《二分之一不死[无限]》作者:西瓜炒肉 文案: 1. 燕危走进了一个高耸入云的黑色大楼,意外进入一个充满各种副本的楼内世界。 副本里,俯身亲吻神像的傀儡、双眼空洞的画中人、披头散发满嘴鲜血的苍白女鬼…… 每一关都是一个楼层,不进则死,唯有登顶者才能彻底活下去。 燕危彻底了解了规则之后,发现自己身上有一个名为“二分之一不死”的技能——只要在副本里,每隔一天,他就拥有一天的不死之身。 燕危:浪起来.jpg 2. 正在登楼的晏明光摘下眼镜抽着烟,靠在墙边悠哉悠哉地看不远处的青年缓缓走近boss。 青年淡定自若,一手抄兜,一手直接抓起了boss的手仔细观察着,清冽的嗓音带着随意:“别乱动,让我看看你身上有什么线索……诶不要挣扎啊,你又杀不了我……” 时钟摆过午夜十二点—— 神色淡然的青年脸色骤然一变,看着boss的眼神充满了害怕,转身后退就往他这边跑。 眼看boss调头追来,晏明光手中烟头一扔,皱眉,冷淡道:“松手。” 青年死死抱着他不动弹:“不!救命!!!” “不救。” 青年突然眼睛一亮:“谢谢!!” 发现自己已经出手捏爆boss头的晏明光:“……” 3. 有一天,副本投影中。 观看投影的玩家们发现,那个又怂又废物的抱大腿玩家燕危,突然出现在了所有玩家避之不及的boss面前。 观众们:“???找死还上赶着热乎吗??” 下一刻,青年快步追着boss跑,嘴里喊着:“别跑啊我不会太过分的!!” boss一脸慌张,观众们一脸茫然。 这和他们印象里的不一样啊? *本文前两个副本后期修整过,与盗文网内容有差异,请支持正版 *高冷口是心非武力值爆表攻x时而作死时而装怂机智受 *围脖@西瓜炒肉很好吃的 *大家如果对我这只大西瓜感兴趣的话,捂脸求收藏作者专栏(跪谢)。 内容标签:强强 灵异神怪 无限流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燕危,晏明光┃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无限流,隔天不死金手指机智闯关 立意:在绝境中生存,突破自我,自强不息 作者简评: 燕危一觉醒来,看到了一幢高耸入云的黑色大楼。面对着不进必死的威胁,燕危毅然决定铤而走险,走进了楼内危机四伏,光怪陆离的副本世界。凭借着能够轻易参透人心的敏锐和机智,燕危结交了武力值爆表的寡言搭档晏明光,两人一起经历了跌宕起伏的鬼怪故事,每每在险象伺服,难见生机的绝地中逢生,不断地突破自我、互相进步。在破解了一个又一个难题之后,两人之间的羁绊和感情也在生死中得到升华。本文文笔流畅隽永,设定缜密细致,铺陈出的剧情刺激凶险、险象环生。主角能在面对危机时主动出击,迎难而上,也能在面对搭档涉险时无言以身回护,默契的感情令人动容,剧情与感情线相得益彰,令人手不释卷。 第1章 长廊酒店(1) 夜色深深,星河鹭起。 燕危躺在卧室的床上,双眼轻闭,浓密睫毛轻颤,同高挺的鼻梁和薄唇配在一起,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 手机铃声连续不断地响起,直接透过燕危的耳膜,将他从睡梦中撕扯了出来。 他还是有些困地眯了眯眼睛,这才瞧见这夜晚的天色——他居然从昨晚直接睡过了一个白天? 手机还在震动。 明明睡了很久,燕危还是有些累。夜风从没有关上的窗缝隙间吹入,拂过他的脸颊,这才将他吹得清醒了一些。 燕危看了一眼来电提示——是他那位专门研究心理学的好朋友。 他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起身快速洗漱了一番,随后边拿着手机接起电话,边走到窗边,想要吹着风让自己从睡意中拔出身来。 “干嘛?”他慵懒地往窗边一靠,果不其然在轻风中缓缓清醒了过来。 电话那头,好友的声音传来:“怎么白天打你电话没人接?” “睡过了。” “你也太能睡了吧!?” “可能是做了有你在的噩梦吧。” “……”对方噎了一下,这才说,“燕危,我和你说,我们院最近接到了一个新的项目,快用你的智商帮我分析分析可以不?” 燕危家境好,偏偏过分的严谨家风滋生了他的反骨,新鲜刺激的事情干了不少,奇奇怪怪的兼职做了一堆。 自由职业久了,他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看人的能力愈发熟练。 虽然他在心理学上是个外行,但他总能一针见血地看透人心,将一切剖析得清清楚楚干干净净。久而久之,他这位朋友总是有难题就来找他分析。 他见怪不怪了,轻笑一声:“不可以。” 好友:“……爸爸!!” “那你快说。老规矩,不要和别人说我参与分析。” 对方赶紧道:“知道知道,你不喜欢出风头被人注意,我保证不告诉别人!是这样的,最近业内出现了一个新的心理学现象。突然有一些人出现了一样的幻觉,他们说他们会随时随地看到一栋高耸入天的黑色的楼……” 燕危听着,靠在卧室的窗边,百无聊赖地眺望远方。 “……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随便张望都能看到那栋高楼,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栋楼越来越近,似乎在叫他们进去。我昨天询问了一个患有这个幻觉的患者,他说那栋楼已经就在他的眼前,他害怕,不敢进去。结果你知道吗?那个患者刚才自杀了!和之前拥有这个幻觉的其他人一样,自杀了……” 燕危目光骤然凝固在了不远处。 好友的声音还在继续:“……好多人都说他们看到了这个幻觉,有人说不敢进去,没过多久这类人都自杀了,自杀的方式还千奇百怪的。还有一部分人说想走进去看看,然后这类人也要么出意外要么失踪了。我觉得这肯定是新的一类自杀类型疾病,想要自杀的人会出现这种幻觉——” 燕危目光仍然凝固在前方,他打断了好友的话,语调骤然下沉:“不是幻觉。” “啊?” “漆黑的楼?看得到多高吗?” “患者说看不到,楼顶端直接穿进云里,高不可测。” “有窗户吗?” “有,但是看不到窗户里面,窗户也是黑的。你想到什么了吗?喂?……喂?燕危?燕危你还在吗?” 燕危一时间没有说话。 他家处于高楼,平日里往外看,城市夜景尽在眼底。 可现在,他的眼前,高耸入云的漆黑的楼遮挡了前方大半的视线。 ——和好友描述中一模一样的、高耸入天的、黑色的楼。 方才还出现在别人口中的怪诞现象倏地出现在他的面前,燕危抬手,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这个楼就在他的眼前。 事关自己,燕危强迫自己沉下心来,将好友方才说的楼的事情前前后后思考了一番。 他很确定他没有自杀倾向。 那些“患者”看到楼之后,很多都自杀了,小部分说要进去的人失踪了…… 如果不是想自杀所以看到了“幻觉”,而是因为看到了这个黑色的楼没进去所以“千奇百怪地自杀”了呢? 那些说要进去的人,或许真的进去了,进去之后是否又发生了什么,有的人仍然死亡了,有的人还没有出来,所以失踪了。 他立刻得出了结论。 只有“患者”才能看到楼,所以其他看不到的人根本无法帮助。 看到这个楼之后,不进必死。 但如果进去了…… “……喂喂喂?燕危你还在吗?” 燕危回过神来。 他从来不是一个情绪主导的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不会纠结在无用的情绪中,只会直接开始寻找解决的方法。 燕危缓缓接受了自己此刻的处境,轻声开口道:“我在。你刚才说……” 他嘴角微微勾起,眸光一凝,淡茶色的眼眸中,惊诧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挑战般的兴致,“不进去的人,都自杀了,而说要进去的人,虽然有一部分也死了,但还有一些人失踪了?” “啊对啊,怎么了?” 燕危喃喃自语般道:“……那也就是说,有一些人会看到这个黑色的楼,而看到的人,进去了才有可能不会死。” “你到底在说什么?” 五光十色的城市中,这栋直接插入云端的高楼十分明显,黑漆漆的一片,仿佛要将周围的光吸收殆尽。 它离燕危很近,仿佛就在他家大楼的对面。 黑色的楼沉默地立在那里,而周遭路过的人却仿若未觉,唯有燕危看了个真真切切。 兴许是面前的黑色太过阴森,燕危一瞬间觉得吹过的风都颇为阴冷了起来。他微微哆嗦了一下,转回身拿起衣架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他披上风衣,好整以暇地围上围巾,在电话那头好友的疑惑声中开口道:“不是幻觉,因为我也看到它了。既然看不到的人无能为力,那我自己进去解决吧,如果我‘自杀’了,你记住这不是幻觉。如果我活着出来了,你的研究应该就能有答案了。” 燕危挂断了电话。 那黑色的楼似乎也看到了他一般,待到燕危走到楼下时,楼已经完完全全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仿佛在这偌大的城市中凭空往前移动了几百米。 它浑身漆黑,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唯有每一层依旧黑漆漆的窗户透露着这是一栋高不可测的楼。 而在最底层,燕危的面前,一扇已经开了的门正对着他。 这扇门里面依旧十分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周围的路灯散发着暖黄色的明亮的光,却丝毫没有驱散楼的黑暗。 燕危抬头,站在街道旁静静地看着。 他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 既然看到了这个不进必死的楼,他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寻求出最优的解。 ——那就是走进去。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脚,穿过周围毫无所觉的人群,风衣伴随着脚步轻摆,他缓缓迈进了漆黑的楼里,一头扎进黑暗中。 - [欢迎进入楼内副本。] [楼内共有九十九层,每一层楼都是一个随机副本,副本内有玩家、NPC和副本boss,模式多为灵异恐怖。初始玩家会从一层开始,登顶才能彻底存活离开,并将楼内获得的能力带入现实。] [登楼的方式有两种:一,通过副本内线索,破解副本,找到上楼的阶梯,活着登上阶梯即为登楼成功;二,清除副本内所有boss,自动通关。] [玩家拥有基础数值:身体指数、感知力。] [身体指数代表着玩家的战斗能力和身体素质,感知力代表玩家对危险和鬼怪的推测和感知能力。除了玩家自带的基础数值以外,完成副本以及副本内支线,都有机会获得身体指数和感知力的增加。副本通关会有积分奖励,积分可以给您带来一切。] [玩家一切信息储存在黑戒中,如有需要,可随时查阅。] [本次副本层数:一层。] [本次副本地点:长廊酒店。] [当前玩家数据:身体指数4,感知力26,层数0,积分0。] [玩家已到齐,副本开启。] [副本内,玩家不能自相残杀。] [请所有玩家按照NPC指示活动,凭借自身能力,在副本中活下来并且找到“阶梯”。如有违规,后果自负。] [请注意,副本内随时可能死亡,而副本失败的惩罚也只有一个:死亡。] - “死亡”二字的声音拖得极长,回声在四周荡了好几个来回,飘渺阴森的声音这才同眼前的黑暗一起散去。 燕危感觉自己手上似乎出现了一枚戒指,面前浮动着一个小窗口,记录着方才那个阴森的声音说过的信息。 ——根据刚才这个声音给他灌输的信息,这个窗口的名字叫做信息面板,一切信息都可以在这个面板上看到。而突然出现在他手上的黑色戒指,就是接触信息面板的媒介,他只要轻轻滑过戒指,信息面板就会弹出在他的面前或者脑海里。 他扫了一眼这个界面,还未来得及细看,信息就缩进了他手上的黑戒中。 周围骤然天翻地覆,光线缓缓在燕危的眼前浮现。 他皱眉,下意识抬手挡住了眼睛。 片刻后,强光带来的不适感缓缓散去。燕危放下遮挡的手,这才发现自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 吊顶的水晶灯缓缓转动,散射出炽亮晶莹的光。周遭两侧的墙上错落有致地摆着落地镜和装饰用的肖像画,更衬得这里十分宽阔。 这是一个酒店大堂。 而和他一样处于这个酒店大堂前台旁的还有八个人,男女各异,包括他在内一共九个人。 其余的人也纷纷面露惊诧或是疑惑,惶惶不安地打量着这个只有他们九个人、寂静而空旷的酒店大堂。燕危刚出现,那几人就或多或少地看向他,目光中充斥着打量的意味,也有人刚转过眼来,就露出颇为惊艳的眼神,目光一直黏在燕危的脸上。 燕危讨厌这种不算礼貌的视线,他眉眼微抬,瞥了一眼看他的人。那人骤然和燕危对上视线,慌慌忙忙间尴尬地移开了眼睛。 燕危收回目光,思索起方才听到的“登楼”“玩家”“长廊酒店”,已经大致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和这其他八个玩家,现在正在这个“长廊酒店”里的副本。 有几个玩家在交谈着。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还以为那个黑色的楼是幻觉,走进去肯定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转眼就出现在这里了??” “我根本不想进来,可是那个楼离我越来越近,直接出现在我面前,我没留意踏出一步就进来了……” 有一个短发女人甚至哭了起来:“为什么出不去……手机也打不通……我要回去……” “那个声音说要找到阶梯才能出去,阶梯是什么?在哪里?” “……” “你……也是看到一个黑色的楼进来的?”有人问燕危,话语中带着一丝期望,“你进来了几分钟都没有新的人,应该是最后一个了。我们出现在这里以后就一直看着有人不断地出现,手机没信号,门也打不开,几十分钟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一些关于这个奇怪地方的信息啊?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我不知道。”燕危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确实没有信号了。 那个玩家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燕危收起手机,走到酒店大门口推了推紧闭的大门。 果不其然,同这个玩家说的一样,大门根本推不开,像是有什么力量把门堵上了一般。 他也没做无谓地尝试,回到了前台旁。一群玩家慌慌张张地猜测询问,除了燕危冷静地在四周观察着,还有一个银发的男人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这人独自立在一旁,微微靠在酒店前台,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根烟。 他戴着一副银框眼镜,发色是冷淡的银,一副斯文干净的模样。可偏偏那双掩在镜片下的眼睛凛冽淡漠,情绪无波无澜。这是一张无论走到哪里都写着生人勿扰的脸,可燕危却看的颇为顺眼。 察觉到燕危的视线,男人骤然抬眸对上他的视线。可这人什么反应都没有,片刻间便冷淡地收回了目光。 表里如一,十分高冷。 燕危:“……” 他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也同样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收回目光。 此时,酒店大堂靠着电梯那一头的长廊上,有一个穿着燕尾服、戴着领结的年轻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这个年轻男人面色十分苍白,消瘦得燕尾服穿在他的身上都有些松松垮垮的,他的脸颊更是收紧,眼窝凹陷,像是浑身上下瘦的只剩下皮和骨头一般。这明显不是一个玩家。 这个所谓的副本根本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时间,已经开始了。 “各位客人终于到齐了,”消瘦的燕尾服男人对他们笑了笑,抬手指了指他来的那一处长廊,“我是这里的服务生,晚餐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请客人们跟我去餐厅用餐。用完晚餐之后在这里住下,明天开始参观画展。” 服务生虽然是笑着的,可声音居然古井无波,低哑中丝毫没有任何语调起伏。 这样的声音回荡在酒店大堂,更显阴森可怖。 其余八位玩家中,除了那位仍然靠在前台,神色淡然的银发男人,甚至有人骇然地后退了几步,想离这个诡异地服务员远一点。 有一名站在燕危身侧的玩家已经崩溃大喊,歇斯底里道:“什么晚餐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出去??为什么这里的门推不开!?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不去什么餐厅我要离开!!!” 服务员脸上标准的微笑骤然间垮了下来。 他缓缓向前走,那双凹陷的眼睛阴测测地看着这个喊叫的玩家,嗓音愈发低沉:“你说什么?你不去餐厅?” 燕危眸光一凝。 他转过身,看到服务员已经走到那个玩家面前。 现在情况不明,他不想因为一个莽撞的人而发生什么状况,低声对那个玩家说:“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必须马上接受现实。楼说过不要忤逆NPC说的话,你这样做只会带来严重后果……” 那人却已经被服务员的靠近吓到了,慌忙后退几步,“我不去——”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骨瘦如柴的服务员骤然抬起那双枯瘦的双手,轻而易举地拧断了这个玩家的脖子。鲜血迸溅而出,除了出手的服务员,居然没有一个玩家沾染到血液。 可周遭还是立刻响起其他几位玩家的尖叫声。 “啊——!!!” 燕危没有发出声音。 他的目光停留在了贴在酒店大堂两侧的落地镜上。 镜面散射着吊灯散发出来的炽亮的光,照出包括他在内九位玩家的身影。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人影。 镜子根本没有照出服务员的身影。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 镜子照出来的画面里,方才歇斯底里的玩家脖子似乎是被无形的东西彻底扭断,鲜血迸溅开来,流了一地。还睁大着双眼、神情不可置信的头颅“咕咚”一声滚落在地,无头的身体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倒下,脖颈处鲜血横流,血管断裂。 而刚被扭断脖子的玩家面前却……空无一物。 第2章 长廊酒店(2) 还带着温度的鲜血迸射到服务员的身上,他消瘦的脸庞大半都泡着血,红色的血滴缓缓滑落,滴到纯黑色的燕尾服上。 燕尾服看不出颜色,却足以瞧见沾了血后变得更为浓黑的色块。 服务员却再度扬起了微笑:“客人们,请跟我来餐厅用餐。” 这样的场面,在场的人显然都是头一回见,好几个玩家已经面色惨白地吐了出来,只有那位靠在前台的男人只是眼皮一抬,神情仍然淡漠冷静,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燕危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他觉得自己应该和别人一样,反胃或者恶心,可他却对这样的画面并不是很害怕,甚至还升腾了些许的……兴奋。 越是困难,他越想挑战。 出现在这里之前,这个神秘的“楼”已经说了,死亡……是随时可能会发生的。之后这样的场景只多不少。 他不能死。 他也只会是活下去的那一个。 燕危眨了眨眼,已经迅速思索好了该如何在这个副本里面自处。在危险的地方做最引人注目的那一个只会徒惹麻烦,不如泯然众人,伺机而动。 他那颇为挑战性的眼神瞬间被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和众人一样的慌张与害怕。 此时,服务员已经转身朝着长廊那一处走去。 戴着眼镜的银发男人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燕危语气略微有些偏轻、似是十分担忧地说:“不跟上去好像会死……” 他抬脚要走,却又缩了回来。如此往复了几下,燕危这才“犹豫”地跟了上去。 眼看燕危已经“面露惧色”地跟上了服务员,有玩家被燕危一句“无心之言”提醒到了,颤颤地说:“我们是不是非去不可了……?” “还是跟去吧……我、我还不想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续响了起来。那具被扭断头的尸体就那样躺在大厅的血泊中,尸首分离,无人问津。 服务员领着他们走进了通往餐厅的长走廊,说:“请客人们牢记路线,我只带大家走一次,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需要自己在酒店活动哦。去餐厅的路上大家可以参观我们酒店的装饰画,你们一定会喜欢的。” 说完,服务员也再没管玩家们的反应,遥遥地走在很前头,还活着的八人一片安静地在一定距离后面跟着。 没过多久,众人发现服务员根本不会管他们在说什么,这才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后缓缓交谈了起来。 “走廊的墙上挂着好多油画啊,连着一串都是,上百张了吧。” “这些画都好好看……” “说是要找到‘阶梯’,会不会是酒店的哪个楼层的阶梯,或者画里的阶梯?” “可是画的都是人,也没有其他啊……都是女人的肖像画?” 玩家中,一个穿着碎花长裙的女人在一副肖像画前,“画的好真啊,尤其是表情和眼睛,‘她’好像真的在笑着看我。” 说着,长裙女人下意识抬手,似乎想要碰一碰这个油画。 燕危刚想抬手拽回长裙女人这和找死差不多的手,另一道冷淡的声音骤然响起:“不想死,就别乱碰。” 开口的人是晏明光——正是燕危留意过的银发男人。 众人自我介绍的时候,他仍然淡漠地走在一旁,只是寡言少语地说了名字,再没其他话。仿佛对这些暂时的“队友”没有任何兴趣。 晏明光本就神情淡漠,语气更是凛然冰凉得不近人情,长裙女人被这样一喝,下意识便吓得缩回了手,半晌后才悻悻地说:“……什么嘛,一幅画又不会杀人。” 另外的玩家立刻劝阻道:“还是小心吧……刚才这个服务员也提到了画展,说不定这里的画真的有问题。” 另一人接口道:“我们这个什么一层副本,是不是和画有关?” “画有没有问题还不一定,但是这个服务员看上去……好像不太对劲啊?”燕危背对着身后的玩家们,嘴角勾了勾,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语气,“完全不像个人啊……” 其余的人多少面色一变。 而一个名为高明的年轻男人抬手,推了推他那古板的黑框眼镜,接口道:“他确实不是。徒手拧断一个人类的脖子需要三百公斤左右的力量。不仅如此,从这个服务员的身材和皮肤来看,他应该已经死了,只是一个没有血液只有皮的尸体。” 这话一出,几个玩家纷纷呼吸一滞。 燕危脚步一顿,回身看了一眼颇为镇定的高明:“你怎么知道的?你不怕他……?” 高明无奈叹气:“怕倒还好。我是法医,不能动的死人见多了,能动的倒是头一回见。大家最好都离这个服务员远一点,不然什么时候死的都不一定了……” 燕危眨了眨眼。 他轻声说说:“……谁说一定要离不是人的东西远一点了?” 这话音量极低,晏明光却似乎听见了燕危的话,目光一动,看向燕危,冷淡的神情中浮现出迅速一闪而过的惊诧。 高明愣了愣:“你说什么?” 燕危轻笑了一声:“没什么。” 如果只是躲避就能活下去,那这个所谓的副本根本没有意义。 “楼”如果真的要杀他们,轻而易举,用不着拐弯抹角。服务员既然存在,那必然不仅仅是为了杀他们而存在的。既然已经进入了这个副本,他要做的只有两件事。 一,活下去。 二,拼尽全力,找到楼所说的“阶梯”,从这个副本里出去。阶梯是什么暂未可知,但如果只是被动地等待,要找到所谓的阶梯,难如登天。 燕危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副本只说了不能忤逆npc,根本没说这个npc是不可交流的。 服务员目不斜视地走在前头,已经甩开后面不跟紧跟的玩家们一大截。他现在走上去,后面的人注意不到他。 他抓紧时间,加快脚步,直接走到了服务员身旁。 服务员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一般,仍然面带微笑地朝着前走。 “哥们,”燕危吹了声口哨,用着闲聊一般的语气骤然开口道:“这些肖像画……” 他的“好哥们”骤然刹住了脚步,转过头来阴测测地看着他,还沾满鲜血的脸庞满上狠戾,似乎下一秒就要伸手扭断燕危的脖子。 燕危却没有退缩。 他向来擅长用最快的速度寻找出最合适自己处境的方式,此刻甚至还扬起了轻轻的微笑。 他也停下脚步,随手指了指服务员身后的一张肖像画,快速道:“很赏心悦目,”他顿了顿,还嫌不够,又补充道,“和哥们你一样赏心悦目。” “……”服务员十分僵硬的脸庞似乎抽搐了一下。 随后,服务员敬业地恢复了微笑,低哑的嗓音微微向上扬起道:“那是当然。我们老板的画,拥有这世界上最难得的灵气。” 燕危挑眉。 这些肖像画全都是女人的肖像画,虽然看上去笔触不算登峰造极,甚至还有些稚嫩,但却各个栩栩如生,神情逼真,显然如服务员所说——充满了灵气。 “你老板?”燕危知道自己或许确实问到了有效信息,他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接着问道,“是这个酒店的主人吗?” “是的,但他这辈子都扑在画上!”服务员的语气似乎十分骄傲,“他就像为了画画而生,他画出来的肖像画,比所有大师的都要逼真!这些还只是他早期的画作,体现不出他技巧的十分之一。” 走廊轻飘飘地回荡着服务于沙哑却高扬的声音,燕危和他站在走廊中央。他看着服务生,余光扫到后方的镜子,只见镜子里只有肖像画和他自己的影像。 这样的画面更衬得这狭窄的长廊幽深诡谲,室内似乎都飘荡着凉飕飕的风。 燕危觉得有点冷,他扯了扯自己的围巾,低头,将自己的下巴埋在了围巾里。 他注意到服务员特意强调了“早期”这两个字,问道:“早期?他后期的水平更高了吗?” 服务员看着他,整个人停顿了片刻,缓缓地对他说:“当然,他后来画出了更好看的肖像,”服务员的语气愈发幽深,他凝视着燕危,压着嗓音说,“和你一样好看。” 燕危自小被夸赞了不知几次外表,可唯有这次,他心中一顿,没由来地觉得这句话里面透露什么。 服务员话音刚落,他便骤然生理性地出了一身冷汗,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猛然转身回头看去,却只见到身后的女人肖像画。他面前的这幅肖像画和其他肖像画一样,色彩鲜明却和谐,画中的女人穿着美丽的西式礼服长裙,微笑地看着前方,一双灵动的眸子含着笑意,仿佛正莞尔看着燕危。 在燕危看到“她”的一瞬间,她居然迎上燕危的目光,黝黑的眸子骤然…… 眨动了一下! 画中少女的笑容因为这突然的变化而愈发诡异了起来。 狭长走廊的两侧,落地镜相对而立,互相照映,将悬挂的油画照出了层层叠叠不断缩小的无数个影像。 这一瞬间,燕危看到了……这张肖像画在镜子里,无数个不断缩小的倒影也同时对他眨了眨眼睛。 可下一刻,肖像画恢复了正常,周遭的一切死物再度恢复了静止不动。所有的肖像画都安安静静地悬挂在墙壁两侧,同那些落地镜交错在一起。走在后面的玩家们仍然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 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燕危的幻觉。 可他已然看了个真切。 燕危身后,晏明光瞧见燕危来回转身张望,一字一句道:“你被盯上了。” 燕危一愣:“你看到了什么?” “没看到,”晏明光在墙边停下,缓缓一靠,“猜的。” 危机当头,燕危懒得再费心思和晏明光演戏。他收起了那副慌张害怕的面孔,认真地盯了一会那副看上去毫无动静的肖像画。 他嘴角一勾,喃喃自语般道:“……有意思。” 他方才根据第一个玩家的死推测,服务员这样的NPC,不可能拥有随时随地杀玩家的能力或者权利,必须触发什么条件——比如不去餐厅。 而他们来到这个副本之后,服务员是他们目前为止,唯一能接触到的副本内存在。 所以燕危觉得,他们要做的不是远离服务员,而是在保证活着的情况下,主动从服务员口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而方才服务员最后那句话……这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他问出了线索,所以触发条件被盯上了? 那么,方才服务员口中,擅长画肖像的酒店主人,必然是一个重要线索。 燕危没有慌乱。 他理智地回想了一下刚才服务员说的话,回身快步走到离他最近的玩家中一个拎着挎包的短发女人面前,轻轻巧巧一个笑容,就从对方那里借到了的眼线笔和口红。 借到之后,燕危又快步走到其他人看不太清的前方,用口红胡乱涂在了脸颊两侧,用眼线笔随意在自己眼睛旁边涂涂画画了一番,活生生把那双好看的眼睛涂成了熊猫眼。 完工之后,他再度追上走在前头的服务员。 “哥们!”他又吹了声口哨。 骨瘦如柴的服务员机械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看到燕危的脸的一瞬间,这位徒手能拧断人脖子的“哥们”整张枯瘦的脸连着抽搐了好几下。 燕危瞧见服务员的反应,更加有信心地说:“谢谢你夸我和你老板后来画的一样好看——” “不!”服务员近乎急促地打断了他的话,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发出了“嗬嗬”的磨牙声,“这样丑陋的眼睛!!怎么配和老板的水平相提并论!” 燕危还变本加厉,顶着那张加工过的脸,正对着服务员笑了笑。 服务员双拳紧握,面容扭曲,目眦欲裂地望着燕危,显然气得不轻。 而就在服务员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那种被人从后面盯着的感觉顿时散去。 燕危背后的压力缓缓消散。 那张眨动过眼睛的肖像画再也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 下一刻,独属于“楼”的那股飘渺而阴森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破解一次死亡触发,并且获得副本内限时buff。] 燕危微微勾起了嘴角。 [恭喜玩家获得限时buff“服务员对您颜值的反感”,失效时间:今晚午夜十二点。] 燕危嘴角一抽。 ……这玩意也能叫buff? [很遗憾地通知您,由于玩家伤害到了NPC服务员的眼睛,玩家获得副本内debuff“服务员的厌恶”一份,请玩家努力存活。] 燕危:“……” 第3章 长廊酒店(3) 好在这份厌恶并没有立刻带来别的负面影响。 服务员继续走在前头,带着他们穿过长廊前往餐厅。 燕危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自己平时随身携带的湿纸巾,暴力将自己脸上的涂涂画画擦了个干干净净,重新回到玩家们的队伍里。 高明也远远地跟在后面,长廊有个拐弯,他拐个弯就已经看到了燕危在和服务员说什么。 他还以为燕危是被服务员盯上,见他回来,拍了他肩膀一下:“你刚才发生什么了?服务员找你说话了?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离这个不是人的东西远一点,你靠太近他要是注意到你来和你说话,你说错什么可能会死的。没出什么事吧?” 虽然燕危刚才和危险的npc说过话,很可能是被npc盯上了,但高明还是有点担心燕危的。 燕危长得很好看。 虽然同为玩家的晏明光也拥有完美的五官,但是燕危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相比起晏明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气质,燕危的好看是带有亲近感的,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像卸下防备。 单单从刚才服务员杀人的时候,晏明光从头到尾面不改色,大家就能看出来晏明光的非同寻常。但仍然没有一个人敢靠近晏明光获得助力。 燕危却反而让人想要靠近。 好看到让人不想移开眼睛、又看上去脾气温和的人,在现实世界里是个人人都喜欢交朋友的对象,在这样一个怪诞的世界里,却是“需要保护”“脆弱”的代名词。 如果可以,高明甚至觉得,他会愿意在这样一个涉及生死的世界里,仍然分出精力保护燕危,或者给眼前的青年一些帮助。 “有出事,”燕危点了点头,说出了让高明瞠目结舌的话,“但现在没事了。” 高明一愣,仔细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青年戴着围巾,穿着一身风衣,搭配着闲适的牛仔裤,颇有一股年轻朝气的感觉。风衣的衣摆随着青年走路的动作微动,浑身上下整洁如新。那张好看的脸庞此刻也擦的干干净净,明眸灿灿,眉眼微弯。 高明没看到什么血迹,这才松了口气,说:“没受伤,看来也没出什么大事。你还是小心点,实在不懂可以问我,我……我是法医,这种方面的东西还是能帮上点忙的。” 燕危笑了笑,也没拒绝他的好意:“谢谢。” 众人跟在服务员身后来到了餐厅。 和他们一路走来的长廊一样,餐厅里也挂满了油画质地的肖像画。 “她们”各个栩栩如生,笑的或甜美或开怀,一双双眼睛灵动而漂亮。 餐厅里有一张已经收拾好的圆桌子,上头居然摆放着丰盛的西式菜肴,菜肴放了一些时间,已经有些凉了,但燕危还是能闻到食物的香气——似乎还挺好吃的。 一旁围绕着九把椅子,一看就是刚好给九个玩家准备的。 服务员走上前,若无其事地搬走了一把椅子,将剩下的八个座位均匀摆好,僵硬地笑着,对他们十分尊敬地道:“各位客人,请大家落座,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我去换一身衣服,给客人们拿来房卡。等到晚餐享用结束之后,我会带各位入住,让客人们能充分休息,好好享受这个持续九天的画展。” 话落,服务员已经迈开脚步,毫无动静地离开了。 他分明转头走进了餐厅另一头的长廊中,可不过片刻,长廊里已经瞧不见服务员的身影。 空旷的餐厅只余下燕危和其余七个玩家。 气氛诡异而安静。 晏明光最先一个动作,修长双腿轻动,毫不犹豫地走到了餐桌旁。 他仍然冷着一张脸,银框眼镜在他浑身疏离的气质上又盖上了一层斯文,可那双隐藏在镜片下的眼睛却凛冽而冷静。 晏明光二话不说,直接在餐桌旁坐了下来。 高明推了推眼镜,提醒道:“我奉劝大家先坐下来——服务员刚才让我们‘坐下’‘享用晚餐’等他,他如果来了没看到我们坐下……” 不用说结果。 所有还活着的玩家,刚才都亲眼目睹了可能的下场。 高明话音未落,燕危已经直接走到了晏明光身边的座位前。 燕危从一来到这个酒店就很留意晏明光——这个人从头到尾似乎都没什么太大的波澜,就连服务员杀人的时候,晏明光也就是抬了一下眼皮子。可若说这人不在意,燕危却能注意到,他们从酒店大堂走过长廊来到餐厅,晏明光同他一样,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甚至在他触发了死亡条件的时候,其他玩家走在后面一无所知,晏明光却能发现他被盯上了。 他们这八个玩家里,若说实力,燕危觉得晏明光绝对排在前列。既然如此,那离晏明光近一点,必然没有坏处。 燕危拉出椅子,直接在晏明光身边坐了下来。高明和其他玩家也纷纷落座,几人趁着这个空荡,围着餐桌仔细地分析了一下情况。 所有人都一致认为这个副本一定和画有关。 除了画,燕危觉得服务员口中提到的酒店主人必然也有什么关联。除此之外,现在的线索仍然太少,没办法得出什么结论。 随后,众人交流起了各自的基础信息。燕危想起刚进楼的时候,他的信息栏似乎很长,他自己都没来得及看完就进入了副本。 他弹出自己的基础信息,看了眼他已经知道的4点的身体指数和26点的感知力,缓缓扫过其他信息栏。 他方才破解的死亡触发和获得的一个buff和debuff都列在了信息栏里面。 还有…… 最底下的一栏猝不及防间,骤然闯入他的眼帘。 [永久技能:二分之一不死。] [技能解说:拥有该技能的玩家拥有隔天不死的能力。只要在副本内,每隔一天,该玩家就会获得一天的不死状态,一切副本内的致死伤害都在该天内对该玩家无效。] [注:技能分为副本内技能、普通技能、永久技能。副本内技能可在特定副本内获得并且使用,离开该副本后技能失效;普通技能可通过兑换或在副本内获得,可在不同副本内使用,使用次数有限,用完次数后技能失效;永久技能掉落方式不明,只要玩家活着,永久技能就永远有效、全副本通用。] [您的永久技能维续时常:永远,目前拥有该技能的总人数:1人。] [技能当前状态:普通状态,今晚午夜十二点之后将开启不死状态。] 燕危先是一怔。 不管是技能说明还是技能的名字,都透露着这个技能有多逆天。但他却没有高兴,反而目光愈发严肃。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掉落方式不明”这几个字上。 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而且他连掉落方式都不知道,逆天的技能会是白给他的吗? 燕危觉得不可能。 他在信息栏上搜索了半晌,却也没发现什么有关这个技能来源的东西,只好暂时作罢。 他关掉信息面板,刚收敛心神,便听见高明问他:“燕危,你呢?” “嗯?” “你的基础数据啊。” 反正这个所谓的一层副本,在楼的介绍里,只是一个初始副本,所有人应该都差不多。燕危也没觉得有什么好藏着的,他一边拿起了面前的餐巾,一边直接道:“我身体指数是四,感知力是二——” 有一个玩家立刻道:“你的感知力也是2?我们好几个人感知力都是2。” 尽管燕危方才没怎么说话,但他的外表天生便带着乖巧温顺的气息,五官又精致好看,其余几人也多多少少搭了他的话。 高明友好地对他笑了笑:“没关系,大家的数据都很低,我们尽量互相帮助。” “也不知道那个服务员大概是多少,他一下子就能拧断人的脖子,估计是我们的几十倍。我生活的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要走进这个楼里?我们就这两点三点的基础数据,怎么活下去?”又有人哀嚎一般地说。 燕危一顿,毫无痕迹地将方才要脱口而出的“二十六”咽下了喉咙。 “不进来才是一定会死吧……”他说着,十分规整地将餐巾铺好,又从风衣口袋里掏出自己随身带着的纸巾,仔细认真地将刀叉擦了两遍。 眼看着他就这样慢条斯理地切下面前的牛排塞进口中,高明猛地站了起来,诧异地脱口而出:“你这就吃了?” 燕危口里还塞着牛排,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嗯?” “这可是副本里面的食物,准备这个食物的服务员甚至不是一个活人!谁知道这些吃的有没有问题?” 其余玩家也纷纷表达了同样的质疑。 只有燕危身侧的晏明光也拿起了刀叉,斩钉截铁地说:“不会有问题。” 可他偏偏惜字如金,这话说完,也没解释什么,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燕危将嘴里的牛排咽了下去,双眸浮现出一闪而过的狡黠,这才语气颤颤巍巍道:“不能吃吗?我没想太多,就是觉得,刚才那个服务员说,我们这些‘游客’要参观的画展持续九天,我没办法九天不吃不喝。所以就吃了……” 高明一愣:“九天?” “对啊,九天。”燕危装模作样地放下刀叉,“这东西不能吃吗?那……那我不吃了?” 他“退缩”了,高明却眼睛一亮,一拍大腿,“不用!你吃吧!我明白了,我刚才想漏了——九天不吃不喝,没有人能活下去。” “画展持续九天,这说明这个副本最多应该是九天的时间,它不会让玩家九天不吃不喝——那样玩家就活活饿死了。副本真要让我们死,方式有很多,没必要拐弯抹角。所以食物没问题,甚至可能是我们接下来几天——如果能活着——的食物保障。” 高明恍然大悟,仔仔细细和众人解释了原因。 玩家们纷纷对高明道谢,陆续拿起了餐具吃了起来。 燕危重新拿起刀叉,也没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动作极其标准地切起了牛排。 他风衣的袖口稍稍卷起,骨节分明的双手有力地握着刀叉,切割的动作有条不紊。在这样一个诡异的地方,燕危居然吃出了矜贵优雅的感觉。 他吃的太自然,有人咽了咽口水,也动起了刀叉。 到了最后,只有之前那个差点摸到油画的长裙女人和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还没有吃。 中年男人嗤之以鼻:“这个小年轻一坐下来就不怕死地开始吃,还有这个戴眼镜的瞎分析了几句,一个不是人的东西准备的食物你们就敢碰了?恐怖电影里面不都是那么演的吗,食物其实是什么别的东西,可能是死人的肉。还有这个面,说不定是死人的头发呢?反正我是不吃,老婆,你千万别吃!” 长裙女人正打算拿起刀叉,闻言,她赶忙松了手。她犹疑道:“可是,那个服务员刚才……不是让我们吃吗?” “他现在又不在,你随便动一动盘子里的东西,吃没吃他怎么知道?他一个小年轻,心大就敢吃,你们居然敢跟着?也就是长得好看一点,你们连判断力都没了。” “小年轻”自然指的是燕危。 中年男人自然不敢提一看就不好惹的晏明光,也不敢直接下了颇有领头风范的高明的面子,挑了燕危这个“软柿子”来说。 他甚至往后靠了靠,离面前的食物更远了一些:“你们听他的吃了,说不定服务员回来之后,桌上的东西就变成了尸体、头发、血……反正我是不吃。” 他说的太过具体,其余几个玩家也没由得跟着联想了起来,还有一个甚至差点反胃吐了出来。 方才还看燕危容易亲近的几个玩家再也不和他搭话,就连高明自己,也有些踌躇了起来。 燕危却连神情都没怎么变,看上去十分心大,从始至终有条不紊地吃完了面前的一整块牛排。 他提醒了,也就算仁至义尽了。更何况……有人不吃,有人吃,才能最快地对比出怎么应对服务员最合适。 一个背着书包、大学生模样的青年沮丧地趴在桌上:“我现在一点胃口都没有了。这个副本到底要怎么通关?那个服务员会不会知道阶梯在哪?总不可能是让我们直接对付那个服务员吧……他随手就能扭断人的脖子,我怎么可能打得过他。” “不会,”高明摇了摇头,“太难了,也太简单了。万一我们这些玩家全都是身体指数不高的普通人呢?那这个副本对我们来说必死。万一我们当中有人能直接对付服务员……” 高明看了一眼晏明光,这才接着说:“那岂不是一下子就通关了?而且服务员一开始就出现在我们眼前,如果对付他就能通关,没必要有后面这些东西。而且,阶梯不一定是真的阶梯,我更倾向于,这是一个破局的抽象概念。” “应该和画有关系。服务员特意叮嘱我们看画,这个酒店光是我们看到的第一层,就有这么多画,肯定不正常。” “会不会是要在这么多画里面找出与众不同的一副?比如摘下画框,发现画后面有玄机,说不定就是阶梯之类的。” “有可能诶。或者……” 燕危低着头,默默思索着方才在长廊上,服务员说的那些话。 “燕危,”高明眼见他一直没说话,喊了他一声,“你有什么看法吗?” “问他干什么,他一直没说话,什么都不知道吧。” 燕危将最后一块牛排吞了下去,“我也不敢下定论。阶梯可能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阶梯,也可能是抽象意义上的破局关键。画……说不定只是表面的东西……” “画当然是表面的东西,我们这不是在讨论,我们要怎么利用画破解这个副本吗?”有人嗤笑了一声,“都说了,问他没用,他一直没说话,明显什么都不知道。” 燕危只是低头思索着,没有理会这人的废话。众人只当他确实脾气好,也确实什么都不知道,接下来根本没人再询问燕危。 餐厅的时钟缓缓地走过了一个小时的刻度。 那个中年男人从始至终没有吃东西,长裙女人最后有些挨不住,还是喝了几口红酒。 不多时,服务员终于回来了。 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燕尾服,枯瘦的手上拿着几张房卡,脸上堆着僵硬的笑容。 “客人们,晚餐时间结束,”他走上前,笑着说,“我给客人们带来了房卡,我将根据各位用餐的顺序发放房卡——” 服务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那标准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两个眼珠子微微凸起,神情狰狞地看向了方才唯一一个什么都没有吃的中年男人。 服务员嗓音沙哑,语气阴森:“你没有吃我准备的食物?” 中年男人瞬间面色惨白。 众人显然没想到,服务员不在场,居然也能知道谁没有吃东西,纷纷面露惊骇。几个没吃多少的玩家也瞬间惶恐,生怕服务员也发现他们没吃多少。 眼见服务员快步走向中年男人,其余玩家纷纷慌张地远离,生怕服务员顺带扭断了他们的脖子。 中年男人从座椅上踉跄着爬了起来,双腿发颤地后退着。 他惊骇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服务员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朝中年男人伸出了那双枯瘦的双手。 燕危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桌上还残余的食物。 他用手肘轻撞了一下晏明光,快速低声问:“哥们,你扔飞镖这项运动玩得怎么样?”他指了一下桌上的食物,“能直接把食物扔到人嘴里不?” 晏明光神情微动地点了一下头,顷刻间便明白了燕危的意思。 下一刻,在服务员的手即将触碰到中年男人的脖子时,晏明光随手抓起了桌上的一个勺子和一个糕点,陆续往前一抛—— 勺子不痛不痒地打到了服务员的肩膀上,将已经要靠近中年男人的服务员打退了些许,糕点则在服务员稍退后的那一瞬间,准确无误地抛进了中年男人的嘴里! 服务员的动作骤然停滞了。 中年男人整张嘴都被糕点塞满,他已经完全吓傻了,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服务员。其余玩家用看服务员那般惊骇的眼神看向晏明光,显然被他方才的出手震慑到了。 服务员和中年男人就这样,一个跌坐在地,一个伸出手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燕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服务员只能杀没有完全遵从他说的话的“客人”。 而方才在走廊上,他所谓的触发死亡条件,并不是服务员能做到的。 ——这个酒店里还有别的杀机! 燕危得出了结论,眼见中年男人还坐在那里不敢动弹,他扬声道:“快吞下去啊!” 求生欲让中年男人根本没有思考的空间,他完全忘了先前说燕危是“小年轻”时的态度,连咀嚼都不曾,居然就直接将整块糕点吞了下去。 下一刻,服务员瞬间恢复了笑容。 他那枯瘦的脸一笑起来,所有的皮都拉扯在一起,堆出一圈又一圈骇人的褶皱。 中年男人被吓得不轻,刚吞下去的糕点噎在他的喉咙里,将他原先惨白的脸都噎成了猪肝色。 他早就顾不上之前说的那些食物可能有问题的话,抓起桌上的红酒就往下灌,好一会才顺了气。 玩家们心有余悸,开始有些庆幸一开始和燕危一起吃了一点。劫后余生的中年男人也看了一眼燕危,本来就因为噎了一口而通红的脸颊更红了一些。他此刻什么话也不敢说,双腿瘫软地坐在地上,和方才一口一个“小年轻”嘲讽燕危的时候判若两人。 高明看了一眼晏明光,心有余悸道:“幸好你出手扔食物给他,我们都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晏明光不答。这人似乎对这些东西都不怎么在意,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没解释方才发生了什么。 燕危见他不说话,顿时明白,晏明光是完全不在乎的。澄不澄清刚才抛食物是他的主意,全看他愿不愿意说。他现在身上有着莫名其妙的二分之一不死技能,如果冒头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技能没开启的时候还好,技能开启的时候,别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不会出事。 有晏明光这种实力强劲的人替他接受别人的注意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燕危想清其中关窍,直接放任高明等人误会,也没有说什么。 服务员已经重新站直,拿着房卡走回了所有玩家们的面前。 此时,燕危脑海中骤然又响起了楼的声音。 [恭喜玩家获得掉落的奖励!] [由于您是第一个享受服务员准备的食物的玩家,并且帮助服务员让所有玩家享用了他精心准备的食物,您已获得buff“服务员的好感”。] [由于玩家已经获得debuff“服务员的厌恶”,buff和debuff会各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生效。服务员讨厌玩家还是喜欢玩家,全看运气哦。] 燕危:“……” 运气这东西,他就没好过。 他摸了摸手中的黑戒,信息面板弹出,副本内buff/debuff那一栏,“服务员的厌恶”与“服务员的好感”挨着排列在了一起。 燕危:“…………” 服务员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拿着手中的房卡,笑着对他说:“您可真是我服务过最好的客人——” 他嗓音一顿,笑容往下垮了一个度,话锋突转:“……其实也不是那么好,还十分丑陋!” 服务员说着,将手中的四张房卡摊开,房卡上印着标号,分别是2、3、4、5。 他抽出标号为2的一张房卡,“我喜欢不辜负我准备的食物的客人,我要把最好的房间给您——” 服务员刚抽出那张标号为2的房卡,复又塞了回去,将标号为5的房卡抽了出来,“可是丑陋的人住最差的就好了……” 燕危:“……” 随后,服务员将标号为2和5的房卡抽出来又放回去,抽出来又放回去,看了好几个来回,服务员不情不愿地将标号为2的房卡彻底抽了出来,道:“可是第一个享用晚餐的人应该住在最好的这间……可你真的好让人讨厌。” 他又把标号2的房卡塞了回去。 纠结了许久,服务员终于狞笑着将标号5的房卡塞到了燕危手上:“客人,请收好您的房卡,每个房间体验不一样哦。” 燕危看着自己眼前的透明信息面板,亲眼瞧见“服务员的好感”和“服务员的厌恶”这两栏刚才轮流亮起,到这一刻才一起恢复平静,停摆在了“服务员的厌恶”上。 没记错的话,按照服务员方才说的话,标号2的房间最好,标号5的房间最差。 这样的地方,所谓的好差,必然……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有关系。 他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板上亮着的debuff,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房卡。 服务员看到他没有动作,沙哑阴森的声音响起:“客人,您有什么问题吗?” 燕危接过了房卡,一言难尽地嘀咕了一声:“我没有问题,我只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第4章 长廊酒店(4) 燕危当然是不想去住这个所谓最差的房间的。 但方才的一切经历已经不断重复说明了,服务生安排的事情,玩家不能反抗。 方才已经躲过一次死亡触发,难道所谓的房间里还会有别的危机? 燕危从小在外面浪惯了,什么职业都做过一些,甚至通过圈内人的关系找过影视片后期剪辑的工作,其中就包括恐怖片。 这种不知何时何地就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盯上并且死亡的剧情,通常都是有哪些地方触发到了,鬼怪会在触发之后的一定时间内找上门。 就好像方才长廊上,那双眨动的眼睛。 而如果触发了,不及时消除的话,等到鬼怪出现的时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了。 他既然被分到了最差的房间,又必须入住,那他一会必须抢占先机,见招拆招。 燕危皱了皱眉,正打算将房卡塞进口袋,服务员又说:“客人们的房间都是双人房,您需要挑选一位同住的客人。” 燕危眉梢一动。 他回头望了一眼,其余玩家全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他们也都听到了服务员说的“最差的房间”。 既然是最差的房间,要选肯定选看上去最强的玩家当舍友。 燕危不假思索地抬手,直接指向了唯一一个没有动静的晏明光:“他。” 晏明光:“……” 他本就神情淡漠,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那双冷淡的黑眸仿佛飘着冰雪一般。他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表情,仿佛下一刻就会和冷着脸出手。如果不是楼有玩家不能对玩家出手的规矩,晏明光就算下一刻把燕危杀了,众人都不会觉得意外。 这人就算在楼外的现实世界,恐怕也是个说一不二又冷淡的主。 高明颇为忌惮地看了一眼晏明光,踌躇了一下,想走上前自告奋勇和燕危一起住。可“最差的房间”实在是太让人害怕,高明停顿片刻,还是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燕危却好似对晏明光的寒意毫无所觉,只是歪头一笑:“你不想和我一间吗?” 晏明光直接说,“不想。” 服务员点头:“好的,两位客人住在五号房。” 晏明光:“……” 他方才说了“不想”,此刻还是被凑到了燕危的房间,居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 燕危看着服务员:“……哥们,我给你比个大拇指。” 随后,服务员走到其他玩家面前,开始根据吃饭顺序分发剩下的房卡。 接下来的一位自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编号为2的房间。 剩下的玩家依次选好,八个人,刚好四个房间。 分发完毕,服务员给他们说清楚了房间的位子,最后道:“明天早上我会在这里给客人们准备好早餐和画展的门票,请大家晚上好好睡觉休息。如果没事,请客人们不要随意走动。” 说完这个,服务员转身,悄无声息地走进了长廊里,不过片刻就消失不见了。 几个玩家说要结伴找找线索,高明走上前问道:“要一起去吗?你找不出什么也没关系,人多一点,在这种诡异的地方,也比人少好点。” 燕危惦记着房间的事情,说:“我想先去房间。服务员还让我们没事不要随便走动,要待在房间里。毕竟是接下来要休息的地方。如果有信息,我们可以天黑之前回房间交流。”虽然燕危觉得,“如果没事”这个前提应该不会成立——一个有鬼的酒店,深更半夜怎么可能无事发生? 他得先看看这个最差的房间什么情况,万一有什么问题,也好提前寻找应对的方法。 话落,燕危看了一眼必须和他同住一屋的晏明光,下巴微微仰起,没有说什么,但询问的意思十分明显。 晏明光只是点头道:“行。” 是同意先去房间看看了。 燕危有晏明光这个一看就很大佬的人陪同,高明也放下心来。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燕危转身要走,末了却突然刹住了脚步。 “对了,”他回头,对高明和剩余的几个玩家说,“我刚才不太小心,触发了一次死亡条件,但是万分侥幸地莫名其妙躲过了。我想了一下,也没办法想出具体的触发原因,可能和脸有关系,你如果有办法的话……” 他顿了顿,“把自己弄丑点试一试?” 言尽于此,燕危自顾不暇,抬脚便走了。 他和晏明光走之后,几个玩家面面相觑。 “……燕危说的是真的?” “也不一定吧,刚才没人看到他遇到什么危险啊。” “他看上去什么也不知道,不会是瞎说的吧。” “弄丑点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方法?难道那个服务员杀人还要根据颜值排行一下?说不定是记恨我们刚才的态度,捉弄我们。” 高明叹了口气:“宁可信其有吧,都在这种地方了,外貌怎么样也不重要了。” 他率先在着自己脸上随便抹了点七七八八的东西,其他人犹豫了一下,多少也跟着效仿。说好要探索线索的几人拾掇了一番,前前后后也都离开了餐厅。 中年男人和长裙女人离开的最迟——他们之前什么都没有吃,如今知道食物没问题,自然开始狼吞虎咽。 “都是你,”长裙女人吃完了,颇为不满地将叉子用力放在盘子上,“如果不是信了你的话,我们算作最后吃的,至于拿到编号后面的房间吗?” 中年男人悻悻道:“这不是还有一个5号房?要有问题也不是我们先吧……而且那个小年轻也就是误打误撞,他那点年纪阅历,哪里会懂很多?” 长裙女人站了起来,“我先去卸妆,那个燕危说什么脸的,我还是小心点……” “你信他干什么……” 长裙女人给了她丈夫一个白眼。她走到了最近的长廊上,对着镜子,从自己的挎包中拿出卸妆巾。 镜面照映出女人姣好的身材,碎花长裙随着女人的动作微微摆动,她的眼睛很好看,在五官中极为显眼。 她的脸上更是化着精致的妆容,为她的脸增色不少。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身后是一排栩栩如生的肖像画。那些悬挂着的肖像画里,女人画像摇曳生姿,仿佛和她站在一起一般。 长裙女人不由得看了一眼,正准备擦掉脸上的妆,服务员沙哑的嗓音悄然响起:“……你在看什么?” 长裙女人骤然一惊,她下意识转头看去,猝不及防瞧见服务员那近在咫尺的、枯瘦的脸,登时张大了眼睛,惊吓的甚至说不出话来。 服务员开口的时候她正看着镜子,必然也注意到了镜子里根本没有服务员的倒影。 “我、我我……”她磕磕巴巴的,姣好的面容上充满了骇然。 服务员又用一样的语调和音量问道:“你在看什么?” 长裙女人显然已经吓傻了,老老实实地回答:“看、看镜镜、镜子……” “镜子里……”服务员满身血腥地站在长裙女人的身旁,嗓音幽幽,“你看到了珍贵的东西?” “啊?”长裙女人愣了愣,她双腿发颤,额头满是冷汗,十分害怕地乖乖答道,“脸、脸吗?那是的吧……” “你的眼睛真漂亮。” “谢、谢谢……” 服务员没再停留,他仿佛只是路过一般,只是对她笑了笑,“好好休息。” 随后越走越远,消失在了长廊的拐角处。 长裙女人大大地松了口气,双腿发软,整个人直接绵软地靠在了镜子上。 她缓了好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也没有卸妆,遇上服务员也没出事。 她干脆不弄这些了,扶着墙站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回去:“我也没出事,让我们弄丑点果然是报复我们……” - 燕危和晏明光来到了5号房门前。 餐厅和酒店大堂都在一楼,服务员和他们说5号房在14层,他们从电梯里上来,发现这个酒店一共有15层。 酒店很大,每一层都充斥着长廊,长廊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女人肖像画,但是2层到12层一个住户都没有。这整个酒店,只有他们还活着的八个玩家,以及那不成人样的诡异服务员。 而4号和5号房都在14层,2号和3号房在13层。 也就是说,高明等四人住在13层,而燕危和晏明光在5号房,最后吃晚餐的中年男人和长裙女人那对夫妻被安排在了4号房,他们四个人住在14层。 燕危和晏明光方才还特意去13层看了一眼,两层根本没有什么区别。很多空房的门都是开着的,从房间布局来讲,更是千篇一律。 唯一的区别只有层数。 燕危在5号房的门口停下,掏出房卡,动作却倏地一顿。 他看了看周围,嘴角微微勾起,转头就换了个愁云惨雾的表情对晏明光说:“我有点怕,不敢开门。服务员说了这是最差的房间,万一开门就有鬼送温暖怎么办?你比我厉害多了,我们商量一下,你来开门行不行?” 他那双眸子微微一动,忧愁都被渲染得动人了许多。 燕危向来不吝于利用自己的优势。他这样能够让别人产生同情心,那便是可以利用的工具,和他本身的实力没什么区别。 晏明光却好像完全不吃这套,这人一手抄兜,脊背挺直地站在一旁。 他只是动了动双眸,瞥向燕危,淡然道:“不行。” 燕危:“……” 走廊上微醺的暖黄灯光斜着洒在他的脸上,却愣是没有让晏明光的神情柔和半分。他那银框眼镜将他深邃的轮廓遮盖了些许,平添了几分斯文气质,可镜片下的双眸却充斥着冷意。 燕危是那种笑起来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好看,晏明光虽然好看,却太有距离感。 光是这样的眼神,方才所有玩家就没一个人敢和晏明光说话。 燕危却奇怪地一点都不觉得晏明光难相处。 不愿意费力和人打交道的人,总比愿意打交道却花言巧语的人真实。 “虽然是我选你的……”燕危轻咳了一声,“但现在好歹也是舍友了——” 晏明光直接从他手中拿走了房卡。 等他反应过来时,方才还说着不行的晏明光已经站在了门前,从他那飞行员夹克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把银色的小折叠刀。折叠刀展开,这人指节一曲,展开的折叠刀在他手中转了个花,发出轻微的飒飒声。 这样普通的小折叠刀,居然在这样气流平稳的狭长走廊中,被晏明光随手一转,直接转出了破风声。 他的感知力能有超出普通玩家的26,但身体指数只有4。晏明光的身体指数呢? 燕危眼神一凛。 此时,晏明光已经将房卡抵在了门把上。 他骤然道:“不用在我面前装,你比高明他们想象的聪明。” 燕危一愣。 “嘀——” 房门打开,一间装修华丽、光线却颇为晦暗的豪华单间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晏明光走在前,燕危走在后,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都没有看到。 外头似乎还是大白天,窗帘半拉着,遮挡住大半的光线,只有细微天光渗透进来。床的一侧临近窗户,一侧挨着卫生间,中间隔着一面当墙一样使用的镜子。镜子反射着微弱的光,却更衬得这样宽敞昏暗的环境幽寒瘆人。 床头两侧的柜子上都摆着装饰一样的玩偶娃娃,左右各一个。娃娃脸上的眼睛仿佛黑宝石一般,逼真动人,可爱异常。 而床头靠着的墙上,正正地悬挂着一副女人的肖像画,风格同长廊上的一模一样,显然也是服务员口中那位擅长作画的酒店主人的手笔。 他们一前一后进来之后,晏明光直接径直走到了床的旁边,修长的手指一动,折叠刀就这样自他手中朝着肖像画而去…… ——“呲啦”一声,折叠刀刺破油画,直接准确无误地钉在了肖像画中,女人的眼睛上。 燕危刚想问晏明光这是在干什么,抬眸看向油画之时,却瞧见画里的女人眼睛处淌下一道黑色的血痕。纯黑的“血”从“她”被刺破的眼睛上缓缓滑落,“她”的脸一瞬间垮了下去。 下一刻,油画像是皮肤皲裂一般,一块一块地干涸破裂。 燕危眼看这幅画就要碎裂成一块一块掉到床上,眼疾手快地走上前,一把扯下油画往房间角落扔去。 落地的那一瞬间,这幅画碎成了一块又一块。 燕危松了口气,目光回到晏明光身上,却看见这人正一边慢条斯理地收着折叠刀,方才还过分冷淡的脸上此刻居然夹带了几乎微不可差的探究。 晏明光淡然说:“你刚才说怕?” “……”燕危只是嘴角一抽,丝毫没有被戳破“装怂”的窘迫,摊了摊手道,“比起那个,我更害怕今晚没有干净的床可以睡。” 话落,他和晏明光同时发现了一件事情。 床只有一张。 这间房也没有什么沙发之类的地方。 服务员让他们晚上在房间里睡觉休息。 ——他们必须睡在一张床上。 晏明光:“……” 一向对生活条件要求极其苛刻的燕危:“……” 沉默半晌,燕危才问:“你怎么知道这幅画的问题?” “遇到过。” 燕危猛地抬眸,“遇到?我们不是从头到尾都在餐厅吃饭吗?除了从大堂走到餐厅的——” 他话语一顿。 除了从大堂走到餐厅的长廊,大家前前后后走的,并没有一直都在互相的视野中。 晏明光直接点头,算是承认了燕危的猜测。他简明扼要道:“我被一幅画拖进画中世界,刺瞎‘她’的眼睛后出来的。” 燕危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晏明光能一眼看破他被盯上了,是因为晏明光也遇到了差不多的事情! 当时在长廊上,他和晏明光都遇上了不一样的杀机。 燕危沉思。 画有问题是肯定的了。 但是以目前画的危险程度来看,不论晏明光简化了多少当时在画中世界的凶险,这些肖像画里的女人能够刺破眼睛就被破解,必然不是多大的问题。 副本不会这么简单。 而且,画本身既然有问题,那创造这些画的…… “你们居然还在房间里!” 门口骤然传来高明的声音。 燕危和晏明光进门的时候直奔肖像画,并没有关门,高明直接敲了敲开着的门,对他们说:“我在顶层发现了一些东西,你们要不要来一起来看看?”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燕危挑眉:“走。” 高明带着他们两人直接来到了顶层。 从酒店的豪华程度来看,顶层应当十分奢华,按照一般酒店的布局,或许会有健身房或者游泳池之类的地方。 可顶层只有两扇门。 一扇门上贴着“1”的标签,门开着,里头是五脏俱全的豪华套房。燕危之前就奇怪,他们分别住在十三和十四层的2到5号房,那必然会有一间一号房。如今看来,这个1号房原来在顶层,是整间酒店最豪华的套房。和其他房间一样,门开着,没有人居住,里面整洁干净,粗略地扫一眼过去,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来。 而另一间房…… “这间房像是个画室,”高明站在房门口,侧着身,让出视野给燕危和晏明光,“全都是画就算了,主要是这些画……” 高明话语一顿。 也不知是是不是方才被吓到了,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黑框眼镜已经在鼻梁上微微滑落,高明都没有心思推回去。 不用他说,燕危和晏明光就看到了这间身在酒店顶层的画室里头的场景。 好几个画架凌乱地摆在画室里,上头还夹着没有上色的画作。地板上更是散落着无数张未完成的肖像画,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掩埋得几乎看不见地板。 墙上也密密麻麻地贴着肖像画,他们或勾线才到一半、或还没有上色、或上色了,却也还是没有完成。 除了一个画架上,夹着一副完完整整、已经完成的女人肖像画,其余肖像画里的女人…… 全都没有眼睛。 一双双唯有眼眶的眼睛随着散落的画作随处可见,墙上、地上、画架上……空洞的眼眶在画室阴暗的光线下无处不在,幽黑可怖,安静而瘆人。 第5章 长廊酒店(5) 看到这间画室之前,燕危觉得长廊上连排的女人肖像画已经数不胜数。 可现在,面前堆叠到完全覆盖地板和墙面的未完成油画,看上去要比长廊上悬挂的肖像画还要多。 但是“她们”全都没有眼睛。 窗外天色渐歇,朦胧的天光给没有多余光线的画室增添了一层晦暗不明的感觉。一双双空洞的双眼朝着前方,或斜看着某处,女人们纷纷嘴角勾起,笑容似甜美,又似嘲讽。 高明的面色格外惨白:“这里太奇怪了,我实在是看不出来怎么回事。你们看看,刚好一起讨论一下。” 晏明光看了一眼燕危。 正如燕危推测出晏明光身体指数必然高出一截,这人似乎也发现了燕危的感知力与众不同。 他虽然没说什么,燕危却明白,晏明光在询问他对危险的感知。 这人是玩家里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看穿他的人,燕危也没有多费功夫装傻,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知道。这间画室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它看上去特别诡异,我一会觉得处处都是危险,一会又觉得好像也没什么。” 他皱了皱眉,踏过地上散乱的草稿,缓步走到了一个画架前。 这张画架上,夹着唯一一副这间画室里有眼睛的女人肖像画。 女人身上似乎穿着一件白大褂一样的衣服,梳着柔和而可爱的两条长辫子挂在两侧,目光温和,双眸澄澈。“她”最漂亮的就是那双眼睛,纵然只是塑造在平平的纸张上的笔画,也充满了情绪。 这画的似乎是一个年轻的女医生。是目前为止,酒店里能看到的画的最好的一张画。 比起长廊上和他们房间里看到的那些走笔颇为稚嫩的油画,这幅画已经完全脱胎换骨。即便是燕危这样的外行都能看得出来,这幅画灵气和技巧兼备,画的风格虽然没有变,但是画这幅画的人水平已经完全上升了一个层次。 燕危拿出尚还有电的手机,将这幅画拍了下来。 不同寻常的东西,永远代表着可能存在的线索。 他拍完,一手把手机揣入风衣的兜里,一手拍了拍晏明光的手臂,低声说:“哥们,咱们算队友了吧?” 晏明光似乎顿了一下。 “如果你不叫我‘哥们’,”这人难得多说了点话,“算。” 燕危挑眉:“?” 这人仍旧神情平淡:“服务员。” 燕危突然想起来他当初对服务员的称呼。 “……”燕危万万没想到这位淡定的大佬,内心居然会在乎和服务员一个称呼,“好的,大哥,大佬,大兄弟!” 晏明光:“……” 燕危:“我之前在长廊上,找到的线索是这个酒店主人是个有天赋的画家,但长廊上的画都是这个画家早期的作品。而后期,服务员说画家画出了更好的画作,我猜……” “就是画室里的这些。” “对,早期的画作在长廊,和后期的画作在画室——几乎全都没有眼睛,只有一张有眼睛,这里面一定有关键的东西。为什么后来不画眼睛了?不做一件事情的愿意一般有两个:不想,或者不能。如果是不想,可这个女医生的画有眼睛;如果是不能,这个女医生的话有眼睛,也照样说不通。那这个酒店的主人到底是为什么,画了这么多没有眼睛的肖像画?” 燕危刚从那唯一一张有眼睛的女医生肖像画上移开目光,还未来得及看向晏明光,他骤然感觉后背一阵寒气。 超常的感知力让他一瞬间就察觉到了危险,身后便传来一阵破风声,燕危下意识便要朝旁边扑去。 下一刻,身侧的晏明光顺着他的力道,猛地拉了他一把,将他拉到了另一边。 燕危听到了利器刺入墙体的声音。 他回过头一看,瞧见方才他站着的方位的墙上,正插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如果方才没有那一下躲闪,这把剪刀……会直接戳破他的脑袋! 晦涩的天光透过玻璃窗,倾斜而破碎地洒在画室里。晦暗的光线中,一个穿着长裙的少女双脚微微离地,安静地悬浮在那里。 她没有眼睛,眼眶里空洞幽黑,仿佛望不见底。她微微笑着,笑容却丝毫不见甜美,只有阴森诡异。 她的衣服、头发和五官……全都和画架上一副没有眼睛、正在拿着剪刀修剪花草的少女肖像画一模一样! “……这就是你说的,”燕危挑眉,“走进画中世界?” 晏明光看着那画中少女,轻微摇了摇头:“不太一样,这次是‘她’走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门口的高明扬声喊道,“快跑!!” 此时,无眼少女微微抬手,已经嵌入墙体的剪刀就那样瞬息间飞回了她的手中。 她咯吱咯吱地笑了几声,拿着剪刀,对着燕危等人说:“呀,有人发现了一些秘密。既然发现啦,那就留点东西作为交换吧……” “发现秘密的两位呀,”她指了一下燕危,又指了一下晏明光,“都好看,我都喜欢,好难选啊。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你们两个猜拳,选一位让我用剪刀挖出他的眼睛呀,挖完我就让你们走啦。” “别跑呀,跑了我也会去追的呀。” 少女尖锐的嗓音还在画室里回荡,她还没动,晏明光居然连周旋的准备都没有,几步便直接跨到了少女的面前。 他那凛然而冷淡的嗓音带着斩钉截铁的语气响起:“那就不跑。” 竟然是想都没有想少女提出的二选一游戏。 他说着,动作极快,不过片刻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他那把折叠刀。金属刀片在空气中划出轻微的飒飒风声,晏明光手握武器,伸手就要戳向少女空洞的眼眶。 少女居然毫不躲闪,在晏明光手中的刀刺入眼眶时,她手中的剪刀也朝着燕危投掷而去——她居然看出来燕危更不善打斗! 而刀刃刺入她眼眶的那一刻,居然什么也没有发生! 剪刀却一刻不停地朝着燕危而去。 燕危一瞬间就清楚他根本不可能是这个无眼少女的对手,迅速往一旁跑去,“晏明光,救我一下!!” “不救。”晏明光说着,手中却立刻抽出刀刃,头也不回的往后头一抛。 延伸成匕首长度的折叠刀在空中划过,直接和追击燕危的剪刀撞了个十成十,挡住了剪刀的攻势后以完美的回旋弧度回到了晏明光的手中。 燕危已经跑到了画室的另一个角落,刹在原地喘了口气。 无眼少女再度拿起剪刀对着晏明光戳去,口中念念有词:“眼睛给我呀,我只要一双眼睛呀。眼睛给我呀,我只要一双眼睛呀……一双眼睛呀……” 燕危方才躲了一下,直接一个翻身滚在了一堆画稿中。他看着已经和少女缠斗了几个来回的晏明光,高声喊道:“试试心脏!” 高明在门口已经急疯了:“先跑吧!!!!” 燕危道:“你先跑吧。” 他和晏明光虽然都没有说,但是两人显然心里明白——跑了没用,画室有问题,他们这次跑了下次还是得来。 下一刻,晏明光已经刺中的少女的心脏。 ——少女安然无恙。 她的剪刀一直在攻击燕危,晏明光手中的匕首状折叠刀不断地试探着她身体的各种部位,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利刃刺入少女的身体,连鲜血都没有流出。 难不成因为这个少女没有眼睛,晏明光方才发现对付画中人的方法没有用了? 燕危一边思考着怎么对付无眼少女,一边不住地躲闪着投掷而来的剪刀,已经有些喘气了。好在无眼少女每次投掷剪刀的速度也不算特别快,在晏明光的帮助下,他还可以堪堪躲过去。 晏明光看上去还是碾压一般地对付着少女,可这拿着剪刀的画中少女根本没有可以受伤的地方,再这样下去,晏明光再厉害也只会被慢慢消耗。 门口,高明似乎害怕进来,可他居然也没有立刻离开,只是不断喊着让他们一起跑。 高明戴着的黑框眼镜都在他挥手呼喊的动作间滑落,眼看就要在鼻梁上挂不住掉下来了,可他似乎也没有顾及,面色苍白地喊着让他们快出来,不要和少女较劲。 燕危看向高明,眉头一皱,一瞬间的出神被少女留意到,剪刀眼看就要戳入他的心脏。 晏明光一个翻身直接从少女面前来到了燕危面前,抓着燕危躲过了剪刀。 两人靠在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直接撞倒了一个画架。木头碎裂成一条一条碰撞的声音陆续响起,画室里纸片翻飞,乌糟糟的一片。 停下来的一瞬间,晏明光正好压在燕危身上。 “想什么?” 燕危眨了眨眼。 眼看剪刀再次朝他们投掷而来,燕危却勾了勾嘴角,淡茶色的双眸润上了恍然大悟的笑意。 “我懂了,”他低声对晏明光说,“新鲜出炉的队友,信我吗?” 晏明光看了他一眼,只是说:“我说了,你比高明他们想的还要聪明。” 剪刀已经快戳到燕危的太阳穴,晏明光手臂用力一撑,起身间手中的刀一转,刀刃装出铿锵的声音,将剪刀打了回去。 他也同时起身,再度和无眼少女你来我往。 高明似乎有些待不住了:“你们再不跑,我只能自己走了!!” 晏明光又挡住了一个朝燕危打来的剪刀,燕危在地上缓缓坐起来,瞥了一眼高明。 他说:“不能跑。” 高明一愣:“为什么?” “我的直觉刚才就告诉我,不能跑。理智上来看,被盯上了,跑到哪里都在这个酒店里,”他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了身处危险的慌乱,“直觉上来讲,我总觉得跑了才有问题。而且,我们才刚认识吧?有什么交情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在门口等我们,又有什么仇让你明明一直都在门口,却一点忙都不帮?” 高明神情一滞。 燕危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有条不紊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这个没眼睛的东西攻击目标不是晏明光我能理解——毕竟谁都能看出来晏明光最不好对付。那她为什么只对付我,却从来不对付你?” 高明悻悻答道:“这该问她,怎么问我……” 燕危笑了一下。 他一字一句道:“因为她不知道,你知道啊。” 在高明愣神的片刻,燕危对晏明光高声喊道:“晏明光!!戳高明的眼睛!!!” 话音未落,如匕首般的折叠刀本该对着无眼少女而去,转瞬间晏明光手指一动,抛出的刀身在空中盘旋而过,瞬间刺入了高明的右眼!! 第6章 长廊酒店(6) 刀刃入眼的那一刻,“高明”立时发出了尖锐的惨叫。 ——这惨叫声居然是女人的声线! 而且“高明”那被刺破的右眼上,流淌下来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阴森浓稠的黑色液体。和之前晏明光在5号房里戳破肖像画眼睛的时候,画中女人流淌下来的“鲜血”一模一样。 这是属于画中人的血。 凄厉的惨叫声只持续了一会,晏明光面前的无眼少女骤然消失了,而“高明”则变成了那个少女的模样。 拿着剪刀的无眼少女站在门口,右眼戳着一把刀,流下浓稠幽黑的液体。不过片刻,她一寸寸碎裂,晏明光的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无眼少女就这样逐渐消失了。 而画室里,一切方才缠斗间制造的狼藉居然也消失殆尽,画架仍然好好地竖立在那里,地上散落着数不胜数的肖像画。 画室的门也不是如之前燕危晏明光所看到的那样开着。画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被关上了,门上贴着的,正是那张拿着剪刀修剪花草的少女的画! 画上,少女空洞的眼眶破了个洞,洞正在逐渐扩大,一片片碎裂的纸片开始飘洒下来。 晏明光走上前,从地上收回了他的刀,简单道:“幻觉。” “对,”燕危笑了笑,“不是这间画室开始的幻觉,而是从我们戳破5号房里面的肖像画之后,就开始的幻觉。从一开始,来叫我们的高明就是假的。” 燕危一开始就觉得这个“高明”有哪里不对劲,到后来“高明”让他们跑,而无眼少女目标中从来没有“高明”的时候,燕危彻底明白了过来问题出在哪里。 他们从餐厅离开的时候,就和高明说过他们要先回房间。可是方才假的高明来叫他们的时候,说的是“居然还在房间”,不像是知道他们计划的样子。 而且,假的高明一直脸色苍白,并且眼镜往下滑了都没有感觉,这分明是画中人没有人类拥有的血色。并且,画中少女没有眼睛,所以对滑下去的眼镜毫无感觉。 燕危言简意骇地说出了结论:“这个拿着剪刀的画中少女变成了高明的样子,下楼把还在房间的我们叫来了顶层画室。我们在门外看到的没有问题,可我们进入这个画室之后,她就已经把门关上,制造了幻觉。所以你的攻击都没有用,不是因为她没有眼睛,而是因为你攻击的那个她本来就是假的,真正的她在门口。” 燕危蹲下身,低头,看了一眼飘散在地上的无眼少女碎片,“你说和你上次被攻击不一样,上次是你被拉进画中世界,这次却是画里的人走出来——我觉得不合理。如果画里的人真的能随意走出来攻击人,这么多肖像画,我们早就死的干干净净了,我觉得他们不能在画外杀人。”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无眼少女看上去那么强,可每次剪刀都刚刚好让我躲过。方才那个所谓让我们二选一被挖眼睛的游戏也好,还有故意攻击我的剪刀也好,都是障眼法,只是为了逼我们‘逃跑’。” 只要往门口跑,贴在门上的画才会起作用,他们不会跑出画室,反而会……直接跑进这个拿着剪刀的少女的画里! 无眼少女在画外不能杀人,但是在画里,却是瓮中捉鳖! 他们当时,不论是和幻觉拼斗直至消耗殆尽,还是听“高明”——也就是真的无眼少女——的话离开从而一头钻进画里,都会成为无眼少女捉到手的猎物。 而只有杀了站在门口的假的高明,也就是杀了真的无眼少女,他们才是真的脱险。 燕危拿起地上肖像画的碎片,随意观察了一下,口中说着:“虽然攻击我们的都是幻觉,但如果没有你在,我这点身手,她出现的第一秒我可能就往外跑了。” 燕危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总是喜欢直接看穿人心,但也因此,虽然对人笑脸相待,但若说谁能真的让他放下所有的戒备,却也很难。 可他看到晏明光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人一定很可靠。 所以无眼少女出现的时候,燕危对晏明光能拦住对方基本没有任何疑虑。 “多谢了。”他说,“你也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居然能直接和鬼怪周旋那么久,还一直没落入下风。 燕危甚至没看出晏明光的战斗力上限在那里。 晏明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嗓音低沉:“你这样,挺好。” 燕危一愣,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明光在说他方才完全放开了分析的样子。 他嘴角一勾:“在不能信任的人面前,我不喜欢出风头。” 晏明光沉默了片刻。 “也好。”这人说。 晏明光将匕首状的折叠刀收进了口袋里,一手抄兜,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银框眼镜仍然不偏不倚地架在他的鼻梁上,纯黑色的夹克整齐如新。 他方才和无眼少女的幻觉缠斗了半晌,却丝毫看不出狼狈。 他看着燕危,镜片下的双眼微微一动。 晏明光:“我也多谢你指出关键。” 燕危轻笑了一声。 其实以晏明光的实力,如果没有人点出来,晏明光和幻觉缠斗久了,而门口的假高明还在,晏明光终归是能发现不对劲。 不过晏明光为他争取了理智思考的时间,他为晏明光节省了大量消耗体力的功夫,也算互相抵消了。 燕危翻了翻这叠碎片,感觉没看出点什么,正打算起身,骤然看见碎片底下,完全遮盖住地板的层层叠叠的肖像画最上方,有一张极为不同的肖像画。 ——那是一张男人的肖像画! 燕危赶忙扫开上头的碎片,将那张男人的肖像画拿出来,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燕危和晏明光的脑海中同时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完整破解画室危机,获得额外数据奖励:身体指数1点。] 燕危在这一瞬间,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素质似乎比之前好了许多。如果是放到现在,刚才无眼少女投掷而来的剪刀,不靠晏明光,他自己或许也能躲过一两个。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道具:酒店主人的自画像一张。该道具为线索道具,请玩家善于利用,努力存活。] [由于玩家刚才踩到了珍贵的酒店主人的自画像,获得本副本内一直保持、效果不可消除的debuff:“喝凉水都塞牙”。在副本内鬼怪无明确目标的情况下,或者在进入触发支线的时候,成为鬼怪的第一攻击目标。请玩家谨慎小心,努力存活。] 燕危:“……”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画像上半截的脚印——是他刚刚没留意到这幅画的时候踩上去的。 燕危:“…………” 踩一脚就给这么严重的debuff,不管这个酒店主人到底现在是什么情况,但也太记仇了吧? 燕危和晏明光交换了一下信息,这才发现,晏明光只有前两条提示音和他一样。晏明光的第三条提示音是说,因为晏明光连续三次戳穿画中人眼睛,获得“画中人的厌恶”buff,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成为鬼怪最后攻击的目标。 对方是鬼怪最后攻击的buff,而他是鬼怪首要攻击的debuff。 燕危:“………………” 好在他本来就有“服务员的厌恶”,也算是debuff多了不压身。反正现在看来,鬼怪杀人都要有一定的触发条件和破解方法,到时候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debuff的事情没有办法,燕危和晏明光重新将目光放到了这张自画像上。 现在的线索已经不断指出,这个身为画家的酒店主人一定有问题。要找到“阶梯”,必然要在画家身上做文章。 这张自画像必然对找出线索有帮助。 燕危却将这个酒店主人的自画像直接递给了晏明光:“你收着吧,虽然也算一个线索,但你这么厉害,拿着更不担心出事。更何况我身上是debuff,你身上是buff,肯定放你那更安全。” 晏明光没有立刻接过,只是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燕危挑眉轻笑:“我这人只要把人认作队友,基本的信任还是有的。我不担心你私吞,而且你这么厉害,一看也是不需要做出这种事的人。” 晏明光:“好。” 在他即将接过燕危递给他的自画像时,燕危骤然又收回了手。 “你等一下。” 燕危将这张自画像放到了地上。 随后,他抬起脚,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地踩了这张自画像七八脚,这才重新捡了起来。 晏明光:“?” “既然都因为踩了这张自画像被挂了debuff,不多踩几脚,总感觉亏了。” 晏明光:“……” 方才这个画室的诡异历历在目,眼看天已经快要完全黑了,两人也不会作死到还停在这。晏明光将充斥着脚印的自画像叠好收进衣服里之后,两人便直接起身就离开了。 燕危本来还想看看顶层的另一间房——1号房——会不会有什么线索,但想到他方才触发的“喝凉水都塞牙”debuff,天又快全黑了,还是暂时作罢。 他和晏明光先是回到了14层。 燕危想到了5号房床头的两个眼睛漂亮的布偶娃娃。 不管是长廊上那些酒店主人前期画的肖像画,还是这个诡异画室里大多没有眼睛的肖像画,都足以说明眼睛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如果处理不当,必然会触发死亡。 他们要离这个因素远一点。 燕危根本没有犹豫,回房之后就把床头的两个玩偶娃娃扔到了走廊上的垃圾桶里。 他和晏明光一起搜了一遍5号房,确认要住的这间房没有其他可能触发死亡的东西之后,一起去13层看了一眼。 两人正巧碰见了刚探索完回到13层准备休息的高明,交换信息了一番,果然发现高明和人一起去过顶层画室。只是当时高明觉得太过诡异,只是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并没有敢进去。想来画室里那个拿着剪刀的“女人”是当时看到了高明,随后模仿成高明的样子去骗他们。 高明听完燕危的描述,神色凝重:“居然是幻境骗局……这个难度,如果是我,我可能就栽在里面了。这些都是晏明光发现并且破解的?幸好有晏明光和你一起。” 晏明光站在一侧,目光微动。他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燕危。 燕危眸光闪了闪,没有否认高明,只是重复提醒对方他目前推论出来的东西:“如果遇到目光空洞的‘玩家’,注意辨别,说不定是画中人的幻象。还有,你们一定要记得,把房间里和画和眼睛有关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高明压低了声:“放心,我现在就弄。服务员说你的房间最差,晚上真要有什么情况,一定紧紧跟着晏明光行事。他虽然看上去不好相处,但就算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好像也不介意保护你。” 燕危轻笑了一声:“好。” 他也没有多留,又和晏明光去其他两间房提醒了剩下的四个人。全都办完之后,两人回房路上,燕危走上前,抬手搭住了晏明光的肩膀。 晏明光比他高上半个头,燕危略微踮了一下脚才搭上。他吹了声口哨,说:“我现在可是你保护的废物点心了,多多关照啊。” 晏明光神情不变。 燕危靠的近,目光留意到晏明光脖颈处,骤然看见一串项链。 这串项链款式十分简洁,也不算长,戴在晏明光的脖子上,项链悬挂着的吊坠一半隐在了衣领下。燕危搭着晏明光的肩膀,正巧看清挂坠的样式——那是一只材质看上去是铁做的燕子。 燕子的翅膀微微张开,一副展翅的姿态。 “你这个项链不像你的风格啊……” 燕危话没说完,晏明光就颇有些不悦地瞥了他一眼,将他的手撇了下来,步伐平稳地朝前走去。 “……”燕危摊手,“行,你的废物点心他不问了。” - 天色彻底黑了下去。 纵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燕危仍然十分挑剔地将床褥和枕头认认真真地擦了一遍,随后洗了个干干净净的热水澡,这才颇为不愿地和晏明光一起睡在唯一一张床上。 没办法,这个副本太多未知的危险,充足的休息才是保证存活的基本。 这要是换做别的两个大男人,也就是凑活一晚的问题。奈何燕危性取向为男,身边躺着晏明光这么一个颜值逆天的男人,纵然两人没那方面的关系,但对他来说也有些奇怪。 若是换做别人,他宁愿睡在地上也不愿意太过靠近。晏明光算是个意外,这人躺在一旁,不但没有让人反感,反倒带来了些许安全感。明明是一个寡淡至极的人,燕危偏偏对晏明光毫无排斥和畏惧。 久违地感受着身边躺着一个人,燕危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 隔壁那对夫妻居然心大到在这种地方做那档子事,隔壁4号房一直陆陆续续传来暧昧难言的声音,偏偏床头靠着墙,燕危听了个真真切切。他本来对睡眠质量的要求就极高,又是在新的环境下,这地方隔音还有问题,他眼睛闭了半天,愣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夜色深深。 寂静的酒店走廊亮着昏暗的小灯,长廊上悬挂着的肖像画在半昏半亮中若隐若现。 燕危闭着眼,侧身躺在床上,脑海中思索着白天拼凑起来的点点滴滴的线索。肖像画,眼睛,画家……这些和“阶梯”的联系在哪?还有这个所谓的debuff,该不会在今晚就突然给他来个偷袭吧……? 他想着,听到身侧的人翻了个身。 “……你也没睡?” 片刻,晏明光“嗯”了一声。 这种感觉和男生宿舍夜聊恐怖片后发现还有人没睡一样,燕危睁开眼睛,转到了面向晏明光的那一侧:“我还以为你这么心大早就睡着了,你不会是害怕吧?” 晏明光此刻已经摘下了眼镜。 燕危只是从侧面看去,登时就能明白为什么这人明明一看眼睛就没有问题,还时时刻刻地戴着眼镜了——没有眼镜削弱气质的晏明光实在是太冷了。 这人好看帅气的侧脸此刻充斥着冷意,眉宇间尽是凌厉的气质。 燕危见过许多从事危险行业的人,但没有一个,有晏明光这样的杀伐气息。他突然有点好奇晏明光进来之前是做什么的,可一想也知道这人不会愿意说,他也没有问。 他只是吹了声口哨:“要是害怕的话,不如我给你讲讲鬼故事,在这种肯定有鬼的地方听鬼故事又刺激又练胆子又让你更害怕——” “我不怕,”晏明光完全没介意燕危欠揍的话,只是淡淡地说,“开着灯,我睡不着。” 燕危懂了,原来这人是事儿多。 但他自己也事儿多,没什么资格说人家。 “那要不你给我讲讲鬼故事?”燕危说,“我怕。” 晏明光没理他。 燕危又说:“我们这可是最差的房间,说不定一会你一转身,就看到有一个全身苍白的鬼躺在我们两中间呢。” 晏明光还是没理他。 此时,墙上的时钟在“嗒嗒”的声音中缓缓指向了“12”的数字上,隔壁传来的暧昧难言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 午夜十二点。 燕危骤然听见脑海中响起了楼的声音。 [玩家永久技能开启。] [技能当前状态:不死状态,持续24小时,24小时之后将切换普通状态。] 燕危明确感受到了身体的不同。 他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却又感觉身体中有着奇妙的感觉——就算现在没有遇到任何危险,他也能感觉到,现在的他……是不死的。 这个所谓的二分之一不死的永久技能,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身上? 燕危还没来得及多想。 下一刻,女人凄厉而尖锐的惨叫声骤然从隔壁传来。 “啊啊啊啊啊——!!!!” 第7章 长廊酒店(7) 燕危和晏明光几乎同时坐了起来。 惨叫声很大,并且并不短促,足足断断续续地延续了七八秒。 燕危听的真切,就是从隔壁传来的。尽管声线已经因为高声的惨叫而有些失真,但多少还是能听出来所有者——是白天的那个长裙女人。 不用想也知道,隔壁出事了。 “……第一晚盯上的居然不是我?” 一进来就被挂上一连串的buff和debuff,燕危基本都已经接受自己在这个副本里面是地狱难度的事实了。可没等到晚上发生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反而等到了隔壁的惨叫声,燕危一瞬间有些愣神。 晏明光却已经直接起身往房外走。 这人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叫声背后可能存在着多么可怖的东西,眼神只是微不可查地波动了一下,居然完全无畏隔壁会有什么危险,快步走到了门前。 “晏明光!”燕危喊住他。 男人已经开了门,回头看他。没有戴眼镜的晏明光凌厉非常,门外暗淡的暖黄色廊灯和屋内透亮的白炽光交织,将这人的侧脸照得分明。 这样明灭诡谲的光线下,晏明光依旧神情寡淡,语气平稳:“出事的第一现场一般会有很多线索。” 燕危快速拿起晏明光扔在床头的眼镜,朝对方一抛,挑眉道:“你以为我要拦你?” 晏明光随意抬手便轻而易举地接到了眼镜,“嗯?” 燕危心里却十分清楚——晏明光说的对,不管隔壁发生了什么,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赶往现场一定会有很多明天白天去看不到的东西。就算人救不下来,说不定可以有一些线索。 总归今天的他……有二分之一不死这个永久技能在。 不管这个技能到底是福是祸,也不管这个技能为什么在他身上,技能状态开启,为什么不加以利用? 既然都不死了,那当然是……浪起来了! “我可是有喝凉水都塞牙debuff的人,说不定下一刻就有鬼怪来杀我,多了解情况我才能随机应变。这鬼地方待得越久越容易死,还是早点挖出线索找到阶梯最重要。”燕危站起身,动作飒然地快速披上了风衣,“走,一起去。” 晏明光神情微动,双眸中闪过片刻的惊诧。他不再多说,直接和燕危前后朝隔壁房间走去。 走廊上依旧十分正常。 14层的长廊上,四号房和五号房附近没有任何异常。燕危傍晚的时候扔到垃圾桶上的两个布偶娃娃也安静地躺在垃圾桶上,灯光暗淡却安静。 四号房里,女人的尖叫声已经停下了。 两人快步走到四号房前,晏明光拉了一下门把手,却没有把门打开。 燕危皱眉:“门是锁着的?” 晏明光点头。这人后退了一步,瞬间抬脚,竟是活生生将房间的反锁给踹断了。 厚实的木门“哐当——”一声向后撞到了墙壁,燕危站在晏明光的身后,斜着从门外往里看去,片刻便看清了屋内的情景。 鲜血流了满地,在酒店房间的木质地板上流下大片的红。洁白的床褥也被染上了血色,白日里的长裙女人处于血泊正中间,她耷拉着脑袋靠坐在床边的地上,浴袍也被染上了血色,脸上似乎还在滴着血,显然已经毫无生机。 血泊的不远处,一张肖像画平躺在地上。燕危和晏明光先前提醒每个玩家的时候,在四号房里看过这张画,当时是挂在墙上的。他们叮嘱完之后,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也说了会把这张画丢走,没想到这张画居然还在房间里。 而中年男人此刻裹着个浴袍,整个人缩坐在离长裙女人最远的房间角落,狠狠地低着头,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不住地说着:“不、不要过来……放过我……不要过来……” 燕危和晏明光一同走了进去。 待到走近了,燕危才看清,已经死了的长裙女人的脸上,那双白日里好看漂亮的眼睛已然被完完全全挖了出来,此刻只留下两个空洞的血洞! 她眼眶四周的皮肉十分不规整,像是有人用手直接活生生地把眼睛掏出来一般。燕危甚至还看到了些许类似脑浆的东西,显然是挖眼睛的时候挖的太深,直接挖到了她的头部,从而杀死了她,鲜血更是从头部涌出。 两人跨过血泊,走到了中年男人的面前。 中年男人喊得更为惊惧了一些,燕危在他面前蹲下,“喂,你抬头看一下,我们不是鬼。” 中年男人嗓音一顿,这才慢慢抬起头来。看到是燕危和晏明光,他赶忙上去要抱住晏明光的腿,喊道:“救救我!!快!快把画扔了!” 晏明光冷着脸往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他这次甚至没有拿出他那随身携带的刀刃,只是将画框拿在手中,抬脚一踢,顷刻间就把这幅肖像画踢得四分五裂。 燕危凝神,问:“画?是画里的女人把她拖进去挖了眼睛?”这样也和他们当初在画室里遇到的差不多,画中人想要挖出玩家的眼睛,从而杀死了玩家。 中年男人却摇了摇头:“不!不是!是他从画里走了出来!!我们怕画出问题,把画摘下来反扣在了地上,但是刚刚……刚刚……我和我老婆那时候刚穿好衣服,我一转头,就、就看到我们本来反扣在地上的画自己翻了过来,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不,他不是人,是鬼!他从画里走出来,直接挖掉了我老婆的眼睛,然后拿着她的眼睛走回了画里!!” “你说什么?”燕危一愣,“男的?不是女的?而且是他走出来动的手,不是把人拖进去?” 燕危一瞬间瞳孔一缩。 这和他们遇到的画中女人要把人拖进画里挖眼睛完全不一样! 中年男人猛地摇头:“不是女的,是男的……浑身是血,而且,而且他的眼睛就是两个血洞,就好像……好像也是被人挖下来的一样!” 男的? 这一整栋酒店里数不胜数的画,有哪一张是男的? 燕危:“!” 他回头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显然也反应了过来,已然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纸——那是他们在画室里获得的画家的自画像。 自画像摊开,充斥着脚印的自画像对着中年男人,燕危赶忙问道:“是他吗?” 中年男人下意识朝自画像看去。 或许是因为那明显已经不是人的鬼已经没了眼睛、满身血污,中年男人看了一会,骤然惊骇地睁大双眼,努力往身后已经退无可退的墙角缩去,大喊大叫着:“不要过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看他的反应,”燕危缓缓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女人,“就是这个人——不,就是这个鬼了。不仅仅是画中女人会带来危机,还有这个画家……”他之前就觉得,这个副本的难度不可能只在于墙上挂着的那些画——那太表面了。 “回房商量。”晏明光慢条斯理地收起了自画像。 眼看他们似乎要离开,中年男人爬着上前:“别走!救救我!” 燕危低头,淡茶色的双眸闪过一丝讥讽。 “你妻子刚刚死了,”他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说,“哥们,你不难过吗?” 中年男人惊恐的神情顿了一下。 满室的血腥味中,燕危再度看了一眼那形状可怖的女人尸体。他颇为不自然地敛了敛风衣外套,仗着自己此刻不可能出事,在房间里探索着,确认没有漏掉的线索。 他本想让晏明光先回房间,以免这里又发生什么危险的事情。转念一想,五号房才是最差的房间,而且晏明光刚才毫不犹豫地起身,明显也是自己有所依仗,他其实不需要担心,也就没说。 燕危在这边仔细确认线索,晏明光在旁边看了一会,骤然道:“你在想什么?” “想为什么会是没有双眼的画家从画里走出来。从之前的线索来看,这个副本的危险在于画室里那些没有眼睛的画中人会伤人,或许就是想要挖眼睛。但是现在,我们当中第二个人死了,还不是死于画中女人的手。而且,其他人之前一切建立在画上的,对阶梯的推论,全都要重新推翻重想。” “我问的是刚刚。”晏明光嗓音泠冽却低沉,却又十分强势,让人听了总是下意识就想回应。 燕危眨了眨眼。 他这才反应过来晏明光问的是刚才,他和中年男人说的那句话。 “你居然会在意这些?我还以为你脑袋装的全是冰块呢。” 晏明光:“……” “我没想什么,就是觉得生死面前,人类的感性情绪根本不值一提。我刚才在想,如果是我,我会怎么做,”燕危耸了耸肩,“我现在觉得我在浪费时间思考没有意义的问题。我这样的人……不会谈恋爱,也不会结婚。” 他不再说这个话题:“没有其他线索,这个男的应该没有撒谎,目前看来只有刚才的画是有问题的——” 燕危的嗓音戛然而止。 走廊处传来了十分规律却虚浮的脚步声,两人听在耳中,十分耳熟。 不多事,脚步声越来越近,枯瘦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是服务员。 服务员紧绷枯瘦的脸庞在夜晚的时候,居然更加阴郁。他仍然穿着那身工整却宽大的燕尾服,手中拎着一个足有半人多高的垃圾袋和清扫用具。垃圾袋里轻飘飘的,显然什么东西都没装。 “听说这边有了垃圾,帮助客人打扫房间是我的指责。抱歉来晚了,我现在就为您服务。” 他完全无视地上和女人身上的血液,直接走到了女人的面前,单手就将女人的尸体拎了起来! 燕危和晏明光就站在一旁,亲眼看着服务员将尸体扔进了黑色的大垃圾袋中。随后,服务员将垃圾袋放到一旁,开始慢悠悠地收拾起了现场的血污。 “你发现不对了吗,冰块先生?” “……”晏明光点了点头,“嗯。” 燕危眉梢轻动,嗓音偏低:“不说他反应诡异,他清扫的动作也不算生疏。不管是人是鬼,第一次和尸体打交道,肯定是无从下手的吧,但他有条不紊的,连前后顺序都很有一套,绝对不是第一次打扫尸体。这说明,这样的事情绝对不是第一次发生。” 他刚说完,服务员已经收拾好了一切,只余下地上一块清洗不掉的血痕。 似是完成了清扫“垃圾”的工作,服务员一手拎着垃圾袋,一手拎着清扫工具,脚步平稳地朝门外走去。 燕危用手肘撞了晏明光的手臂一下,低声说:“我觉得不对。” “嗯?” “服务员收拾尸体不是第一次就算了,还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他撑着手肘,一手托着下巴,眯了眯眼睛,“不管是人是鬼,是活人是死人,做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这是一切的根本。就算是做打发时间的无聊的事情,那也有‘打发时间’这个目的。你还记得吗?我们在酒店大堂,因为不听话死掉的那个玩家。” 晏明光点了点头。 “那具尸体,服务员可没有管。”燕危眼神微动,从自己的风衣口袋中掏出了一枚一元硬币,“可是这具被挖眼睛的玩家尸体,他却及时出现打扫掉了。分配房间的时候,他还特意说了如果没事不要出来,说明有事可以出来,并且其中还有线索。”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燕危瞬间理出了最重要的思路。 “收拾尸体是线索!”他目光一亮,“既然要收拾,那就有需要处理尸体的地方。他为什么只处理被挖掉眼睛的尸体?他要把尸体放到哪里?” 燕危指节一动,手中的硬币被抛了起来,片刻间再度落回到他的掌心。 正面朝上。 这是他的习惯——正面是去做,反面是不做。 满屋的血腥味中,燕危勾了勾嘴角,佯装害怕道:“一会要是我被服务员追杀了,记得来救我啊,队友先生。” 话落,燕危快步走上前,居然直接追上了正在长廊上搬运尸体的服务员。 第8章 长廊酒店(8) 燕危抬手,拍了一下服务员的肩膀,“喂,哥们。” 服务员磨着牙,木着脸转过来看他。在走廊暗淡的灯光下,他那因为枯瘦而极其突出的眼珠更为醒目,眼白部分毫无血丝,苍白得十分瘆人。 燕危仿佛当真在和一个正常的服务员说话一般:“一个人抗这么重的东西,多累啊。不如我帮你搬点东西吧……” 他伸手,礼貌而客套地说:“不如把打扫工具给我吧,我帮你搬。” 动作间,燕危顺手摸了一下手指上毫无花纹的黑戒,信息面板弹了出来。果不其然,在buff/debuff那一栏,“服务员的厌恶”和“服务员的好感”两块开始轮流亮起。 服务员那张干瘦的脸庞一会对他露出笑容,一会对他呲牙咧嘴。信息栏里,挂在他身上的buff和debuff轮流亮起。 ——最终停在了“服务员的好感”上。 燕危居然还有点失望——还想看看服务员发飙呢。 这可真是薛定谔的buff。 “客人,”服务员直接将垃圾袋扔到了他手上,“你可真是心地善良,谢谢你的帮助。” 装着一个人尸体的垃圾袋沉甸甸的,燕危本来心理准备接的是清扫工具,结果这样一个重量下来,他双手一颤差点没接住。 感觉隔着垃圾袋都碰到了尸体的燕危:“……” “走吗客人?” 他控制着表情,面不改色地笑了笑:“走。” 长廊一如既往的很长,迂回拐了几个弯,燕危才跟着服务员来到了电梯前。 电梯门打开,他跟着服务员走进电梯,将垃圾袋放到了电梯的地上。服务员放下清扫工具,从燕尾服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张磁卡。 磁卡在电梯的按钮旁刷了一下,发出“嘀”的一声。随后,服务员按了“-1”的按钮。 ——地下一层。 燕危眸光一凝。 他们在酒店地上的十五层里穿行,是完全不需要磁卡的,电梯只要进了就能用。服务员从头到尾都没有和他们提及过地下一层,之前玩家们探索的时候也试过按“-1”的按钮,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看来,不是没有反应,而是他们没有磁卡。 他还在思索,服务员突然暴怒发声:“客人,你在这里干什么!?你是在怀疑我的专业水平,不相信我能处理好垃圾吗?” 燕危一摸黑戒,果不其然瞧见信息栏上,“服务员的厌恶”这个debuff亮了起来。 服务员必然是不会让他继续跟着了。今晚服务员收拾尸体这个举动,除了磁卡这个信息,会不会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燕危眉梢一动,直接迎上了服务员那森凉可怖的目光,问道:“哥们,如果你很生气的话,是不是会直接生气到想杀人呢?” 服务员已经朝他的脖子缓缓伸手,嗓音沙哑:“不听话的客人是要被杀死的……” 他似乎是想欣赏燕危惊慌失措的模样,直勾勾地看着燕危,动作很慢,生怕动作太快等不到燕危害怕的表情。 可青年却出乎意料地扬眉,直接往后一仰,侧腰绕过了服务员枯瘦有力的双臂,松了口气道:“会杀人就好。” 二分之一不死技能,一切致命伤无效。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忘却洁癖的存在,抬手就在服务员精致整齐的燕尾服上摸了起来——他要确定除了磁卡有没有别的东西、磁卡是不是主要线索。 服务员骤然厉声喊道:“客人,你在干什么!!?” 燕危上下其手,诚实答道:“摸你啊。” 服务员发出了磨牙的声音:“不听话的客人死掉就好了!!!” 这一回他不再磨蹭了,伸出双手就要拧断燕危的脖子! 下一刻——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服务员的双手仿佛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卡住了一般,每每要接近燕危的脖子的时候,总是倏地停滞在了那里。他越是无法得手,越是生气,越是想立刻杀了燕危。 ——越是杀不了。 服务员:“???” 燕危已经把服务员全身上下的口袋都掏了个遍——除了那张磁卡,其他什么都没有。看来今晚收拾尸体这个步骤给出的信息就是地下一层有线索,至于磁卡,不说他能不能拿走,就是拿了,服务员也不会让他现在去地下一层。 燕危瞬间理清思绪,没有拿磁卡,只是转身弯腰搬起地上装着尸体的垃圾袋,出于报复心理地直接将垃圾袋的手提绳往服务员头上一套,直接将垃圾袋挂在了服务员的脖子上。 饶是力量强大如服务员,也被整个尸体的重量挂的微微踉跄了一下。 他报了方才服务员扔垃圾袋到他手上的仇,心满意足走出电梯:“晚安哥们。” 说完,燕危头也不回,快步离开了。服务员似乎限制于处理尸体,没有追上来,只是站在电梯里暴怒地看着燕危。 电梯门在身后缓缓合上,燕危快步回了五号房。 五号房门是开着的,晏明光就站在门边等着他。燕危一回来,就先把房门关了起来,先是仔仔细细地把手洗干净,随后快步走到书桌前,撕了一张桌上的便签纸下来。 “没事?”晏明光问他。 男人双手抄着兜,微微倚靠着书桌,脊背却挺直得很,一身气质如雪如松。他似乎永远都处于随时能出手的状态,比普通人警惕得多,不像是过关了安逸生活的人,反倒像是在杀伐里浸了很久。 燕危摇了摇头:“没出事,但是我只是跟到了电梯,就被服务员赶出来了。”他拿起笔,开始在纸上写下现在发现的线索,“不过我发现了一个东西——尸体被他带去了酒店的地下一层,而且地下一层只有服务员身上的磁卡能打开。” 这并不算一个好消息。 晏明光:“我们迟早要对上服务员。” 地下一层有问题,能去地下一层的磁卡在服务员手上。他们如果要去地下一层找线索,必然要想方设法从服务员手中拿到磁卡。 燕危点头:“对,地下一层是我们要去的目标。但是除了地下一层,问题还有很多。” 他在纸上写下了三个词。 ——肖像画,画家,眼睛。 燕危将这三个词呈三角形状连了起来,说:“我们现在已经确定,肖像画里的女人可能会杀人。完整的画中女人只是单纯地想杀人,但是顶层画室里,没有眼睛的画中人却想要挖我们的眼睛。有眼睛的画是画家早期作品,画家后期作品,只有他的自画像和那个画室里女医生的画是完整的,其他全都缺少眼睛。” 他转了转手中的笔,若有所思道:“因为画家后期的画缺少眼睛,所以鬼怪想要挖活人的眼睛来填补自己?” 那今晚出来杀人的画家怎么解释?看中年男人的表情,从画里爬出来杀人的必然是画家无疑了。画家自己也缺少了眼睛,而且还能和画中人不一样,画家可以爬出来杀人。 “如果要完整的逻辑的话,也可以解释。那就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不会画、不敢画或者不能画眼睛的画家,画出了画室里那一堆不完整的话。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画家死了,他自己的眼睛也没有了,他画出来的画活了起来。没有眼睛的那些画中人想要挖活人的眼睛,以此来填补自己没有眼睛的缺憾。一切都和画还有眼睛有关系,阶梯线索会在哪里呢……?” 燕危话语一顿。 晏明光在一旁,拿起了一支笔,笔走龙蛇间也写下了三个词。 ——画室,1号房,地下一层。 笔锋冷硬而有力,同燕危那洋洋洒洒的风格截然不同。 燕危盯着这几个词看了一会,随后轻笑了一声。 “我觉得我们要解决的问题还有很多。那为什么服务员要把尸体带去地下一层?还有顶层,挨着画室的那一间1号房,我们住在二号房到五号房,我不信这个一号房没有任何用处。可我们的线索已经走到尽头了。” “明天画展。” 燕危摇头:“我们之所以走到尽头,就是一切关于画的猜测似乎已经八九不离十了,但是很多想不明白的地方,我们也找不到任何重要线索。我觉得,除了画展,我们还要去一个地方。” 他在便签纸上,重重地写下了“医院”两个字。 当时在画室里,燕危还留意到了一点,那就是很多肖像画都是没有背景的,或者只有几束花朵之类的装饰背景。但是还有一部分的画,它们都有同样的背景——医院。 燕危当时还特地看了,画室的窗外没有那个医院,不会是画家坐在窗边随手对着窗外景物画出来的。一个不能时刻看到、出现频率却很高的背景,必然是画家经常去的地方。 还有那副完整的女医生肖像画…… 关于挖眼睛的画中人和画家更多的线索,或许能在这个医院里有些进展。 “今晚……”燕危若有所思,“还会再出事吗?” - 幽静的夜在时钟缓缓爬行间悄然而过,只剩下七个活人在的酒店寂静阴森,暖黄色的廊灯仿佛带不起一丝亮度。 五号房内,燕危和晏明光界限分明地躺在床上,呼吸声均匀而沉缓。 毕竟忙活了一天,燕危再挑剔,最终还是迷迷糊糊间有了睡意。可这睡意还未完全席卷而来,他骤然听见了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直被留着的夜灯骤然无声地熄灭了! 本来还十分明亮的五号房内顿时一片黑暗。窗户分明密不透风地关着,可厚实的窗帘却微微摆动了几下,似是有什么东西轻盈地走过,带来阴凉的轻风。 那个声音很轻,一下一下的,像是什么人的脚步声。可又太轻了,完全不似一个正常人的重量走出来的步伐。酒店的木质地板发出近乎微不可查的摩擦声…… 吱呀,吱呀…… 声音离床边越来越近。 燕危的睡意全都消散了大半,浑身绷紧,被子下的双手缓缓攥紧。那不知是何东西的来者在床边停下,声音歇了那么一瞬,一股寒意在燕危的脖颈处扫过。 他感觉到了那个摸了自己头部和脖颈的东西——那似乎是冰凉的指节,触感十分僵硬,似乎还有些微湿。 但这个“东西”也就摸了他那么一下,随后,它似乎在床头翻找着什么。燕危努力维持自己呼吸的平稳,在被子下,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晏明光的手——晏明光肯定醒了。 但燕危觉得他们不能睁眼。 这明显不是个人的东西像是鬼鬼祟祟一般,在周遭一片黑暗摸索着什么。他们此刻还是睡着的状态还好,若是睁开眼,谁知道会看到一个什么鬼东西,又会不会触发什么危险?他虽然不死,但却也会受伤,如果在这个副本内受了什么重伤,不死状态解除的下一天就会极其被动。 被子下,燕危的手搭着晏明光的手,温热的掌心触感同方才那寒凉的阴森截然不同。燕危也感受到晏明光浑身紧绷的状态,他指尖微点,在对方的掌心写下了一个“不”字。 ——不要睁眼。 晏明光似乎懂了,指尖轻点了燕危的手一下。 森凉的感觉持续了一会,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再度响起。那不知是何的东西似乎远离了床边,森寒的感觉也散去了。 可燕危没听到开门的声音,却听到脚步声骤然出现在了外头的长廊上。隔着一扇门,燕危听不明确,只觉得似乎还是在翻找什么的声音。 过了没多久,所有的声音再度消失,漆黑的房内寂静非常。燕危和晏明光都没有睁眼说话——鬼怪或许走了,也有可能没走。 燕危绷着身体侧躺在床上,被子下的手还维持着搭着晏明光手掌的姿势。这样近距离的接触让他掌心的冷汗都有些沾到了晏明光的手上,燕危动也没动,闭着眼,聚精会神地感受着周围环境。 好在那个在他身上摸索过的东西后半夜似乎再也没出现过。 燕危这一晚上睡的实在是迷迷糊糊又紧绷又不踏实。 白日醒来的时候,晏明光居然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神情淡然地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这人脊背挺直,修长的双腿一丝不苟而又平整地放着,坐姿挺拔得不像个刚刚早起的人。 “早上好啊——”燕危目光从晏明光身上移回来,还带着早期的沙哑的嗓音骤然停滞了一下,“我日!!!” 他那还残余些许的睡意登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本来洁白如新的床褥上、床头柜上、墙上……遍布了密密麻麻的血手印!!那些地方,分明就是半夜里,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摸索过的地方! 燕危瞬间翻开被子下了床,快步跑进卫生间,果不其然看见他被那东西摸过的脖颈后方,也有一道已经干涸的血印。那明显是一个沾满了血的手指触摸过的痕迹,不粗,甚至还有些细。燕危顶着恶心,对着镜子,用自己的手对比了一下,果然不像一个活人的手。 血印没有吓到他,反而是他那挑剔的洁癖瞬间犯了,二话不说就在清晨洗了个澡。等到燕危出来的时候,晏明光正站在五号房的门口,一手握着门把,开着房门,似乎在看外面的走廊。 燕危又细细看了一眼床边骇人的那些血手印,这才走到晏明光面前,问:“你在看什么?” 晏明光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指向了门外长廊的一个地方。 燕危顺着方向看去,目光倏地一顿。 那是昨天他们扔玩偶娃娃的垃圾桶。谨慎起见,昨天他们把房间里一切和眼睛有关的东西都扔了出去,也把床头两边那两个眼睛做得十分精致的布偶娃娃扔到了垃圾桶上。 可是此刻,垃圾桶彻底翻倒在地,那两个原本十分精致的布偶娃娃已经掉到了不远处的地上。娃娃身上也遍布着血手印。它们那本来如黑宝石般逼真精致的眼睛,已经被完完全全地挖了出来,只能瞧见玩偶内部的棉絮从掏空的眼睛孔里弹出来。 燕危皱了皱眉,“这两个娃娃昨天放在床头,昨晚那个鬼东西摸索的地方也在床的周围……” 他们似乎避过了一次死亡触发。 但燕危却丝毫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心下一紧。他缓步走到了翻倒的垃圾桶前蹲下,仔细端详了一番被掏空了眼睛的两个娃娃。 如果说第一个晚上死的长裙女人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盯上,那这两个玩偶娃娃是怎么回事?如果说他们没有把娃娃扔出去,晚上他们也出事的话,那岂不是这个鬼怪一晚上就要杀三个人? 燕危原先觉得所谓的画展有九天,他们有九个人进副本。除去第一个不守规矩而死的玩家,他们昨晚就死了一个长裙女人。正好一晚上一个人,这就是副本给他们的时间上限。 但现在,如果一晚上甚至有可能死三个人的话……他们如今只有七个人,根本撑不了几天,这个所谓的九天时间,根本就是让人放松警惕的障眼法! 第9章 长廊酒店(9) 晏明光也走了过来。 白日的长廊里没有任何廊灯开着,狭长的过道更是没有任何窗户,唯有开着门的一排排房间将光线透进来,拉出晏明光修长双腿的剪影。 燕危站起身,说:“我们时间很紧迫。就算有人能在今晚躲过死亡触发,一天平均死两个人算,我们的人数最多也就再撑四天。更何况时间越靠后,危险可能就越大。” 他把刚才的推论说了一遍,“我原来打算,一天去医院,一天去画展,现在看来这样太慢了。还有地下一层,和顶层那个一号房……” 这么短的时间,看似有线索的地方却这么多。 晏明光眸色深沉,神情淡淡的,一点恐惧的感觉都没有。他说:“走吧,早饭时间要到了。” 随后,男人直接转身朝着电梯走去。燕危没有动那两个玩偶娃娃,直接跟上了晏明光的脚步。 阴森狭长的走廊里,两人的脚步声此起彼伏,在这样诡异的环境里居然走出了颇为随意的步调。燕危在晏明光身后走着,想了一会,还是直接道:“喂,冰块先生……” 他们走进了电梯。电梯里没有外头那样镜子和肖像画交错的装饰,从目前的线索上来看,这种经常在恐怖电影里出现的地点,其实反而比外头的长廊还安全。 晏明光微微靠在电梯边上,一手抄兜,一手拿出了根烟在手中抛着,好似对燕危的话没有反应。 “你听到了吗冰——” “听到了,”这人骤然开口,嗓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漠然,说出来的话语却并不冰冷,“废物点心。” 燕危:“……?” 他愣神间,瞧见晏明光那深黑色的双瞳,里头倒映着他的身影。这双深邃却总是飘着冰意的眼睛此刻居然闪过了笑意,转瞬即逝,燕危却看了个清楚明白。 居然拿他昨天自嘲的称呼来回应他。 “……”他居然看走眼了,这人根本不是表里如一的冷。晏明光好似万事万物都永远不留于心,其实什么都记在心里,清清楚楚。 电梯缓缓来到了一层,燕危低头,笑了笑,道:“行,本废物点心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他的神情骤然严肃了起来,笑意在顷刻间都散在了那双淡茶色的双眸里。他可以温和无辜地笑,却也能在转瞬间厉声肃色。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对一切事情都不太在意,也对处于风口浪尖并不介怀,我也不会问。但只要是人,做的事情都是有目的性的,你有目的。我们也算能信任的队友了,今后可能,或许我们还能一直合作。所以我也直说,我不想出头——我也有目的。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摊开了话,继续这样的合作模式。我相信我的能力,我能给你提供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思路,你给我提供不受关注的保护。” 电梯到达了一层,厚重的门缓缓朝两边拉开。 男人走在前头,脚步一顿,在电梯门外回头看了他一眼。燕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还真没在什么人面前怂过,可偏偏对晏明光的目光没什么抵抗力。不是怕,而是一种情绪上的软化。 燕危神情不变,随意散漫的气质都被收敛了起来,只余下肃然。他其实被晏明光这样沉甸甸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好在心理素质过关,表情控制得还算得当。 片刻,电梯门开始缓缓拉起,晏明光淡然道:“可以。” 燕危眨了眨眼,这才勾起嘴角跟着走了上去。 他们方才被床上的血手印和掏空眼睛的玩偶娃娃拖了一会,到餐厅的时候,其余还活着的玩家已经都到了现场。 中年男人也低着头坐在餐桌旁,其余几个住在13层的玩家都在神色紧张地谈论些什么,看来是知道了昨晚长裙女人的死。 燕危和晏明光一出现,其他玩家居然神情微变了一下。一个小混混装扮的青年更是目光锐利地看着他,神情充满了敌意。 燕危回想了一下这个人的名字,似乎叫孙石。 他刚坐下,身侧的高明就在皱着眉低声和他说:“你们刚才去哪了?怎么下来得这么慢?” “刚才出了点状况,我们房间——” “出现了血手印,丢在门口垃圾桶的娃娃还被掏空了眼睛,”孙石打断了燕危的话,“你刚才就是这么和我说的,还骗我去你房间看,结果我进去之后,房间就变成了画室!还有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女人要挖我的眼睛!!如果不是我当时……如果不是我有保命的东西,差点就被你这个废物坑死了!” 燕危神情一顿,不过片刻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孙石遇到了他们昨天的情况。有人装扮成玩家,编了幻境欺骗孙石,在画室里想要让孙石进入画中。只不过这一次,孙石遇到的假玩家就是他的样子。 但他昨天明明用晏明光的名义提醒过其他人了,没想到还有人上当。不过……孙石没有识破骗局,却还活了下来,是因为有保命的东西?可他们初始玩家,没有人有道具,那为什么孙石有保命的东西? 进来的时候,楼介绍了这是一层副本,却没有说里面的玩家都是初始玩家。 初始玩家会从一层开始,并不代表着一层都是初始玩家。 燕危微微低着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淡茶色的双眸闪过一丝了然,语气颇为随意道:“你遇到画中人了。我一直和晏明光呆在一起,只是我早上洗澡花了点时间。昨天我们也遇到了假的高明,如果不是晏明光厉害,我也差点死在画室。” 孙石冷笑了一声:“我本来也觉得说不定有问题,但你刚才开口,说辞都一样。为什么你又说了一样的话,血手印和玩偶娃娃?假的你,还会和你说差不多的东西,串通了?我知道鬼有时候会骗人,但骗人也必须有信息,而且骗人总是要杀我吧?如果我遇到的你是假的,那他为什么不杀我,还一直要跑?我不傻,你把事情推到鬼身上,就能逃过你坑我的事实了?” 燕危瞥了他一眼:“你能被坑才是傻。” “你说谁傻?” 高明推了推眼镜,皱眉道:“你要不然还是冷静一下。我们在这种地方,发生什么都不一定,燕危遇到了什么鬼怪会知道也有可能。” 燕危不说话了。 这蠢货。 这么明显的骗局都发现不了,燕危懒得理他,干脆拿起餐具开始慢条斯理地吃起了餐桌上的早餐。 孙石眼看他居然无所谓地吃起了早餐,瞪了他一眼,却又拿燕危无可奈何。他只好阴阳怪气道:“反正你这个只有脸能看的废物迟早把自己坑死。” 话音未落,晏明光冷着一张脸,从兜中掏出了什么,直直朝面前的桌子掷去。 “当——”的一声,一把似匕首状的短刀直插在桌上,刀身还在颤抖,整个桌子都颤动了一下,足以看出扔出时的力道。 孙石立刻面色煞白,嘴唇颤了颤,最终也不敢说话。 几人气氛尴尬地吃起了早餐,唯有燕危和晏明光好似无所谓一般,神情颇为淡然。高明期间还算平静,询问了中年男人一些问题,还和晏明光讨论了一下看法——说是讨论,其实就是全程高明在说。 半个小时后,服务员来了。他只是留下了四张画展门票和四份市区地图就走了。 同一时刻,所有玩家的脑海中都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进入副本下一阶段,副本地点范围扩大,由长廊酒店扩大至长廊酒店所在的整个市区。每日早上八点到下午六点,玩家可以在地图范围内自由活动,其余时间必须待在酒店。违规惩罚:死亡。] 孙石第一时间探出手,拿了一张画展门票和地图在手上。 其余几个玩家见状,也意识到了僧多粥少的情况,赶忙伸手去拿门票。晏明光只是伸手拿了个地图,燕危没有动,反而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之前就在想,如果要探索的地方那么多,九天的时间又是障眼法,他们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搜索完一切线索?要做到这些,必须在副本的一开始就意识到时间的问题,发现地点数量较多,从而分散人手去寻找线索,这还必须要求寻找线索的人不会出现意外。 要求太高了。 而且迷惑玩家的规则这种东西,既然副本里出现了一次,那也可以出现第二次。 服务员送来的四张画展门票更是肯定了燕危的这个猜测——画展这个一直提到的地点,看上去好像是线索里必不可少的一环,却只有四张门票,这不合理。 而且,规则不会做无用功。 从始至终,他们来参观画展只是出自服务员的口,楼根本没有任何强制的要求。副本给他们扩大了地图,不是直接说让他们去画展。只有四张的门票,也在暗示不一定要去画展。 所以晏明光没有拿门票,只是拿了一份地图。 最终,孙石、中年男人还有其余两个玩家拿了门票和两份地图,燕危和晏明光只拿了一份地图,高明居然也没有拿门票,拿走了最后一份地图。 孙石拿着门票,带领着其余三个人,即将离开的时候路过了燕危的身边,十分轻蔑地冷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废物就留在酒店里不拖后腿就好。我找到线索之后,你要是没继续坑大家,你认个错,我还是可以带你出去的。” 他急切于寻找线索,说完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燕危对着孙石急促离开的背影,轻声开口:“……恭喜这位玩家——哦不,这位蠢货,你即将浪费一天。” 高明:“燕危,你说什么?” “没什么。” 高明又问:“晏明光,你要去哪?” 燕危眨了眨眼,他眸光微动,睫毛轻颤,一双好看的眼睛透露着无辜与澄澈。 他没有说话,晏明光淡淡道:“医院。” “果然!”高明一拍桌子,面露喜色,“你和我猜的一样。我们都去过画室,画室里的肖像画出现过太多次医院背景了,画展门票有限,不如先去医院看看。燕危,你跟我们一起去医院吧,酒店暂时找不到线索还很多危险,不如跟在我和晏明光的身边,我们也好照顾你。” “好的,”去医院本就是燕危和晏明光说的主意,他自然没有拒绝高明的好意,“谢谢。” 燕危身侧,晏明光已经拔起了插在桌上的短刀,正在动作利落地收起来。燕危刚刚和男人达成了合作,此刻理直气壮地拿着鸡毛当令箭,对高明道:“但是去之前,晏明光让我先问你一件事情。你和孙石都不是初始玩家,对不对?” 高明神情猛地一变! 第10章 长廊酒店(10) 燕危瞧见高明的神情,就知道他猜对了。 这两个人和其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初始玩家不太一样。从一开始进入副本,高明就颇为镇定,一直以来的方向也没有太大的问题。而且他也是第一个提出“阶梯”是抽象破局概念的玩家。高明甚至没有和其他玩家一样,在长廊酒店的所有阶梯上滞留,似乎一开始就笃定了“阶梯”并不是物理层面上的概念。 孙石虽然没有高明闯关素质高,但方才说漏嘴的那一句“保命的东西”,足以说明孙石也不是初始玩家。 四周的长廊安静诡谲,肖像画和镜面交错,映出凄冷的光。晏明光收好了刀刃,沉默不语地坐在一旁,对燕危说的那些话毫无反应,好似当真授意了燕危一般。 高明神情紧张地推了推眼镜。 燕危却十分随意道:“不管是虚拟的游戏,还是这种生死副本,只要有开始闯关的前后顺序,有老玩家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但我记得楼好像说过,过关之后就会进入下一层楼?那为什么一层会有老玩家存在?你们好像还……很不想我们知道?” 他那淡茶色的双眸动了动,薄唇微微勾起,嗓音清冽而澄澈。 燕危像是和朋友闲聊一般,说完话,他还优雅地拿起了桌前的餐巾,一点一点擦拭着沾了些菜酱的嘴角。末了,他居然还要掏出不知道随身带了多少包的湿纸巾,再把自己的嘴角擦一遍。 高明看着他,竟然渐渐放松了警惕。 片刻,高明叹了口气:“其实晏明光看出来了,我不说你们迟早也会猜出来。对,我和孙石都不是初始玩家,我们是降楼玩家。” 晏明光抬眸,波澜不惊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诧异。 燕危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他喃喃道:“……降楼玩家?” “对。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副本,你们会发现楼其实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它甚至有生活区和娱乐区给玩家生活,在那里生活甚至和我们进来的世界一样。你还可以用积分兑换一切东西,实现一切……我说远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楼特别平衡。” “有三个规则下的概念:抬楼,降楼,赌楼。楼的规则下,层数并不是非要一层一层登的,如果玩家对实力有信心,可以直接越过好几层——这叫做抬楼。而我和孙石为什么会在一层副本,是因为降楼。从二层副本开始,除了上升的阶梯之外,楼里还有一个下降的阶梯。如果玩家在死亡之前找到了下降的阶梯,也可以活着离开副本,但是视为副本失败,需要降低楼层,重新闯关,降低多少层根据副本的失败程度决定。不管是抬楼还是降楼,都会拉高副本的难度。” 燕危无声地嗤笑了一下。 就算是降楼,那也是比当前楼层玩家厉害的老玩家,而且降楼和抬楼都带来难度的上升,对本来就在这个层数的玩家十分不友好。 这个所谓的平衡,其实根本就是弱肉强食。 他看了一眼晏明光,这回是晏明光开口了:“所以你登楼失败,出现在一层?” 晏明光语调极淡,声线都润着一层温凉,高明根本不敢怠慢,赶忙点头:“对,我其实是二层玩家。虽然有两三个副本的经验,但我实力很普通。我在登三层的时候失败了,侥幸找到了降楼的阶梯逃生,被降了两层,出现在了这里。孙石应该也是,他可能之前的副本运气好还刷到过道具吧,所以他在画室里面用道具逃了出来。” 他眉梢一动:“那赌楼……?” 高明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十分发愁道:“从二层开始,如果副本难度远远高于当前楼层难度——这一般都是太多降楼玩家或者抬楼玩家带来的,并且楼鉴定副本内玩家有生存能力,会直接在楼内世界的娱乐区直播这个副本,并且开启赌局。” 赌局?……有意思。 燕危无声地笑了笑。 高明接着道:“如果一个副本开启直播和赌局,楼内世界的玩家们可以选择用积分下注,赌副本的成功与否。赌赢的玩家可以获得选择下一个副本的权利。赌输的玩家将会被动安排进最少人选择的副本——那通常来说是最难的。赌楼很让人着迷,却也有很多赌输的玩家因为副本太难,死在了这条捷径上。” “那一层呢……?”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们知道了。”高明愁眉苦脸地擦了擦他那古板的黑框眼镜,“你们现在应该会听到提示音了。” 高明话音未落,燕危的脑海中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由于您已经知晓楼内世界存在,信息面板剩下的功能将提前为您开启。玩家现在可以从信息面板进入兑换商城、赌楼界面等。] [检测到玩家在一层副本内提前发现楼内规则、开启商城、赌楼面板,玩家获得奖励:身体指数1点,感知力1点,积分1点。同时,为平衡副本,副本难度上调。] [检测到副本难度超过限制,当前副本被动开启赌楼,已有赌楼界面的副本内玩家也可参与下注。] 此刻,所有玩家的脑海中也响起了同一条提示音。 [请所有玩家注意,副本难度上调。] [副本地点为长廊酒店,副本持续时间缩短为三天。当前还剩余副本时间为两天,明晚午夜十二点前没有找到阶梯,视为通关失败。副本内鬼怪限制降低,死亡触发可能性增高。道具掉落可能性相对增高,通关奖励翻倍。请所有玩家寻找线索,努力存活。] - 楼内世界,娱乐区中央。 赌楼区域,纸醉金迷的灯光耀眼闪烁,露天广场上一个个立体投影悬浮在喧嚣的半空中——那是一个又一个各种原因下难度大幅度提升的副本直播现状。 画面里,亲吻神像的骷髅抓破了玩家的心脏、面色苍白的蛋糕师用玩家的肝脏做成了血红的蛋糕、水中泡发的尸体……残忍血腥的画面此起彼伏。 没有在副本的楼内玩家们在各式各样立体投影下方走过,狂热地搜寻值得下注的高难度副本。 有人骤然跌坐在地,面色怆然,喃喃道:“我赌输了……我完了,我被分到了九层难度的副本!?我只是一个五层玩家啊……我死定了……我为什么要赌这个副本里的玩家会通关?这种高难度副本根本没有人能过!!!” 倏地,广场上一处空旷的地方缓缓波动,正上方的空气猛颤了一下,一个新的副本直播投影了出来。 ——那居然是一个超高难度的一层副本! “怎么回事?有新的高难度副本开启了赌楼?还是一层?” “这是降楼玩家太多拉高了难度,还是有新人在出副本之前知道了楼内世界的一切规则,所以触发了平衡机制?” “是降楼玩家太多吧?那个玩家我认识!叫孙石,之前我和他一起通关过一层副本,他不是初始玩家。不过一层副本太多新手,难度拔高之后通常都是全军覆没……” 刚才还赌输了的那人双眼发亮地冲了过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身上剩下的积分全压在了这个副本上,说:“我压这个副本失败!新手副本,怎么可能成功……我马上就可以换回简单的副本了!” “……” - 高明交代完了一切,颇有些认命地看着副本难度拔高。 可他一直说着尽量保护、照顾的燕危居然没有苦恼,反而兴致盎然地在那边独自一人研究了一下信息面板。 片刻,燕危眉眼微弯,打开了信息栏上的一个按钮,说:“我把这个赌楼的隐私按钮打开,赌楼投影就再也不会切到我的视角,并且看到我的也是马赛克的脸了?” 他眸光灿灿,神情随意而自然,好看的面容上,浮现出来的是满满的挑战欲。 高明看呆了一瞬间,这才点头:“对。不过……如果我们通关了,没有关闭隐私权的玩家也会得到赌楼回馈的。你这样关上,虽然没人会知道你的情况,但是也没有好处了啊。” “为什么没有好处?高明,难度提升的时候,楼奖励了我积分一点,你觉得这个积分点是用来干什么的?” 高明愣了一下,没过几秒,他就在燕危的提醒下恍然大悟:“这就是让玩家下注的暗示!” “放弃开启直播视角的回馈,也同时让那些观看投影的人对我们一无所知——一无所知意味着他们不会赌,”燕危笑了一下,“通关成功的赔率自然会很高,这时候我下注通关成功,收到的回馈会比单纯打开投影好得多。” 他将自己唯一的一个积分投入赌楼界面,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玩家完美通关”的选项,下了注。 晏明光也一言不发地做完了这一切。 随后,燕危神色自若地拍了拍高明的肩膀,同他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保证,我带来的不仅仅是难度的提升……还有翻倍的奖励。” 青年缓缓站起,收拢了一下风衣的两侧。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让所有玩家为之色变的难度提升完全没有影响到他,反而让他的双眸点缀着自信。 “走,”燕危挑眉,“我们去医院。” 高明骤然接受不了反差这么大的燕危,一直等到三人到了医院,高明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随后,高明亲眼看着燕危进医院之后,佯装自己是个送外卖的,和安保人员交流了一会。套到了信息之后,晏明光打晕安保,燕危穿上安保的衣服,又和一个刚来的实习医生聊了一会。 没过多久,燕危从外卖员到安保到实习医师到档案室的医生,全都演了个遍,最终在档案室调取到了需要的线索。 高明目瞪口呆:“你、你之前都是装的……?”他之前自以为自己经验多,好歹也算半个老玩家,居然还说了好多次照顾燕危! 他有些羞愧:“我班门弄斧了……” 燕危只是无声地笑了笑,将调取到的档案打印了下来,不疾不徐道:“副本时间压缩,我们只剩下三十几个小时了,得快点找出关键。这个医院果然有重大线索,酒店的主人——也就是所有肖像画的画家,十年前在这所医院的心理科看过病。” 打印机发出簌簌的声响,将一份病例和一份医护人员的档案打印了下来。 燕危先是拿起了那一份十年前的病例。 他的身侧,晏明光缓缓摊开他们得到的画家自画像。病例同自画像并排放在一起,自画像上的男人同病例上病人的照片一模一样! “这个画家十年前来这家医院看了心理疾病,”燕危翻到下一页,正是病情描述,“他说他得了一种心理障碍疾病。他本来在画画上很有天赋,画出来的肖像画带着与生俱来的灵气。再加上他对完美的追求,每一幅画都十分精致。他靠肖像画赚了很多钱,甚至还因此开了家专门用来展示画作的长廊酒店。可是有一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灵气似乎耗尽了,他再也画不出让肖像画活起来的眼睛了……” 于是这个画家开始陷入狂躁。 他来医院看病,各种吃药治疗,甚至还专门在这个医院请了一个专业的心理咨询师,每隔几天就去长廊酒店给他做心理开导。可这似乎用处不大,他的心理障碍反而越来越严重,他再也画不出活灵活现的眼睛。 燕危将病例记录翻到了倒数第二页,上面的诊断还写着病人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可到了下一页,也就是最后一页,十年前的七月三日,这个画家却痊愈了。 “这……”高明神情诧异,“前一天还病情每况愈下,最后一页却完全痊愈了?这……” 燕危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他突然找到了画出眼睛的方法。而且,同一天,也是十年前的七月三日,那个给他看病的心理医生失踪了。” 燕危再度往下翻——那是给画家看病的医生的资料。 资料的右上角贴着一张证件照,照片里的女人梳着垂落下来的麻花辫,披着一身洁白的白大褂,笑容温婉。 而她的样子…… 正是酒店顶层的画室里,那唯一一张完整的女医生肖像画! 第11章 长廊酒店(11) 燕危盯着画像看了半晌。 画像上的女人五官精致漂亮,平面的照片都能看出一些气质来,那一双垂落下来的麻花辫更是为她增添了几分柔和。尤其是那双眼睛,如桃花瓣一般在眼尾处微微勾起,浅笑间尽是灵动。 画家的自画像和医生端正的证件照摆在一起,对着燕危露出笑容。 燕危眸光微凝,脑海中逐渐闪过进入副本以后看见的线索。 会把人拖进画里挖眼的画中人、能爬出画挖人眼珠再爬回画里的画家、还有明显不是第一次收拾尸体的服务员。 几条散乱的线在这份病历的穿插下,串联成了一条凝实而顺理成章的线。 他拿出湿纸巾,仔仔细细地擦试着指尖沾染到的打印机的灰尘,清朗的嗓音响起:“昨晚长裙女人死的时候,我和晏明光去了现场,发现服务员不是第一次收拾尸体。这就说明第一个死亡的长裙女人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燕危托了托下巴,手指微动,“我们现在这个副本,明显不会需要我们去找什么还活着但是失踪的人,失踪意味着死亡。也就是说,这个线索其实是在告诉我们——这个女医生死了,死在了七月三日,画家的心理疾病突然痊愈的一天……而他的肖像画,也是画家后期画出的唯一一副完整的肖像画。” 一个想法骤然冒上了心头。 档案室外,工作人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晏明光几步间走到门口往外瞧了一眼,他靠在档案室的百叶窗旁,低声道:“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拉成一条又一条平行的线,洒在男人的脸上,将他那十分疏离的面容照出了难得的几分平和。银框眼镜削弱了这副深邃面容的凌厉,润上了几分斯文高雅的气质。 这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溢着冰,可若是稍微相处的熟一点了,却又能发现晏明光其实比燕危这种笑容不走心底的人来的好相处。 燕危争分夺秒地欣赏了一下柔和光晕下的晏明光,随后当机立断,拿起打印出来的资料,拽了一下高明,说:“走,回去,我有一个想法需要印证一下。” “回酒店?”高明问。 “对,”燕危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档案室交错的光线下盖下一层微弱的阴影,“我们回酒店,去……画室。” 虽然这个医院离酒店并不算远,徒步也不过二十几分钟,但燕危三人在医院里探查线索还是花了挺多时间,回到长廊酒店已经是下午了。 好在副本并没有要求他们按时回到餐厅吃午餐,几人回来之后,囫囵吃了面包,便直接冲向了顶层的画室。 没有住户的酒店十分安静,一排又一排的肖像画在长廊上静谧无端,却又诡异森凉。酒店顶层,一号房的门仍然随意地半开着,画室的门也那样大剌剌地开着。 晏明光走在最前头,手中拿着他那把短刃。燕危和高明也跟在后面,缓步走到画室前。 好在暂时没有什么危险发生。 走在最前面的晏明光淡然的神情微动,深黑色的双眸闪过片刻的惊诧。 燕危挑眉,走上前往里看:“怎么了——” 他骤然话语一顿。 三人都看到了画室里的变化。 或许谈不上是变化。画室里的一切都还和昨天一样,遍地满墙空洞无眼的肖像画。一切都看上去安静得很,毫无波澜。 那张完整的女医生画像也还夹在中间的画架上。 可这个画架旁边的另一个画架上……却多了一副完整的画! 燕危记忆里一向很好。他清晰地记得,昨天这个画架上,夹着张穿着古典宫廷长裙的女人肖像画。画中女人眼眶空空,双眼一片空白,缺少了赋予灵动的最后一步。 可是现在,这幅画已然变得活灵活现,一双眼睛完整而漂亮。“她”看着前方,浅浅地笑着,好看的大眼睛微微弯起,成为了这间画室里,除了女医生的肖像画之外,另一副完整而灵动的画像。 高明瞪大了眼睛,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他拍了拍燕危,语气犹疑道:“这个画像里女人的眼睛、眼睛长得和……” 晏明光缓缓抬眸,银框眼镜衬得他清贵而冷然,深黑色的双眸在镜片的微微反光下愈发沉然。他说:“昨天的死者。”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凉了几分。 燕危已然缓缓理清了线索。 他双手抄兜,下意识拢了拢风衣,下了定论:“很明了了——挖眼填画。” 崇尚完美主义的画家为什么在十年前的七月二日还病情愈发严重,却在次日,也就是十年前的七月三日,突然痊愈了? 画家明明已经再也画不出令自己满意的眼睛,为什么画室里还有一副完完整整的女医生肖像画? 燕危缓缓眨了眨眼,那双好看的淡色双眸中逐渐浮现出澄澈的明悟。 他将推论说了出来:“让我们复原一下整个脉络。” “一个一开始就天赋异禀的画家,能够画出好看而灵动的眼睛。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在追求水平的路上越走越深。他凭借这个赚了很多钱,还开了这家用来展示画作的长廊酒店。可是有一天,这个画家灵气耗尽,居然完全画不出让他满意的眼睛了,所以他画了一张又一张缺乏眼睛的画,还去医院看这个心理疾病。但是看病没有用,他不仅没有痊愈,还越来越画不出来。可是后来,十年前的七月三日,他找到了重新画出眼睛的方法,他痊愈了。” 画室里,肖像画上的女医生微微歪着头笑着看向前方,神情温婉,眼神柔和。和证件照里的她一样,一眼便能看出她是个耐心十足、脾气好的好医生。 他看着这幅完美的画作,却只觉得脊背生寒。 “而这个方法……”燕危语气愈发缓慢,“就是挖眼填画。” “他将医生约来酒店,把她的眼睛挖了出来,画出了这幅完完整整的女医生肖像画。服务员不是第一次收拾尸体,也没有收拾第一个死在酒店大堂的玩家的尸体,那是因为服务员打扫的是画家挖了眼睛的尸体。他打扫的第一个尸体是女医生的,打扫的第二个尸体是被画家挖掉眼睛的玩家——那个长裙女人。” 燕危转过头,看了一眼长廊另一处的一号房的门口,在这样危险而诡异的情况下勾了勾嘴角,“五个房间,我们进来的初始玩家有九个,一开始大家就问过,如果第一个玩家没有死,玩家人数是单数,服务员该怎么分配房间?” “现在我猜测,这个副本一开始的安排是一个人住在一号房,剩下八个人两两住在二号房到五号房,一号房就是女医生被挖掉眼睛并且死亡的地方,她才是第一个死者。加上她这个原本就处于副本里的死者,一共十个人,五间房。只不过因为我们一开始就死了一个人,所以一号房不需要人入住了。” “我天……”高明咽了咽口水,抓起袖口擦着额间的冷汗,“你说的这些,逻辑上完全说得通。我虽然现在多少能猜测到挖眼睛的事情,但是服务员和一号房的细节我一点都没想到。所以我们的危机就是这个画家化作的厉鬼会从画里爬出来,挖玩家的眼睛来填画?” 燕危轻轻点头,皱眉道:“我觉得——” 他嗓音一顿。 狭长幽深的长廊上,细碎的风不知从何处吹来,给燕危没有被裤腿包裹的脚踝带来一丝凉意。 燕危骤然感觉如芒在背,暗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看着他!这种感觉比第一日和服务员在长廊上行走时,那被窥探的感觉还要森凉。 他猛然转头,看着后方空荡荡的走廊,却只瞧见长廊上镜面与肖像画相交,交映出数不胜数的女人画像。整个长廊寂静空旷,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任何人影。 那种感觉也突然消散了。 可燕危一转回头,后侧被人窥探的感觉骤然又冒了出来,幽凉的感觉仿佛趴伏在他的后颈处一般,如影随形。 他还没开口,晏明光便察觉到了不对劲,简洁道:“这里危险,回房谈。” 燕危低声,用只有晏明光能听到的音量说:“我可能被盯上了,不过我身上有debuff,应该怎么样都逃不掉。” 只不过……他还有时间,而且今晚12点前,他还处于不死状态,斡旋的余地还很大。 就算遇到了鬼怪,燕危也相信,他也能周旋。在副本里的难题都一定有答案,只要有答案,那就有机会,他就能想办法找到。 在这样诡谲的环境下,燕危居然笑了笑,忽视了那种后背有什么东西的感觉,耸了耸肩,“走。” 三人直奔燕危和晏明光的五号房而去。 可刚走出电梯,还未进门,三人的脚步纷纷一顿,目光落在了长廊的一处。 燕危站在房门前,侧着头,凝视着已经完全摆好的垃圾桶,只觉得身后的寒意愈发迫人。 他对高明说:“早晨下楼的时候,这个垃圾桶是倒下来的,旁边还有两个被挖掉眼睛的娃娃。” 房门前,晏明光淡然的声音也响了起来:“房间里血手印没有了。” 燕危心头一跳。 长裙女人的尸体,他们好歹是亲眼看着服务员拿走的。画面虽然让人心底生凉,但好歹是亲眼所见。有的时候,看不见的未知比看得见的血腥来的恐怖的多。 这种不知何时消失的痕迹,才更让人冷汗涔涔。 高明也觉得这样的情况着实有些瘆人,他扯了扯燕危的手,说:“要不我们还是先进屋吧……这外面都挂着画,还是房间里更有安全感一点。” 燕危点头。 他还是仔细地端详了一眼恢复如初的垃圾桶,确认再没有遗漏任何细节之后,才同晏明光和高明回了房间。 一进屋,燕危便迅速关上了房门。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便签纸和笔,边把线索整理下来,边道:“挖眼填画这件事情应该没有疑虑了。但是早晨我们起来之后看到的痕迹都没了。自然消失的可能性不大……毕竟我脖子上之前也有血手印,触感不是假的。应该是服务员清理掉了。清理掉的娃娃和血手印……” 高明没太当回事,说:“我之前几个副本,这种鬼怪痕迹相关的东西,一般都是楼内某个boss或者npc会清理。这是好事,如果是楼内规则自动复原的,那反倒代表着这其中有别的规律需要我们发现。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阶梯的线索,如果这个副本的危机是鬼怪挖眼填画的话,阶梯是什么?我们要怎么应对才能通关?……燕危?你在想什么?” 燕危没有说话。 坐在椅子上的青年微微往后一靠,将手中的纸笔随手一扔,双眸沉然地望着前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掏出口袋里的硬币,随意地在手中抛了一遍又一遍,脑海中回想着进入副本以来的一切。硬币一次又一次地落在他温凉的掌心上,墙上的挂钟一点一点往后挪去,时间在滴答声中缓慢流逝。 这是燕危的习惯。 他不是一个喜欢稳定的人,经常在形形色色的地方游走,兜里总是备着些零散的钱方便当小费,久而久之,每次思考且手头没事做的时候,抛一抛硬币反而能让他思维更加轻松。 “燕危,你这个硬币……”高明推了推眼镜,“怎么感觉不太一样?不是钱吧?” 燕危眉梢一动:“找人定做的,不是钱,我自己随身带着抛着玩的。” 硬币正面是一只燕子,反面则是一个大写的“V”作为他单名的谐音。只不过当初他找人定做了两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一个,现在只有一个了。 燕危复又低下头,硬币落入他的掌心,正面落地歇息状的燕子映入眼帘。他缓缓收拢掌心,包裹住了硬币,丝丝线线的线索也在这一刻被收拢了起来。 逻辑在燕危的脑海中织就出一张细密繁杂的网,线索交错在一起,好似哪里都有头绪,却又不知道该揪出哪一根头绪。 好像一切都解释通了。 但燕危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 另一头,孙石和其他三个玩家来到了画展。 画展的画也是长廊酒店主人的作品。同样的,和酒店里摆着的肖像画一样,这些都是画家早期和中期声名鹊起的时候画的,没有任何后期的画作。 四个玩家一起打探到了一些画家的背景,他们在画展搜索的时候,突然被拽入了一个副本里的小关卡。画展里的肖像画骤然都活了起来,不断有画中走出来的女人要拉他们进入画里的世界。 三个初始玩家吓得浑身颤抖,孙石却还算镇定。他其实是一个三层玩家,只是在上一个副本里失败太严重,被降到了一层。 他本来以为一层轻轻松松,没想到这个一层副本居然超高难度,而且还在刚刚因为难度超标被动开启了赌楼!他之前运气好得到的道具,光是在这个副本的小关卡里就全都用掉了! 好在道具不算白花,孙石等人通过画展的关卡之后,在画展的一面镜子背后找到了一个道具——一本日记。 日记看上去不算陈旧,还有些新,似乎是被保存得很好。日记的封面就写着一个名字,同孙石他们在画展打听到的画家名字一模一样。 四人纷纷喜形于色。 这是画家的日记! 日记这种东西,如果在副本里出现,必然能够带出很多线索——毕竟这是从写日记的人第一视角写下的秘密。而且他在楼内世界的时候,也分析过一些低层副本,基本就是找到线索并且运用线索逃脱,不会有太多的弯弯绕绕。 这里一定有画家的大部分线索! 孙石一边小心翼翼地捧着日记本,一边急不可耐地翻开了这本的第一页。 ——“……” ——“……上天如果有最厚爱的人,那一定是我。他们都画不出那样生动的眼睛,但是我可以,我甚至不需要技巧,就能让画里的人拥有生命!……” ——“……我越来越厉害了。真好,他们都争抢着来买我的画……” ——“……” ——“为什么我画出来的眼睛不好看了?这简直是对我的侮辱!这不可能是我的水平!……” ——“我真的画不出来!我疯了,我最引以为傲的天赋没有了,没了天赋,没有技巧的我就是一滩烂泥!!……” ——“我尝试了好多遍,我真的画不出来。我画了那么多肖像画,但我都没办法给他们填上眼睛!我无法容忍画出不好看的眼睛,我宁愿不画。不,我是想画出来的,但我一定要画出完美的肖像画!” ——“……” ——“……我找到方法了。我可以画出来了,我的天赋回来了!我的那些画作,他们都能拥有完美的眼睛了。我要把它们的眼睛都补上,这是我唯一的执念了……” ——“……” 孙石一页一页地翻动着这本被保存的十分完好的笔记本,双眼逐渐被愈发扩大的喜色所覆盖。 他笑了几声,对其他的玩家说:“我找到阶梯的线索了!那几个废物还在酒店里浪费时间,果然画展拥有比酒店价值更高的线索!挖眼睛的男鬼、被挖眼睛的玩家、还有那些没有眼睛的肖像画……这个画家他画不出眼睛,所以挖人的眼睛替代,让那些没有眼睛的作品都被填补上眼睛就是他的执念。” “我们只要回到画室,在明天结束之前把那些画像的眼睛全都补上就可找到阶梯了!” - 楼内世界,娱乐区中央,赌楼投影前。 一个刚刷新出来的一层副本投影前,好些个处于副本缓冲期的玩家停驻在此,犹豫着要不要进入赌局——一层副本的赌局很少见,而且这样的新手副本,难度拔高之后,大概率都是会全军覆没的。只要赌这个副本的玩家闯关失败,这似乎是一个赌赢概率极大的赌局。 穿着十分朋克的年轻男人站在投影下方,漫不经心地看完了孙石等人在画展寻找线索的过程,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走错方向了。蠢货一个,”他对身旁更年轻一点的青年说,“连这个最厉害的玩家都如此愚蠢,这个副本不可能成功。弟弟,你下注吧,选他们闯关失败。” 第12章 长廊酒店(12) 朋克风格的年轻男人叫蒋修,跟在他身侧的青年是他的弟弟蒋平。 蒋修所在的地方,身侧一片空旷,来这个副本前下注的玩家全都自觉地绕开了他们,只是时不时投来敬畏的目光。 由于有的副本结束前就会尘埃落定,看出结局,如果有人在结束前一刻下注是稳赚不亏的。楼为了保持所谓的平衡原则,副本开启赌楼直播的时候会给出一个时限,只有在这个时限内才能下注。时限一过,下注截止,已经下注的玩家只能等待副本结束查看结果,没有下注的玩家也不能再下注,只能观看投影。 兴许是其他初始玩家都没有赌楼界面的原因,直播视角一直都停留在孙石这边没有切换。待到孙石带着三个初始玩家探索完了画展,下注的时限也快要到了。 在这边的楼内玩家纷纷开始下注,蒋修也拿出一部分积分扔进了下注池。 “日记不算旧,笔迹也没有多少褪色的痕迹,虽然这很正常,但是他们忽略了画展上这些画的时间——最早的画都在十年前。日记本至少要有十多年的旧感,这个日记本有问题。低层副本一般只有找线索这一个难度,孙石被经验和眼界所限,根本没想到线索也会有问题。” 蒋修嗤笑了一声:“现在看来,低层玩家就是低层玩家,蠢还不自知。” “他们不可能过得了超出难度的副本。” 听了蒋修的判断,下注结束前一分钟,蒋平讷讷地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将积分丢入下注池,选择了“闯关失败”。 副本的下注池里,“闯关失败”的押注人数急速上升。 - 天色将昏。 走廊一如既往地亮着不太明亮的暖黄色灯光,肖像画平静地悬挂在两侧,安安稳稳地度过了一整个白天。静谧衬托着整个酒店愈发诡异,仿若蛰伏的凶兽。 男人却神色自若地半靠在一面镜子上,银发在长廊的灯光下更为冷淡。他一手抄着夹克的兜,一手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巧地夹着烟。 氤氲的烟雾在他淡然的面容旁升起,火星缓缓蔓延到烟头部,被晏明光干净利落地按灭了。 他垂眼,拿起了挂在脖颈上的燕子项链。深黑色的眼眸微动。 他什么也没做,就这样看了一会,随后将项链塞进了衣领了,转头回了房间。 燕危坐在书桌前,高明站在一旁看着。桌上散着他们这两天拥有的所有线索,那张画家的肖像画就那样大大咧咧地摊开摆在那里,画像里男人的笑容灿烂着透露着点点阴森。 晏明光刚一进门,燕危清冽的嗓音就响了起来。 青年一抬手,接住了方才不知道抛了多少回的硬币,轻笑了一声,道:“我想通了,我不相信只有这么简单。” 高明一愣:“不是挖眼填画?” “是挖眼填画,”燕危说,“但是阶梯线索……我觉得不在画里,未必和画有关。” “为什么?” “住在我们隔壁放的那个玩家说,他老婆死的时候,画家从画里爬出来杀了人。而画家——应该已经是鬼了,也被挖去了双眼。最明显的问题——他也死了,谁杀的?谁挖的他的眼睛?” 时钟听摆在了五点五十分,即将到达了必须吃完饭的时间。 高明思索了片刻,踌躇道:“这不是没有可能。你们这张自画像不也是画室里找的吗?所以说,画室里其实最开始是有两张完整的画。一张是第一个受害者女医生,一张是画家自己。他挖了女医生的眼睛之后,完成了女医生的肖像画,然后他可能疯魔了?他把自己的眼睛也挖了,所以他的自画像也是完整的,但他也因为挖了自己的眼睛死了,能说得通啊。” 燕危眉梢微动,目光颇为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高明推了推他那古板的黑框眼镜,挠了挠头,“干嘛这样看着我,我要是说错了,别鄙视我啊。” “……”燕危无奈轻笑,“他既然会下手杀了女医生,那他为什么第二个就对自己动手?他还有那么多未完成的画,活着去外面找目标不好吗?他只是对画眼睛太过苛求完美,从而产生了心理障碍,又不是精神有问题。而且疑点还很多……” 晚餐时间要到了,三人都起身往楼下走,燕危边走边说明了自己的思路。 如果按照挖眼填画最终作茧自缚的思路,画室和挖眼睛的逻辑就算是圆满填上了,但有很多细节就无法嵌入这个逻辑里。 鬼怪杀人是有死亡触发条件的,第一晚上死的长裙女人眼睛很好看,当天燕危躲过触发之后,长裙女人或许也触发了死亡条件而没有破解。那他们丢到垃圾桶的娃娃是怎么回事?娃娃如果在他们房间里,兴许被挖眼睛的就是他和晏明光,那娃娃按理来说也是一个死亡触发,但他们屋里发生的状况和四号房太不一样了。 同样都是挖眼睛,长裙女人死于从画里爬出来的画家,可他们房间里却遍布四号房没有的血手印,那个进来的东西甚至没有任何开门的动静。 最重要的是,画家是从画里爬出来的。 他们房间里没有画。 燕危和晏明光昨晚的情况,根本无法镶嵌到目前的逻辑里! 电梯到达了一层,几人走出电梯,朝着餐厅走去。 高明一开始还会发表一些看法,现在已经完全是燕危说什么听什么。他一拍脑门:“幸好我跟你们两混了。这个副本,我估计就算全是降楼的老玩家,可能都会栽在里面。我前几个副本都没有这个难,如果我一个人过,我可能就会被完全误导了。哎……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现在时间来不及了,马上天就要黑了。明天是最后一天,我们看看能不能拿到磁卡,去地下一层和一号房看看。”燕危走在长廊上,那种后背有什么阴凉的东西在盯着他的感觉再度浮现了出来,燕危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继续道,“不过估计,今晚我们就会遇到一些事……” 他们来到餐厅的时候,刚好遇到了从画展回来的孙石等人。 孙石和剩下的三个初始玩家显然在画展待了一天。除了孙石情况还算好,其他几个玩家甚至衣服都破了一些地方,气喘吁吁的,显然在画展里遇到了什么时候,堪堪才赶回来。 但这伙人却一点都不丧气。孙石更是神情充斥着喜色,一坐下就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东西。 瞧见燕危等人,孙石嗤笑了一声,坐在那里没动,只是说:“你们在酒店浪费了一天吧?我们在画展找到了重要线索,明天就能找到阶梯。我们不如打个商量,明天你们帮我打个下手,我们一起出去,至于这个……” 他指了指燕危,“这个拖后腿的废物,就算了。” 孙石心里也是有打算的。 副本结束之后,楼会结算奖励并且评估玩家水平,在还存活的玩家中选出最佳玩家。最佳玩家或多或少会有额外的好处,他都有了破局线索,自然不想错过这个好处。如果晏明光等人愿意听他的,那就最好不过了。 可面前的三个人却根本没有买孙石的账。 燕危头都没抬,只是垂眸,无声地笑了笑,视若无睹地切着手中的牛排,懒得理他。 晏明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孙石,神情淡漠,一言不发。 高明本来还想搭话,眼见这两位大爷都不搭理孙石,他很清楚他们这个临时的三人小团队,他就是一个顺带的,更是不敢说话,直接埋头开始吃。 孙石盯了他们一会,神情愈发难看。他阴恻恻地看着燕危,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冷笑了一声:“也行。那到时候就别怪我找到阶梯自己先离开了。” 楼的副本,并不是阶梯出来,所有人就算闯关成功。如果有人找到了阶梯线索先离开,其他人在其他地方没有找到,而所有的boss都被激怒了,那剩下的玩家也未必有命来到阶梯出现的地方。 根据以前副本的经验,孙石笃定他猜到了破局关键,一会他们再去画室门口确认一下大致的工作量,明天起来给那些肖像画一个个补上眼睛,这个可怕的副本就结束了。 至于燕危等人,不识好歹就没必要带着了,免得影响他评估最佳玩家。 楼规定玩家不能自相残杀,但要让一个人死,方式有很多种。 孙石看死人一样看了三人一眼,紧赶慢赶快速吃完了饭,说是要去画室看看,带着包括中年男人在内的三个初始玩家走了。 餐厅只剩下燕危三人。 高明这才低声道:“我们真的不问吗?看孙石的样子,他好像找到了重要的线索。” “首先,我不会觉得画展有什么重要的线索。孙石觉得重要,并不代表那个线索一定重要。他们被误导的可能性很大。”燕危往座椅上一靠,“其次,为什么要问?他迟早要做什么,看他干了什么不就行了?” “那如果他是错的……” 青年掏出兜里的硬币,抬手,潇洒地再抛了一次,语气很是随意:“那正好有人试错了。” 高明猛地一怔。 他看着燕危,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什么来。他从进入这个副本的一开始,就觉得燕危是个长得好看却比较温润的人,就算当时还算陌生,但每每和燕危说话,高明总会觉得很舒服,所以高明愿意多帮助一点燕危。 到后来,就算知道了燕危之前的性格都是装出来的,高明也仍然把燕危当作一个阳光温润的青年。 可现在,这个总是笑得温和而灵动的青年却漫不经心地抛着硬币,轻轻巧巧地说出“试错”这样字眼,将人命当作推论的工具。 他似乎一次又一次地看走眼了。 燕危……不是他能看透的人。 高明恍然间,燕危也吃完了晚餐。 青年缓缓站起,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拍了拍高明和晏明光的肩膀,严肃道:“走吧,我们回房间休息,晚上没出事之前不能行动。我感觉我被盯上了,但今天鬼怪限制降低,白天又没有任何人出事,我很怀疑被盯上的不止我一个。根据昨晚的经验,高明,你要是察觉到屋里有什么动静,千万不要睁眼睛、不要动!” 高明连忙点头。 燕危又看了一眼晏明光。 说没有压力是假的。他现在只要一走在房间外面,就总觉得身边的肖像画都在看着他,那一双双没有动静的眼睛仿佛都将死寂的目光粘在了他的身上。 未知的危险才是最让人害怕的。这一回没有服务员,他也只能排除目前知道一切可能引来鬼怪的东西,来减少死亡触发的可能性。 不过他也有一定的底气——那就是还没有过时效的不死状态,还有实力深不可测的晏明光。 燕危等了片刻,身侧的男人眸光微动,开口道:“晚上出事,喊我。” - 当晚,燕危和晏明光先是一起去了高明的房间,几人再度整理一下线索,在天完全黑之前回到了五号房。 回到房间之后,和前一天一样将房间里可能触发死亡的东西都丢到了外面,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隐藏在暗处的肖像画之后,这才开始休息。 燕危以为他今晚会和昨晚一样,半晌也睡不着——他一向有认床的毛病,对生活条件有近乎苛刻的要求,在这种幻境里完全入睡实在是太难了。 可他闭着眼,没有等来任何出事的动静,反而昏昏沉沉间睡了下去。 他似乎还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好些人,他似乎还看到了晏明光。但这些似乎都算不上美梦,他一会扎进梦境,一会又被梦里血腥的场景拉出来,迷迷糊糊间睡的并不算好。 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边似乎已经蒙蒙亮了。 灰蒙蒙的天空透过窗帘缝隙,稍稍照射进屋里。他恍惚间睁眼,听见晏明光那冷淡的声音喊了一声自己。声音很低,还略微有些飘荡。 燕危揉了揉眼睛:“早啊。就我们两个,你就别压低了声音说话吧,怪瘆人的。” 男人点了点头。 这人就坐在他这一侧的床边看着他,微暗的光线下,燕危瞧不见晏明光的神情。这样微弱的天光倾斜地洒进来,将对方的脸大半都埋在阴影里。 燕危莫名觉得有点冷。 “该起来了,天亮了。” 燕危想回他一声“亮个鬼”。不过昨天晚上天就阴了下来,夜晚还下了雨,今天天色不亮也正常。他们只有最后一天的时间,确实应该早点起。 他转了个身,正准备掀开被子起身下床,轻微的动作骤然停滞了一下。 燕危呼吸一滞,看着坐在他床边低头看着他的人,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他在被子底下,碰到了身侧一只温热的手。手指修长,掌心微汗,指尖的触感微粗,那是长期握兵器留下的纹理。 那才是……睡在他身侧的晏明光的手! 第13章 长廊酒店(13) 黯淡的光线将声音都细碎地放大,每一粒微尘都在这一刻清晰可见一般。 燕危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猛地一滞的呼吸声,他看着前方坐在床边的“晏明光”,稳住身型,直勾勾地盯着,终于看清了对方晦暗下的脸庞——根本没有脸。 意识到的这一瞬间,白日里那种四面八方都被盯上的阴凉感再度席卷而来,直冲燕危的大脑。 床边坐着的东西十分敏锐,燕危不过片刻的迟疑,“晏明光”便缓缓地抬起了头,五官全无的脸上骤然冒出了一个沾满鲜血的嘴巴,对着他呲牙笑了笑。 这东西用着晏明光的嗓音,飘荡而虚浮地低声说:“你发现了啊……” 越是危险,燕危却越是镇定。 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快速跳动,血液都似乎流动地快乐一些,可他此刻的大脑居然愈发冷静。 他手指微动,眸光一凝,骤然就在被子下抓起了晏明光的手,越过那脏东西翻身下床道:“晏明光,跑!!!” 身侧的人在他抓起手的那一瞬间,也跟着他一同翻身下床,动作矫捷迅速。男人的手带着温度,燕危却觉得掌心有些凉。 床边,没有脸的“晏明光”身体没动,只是脖子转了过来,跟着他们的方向看向他们,脸上唯一露出的嘴笑得更大了一些,满嘴血污都露了出来。 燕危抓着晏明光迅速跑到了门口,脑海中电光石火地闪过条条思绪。眼看即将跑到房门前…… 倏地—— 燕危收回了要开门的姿势,转身回头,松开了抓着晏明光的手,抬脚便朝着身后的人猛地一踹! 出手的这一刻,燕危明显地感觉到,楼给他的身体指数反馈带来的身体素质提升。他仓促的动作间,踢出的力度居然比进楼之前大了许多。 而他的身后,本该身手很好的晏明光居然没有立时反应过来,顷刻间便被燕危往后踹了好些步,跌倒在地。 燕危极重地喘了口气,就这样站在门边看向屋内,一手伸进衣服兜里,摸到了那把他白天里特意去准备的小匕首。 几步远的地上,被他跑着拽下床的晏明光仰躺在地,这人扶着地板要站起来,口中说着:“燕危,你干什么?” 而坐在床边的“晏明光”缓缓站了起来,狞笑着朝他走来。地上爬起来的晏明光也站了起来,冷淡的声音在晦暗的屋内响起:“走。” 燕危掏出了匕首,靠在门边,微微弓着腰,姿态十分警惕。可他方才绷紧的表情此刻居然还放松了些许,薄唇轻动,勾出一抹又飒又戾的笑容。 “走什么?”他看着眼前两个晏明光,“你们都是假的。” 坐在他床边的那个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怎么掩饰,在他察觉不对劲的一瞬间就露出了血腥污秽的嘴巴和可怖的脸。 而他身侧躺着的人却一直十分安静——燕危最开始是以为晏明光早就醒了,只是躺在那边按兵不动。可是方才握上手的片刻时间,他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躺在他身侧的东西所有特征和晏明光一模一样,温度也如同人的体温,连男人那一看就是常年握刀兵握出来的指尖纹理都一模一样,可唯独少了一样东西——楼给每个玩家用来接触信息面板的黑戒。 躺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也不是晏明光! 此刻没有动作,燕危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黑戒,扫了一眼弹出来的信息栏。永久技能的状态栏上,“不死状态”还处于开启的状态。 他猜对了。 天根本没有亮,现在甚至连午夜十二点都没有到。 燕危握着刀,勾着嘴角:“你还不把这个幻觉撤掉吗?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吧,不管是坐在床边的人,还是躺在我身边的人,都是幻觉。和上一次在画室一样,只是用来混淆视听、打乱我的思绪,让我仓促之下自己跑进画里的。门口现在一定贴着一张我看不到的画,等着我自投罗网。” 和那次一模一样的幻境骗局。如果他上当了,跑进画里,那才是真的难以存活。此刻午夜十二点还没过,他就算能在画里周旋,可一旦他没办法找到出路出来,过了十二点,他就自身难保了。 他有条不紊地说完这番话,坐在床边的东西站在那里,对着他连笑了好几声。那笑声尖锐而阴森,像是颇为高昂的男声。 下一刻,周遭的环境果真发生了变化。外头本来十分灰蒙蒙的天光顿时暗了下来,天色恢复成了黑漆漆的夜色。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轻轻一荡,一张又一张堆叠的肖像画线显露出来,揭示了这间屋子本来的面目。 ——画室! 原来副本说的鬼怪限制降低是这么回事! 燕危根本不在五号房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鬼怪转移到了顶层的画室里。他的面前,那被他踹开的另一个“晏明光”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礼服的无眼少女。燕危余光中瞥了一下身后紧闭的画室的门,瞧见门上贴着一张画,门把上也落着一把密码锁,显然不是转动门把就能打开门。 那没有面孔的假晏明光也缓缓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一个满身血污的男人。他两处眼眶都已经被挖空,露出两个大大的血洞,身上一看就是十分昂贵的西装也充斥着干涸的血液。 纵然面目已然十分狰狞,燕危也从这人的鼻子和嘴巴还有脸部轮廓上认出了这个鬼的身份。 画家。 第一个晚上,中年男人口中那个从画里跑出来,挖走了长裙女人眼睛的画家。 这个生前自画像一表人才的艺术家此刻满身赃物,神情狰狞地对着他,飘然而森凉的声音响起:“既然不走,那就把眼睛给我吧。” 话音未落,回荡的声音中,几张缺少眼睛的女人肖像画动了动,一个又一个双眼空洞的女人走了出来。她们双脚微微离地,虚浮地朝燕危走来,画室窗外透进来的静谧月色下,燕危只能瞧见自己的影子。 他却没有动。 他握着匕首的手微微发紧,神情却十分从容道:“你要是能挖我的眼睛,你还会等到现在?” 几个无眼少女脚步停滞,画家那可怖的脸庞猛地一颤。 鬼怪的反应验证了燕危的猜测,他略微放松了一些,接着道:“你有限制,你杀不了我,所以你才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骗我。我们来酒店的第一天,你第一个盯上的就是我吧?” 当时服务员夸赞他的外表,基本就等同于在他身上留下了一个死亡触发,方便晚上画家来挖眼。只是他当时直接现场就破解了触发,第二天燕危和晏明光又十分小心,根本没有触及任何限制。画家想杀他,想要他的眼睛,只能将他挪来画室,诱骗他自己触发限制。 眼见燕危完全没有上当,双眼空洞的画家发出暴怒的一声嘶吼,他的嗓音也变得更为低沉却可怖,仿若磨着满盆的鲜血一般。 “我有限制又怎么样?对,我杀不了你,你也出不去,”画家促然地笑了几声,“你被锁在这里,也要活活饿死。不如把眼睛给我吧……给我吧……这么好看的眼睛,我的画会更好看的……” 燕危侧过头,将贴在门上的画扯下来扔到了地上,看了一眼门把上扣着的密码锁。 已经确定了鬼怪不会攻击他,他就把匕首收回了口袋里,双手稍稍捧起密码锁看了一眼。 这是一个可以滚动的密码锁,锁身很粗,显然不是冷兵器能够砍断的。而锁上面有三排可以滚动的数字,此刻三个数字都停留在“0”上面。 也就是说密码有三位数,每一位数都可能是从零到九的任何一个数字,旁边还有一个确认的小按钮,应该是密码滚动正确之后按一下就可以打开锁。 画家狞笑了一声:“当然,你也可以试试打开这个锁,不过你只有一次机会……只要你滚动密码,输入的密码是错误的,我就没有限制了……” “我就可以挖你的眼睛了……这么好看的眼睛啊,这简直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哦对,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他的眼睛也很好看,我都要……我都要哈哈哈哈哈!!” 燕危眉梢微动。 只有一次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现在在的酒店是一个完整的副本,他现在应该是破解了上一个死亡难题,但也触发了下一个支线。面前的这个密码锁,他只有一次开锁的机会。如果他滚到了正确的密码,打开了锁,今晚的危机也就过去了。如果他输入错误,那副本给鬼怪的最后限制就会彻底消失,面前的画家必然会直接上来掏空他的眼睛。 画室里,眼眶空洞、满身干涸血迹的男人还在低声重复着:“眼睛给我!给我……我能画出最完美的肖像画……眼睛……” 燕危看了一眼信息面板,不死状态还有一个小时零四分钟。 他默然地捧着密码锁看了约莫一分钟,随后,他居然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轻笑打断了画家的喃喃自语,他面容猛地颤动了一下,对着燕危阴恻恻地说:“你笑什么?” “三位数的密码,每一位都有零到九——十个数字的可能,也就是说一千种可能。我输入一次密码大约要三秒钟,一千个密码需要五十分钟,其实我大可以一个个试过去。就算我错了,你也杀不了我的。但我觉得这样太蠢了。 “你看上去根本不觉得我能输对密码?让我来猜猜,为什么你会这么有把握。这个密码锁,是对我的限制,也是对你的限制,我们是公平的。可密码这种东西,无厘头的猜测完全就是看运气,一千个可能的答案,意味着随意猜对的可能性只有千分之一,我们之间的公平性完全失衡,所以这绝对不是一个随机数。” 月色下,画家那大半埋在阴霾下的血腥面容似乎扯动了一下,对他露出愤恨的神情。 燕危眼中笑意更深。 他浑身上下的血液都随着加速的心跳快速流动着,满身的戒备没有让他精神紧绷,反而让他置身于亢奋之中。他不仅没有害怕这样的生死博弈,反而像是释放了他的反骨天性,让他酣畅淋漓地置身其中。 他一手握着密码锁,一边看着这个可怖的副本内鬼怪,接着道:“既然不可能是随机数,那就是有规律或者有线索,这通常隐藏在我已经知道的信息里。第一天我们没有任何关于数字上的线索,第二天,我在档案室看到了一些日期,十年前的七月三日。还有一个可能,客人的房号是一号房到五号房,画室没有标号,但如果要给标号的话,应该是十五层的零号房。那么根据我查到的线索,这个密码应该是703或者是150。” 青年的指尖放在了确认密码的那个按钮上,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滚动密码锁。他清冽的嗓音在宽阔的画室内回荡,幽凉月色下,燕危和画家同一时刻勾起了嘴角。 燕危眼尾轻动,淡茶色的双眸中浸染着信心。 画家充满血污的嘴扯动了一下,露出了可怖森凉的笑容。 “你现在很高兴,因为你觉得我要输703或者150,我死定了,对不对?你想看我按下去?放心,我会按,但我离开之前,我得做一件事。” 燕危笑着,面对着满屋子阴森可怖的鬼东西,居然就这样放下了密码锁。他连防身的小匕首都收了起来,一手抄着风衣的口袋,大步流星地朝着画家往前走去。 画家似乎磨了磨牙齿,发出了沙哑刺耳的声音:“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敢尝试,居然跑来送死吗?” 燕危给了他一个白眼。 他一直就对画家为什么也失去了眼睛、为什么死了十分怀疑。一切东西都有缘由的,他们这个副本明显也是一个怨气化鬼的故事,那一个操控者所有肖像画的鬼,有多大的可能是毫无理由的呢?燕危觉得没有可能。 现在不死状态还没结束,画家又在他的面前,正好是他寻找线索的好机会。 他就那样直接走到了画家面前,强忍着他那异常挑刺的洁癖,伸手,满脸嫌弃地抓起了画家那充满着干涸血迹的、腥臭的手。 他都已经直接接触鬼怪了,鬼怪自然也不会有不能杀他的限制。画家森森地笑了一下,手指猛烈地一动,想要朝他的眼睛伸去。 ——无事发生。 燕危眉眼都快被强忍着的洁癖挤到了一块,可他还是坚持着,将画家全身上下都看了个明明白白。 画家撕叫着:“你为什么没有死!!你碰了我,我可以杀你!我可以杀你的!!!” “哥们,别尝试了,致命伤无效。你好像只会挖眼睛?每次挖眼睛还会挖到脑浆,把人脑子都挖空了,这种致命伤没用的,”他看完了手,目光上移,仔细地看起了画家空洞的眼眶,说,“再看一会,就一会。明天我可打不过你,今天我得看清楚。” 画家:“……” 燕危在鬼怪的幽然声中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观察了一遍。 画家的手已经十分干瘪,但能够看得出来,画家生前手虽然有力,但也算不上纤细。而那两处空洞的眼眶,边缘十分的不规整,不像是什么利器掏空的,反倒像是……被人用手活生生捣空的。眼眶里头也有些许参与的脑浆,掏眼睛的方式残忍而直接,画家身上也看不出什么别的流血的地方,他应该就是挖眼而死的。 “对了哥们,你的眼睛是自己挖的吗?” 画家没有回答他,只是重复着:“我要挖空你的眼睛……用你的眼睛装饰我完美的画……我要挖空你的眼睛……” 燕危:“……”气傻了可能。 该看的都看了,也没什么线索值得继续留在这了。他记下方才的一切细节,再度走回到了门边,捧起了那个密码锁。 “703还是150呢?”他说。 在燕危指尖放到密码锁的确认按钮的时候,画家“桀桀”地大笑了起来:“开吧……开吧……你输错了,眼睛就是我的了,就是我的了,就是我的了……” 燕危低低地笑了一声。 宽敞的画室里回荡了几声他的笑声,这样阴森诡谲的地方,他颇为嘲弄的笑声居然比画家的声音还要冷漠三分。 下一刻,说着703和150这两个数字的燕危居然动也没动三个数字的滚动条,而是毫不犹豫地直接按下了确认的按钮!! 画家狰狞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数字还停留在000上,可密码锁却“咔”一声,就这样打开了。 第14章 长廊酒店(14) 同一时刻,楼的提示声在燕危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再次破解死亡触发,解开画室密码。获得奖励:感知力1点。] 燕危感受到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能力似乎增强了一些。 他眨了眨眼,说:“从推理的逻辑上来讲,人们总是会把自己找出来的线索堆在一起,凑出一个感动自己的逻辑。而一提到线索,人类的思维定势也是回头思考之前的一切。一旦之前的线索能推测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大部分人就会沉浸在成就感当中,心理下意识地告诉自己这一定是对的,从而说服自己,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你觉得我也会这样,但其实……线索我确实接触过的,可我并不是在之前接触的,而是在刚刚。” 门把手上挂着的密码锁已经被打开,虚虚地搭在上面,三个滚轮从始至终没有被碰过,安静地停留在“000”的序列上。 燕危轻巧地摘下密码锁,随意地丢在地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地打开了画室的门。 “之前的线索是为了给我的思维定势造成影响,误导我往根本不可能的方向想。密码不是703,也不是150,而是初始就出现在我眼前的000。” 线索从一开始就通过画家的口直接告诉他了。 ——“只要你滚动密码,输入的密码是错误的,我就没有限制了……” 文字游戏罢了。只要他滚动密码,输入的密码就是错误的——换言之,只有不滚动密码,他才有可能正确。不滚动的初始密码000就是正确答案! 走廊外,全天都微微亮着的暖黄色廊灯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半侧脸置于画室昏暗的灯光下,一半侧脸映着暖黄色的光,光暗交织在一起,衬的他温润却飒然。 可那双倒映着面前诡异恐怖的画面的眼睛却灿灿如华,仿佛藏着万千星河一般。他前一天在其他玩家的面前还慌张而胆小,这一刻独自面对着画家,他却神色自若。 燕危抬手,对着站在画室中央的画家勾了勾手指:“哥们,不是说要来杀我吗?” 画家那双眼睛明明已经被挖空了,他却好像看到了燕危的手势,发出“嗬嗬”的磨牙声,沙哑的嗓音裹着血意:“你——你!!!” 燕危耸肩,收手抄兜,踏出画室道:“再见。” 画室里,画家愤怒而阴沉的声音一点一点飘荡进燕危的耳中:“今天你不把眼睛给我,明天你也是要死的……明天你也是要死的……” 伴随着这个声音,燕危似乎隐约间还听到了什么脚步声。这个脚步声很轻,不是人能够走出来的,声音的来源也不像是来自于画室,反倒更像是来自这狭长的走廊。 他耳朵微动,凝神静听…… “咔哒——” “咔哒——” 细碎的声音仿佛夹带了温度,听得人脊背发寒。 燕危加快了脚步。虽然他此刻还有约莫一个小时的不死状态,并且画家看上去今晚不会再对他出手,但他还是小心为妙,过了午夜十二点,他可就没办法随意气鬼了。 他半走半跑地回到14层,还未走近房门,就看到了从走廊另一侧走来的晏明光。 男人周身都散发着清冷的气质,身上的纯黑色夹克微微有些破损,原本十分规整的银发也略微有些松散,显然方才经历了什么。燕危细瞧了一下,确认对方手指上戴着黑戒,并且身上其他特征也没有问题之后,这才问道:“你怎么也在外面?” 他们相对着走向五号房,晏明光淡淡道:“醒来就在餐厅,服务员要杀我,我把他揍了。” 这回终于轮到燕危自己嘴角一抽。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卡,道:“抢到了磁卡。” 燕危平白地噎了一下。 他知道晏明光一定很强,但确实没想到居然这么强。 两人在房门前停下,燕危说:“我也是醒来到了画室,遇到了画家,然后我——” 他目光落在了门上,嗓音骤然一顿。晏明光显然也注意到了,目光也停留在了门上。 此刻,五号房的门上,居然贴着一张没有眼睛的女人肖像画! “我还说呢,我身上有首个被选中的debuff,今晚被鬼怪攻击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你身上是被鬼怪忽视的buff,不应该和我一起被盯上,现在看来应该就是这幅画贴在我们门上的缘故。而且我很确定,我们吃完晚饭回屋的时候,门口没有这个。” 燕危皱眉,接着道:“鬼怪不能在我们的房门上贴画。我刚才就是被移动到了画室,画家想骗我钻进贴在画室门上的画里。如果他能在门上贴画,不必多此一举把我送到画室。” 晏明光下了定论:“玩家干的。” “玩家里面,除了我们之外的五个人,谁有必要这么做?这种没有眼睛的画只有画室才有,干这件事情的玩家只能从画室里拿出这张画,并且在我们回屋之后再偷偷跑来贴这张画。我们回屋的时间已经很迟了……” 吃完晚饭之后,孙石带着另外三个初始玩家去画室探查,他、晏明光和高明三人先去了高明的房间商量了一下线索,天色即将完全黑下来的最后几分钟,燕危和晏明光才回到五号房。当时13层的所有玩家都已经回来了,只有14层四号房的门还半开着,没人回来。 最后一个从画室出来,并且也是最后一个回到房间的人,是隔壁的那个中年男人。 昨晚长裙女人死了,今晚他只有一个人住,他的房间还遭受过攻击,也是处于数字靠后、更危险的房间。这是想用他们来挡灾啊…… 燕危转过头,看了一眼隔壁的四号房。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把房门上没有眼睛的女人肖像画摘了下来,无声地走到四号房门前。他蹲下身,悄无声息而又慢吞吞地……将这幅画从房门的缝隙里塞了进去。 晏明光只是一手抄兜,脊背挺直地站在五号房门前,神情泠然地看着他做完了这一切。男人眸光微沉,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什么都没说。 没有眼睛的肖像画被完全塞进了四号房的门缝里。 燕危起身,缓步走回了晏明光的面前,“我以牙还牙罢了,怎么?是不是觉得我人设崩塌了,很冷血?我认识过很多朋友,所有人对我的评价都特别阳光特别积极,但其实他们都没有真的看清我。” 他抬眸看着对方,清朗的嗓音此刻居然润上了些许冷意:“晏明光,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我知道你在心里说我冷血,但我宁愿冷血,我也不想当个圣人。” 他甚至能迅速适应这种在血腥和生死里沉浮的副本。 他天生便藏着这样的反骨,一经挖掘,埋藏在骨血里的离经叛道便会生根发芽。 燕危只是微微扬起下巴,同比自己高上一些的晏明光对视着。他无所谓晏明光对他的印象,好也行,坏也罢,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临时组成的结盟,晏明光就算讨厌他,那也不阻碍他们寻找线索。 情绪是无用的东西。 片刻。 晏明光打开了房门,率先走了回去,低声道:“也挺好。” 冷然的嗓音伴随着屋内微暖的光线一起朝着燕危而来,他吊儿郎当地挑眉看向男人的背影,“切”了一声,也跟着回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 后半夜对于燕危和晏明光而言,着实过得十分平静。他们的房间再没发生别的事情,画家没有再出现,被晏明光暴揍过的服务员也没有出现,昨晚那黑暗中摸索的血手似乎也销声匿迹了。 意料之中,午夜之后没多久,隔壁就传来了中年男人的惨叫声。只不过这一回,燕危和晏明光都没有像昨晚那样迅速起身,而是静静地躺在床上,在这声惨叫声过去之后继续尝试休息。 挂在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地一点一点往前挪动着。 天刚亮,到了能在酒店活动的时间,燕危和晏明光就起来了。这是最后一天,他们只剩下十几个小时,时间十分紧迫。 两人对昨晚中年男人的事情十分清楚,这回也没有花费心思去隔壁房间探查,只是路过四号房的时候看了一眼。 房间里面,只有地上还残留着被清洗过的血痕,中年男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应当是和长裙女人的尸体一样,被服务员带去了地下一层。两人没有多留,直接一起下了楼去餐厅。 可是到了餐厅,燕危却愣了一下。 他只看到了高明和孙石两人。 他眸光微动,问道:“其他人呢?” 高明面色颇为惨淡,两眼下方还有着眼中的乌青,显然昨晚没有睡好。听到燕危的问题,他揉了揉额头,缓缓答道:“都死了。” 孙石的神情也很不好,他吃东西的速度都很慢,满眼的慌张。看到燕危他们三个人居然都还活着的时候,孙石更是不甘心地看了燕危一眼,愤愤不平。 昨晚还有七个玩家,现在出现在餐厅的居然只有燕危、晏明光、高明和孙石。这么看来,昨天晚上,剩下的三个初始玩家全都死了。 中年男人的死燕危是知道的,但其他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他们在十四层,听不太到十三层的动静,着实没想到昨晚二号房和三号房也出事了——毕竟燕危和晏明光昨晚都是鬼怪的目标。这样算来,昨晚鬼怪岂不是攻击了所有住着玩家的房间? 燕危也没管孙石,迅速地吃着早餐,问:“死状是什么样的?” 高明说:“描述恐怕不清楚,赶紧吃完,你们还是自己去看一眼比较好。” 晏明光眸光闪过一丝疑惑,燕危直接问出了疑虑:“自己看?” “对,和我一起住的那个玩家,还有和孙石一起住的那个玩家,尸体都没有被处理掉。” 燕危动作一顿。 他眯了眯眼睛,脑海中思绪万千。 难道是服务员还没来得及清理?还是说服务员没有第二张磁卡?那也不对,中年男人的尸体就被带走了。 他思索着,服务员推着餐车走了过来,和之前两天一样,面无表情地放下食物。只是这回,他张着嘴,似乎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孙石在,燕危压低了声音问晏明光:“他在说什么?” “重复一句话,”晏明光淡淡道,“——‘他会把你们都杀了’。” 这是在说,今天他们都会被鬼怪杀死? 燕危更加没有迟疑,用眼神暗示了一下高明和晏明光迅速吃完早餐。 副本说是今晚午夜十二点是最后期限,但其实一旦入夜就是鬼怪的天堂,他们只有剩下的约莫十个小时。现在时间实在太过紧迫了,昨晚又同时死了三个人,今天他们必然会遭到更大的危险。 三人都明白其中关窍,吃了几口就直接起身。 一直面色不太好的孙石骤然喊住了他们:“高明!晏明光!” 他根本没喊燕危的名字——在孙石的眼中,燕危不过是个长得好看、靠晏明光和高明才保住性命的废物而已。 他咬了咬牙,因为慌张而惨白的脸上涌起了一些不忿的红,语气极差道:“现在就剩我们四个了,今天不能通关,我们都得死。我有非常关键的线索,但我需要帮手,这样能快一点。你们要是愿意帮我,我可以不计前嫌,把线索告诉你们。” 燕危眉梢一挑。 高明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孙石,随后凑到了燕危的面前,低声说:“我都听你的。” 燕危只是笑了笑。 挺括的风衣衬的他身形修长,戴着的围巾又让他增添了几分温润的气质。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似是闪烁着无尽光华,将四周那些装点得极为华丽的女人肖像画都比了下去。 他笑得那样和善,高明和晏明光却都明白了这幅笑容下的冷漠。 他们谁也没有理孙石,直接前后朝电梯走去。 孙石等了半晌,却只看到三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气得将手中的筷子用力地摔在桌上,挥手间波及了餐桌上的碗筷,发出瓷器碰撞的声响。 孙石咬牙切齿又有些快意道:“那就别怪我不管你们死活了!反正我一个人……也能去画室把那些眼睛补上!” - 那头,燕危等人进了电梯,直奔另外两个玩家尸体所在的十三层。 “先来我房间看吧……我今天都没有在自己房间里洗漱,因为我室友……死在了卫生间。”高明领着燕危和晏明光进屋,将人带到了房间的卫生间旁。 充斥着血腥味的卫生间里,初始玩家的尸体瘫倒在盥洗台前,跌坐在墙边,浑身僵硬,鲜血流了满地。他的眼睛也被挖空,挖他眼睛的东西似乎还十分残忍,从空洞的眼眶看去,这人的头脑部位已经被完全搅和得十分恶心。 燕危仔细扫了一眼,二话不说,转身去了孙石的房间。 房间里,另一副被挖空眼睛而死的玩家同样死在了卫生间里,眼眶空空,血迹蔓延了满地。墙上寥寥几个血手印,他的床旁边没有什么线索,只有一个空空如也的床头柜和化妆桌,化妆桌自带的镜子倒映出他的死状,衬得现场更为可怖。 第15章 长廊酒店(15) 燕危在床边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抬起手,想要去掀盖在尸体上的被子。可白皙修长的手指还差一点碰到浸满血污的床单,燕危就想起了昨晚不得已抓过画家的手的事情——回房间之后他足足洗了十分钟的手。 他后退了一点,朝高明挥了挥手:“帮个忙,把被子掀开。” “啊?”高明一愣,垮了垮脸,认命地凑上前,“人都死了掀被子干什么啊?好吧……反正我都听你的,我……” 高明还未伸出手,身侧一直无言的男人骤然探出身,那握着短刀就能取人性命的手抓起被子,顷刻间就将染血的被子扔到了床下。 高明只能眼看着晏明光二话不说帮燕危掀开了被子,他往后退了退,尽量不打扰这两位比他厉害的多的初始玩家勘查尸体。 燕危朝晏明光抛去一个感谢的眼神,随后也没有再拖沓,捏着鼻子,说了句“活着出去以后一定要随身带手套”,便凑上前仔细看了起来。 和高明室友的死状一模一样。 燕危谨慎地从上到下都看了一眼——这两个玩家身上的衣物都非常整齐完好,身上没有其他的伤痕。被掏空的眼眶边缘狰狞粗糙,十分地不齐整。 他们都是死于挖眼,而且挖眼的手法极其残忍却有力。 “高明,昨晚你有听到什么动静吗?”燕危收回目光,站了起来。 高明点头:“有。我想着天一亮早点起来和你们会和,天黑之后就立刻休息了。但我一直没太睡得沉,后来甚至还有点……咳,想上厕所。你提醒过我,发生了什么都不要睁开眼不要动,所以我憋了一晚上……” 燕危:“……”似乎明白为什么高明的眼底一片微青了。 “我隐约间听到我室友起床的动静,他应该也是想上厕所,就直接起来去了。后来他再也没出来,我实在是不敢动,天亮了才去卫生间看一眼,没想到就看到他死在洗手台前。下楼前,我还简易地做了个尸检。从瘫倒在地的动作可以看出来,他约莫是在洗手的时候死的,死的速度很快,他的表情都没太大变化。” 燕危认真地听完了高明的描述,随意地掏出口袋里的硬币,修长指节微曲,指尖顶着硬币的边缘轻轻用力。 硬币在空中抛出完美的轨迹,他随意地盯着前方,双眼微微放空地思索了一会。 片刻。 原本安静至极的长廊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飘渺而森然,由远及近,缓缓荡入燕危的耳中。 燕危眼里凝出焦距,他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正被抛起来的硬币扔进口袋,“你们有听到什么吗?” 晏明光点头。 高明脸色更不好看了一些:“好多女人的声音,她们似乎在喊……眼睛。” 燕危凝神细听。 “眼睛呢……” “……把眼睛给我呀……” “眼睛,眼睛在哪,眼睛……” “……” 晏明光黑眸轻动,眼底藏着深不见底的冷然。他缓缓掏出了放在兜里的那把折叠刀,骨节均匀的手一个动作间,刀刃飒飒地转动了一下,延伸成了一把短刃。 燕危也握紧了兜里的防身武器,低声说:“应该是画中女人。最后一天,鬼怪限制肯定会慢慢削弱,我们手上的冷兵器到时候未必能伤的到他们。我现在还推测不出地下一层,线索不够,必须赶快了。走,我们去地下一层。” 晏明光二话不说地走在最前头。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这人脚步稍滞,漠然的瞳孔轻动,往房间里扫了一眼。 燕危看着他:“你是不是在想,要不要最后提醒孙石一下?” 晏明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燕危心中暗道果然。 他和晏明光不论是展露在外的性格,还是隐藏在内的性情,全都不一样。他表面温润而善意,内里却是与生俱来的冷漠和理智。 晏明光和他截然相反。 他说:“虽然我觉得这样的行为特别傻X,但如果你真的觉得有必要,我们可以留张纸——” “不用,”晏明光淡然的声音打断了他,“他自己选的路。” 话落,男人手中刀刃再度一转,他在飒飒的破空声中回过身,快步走在前头带路。 燕危耸了耸肩,立刻拉着高明快步跟上了。 刚出房门,他便骤然感受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自右侧而来,下意识的警惕让燕危往右歪了一下。前头的晏明光也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回过神来用力拉了他一把,将他远远地带离那一处。 三人回头望去,这才发现…… ——那是一只从画里伸出来的女人的手! 片刻晃神的功夫,整条长廊上,悬挂着的女人肖像画上,一条又一条光洁或裹着奢华衣物的手臂从画内延伸而出,美丽的手掌微微蜷缩,像是在朝前方抓着什么。 装潢秀丽的长廊此刻遍布着伸出来的手臂,它们毫无章法地扭动着,努力地抓着前方。两侧错落的镜子散射出暖黄色的灯光,来回交错着倒映出长廊上的场景。 镜子全都相对而立,镜中的影子在另一面镜子中倒映,仿若无数双手在两侧的墙边挥动着。 燕危三人迅速往狭长走廊的最中间挪去,那些优美而带着森森凉意的手堪堪在他们的面前,指节一弯,时不时还会勾到他们的衣服。 走廊的灯光在阴寒的轻风下闪烁了几下,光暗交错着照出这些张牙舞爪的东西,四面八方都仿佛有无数双在暗处的眼睛盯着他们。 高明顶着他那斯文的外表骂了句脏话,说:“这些破镜子的用处难道就是让我们看着恐怖吗?镜子里头外头都是手,我都眼花到分不清了!” “我们快去地下一层,”燕危语调愈发低沉,“鬼怪的限制……越来越弱了。” - 楼内世界,赌楼区。 一个又一个投影在这段时间内出现在赌楼去,来往的玩家不断出现新面孔,也有许多赌输了或者赌赢的人的哀嚎和欢叫掺杂其中。 “……最近是不是低层副本刷出赌楼机制的数量变多了?” “不止,中高层数也有!” “最近楼选中的玩家越来越多了……” “……” 燕危所在副本的赌楼直播投影一直都在孙石的视角。这个投影下聚集了大量的玩家,有的是下了注时不时来这边看一下进度担心结果的,有的是没有下注只是来分析副本增强经验的。 蒋修下注完就去组织那里领着人分析副本了,此刻得空,带着他的弟弟蒋平再来看一眼。 他一来,凑在投影前的人群就自觉让开了一条道路,将蒋修所在的地方清出了一大片空旷——除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 他浑身的衣服都是黑色的,背上还背着一把没有配箭的弓,弓身也是摸不着底的黑。即便是在灯火灿灿的娱乐区,他的仿佛随时都要融入到无边的黑夜当中。 这人站在蒋修面前一大片空旷的区域前,十分显眼。可他却仿若未觉,他没有动,只是微微抬着头,嘴角微微勾起,看着投影里的孙石从餐厅前往画室。 蒋修瞧见他,眉头一皱:“林缜?你也下注了?这么一个必输的新手副本,居然把你引来占便宜……” 林缜轻笑了一声,算得上清秀的五官在这个笑容中居然透露出一股颇妖颇邪的气质,“我听说你这个废物弟弟这两天就要进下一个副本了,你想让他赢一次赌楼,自主选择最简单的副本吧?那你可得快一点给他找点保命的东西了,可别等赌楼结果出来,你们赌输了,你的废物弟弟直接被拉进高难度副本……” 蒋修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这个副本会过。” “你在开玩笑吗?就凭这个看到一本假的日记就信以为真的降楼玩家?这个降楼玩家低估了副本的难度,他们过的副本起码有五层以上的水平,可他却用二三层的经验来判断,必死无疑。我赌这群蠢货闯关失败,你等着瞧吧。” “你才是真正的蠢货。”林缜的笑容更大了一些,双眸中藏着对血腥的期待与享受,“你没有看到,孙石的视角里,有一个银色头发、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吗?应该是个初始玩家吧。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脸,但是我的能力让我看到——他很强,很强。至于这个叫孙石的嘛,他死定了,一会让我来享受他被鬼怪杀戮的过程吧……” 眼看着孙石躲避着肖像画里伸出来的女人手臂,慌慌张张地到达了画室,林缜笑出了声。 他抬手,指尖探入嘴中,牙尖一咬,竟然直接将他的指尖咬破了。 鲜血的味道在口腔内散开,他却极其享受血腥的味道,笑了笑道:“这个很强的初始玩家,通关之后会拿到什么副本呢……?不如他的下个副本,我也去吧……” - 燕危三人进入电梯后,晏明光拿出磁卡刷了一下,果不其然就按亮了“-1”的按钮。 鬼怪的限制愈发降低,整个长廊酒店都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所有的灯光忽亮忽暗,连带着电梯都时不时一片漆黑。 待到电梯停在了地下一层,电梯厚重的大门缓缓朝两侧拉开的时候,恰巧忽明忽亮的灯光在这一刻全都按了下去。 血腥味瞬间扑鼻而来,三人眼前一片漆黑,四周静谧异常,却又好像能听到楼上那些肖像画们不断呢喃的“眼睛”“我要眼睛”…… 飒飒的刀刃破风声响起,晏明光第一个踏出脚步,低声道:“跟着。” 燕危和高明前后跟上了晏明光。 刚走出没几步,燕危便听到了他们沾着水的脚步声——他们似乎在什么潮湿的地上走着。 他一边缓慢地前进着,一边伸出手,在一旁颇为小心地摸索着,“……我好像摸到的是什么机器……有好多铁一样的触感,还有手柄……等等,这是一个跑步机,这个酒店的地下一层是一个健身房——我日!” 他被健身器材绊了一下。 走在他身前的男人瞬间回身,在他即将跌倒的一瞬间扶住了他。男人掌心传来让人心安的温热感,可偏偏嗓音颇为冷淡:“还好吗?” 四周的漆黑遮盖着他的双眼,让人的听觉越发灵敏。燕危仿佛间听到了他的手掌与晏明光的手掌摩挲的声音,三人的呼吸声都被放大了些许,在这满屋的血腥中散播着难得的活人气息。 ……晏明光这幅生人勿进的外表之下,是不是藏着满腔温热? 燕危在浑身警惕的情况下愣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借着晏明光的力,稳住了身型,“还好。” 他说着,正打算站直,灯光倏地一次性全亮了起来! 燕危第一时间扫了一眼四周,一个转头间骤然发现,他身侧的那台跑步机上,正靠着一具被挖空了眼睛的尸体! 尸体僵硬地耷拉在跑步机上,充满了血污的脸庞正对着燕危,空洞的眼眶仿佛在盯着他。 燕危胆子再大,此刻也猝不及防地被吓了一下,下意识往后踉跄了一下,结果又被拌了一脚。好在这一回灯光亮着,燕危把着一旁的健身器材手柄就站直了。他回头看去,才发现拌了自己的不是健身器材,而是长裙女人的尸体。 敞亮的灯光下,整个健身房的全貌在此刻展现了出来。 健身房的墙侧都贴着镜子,衬托着这个地下健身房十分宽大,里头遍布健身器材。中年男人的尸体靠在健身器材上,长裙女人的尸体就躺在地上。他们眼眶一片空洞,浑身浸满鲜血,中年男人的尸体周围还淌下了一片血泊——那就是他们方才走过的地方。 长裙女人尸体旁的血液已经干涸了。 除此之外,长裙女人尸体的旁边,居然还躺着一具骷髅! 燕危被空气中难闻的味道熏的有些难受,他皱了皱眉,说:“果然,地下一层是服务员扔尸体的地方,两个死掉玩家的尸体都在这里。但他为什么不处理13层的那两个刚死的玩家……” 燕危抬脚,迈过血泊和一些健身器材,走到了长裙女人尸体旁的骷髅前蹲下。 这回用不着他提,本职是法医的高明也立刻在骷髅面前蹲下,说:“这回我来看看,一直都靠你们,我好歹也要有点用处。” 燕危笑了笑:“本来就要靠你,我也没验骷髅的经验。不过,既然都已经化成骨头了,这具尸体死很久了吧……” 高明点头,仔细看了一会,才道:“这个骷髅,应该是死了很多年的一具女人尸体,地下的健身房并不是什么密闭空间,虽然腐败到只有骷髅的程度,死亡时间也不会特别长,几年到十几年吧。你们看她的头骨,损害很严重,从创伤程度来讲……我感觉,是有人用利器把她的眼睛挖了下来,过程中还捣到了她脑部的其他地方,甚至损伤到了头骨的部分,凶手的手法特别残忍。” 燕危眸光一动:“那个女医生!” 他盯着骷髅的头部,目光停驻在那受过极大创伤的眼眶部位…… 健身房的灯光在这一刻又闪烁了一下,昏暗与透亮反复交织。电灯发出电流堵塞的断断续续的“吱呀”声,刺耳异常。 突然! 燕危一个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入他的脑海中,他眼前一黑,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神志在拉扯间模糊不清。 他感觉自己似乎是昏迷了,可意识却又混混沌沌的,眼前开始逐渐浮现出一些场景。这些场景都十分陌生,见到的人也毫无印象,仿佛莫名其妙的画面,却又像是什么记忆片段。 他好像成为了另一个人,正在以那个人的视角经历曾经的记忆。 画面一个个一闪而过,将他的头脑挤得发昏。这些画面大多是在医院,医院的地形和情况十分眼熟,似乎就是他们昨天去过的那个医院。记忆拥有者的视角里,许多病人来来往往,而且记忆拥有者看到男性的时候,大多都是抬头的姿势,这说明这个记忆的主人身高并不高。 燕危立刻明白过来了,这个记忆的拥有者明显就是画家挖眼填画的第一个受害者——给画家看心理疾病的女医生。 看到后面,燕危看到了女医生的最后一个病人。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画家的脸! 还没有被挖掉双眼的画家同自画像里的样貌一样,风流倜傥,仪表堂堂,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优雅的艺术家气息。人模人样的画家有着偏执的魅力,他每次来做心理咨询,都绘声绘色地和女医生描述着他脑海中的艺术世界,他对画作的理解与思想。 女医生和画家恋爱了。 他充沛的想象力和对专业偏执的狂热打动了女医生,女医生美丽而漂亮的眼睛更是如星辰般耀眼,吸引着当时已经对画出眼睛十分执着的画家。 随后便是疼痛万分的回忆。这个记忆拥有者带给他的画面里,死前最后的画面是画家举起了刀,狰狞地笑着,将刀送到了记忆拥有者的眼睛前。 最后一幕的记忆情绪太过强烈,燕危猝不及防间,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也被割下来了一般,撕心裂肺地疼,仿佛要撕碎他的神经。 再一个恍惚,他双眼渐渐恢复焦距。 他仍然维持着半蹲的姿势,处于这具女医生的骷髅面前,面前是血腥而寂静的健身房。而他的身侧,高明也颇为恍惚地揉了揉眼睛,缓缓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燕危往后看了一眼,瞧见晏明光朝他点了点头。 “你们是不是和我一样,都突然被灌输了一段代入感特别强的记忆?还有……” 高明此刻已经完全回过神来了。他瞪大了眼睛,惊诧地脱口而出:“还有怎么找到阶梯的方法!!” 燕危眨了眨眼,仍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面露喜色。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此刻仿佛溢着光,薄唇微微勾起,白皙精致的面容在惨白的灯光下颇让人心软。只是一眼看去,青年仿佛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学生,为着方才解开了难题而喜悦。 可是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燕危右手悄无声息地伸进风衣的兜里,握紧了兜里的小匕首。 第16章 长廊酒店(16) 一层又一层的长廊上, 肖像画中伸出的手臂缓缓染上了血色,浓稠的黑色鲜血自肖像画上流出,滴落在长廊的地上。血液自墙上流下许多, 没有规则地覆盖而下,唯独避过了同肖像画交错悬挂的落地镜。 沾满血的肖像画和干净的落地将交错在一起,镜面反射出妖诡的长廊。 血腥味扑鼻而来。 孙石在餐厅吃完早餐, 做好了准备,带着那本日记往楼上走去。电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显示停留在地下一层,孙石按不动, 又迫于时间,最终决定从楼梯上去。 整个酒店都充斥着诡谲阴森的气息, 尸体的腐败味和血腥味交杂在一起,许多女人发出的声音飘渺地喊着“眼睛”“给我眼睛”。 孙石淌着地上蔓延的黑色浓血,脚步声夹带着粘腻的声响。楼梯道昏暗异常,孙石摸着扶梯往上快步跑着, 怀里揣着那本从画展的镜子后面找到的笔记本。 他喘着气,眼看就要走到顶层的阶梯, 有什么阴凉的风吹过了他的脖颈。他浑身一个激灵, 骤然感受到什么东西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孙石猛地回头。 身后是下方已经爬过的昏暗台阶,浓稠的黑血从上往下缓缓流淌着, 什么也没有。 他松了口气,赶忙回头想要走完最后几层。急喘的呼吸声中, 视线自后方一无所有的昏暗转回前方近在咫尺的楼梯道安全门—— 眼前骤然出现了一张眼眶两处如同血洞一般的女人脸! 女人一身画中的西式宫廷礼服, 微微张着嘴对他笑着, 露出来的牙齿满是浓黑的血液,散发着腥臭的气味。那空洞洞的眼眶仿佛能看见他一般,直勾勾地对着他。 “呀, 眼睛……你有眼睛,那不如给我吧……” “啊——!!” 孙石猛地后退几步,踩空在了身后下落的阶梯上,踉跄了一步直接跌了下去,在楼梯道上滚了几圈。 浓稠的黑血顿时沾染了他的全身。 孙石却顾不上那么多,赶忙扶着地站了起来。 身着西式宫廷礼服的无眼女人已经缓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朝他靠近,口中不断地喊着“眼睛”的字眼。她虽然是移动着的,可脚步却没有任何声音。 孙石好歹是闯过几层副本的降楼玩家,他看了一眼即将到达的十五层,立刻明白过来必须绕过这个女人跑去画室。他从怀中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武器,狠下心朝无眼女人攻去。 这个鬼怪实力不强,孙石好几次都伤到了要害,可他逐渐发现了不对——这个画中人没有心脏,被武器伤到也只是流出无止无尽的黑血,根本伤不到。他的身后,居然也出现了另一个画里走出来的无眼女人,全都口中喃喃着要挖他的眼睛。 孙石渐渐体力不支,挥动武器的动作间,放在衣服口袋内侧的日记本掉了下来。他顿时大惊失色,低头将瞬间被黑血沾湿的日记捡起来,没想到身前身后的无眼女人都骤然停了下来。 两个画中人都同时露出了惊恐的神情,她们根本顾不上孙石,片刻便消散在了楼梯道间。 孙石一愣,大喜:“她们怕这个日记本?这个东西果然是找到阶梯的关键,晏明光他们不跟着我,那就让他们死在这里吧……” 他沾染着满身的血污,捧着这个日记本,就连脚下流淌的黑血都绕着他流过。肖像画带来的诡异场景似乎都害怕他,根本没有同他纠缠。 孙石轻而易举地就到了画室。 画室里静谧非常,外头的血腥丝毫没有影响到画室,没有眼睛的肖像画依然散落了一地,里头也看不见任何黑色的鲜血。 孙石喜形于色,迫不及待地就拿着笔记本跑了进去。 “补上眼睛就行了吧……这个房间里大概有几千幅画,眼睛随便画的话,在日落之前画完还是可以的……” 他看了看,在画架旁看到了工具和椅子,干脆坐了下来,将日记放在一旁,拿起笔就火急火燎的在面前这幅没有眼睛的肖像画前填补起来。 他只求补上眼睛,画的一点都不精细,不过片刻就补上了几张。 就快了……这个比他之前去过的副本都可怕的副本,就快要结束了…… 孙石喜形于色,手中忙不迭扔开已经补好的一张,拿起另一张正准备下笔,一道沙哑而又阴沉的声音在他耳侧响起。 “你在干什么?” 孙石下意识转过头去。 他的身边,一个满身都是干涸的血液的男人悬浮地站着,微微侧着头,空洞的双眼静静地对着他。男鬼的表情很是愤怒,更衬得他满脸的污血异常可怖。 从肖像画里走出来的无眼女人那么多,可面前这个居然是个男人! 而且,孙石那经过几个副本增幅的感知力告诉他,这个没有眼睛的男鬼,比他之前遇到的那些小鬼怪都要强大!他根本不可能是这个男鬼的对手。 孙石顿时慌了,他将手中画具一扔,起身就要绕过男鬼跑出画室。 看见孙石逃跑的举动,画家阴测测地笑了笑,他那空洞的眼眶被笑容牵扯地动了动,将他那本就血污地面容衬得愈发可怖。 他只是转过身,正在逃跑的孙石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被绊倒在了地上。 画家弯下腰,朝着在地上匍匐的孙石伸出手,愤怒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画室中:“你居然玷污我完美的画作!!你该死!拿你的眼睛来补偿我吧——!” 孙石眼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男鬼那污秽肮脏的双手伸向他,快速地……戳进了他的双眼里!!! “啊啊啊啊啊——!!!” - 地下一层,两具玩家的尸体和陈年的骷髅安静地陈列在健身房里,健身房四周的镜子散射着惨白的光晕,从楼上四面八方渗透而来的飘渺的女人声音此起彼伏。 燕危站在骷髅的面前,看似随意地抄着兜,手中紧握兜里的小匕首。 他挑眉:“你们有没有觉得,血腥味突然变浓了很多?” 晏明光点头:“嗯。” “楼上应该出了什么状况了。” 高明也站了起来,颇有些急切地看着燕危,道:“现在我们知道找出阶梯的方法了,现在马上去?” 燕危眸光一动,一手紧握匕首,一手从兜里掏出了那枚硬币。他目光略微有些失去焦距地抛起了硬币,脑海中想着方才得到的一切信息。 刚才他们在靠近这具骷髅之后,兴许是因为骷髅死前的怨恨太重,他们直接被骷髅没有散去的怨气影响,看到了属于这具身体生前的记忆。 这具骷髅——也就是给画家看病的女医生,在给画家看心里疾病的过程中,和画家互相吸引并且在一起了。但没有想到,痴迷于画出完整肖像画的画家发现了挖眼填画的方法,画家只要挖掉一个人的眼睛,他就能画出同样的眼睛来。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画家的执念面前不值一提,画家终于在日益偏执中丧失了理智,他挖出了医生的眼睛,完成了女医生的肖像画。 在这之后,画家彻底疯了。 为了完成画作,他甚至在自己开的酒店里,挖了自己的眼睛,害死了自己。并且,画家死后,由于对画作的执念和痴迷,他化成了厉鬼,滞留在这个酒店里,把女医生被挖掉的那双眼睛和画家自己的尸体藏了起来,每日都在徘徊着想要完成其他没有眼睛的肖像画。 而女医生,则因为失去了眼睛,怨气一直没有消散。 她想要拿回自己的眼睛。 三人得到的信息里,女医生告诉他们,只需要找到她被挖掉的眼睛,把眼睛安回去,画家的死前的执念就没了意义。这个酒店里所有的戾气和怨气都会消散,一切恢复正常。 只要执念没有了,一切都会结束。 “……这个骷髅刚才告诉我的信息里说,”燕危眨了眨眼,睫毛轻颤,在眼底洒下一片细碎的阴影,“她的眼睛极大可能就藏在画室里。” 高明点了点头,颇为激动地搓了搓手:“对!但是画家可以在他的画中游走。我们要把画家引出画室,在画室里面寻找被藏起来的眼睛。她还告诉我们,画家生平最注重他的画,只要我们对画动手,比如随便画点不好看的眼睛之类的,画家一定会忍无可忍出来。不过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要还没把画家引出画室就死了,画家很强。” 燕危挑眉:“然后我们只要想办法活下来并且把画家引出画室,让其中一个人进去搜索眼睛就可以了?” 高明继续猛地点头,“这样看来,这个副本其实并不是特别难,只不过需要找对线索。我们只要来了地下室,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只要走对方法,就很简单……” 燕危眯了眯眼睛。 他那亮如星辰的双眸中此刻尽是冷静与理智,同他平时那副浅笑着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再度握紧了兜里的匕首,浑身紧绷,神经高度警惕。若是仔细看他此刻的姿态,可能看出燕危正处于随时都能出手的姿势。 他口中喃喃自语般说:“是啊,很简单。但是,太简单了……” 引起了赌楼机制的副本,真的就这样迎刃而解吗? 一切似乎自圆其说了。为了执念杀了爱人、最终作茧自缚的画家,找到尸体和眼睛,归还眼睛给主人,就可以解决一切怨念。 但为什么服务员没有收拾十三层那两个玩家的尸体?为什么布偶娃娃是他们的死亡触发,死亡条件和长裙女人截然不同?为什么…… 高明已经沉浸在找到线索的喜悦中,燕危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甚至觉得危险感愈发严重,浑身上下都下意识进入了警惕的状态。 晏明光看了燕危一眼。 不知抛了多少次的硬币再度落入燕危的掌心。他掌心一收,将硬币裹在其中。 金属冰凉的触感从掌心处传来,偏低的温度让人头脑清醒,燕危凝神,道:“不管怎么样,这里应该没其他东西了。走,我们去顶层。” 晏明光:“嗯。” 高明自然二话不说跟了上去。 三人一同走到电梯前,才发现电梯一直停在他们这一层,不需要等待,他们就坐上了电梯,直接按到了十五层。 “滴——” 电梯到了十五层,厚重的门缓缓拉开。 燕危这才明白了血腥味逐渐加重的由来。 他只能忍着洁癖,踏了出去。三人淌着地上缓缓流淌的浓稠黑血,小心翼翼地缓步走出电梯,躲避着从肖像画中伸出来的血手,打量着此刻已经完全变了样子的长廊。 高明额头冒出冷汗,推了推眼睛道:“我们下去一趟,楼上就变样了。这些手我们去地下一层的时候还是白的……血流下来就不能把镜子也盖住吗?这样看着镜子里的人影和血手,越来越瘆人了。” 走在中间的燕危骤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高明一愣:“看我干什么?” 青年眸光微动。 周遭都是晃人眼睛的血污,地上缓缓汇集的血污已经没过了鞋底,燕危站在那里,血色衬得他的脸庞更为白皙,在这样肮脏的地方也十分出尘。 “我觉得,”燕危这回居然勾了勾嘴角,笑意这回终于直达眼底,“你好像提醒到我了。” “啊?” 前方,晏明光骤然抛出手中的短刀,刀刃在空中划出破空声。同一时刻,长廊的前方,骤然出现了一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无眼女人。 短刃在无眼女人出现的那一刻,就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女人空洞的眼眶中! 无眼女人发出尖利的惨叫声,迅速消散成了碎纸片。 燕危还是没动。 他从出电梯的那一刻,就觉得四周的环境透露着莫名其妙的诡异。他明知道此刻酒店存在的危险都是什么,却感觉哪里他没有留意到。 此刻,他看向了镜子。 “燕危?不走吗?画室就在前面。”高明说。 燕危看着前方,目光直视,恰好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 他眨了眨眼,却只瞧见,镜子里他的影响仍然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眼睛始终没有眨动。 燕危立刻快速眨了眨眼——果不其然,镜子里的影像一次眼都没眨过! 他再度看向镜子里高明的影像,同样的,高明的影像也没有眨眼! “燕危,走吗?” 这回是晏明光喊他。男人清冷却沉稳的声线穿过血腥,仿佛只是随意地喊了他一句。这人说话间,在血泊中快步跨过,穿过墙上伸出来的一条条手臂,轻巧地在血泊中捡起了他的折叠刀。 他刚捡起短刃,身后骤然又出现了一个无眼女人朝他伸手而去。晏明光直起身子,转身便挥手,背着身便刺中了鬼怪的眼睛。 眨眼间,走廊的前后,居然在不断地走来无眼女人。 晏明光刚解决完一个,碎纸片在血水上漂动,高明身后也出现了几个无眼女人,还有手臂从肖像画上延长而出,朝着站在中间的燕危伸去。 燕危本来就一直处于高度警惕的状态,超过常人的感知力让他瞬间感受到了危险到来。他一个翻身,从兜中掏出小匕首,用力地插入伸来的手臂上。 高明大喊:“怎么办!?这些怪物好像越来越多了,我们如果不赶紧找到阶梯,她们堆都能堆死我们!我们去画室尝试那个死去女医生说出来的方法,把画家引出来在里面找一下眼睛和尸体。” 人力是有限的,鬼怪却仿佛无穷无尽。不马上找出阶梯,他们肯定会被耗死。 不过片刻间,身手最差的高明已经被抓伤了手臂,高明右边的小臂上被活生生地抓下来了一块肉。高明好歹是混过几个副本的人,只是发出一声痛呼,便捂着胳膊忍痛不语。 “你还好吗?” 高明整张脸都快拧到一起,但他还是点点头:“还行。” “我刚才发现镜子里的我们都不会眨眼,眼睛好像是死物一样,这里应该有什么问题。走!”燕危从镜子上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的小匕首,“先去画室。” 晏明光立刻往前踏去,轻巧地在血泊和无眼女人中周旋,无眼女人散成的碎纸片满满地飘在长廊上。燕危不住躲闪着,时不时用匕首切断伸来的手指。他的风衣也沾染上了些许浓稠的黑血,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鬼怪的指甲划破了表层,温热的鲜血微微滑落,沾染了几滴到他的围巾上。 这样狼狈的情况,脸上的血色反倒衬得他精致的五官愈发好看,还带着些许幽然的美感。 同平时给人的亲善感截然不同。 走廊本就狭长,涌来的鬼怪却越来越多。整条长廊遍布危险,唯有路过一号房的时候,房间里面十分平静。他们路过一号房,在晏明光的开路下,燕危和高明身上也还是挂了彩,堪堪来到画室的门前。 画室的门敞开着,和一号房一样,长廊的一切混乱血腥都没有影响到屋里,房间静谧非常。三人在门外往里看,只看见和之前一样满墙满地的肖像画,还有躺在地上的……被挖掉双眼的孙石的尸体。 他们本来打算直接进去,可看到孙石尸体的那一瞬间,燕危脑海中不对劲的感觉愈演愈烈,他赶忙在门前刹住脚步,拉住晏明光和高明:“等等!” 孙石的表情还维持着惊骇,似乎是死去遇到了难以置信的事情。他的身侧,还掉着一本比较新的本子,不知里面写了什么。 他们没进去,晏明光转头又处理了一波围过来的无眼女人。 燕危微微喘着气,斜靠在画室的门边,侧着脸看着画室里头孙石的尸体,问:“高明,你能看得出来孙石什么时候死的吗?” 高明满眼骇然:“从尸体和流血程度来看,他刚死!!可我们还要进去……” 刚死,意味着这个看似平静的画室比长廊还要危险! “我们现在进去试试女医生的方法?”高明问。 女医生说,在画上做点什么,引出画家,就能在画室里找到眼睛解决酒店里的怨气。 但是…… 燕危盯着孙石的尸体。尸体旁边还散落着几张画,画上,眼睛部位被拙劣地填补满了——显然是孙石做的。 孙石刚才也在对画作动手脚,但是孙石死了。 他之前觉得画展的线索要么没用,要么是错的。 挖眼填画最终作茧自缚的解释看似已经自圆其说。 但没被处理的尸体、死在画室的孙石、同样死于挖眼的画家、血水都不愿意经过的镜子、镜子里从不眨眼的他们、健身房里三具时间各不相同的尸体……这些东西在燕危的脑海中交织碰撞,最终汇成了完整的另一张逻辑网! 有什么思绪在他的脑海中轻轻飘过。 燕危猛地抓住了它! 他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问高明:“你还记得和你一起住的那个玩家,大约是什么时候去上洗手间的吗?” “啊?”高明捂着手臂,思索了一下,“好像是差不多晚上十点到十一点的时候?我们睡觉前我看了钟,那时候是九点,我睡了一会就想上厕所,一直憋着,所以对时间流逝有点概念,差不多就是十一点前一点吧。” 燕危缓缓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他迅速管理好了自己的表情,从刚才的思绪中缓了过来。 他朝拦着鬼怪的晏明光喊了一声:“晏明光,你是不是抽烟?也给我一根,我想抽一下。” 正在对付鬼怪的晏明光道:“不给。” 燕危:“……” 这人说着不给,反手回刀的片刻,还是掏出一根烟扔了过来。 高明一愣:“抽烟?我们不抓紧时间进去动那些画吗?你……你要是真的想抽,我先进去试一试,毕竟我一直都靠你们,也该做做事情……” “不用,”燕危接过晏明光二话不说抛来的烟,微微仰头靠着门框,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们进去用女医生的方法之前,我先抽个烟做好心理准备。你怎么只给我烟?打火机呢?” 最后两个问题自然是对晏明光说的。 面对鬼怪压力最大的男人居然再度二话不说,朝他抛来了一个打火机。 燕危抬手接住,动作飒然地将烟叼在嘴边,随意地点着了打火机的火。 青年的五官颇符合东方古典的审美,是别人一眼看上去就比较乖的长相,所以高明在一开始就先入为主地觉得燕危是个需要保护的人。这样的面容叼着烟,着实是太过违和。 他还仿佛当真在做心理放松一般,在鬼怪的围攻中滑动了几下打火机的开关,将打火机的火舌缓缓接近烟头。 他本来神情紧绷,浑身作出一种想要放松却放松不下来的姿态,烟叼在嘴边也不断地抖动着。可就在火舌即将点燃烟头的那一瞬间—— 燕危淡茶色的双眸猛地闪过精光,眼底露出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手中动作一拐,他猛地蹲了下来,伸手便拿起一张肖像画对着打火机的火舌,将这张肖像画点燃! 下一刻,他将点燃的画像扔入画室中,另一手用力一抛,打火机在火苗中心碎裂,散出打火机里的易燃油。易燃油泼洒而出,伴随着点点火星,火焰瞬间在画室当中席卷开来!! 高明大惊失色:“我的天,你烧画室干什么!?我们不是要按照女医生的说法找出眼睛找到阶梯吗?眼睛要是在画室里,画室烧了我们就死定了!” 画室里,火焰在满是纸制品的画室内迅速散开,浑身血污的画家从一张还未点燃的画中走了出来。他僵硬的面容满是怒火,嗓音沙哑而阴森:“谁!谁烧了我的画!!我杀了你们啊啊啊啊啊!!!” “我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一会说。”燕危根本没时间同高明交谈,他转头就抓起高明的手往外跑,喊着晏明光:“跑!快点,一号房鬼怪最少,我们去隔壁一号房!!!” 第17章 长廊酒店(17) 画家已经在不住跳动扩散的火舌中走了出来。这个火似乎触及了所有画中人的底线, 女人的尖锐叫声和画家的怒喊声交织在一起。 晏明光瞧了一眼逐渐燃烧起来的画室,嗓音淡淡的:“你把画室烧了。” 高明还处于茫然的状态中。 好在晏明光已经完全反应了过来,两人一道拉着高明, 就朝着更加疯狂的鬼怪们冲去,朝着一号房的方向跑。 燕危沉声道:“我们都错了,一开始所有的玩家都被误导了。画家根本不是这个副本里最大的危险, 我们地下室里看到的那具女医生的骷髅才是!!!” 从一开始,这个副本的陈设和服务员的画就给所有玩家带来了最大的误导。 从在酒店大堂被带到餐厅的那一刻,不管是燕危自己, 还是其他人,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画上。因为肖像画最密集地分布在长廊上, 而画家的一切故事都和画有关。 但他们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这整个长廊酒店,长廊和房间内最多的东西,除了肖像画,还有镜子! 酒店在误导他们, 却也在提示他们。所有死去的玩家看上去都是死于挖眼,但玩家的死相各不相同, 服务员收拾尸体的选择也带来了暗示。 不同, 代表着……这个副本的鬼怪并不仅仅只有画家和画家操控的画中人,而是有两拨鬼怪。 燕危方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没有眨眼睛的时候, 已经有了模糊的猜测,直到看到画室里孙石的尸体, 他彻底明白了过来。 关于画家生前的一切, 他们查到的都是对的。一个天生就在画肖像画上极具天赋的画家, 靠着他的能力声名远扬,开了酒店和画展。可是有一天,这个画家的天赋消耗殆尽了, 他再也画不出灵动的眼睛。一向追求完美主义的画家再也无法完成完美的画作,他去了医院看心理障碍的疾病,并且渐渐和给他看病的女医生在一起。 后来,画家突然发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挖掉别人的眼睛,他就能画出那个人的眼睛。 女医生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画家用刀,亲手剜下了他爱人的双眼。 同地下室那具骷髅分享给他们的记忆一样,被剜下双眼之后,画家拿走了女医生的眼睛,完成了女医生的肖像画。可女医生却因为被活活剜眼而死,尸体被酒店的服务员扔进了地下一层的健身房。 之后的事情却根本不是女医生分享给他们的信息!燕危从一开始就很奇怪,为什么画家这十年来只杀了女医生一个人?为什么他只挖了一双眼睛,就自己也死于剜眼?一个痴迷于画作的人,会甘心第二个就挖掉自己的眼睛死去吗?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能解释这些问题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画家刚挖掉女医生的眼睛,他自己也被别人剜眼害死了。 被谁? 被死后怨气化鬼、执着地想要找回自己生前双眼的女医生!女医生死了以后,化作了厉鬼,寄生在自己的尸体上。她有着生前的怨气,也想给自己找到一双眼睛。画家的执念让画家想要挖眼填画,女医生的怨念让她想要挖掉眼睛来填补自己失去的。所以她挖了画家的眼睛,死去的画家也因为执念,甚至在尸体还没有腐烂的时候就直接化作了厉鬼。 画家化作厉鬼藏进了画里,医生还是没能找到她生前被挖出的眼睛。她不断地寻找着眼睛,所以在昨晚挖了两个玩家的眼睛。只可惜这些眼睛都不是她的,画家将她的双眼藏的很好,她还是一直没找到自己的双眼。 长裙女人和中年男人是被画家杀的,可是十三层那两个玩家却是被女医生杀的!而今天,他们在地下一层得到的信息,也是女医生骗他们的。 “所以这个骷髅才是最大的危险!她是第一个受害者,却也是第二个凶手。昨天画家和我说,‘明天你也是要死的’,还有服务员喃喃自语的‘他会把你们都杀了’,其实都不是他对我们动手,服务员说的是‘她’不是‘他’——医生会把我们都杀了。”燕危躲过朝他肩膀刺来的尖利指甲,微喘着气说完了一切推论,“她不会放过我们,说的化解酒店危险的方法根本就是假的。” 高明听得一愣一愣的,身上也多了好几处被鬼怪拉扯出来的伤口。燕危说完的时候,高明正躲闪不及,大腿被墙壁挂着的肖像画上伸出来的血手活生生挖出了一个血洞。 他“嘶”了一声:“我的天,你是怎么想到这一点的?而且我们烧画室是干什么啊,我脑子不够用了。” 燕危:“长廊鬼怪太多了,进房间我们再说!” 从烧画室到跑向一号房,一分钟都不到,电光石火的功夫,眼看画家就要追上他们,三人终于到了一号房的门口。晏明光先是转身轻巧地踏入房内,清理了房内为数不多的几个鬼怪,三人立刻闪身进入一号房内,用力地关上了房门。 在他们进入房间的那一刻,长廊骤然发生了异动—— 长廊两侧,没有被血水覆盖、本来十分正常的落地镜骤然震动了好多下。几人刚跑到一号房门口的功夫,一面镜子上,居然缓缓走出了一具骷髅! 骷髅的眼眶骨头处,边缘十分不齐整,显然生前被利器损伤过。 ——这正是燕危等人在地下一层看到的那具女医生的骷髅! 可这一回,这具骷髅居然从镜子里走了出来,自己行动着,发出了怒气十足的怒吼:“你们竟然烧了画室!!那里有我的眼睛,你们烧了我的眼睛!!你们该死!!!!!” 骷髅刚出来,长廊上,那些画中走出来的鬼怪全都仿佛遇到了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一样,墙上的血手都瑟缩回去了。本来撞击抓挠着一号房门的无眼女人们也纷纷退散开来。 骷髅和追出来的画家碰了个正着。 方才喊着要杀了燕危等人的女医生和画家居然直接在长廊上打了起来。 高明使劲按着门,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转头回去看了一眼燕危,问道:“怎么回事?这两个boss自己打起来了?” 燕危累得不轻。 房内的鬼怪被晏明光清理了干净,方才那一番打斗,晏明光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燕危却喘气声越来越重。他倚靠着墙边,深呼吸了几下,才说:“他们互相挖了对方的眼睛,当然有天大的仇。我刚才的猜测如果没有错的话,画家平时都靠这些肖像画游走,而女医生则靠镜子移动,他们谁都遇不着谁,今天都为了杀我们碰着了,当然打上了。” 他们说话间,听完燕危方才简短解释的晏明光已经开始动手,用床单等东西迅速地盖住或者裹住房间里能找到的所有镜子。 这个房间里的画中人已经被清理了,女医生能自由移动的媒介镜子也被暂时覆盖,他们也算能获得暂时的喘息。 “外面,我感觉……”燕危凝神听了一下外面的动静。 晏明光接口道:“骷髅更强。” 燕危下了结论:“那也就是说,赢的会是骷髅。如果她把画家收拾完了,第一件事肯定是砸门而入收拾我们。” 此时,隔壁画室的火似乎愈演愈烈,烧焦味都在顶层散播开来。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三人也逐渐闻到了火焰的气息和无数纸屑烧成灰烬的气味。 “啊这些画中人的手抓人也太厉害了,痛死我了。我们要是没办法通关,是不是还要被骷髅活生生剜眼而死?我的老天……燕危,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一号房的门被重重地撞击着。 画家和骷髅正互相牵扯着,画家手下的画中人仍然不依不饶地想要进来。好在这些普通的鬼怪没有太多的智力,没了画做媒介,她们没办法瞬间移动进来,只是笨拙地在门外冲击着。 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摇摇欲坠。晏明光直接将沙发堵在了门口,让这道门坚持的更久一些。 但他们能破局的时间还是不多了。 “长话短说,”燕危靠着墙,语气颇为急促道,“高明,你还记得我刚才问你,你的室友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记得,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 撞门的声音一下一下响起,一只指甲尖利的手还直接戳破了木门,沾满了鲜血的手臂在戳破的洞上挣动着,仿佛想要抓破什么东西。 燕危在这样千钧一发的时刻,居然轻笑了一声。 他被划破的侧脸微微流着血,脸颊也狼狈地沾上了些许污秽。可那双淡茶色的眼睛在笑意的浸染下依旧亮如星辰,仿佛天塌下来,都无法给这双好看的眼睛缀上慌乱。 他说:“昨天晚上十一点,画家要杀的人是我。我睡觉之后,被画家——可能是通过画吧——转移到了画室,当时发生了什么就不细说了。我躲过了死亡触发活着离开了,但我当时记得很清楚,时间也是在十一点。当时,晏明光也遇到了服务员。画家当时在我的面前,服务员在晏明光的面前,那你的室友是被谁杀的?” “画家移动的媒介是肖像画,这一点我们第二天就知道了。而女医生移动的媒介,我推测是镜子,因为健身房也贴满了镜子,那些黑色的血水也根本不敢流过镜子。而且她需要哄骗我们去画室帮她拿眼睛,说明画室她去不了——画室没有镜子。昨天晚上,十三层死亡的那两个玩家,尸体的附近都有什么?” 晏明光低声接道:“镜子。” “对,镜子!”燕危扯了扯嘴角,“第一天晚上,我和晏明光也遇到了死亡触发。当时我就很奇怪,为什么房间里没有画,也没有开门的动静,那个鬼东西居然能进来并且留下到处都是的血手印。现在想,当时进我们房间的根本就是女医生。” 所以血手印特别纤细。 女医生的骷髅当时直接通过卫生间的镜子出入他们的房间。而放在他们床边的布娃娃,其实是服务员放在他们房间吸引骷髅的——这是第一个晚上的死亡触发条件。 他们把娃娃扔出去了,骷髅挖了娃娃的眼睛,他们躲过一劫。而隔壁的长裙女人则是触发了画家的死亡条件,剜眼而死。 当时的时间顺序是长裙女人先死,尸体被服务员扔到了地下一层,和骷髅待在了一起,长裙女人尸体流出来的血也就沾到了骷髅的身上。到了后半夜,骷髅来了他们房间。因为当时骷髅沾满了长裙女人在地下一层流的血,所以他们的房间充满了血手印。 第二天晚上,赌楼机制开启,难度拔高,鬼怪限制降低。骷髅没了床头摆娃娃的限制,只需要通过镜子,就可以杀人。高明他们房间,卫生间有一面镜子,所以高明的室友在洗手的时候,面对着镜子,被骷髅从镜子里伸出双手瞬间剜眼而死。而孙石他们房间,死亡的那个玩家身旁有一个化妆桌,化妆桌上也有镜子。 这两个玩家死亡的地方没有血手印,只有孙石室友的身旁有零星一点,因为这一回是骷髅先出手,画家再杀人,服务员再收拾尸体,所以骷髅的手没有沾染上鲜血。只有杀了高明的室友之后,骷髅的手上沾染了鲜血,再去杀孙石的室友,导致孙石室友死亡的地方有一些血手印。 所以十三层的那两个玩家尸体没有被服务员扔到地下一层,被挖眼睛的伤口也和画家的伤口十分一致,都是被坚硬的东西直接刺穿——那是骷髅的手。 可骷髅挖了那么多双眼睛,仍然没有找到她的眼睛。画家又一直藏在画中,医生找不到画家,也找不到她的眼睛。 于是她把目标放到了还活着并且看上去有点用的“客人”——也就是他们这些玩家——的身上。 她哄骗剩下的玩家,让玩家去把画家引出画室,并且在画室内搜查所有画作,希望玩家能找出她的眼睛。 孙石当初在画展找到的线索……应该就和这个有关。孙石以为找到的是破局关键,其实不过是骷髅故意给他看的虚假信息。最终,孙石实力不行,虽然被骷髅欺骗了,但他连引出画家的能力都没有,直接死在了画室里。 骷髅又来欺骗他们。给他们编造了一个看上去十分完整的逻辑链,想让他们把女医生的眼睛带出画室。 女医生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他们找到眼睛之后可以活下来。他们就算带出了眼睛,女医生和画家也根本不可能放过他们。在他们进入副本的那一刻,所有的玩家在这两个鬼怪的面前,就只是找眼睛和提供眼睛的工具。 一号房紧闭着的房门上,已经被好些个画中女人的手戳出了破洞,一条又一条挂着黑血的手臂用力地向前伸着。 整个酒店的地板都时不时地晃动一下。三人都能听得出来,那是女医生直接将画家撞到墙上搞出来的动静。 “……但是我觉得有一点,她没骗我们——她的眼睛,应该是这一次的破局关键。找到眼睛,这个酒店的一切怨气都会消散。但既然,我们帮她找到眼睛都是死——这一点孙石的死亡帮我们试错了,那我们找到眼睛能怎么办?”燕危眸光一凝,“所以我觉得,我们要做的不是帮女医生找到眼睛,而是……” “毁了眼睛。” 燕危挑眉,英雄所见略同地看了一眼说这话的晏明光。 高明捂着伤口,恍然大悟道:“这就是你烧画室的原因!我们不用冒险进去找眼睛,直接把整个画室毁了就行……” 燕危点头:“对。而且画家和女医生肯定水火不容,我们要在他们手下活命,那就要把画家和医生同时引出来,让他们狗咬狗,给我们争取彻底烧掉画室的破局时间。” 高明此刻浑身上下都挂了彩,手臂和双腿好几个被血手抓出来的血洞。这是他经历的第四个副本了,可这么凶险的低层副本还是第一次。他忍着痛,目光停驻在燕危的脸上,脑海中是完全压不下的惊讶。 青年风衣破损了好些地方,手臂一处也被血手的指甲戳破,淌出的鲜血染红了那一处的衣料。他戴着的围巾都染上了一些血色,脸颊被划出了一条浅浅的伤口,面容疲惫却神采奕奕——那是因为那双明亮的眼睛。 纵然在这样的境地下,房门每一次的嘎吱声都揪起高明的心脏,可燕危却能保持冷静。 从他们走出电梯到达画室,到燕危突然烧了画室他们三人躲到一号房避难,时间也不过才过了几分钟。可燕危居然能在看见孙石尸体的片刻功夫便理清了副本的误导,找出真正的思维方向,并且还瞬间想出了烧画室这个一举两得的方法。 高明只是一个普通的底层玩家,得益于进楼前的职业便利,勉强存活了几个副本。他没接触过什么大人物或者楼内世界的天才,却也在楼内世界生活的时候,听过不少厉害的人的传说,甚至围观过几次备受关注的新兴玩家的赌楼直播。 神秘莫测的林缜、拥有深不可测武力的蒋修…… 燕危绝对不比这些人差。 更何况,还有这位沉默寡言、摸不着底、但如今一看就看得出来初始身体指数必然逆天的晏明光。 高明感叹:“虽然我现在很紧张,但我觉得我真的好幸运。如果没遇上你们,这个副本……我肯定是出不去了。” “你也是看到一栋黑色的、高耸入天的楼,自己走进来的吗?” “哪能啊,原来你是主动走进来的?不愧是你,”高明推了推他那已经有些破损的古板黑框眼镜,自嘲一声,“我差点以为我出幻觉了,想去医院。结果有一天,这个楼居然直接出现在我跟前,我一个没留神就踏进来了。我可一点都不想待在这里,我只想彻底离开……等你们到了楼内世界,你们可以使用积分兑换一切东西,但你们也会发现,很多人攒够积分之前都只想着摆脱一直进入副本的生活,可是积分和层数够了……他们就变了想法。”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 男人那副银框眼镜早就在打斗的时候收了起来,那张深邃却寡淡的面容毫无遮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除了头发有些散乱,这人此刻仪表仍然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刚才的打斗都没有在晏明光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 听到燕危提起进楼,这人只是低头,看了一眼他那挂在脖子上的燕子项链,无言。 这人一提起过去和来处,就比平时还要沉默三分。燕危知道晏明光必然不想说,但此刻活命的压力下,他居然反而想皮一下。 他挑眉:“你怎么老看你那个项链?难道是什么初恋情人送的?诶晏明光,我是不是应该帮你做个什么失恋心理咨询——”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应该闭嘴。” 燕危:“……好歹是队友,客气点客气点。” 此刻,烧焦味越来越重,一号房内的气温也逐渐上升了起来,三人都被热得满额头都是汗。一号房的房门也被完全撞烂了,可画中人少了很多,只剩下零零星星要冲进来,都在进来的那一刻被晏明光解决了。 显然,画家快输了。 燕危起身,缓缓走到了已经被撞烂了的门边往外看去。火舌已经从画室那一侧开始蔓延出来,火势越来越大,一号房眼看也要被烧到。 画家仍然和医生缠斗在一起。但是现在,画家的四肢居然只剩下一只手和一条腿,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地倒在了地下。到了这一刻,画家沙哑的声音仍然低低地响起:“我不会把你的双眼还给你的……他们是我的!他们属于我完美的画作——!!” 骷髅弯下身,伸出那一双骨手,活生生将画家撕碎了!!! 画家四分五裂的那一刻,所有的肖像画都画作碎片,仅剩的一些画中女人也瞬间消失。骷髅在火舌前方缓缓只起身,脖子扭动,坑坑洼洼而空洞的眼眶直勾勾地对着燕危。 “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烧了画室!烧了我的眼睛!!我也要挖空你们的眼睛,放空你们的血!!!” 燕危猛地退回房间。 他回头,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两人几乎在同一时刻开口道:“不对!” 方才的推论,找到眼睛,并且和骷髅所说的反其道而行之,毁掉眼睛,这个副本的阶梯就会出现。可是此刻,从燃烧程度来看,画室早就烧得不能再烧了,该有什么也都毁了……为什么这个副本还没有结束? 片刻的功夫,骷髅已经靠近了。 在她即将伸手抓向燕危的那一刻,晏明光大步跨上前,猛地将燕危往身后一拽,抬手举着短刃刺向骷髅。 骷髅那本来不应该有表情的脸仿佛狞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居然用力抓住了晏明光的双手,另一只骨手朝着晏明光的双眼袭去。晏明光反应及时,抬脚就踹,却在即将踹到骷髅的那一刻,直接被骷髅甩了出去! 尽管晏明光迅速抓紧短刃站了起来,燕危仍然面露惊诧,高明甚至瞬间露出了慌乱。 就连晏明光都不是对手,这个骷髅……根本不是凭借暴力能够通关的boss!骷髅的实力,恐怕是完全超越低层副本的实力水平,光凭借蛮力不可能成功。 隔壁烧着画室传来淡黑色的呛人浓烟,逐渐上升的温度炙热得让人头脑发昏。 和骷髅交锋再度失利的晏明光吐了一口方才碰撞间从喉间流出的鲜血,像是感受到什么一般,晏明光迅速往兜里一掏,拿出了那张画家的自画像。 下一刻,自画像在他的手中消散,化作了一把漂浮在晏明光面前的深灰色长鞭! 高明一喜,赶忙大喊:“抓住它!这是副本内爆道具了,比普通的冷兵器加成大!” 话音未落,晏明光已经抓住了长鞭手柄,用力一挥,再度同骷髅较量上。 可这个道具虽然带来了助力,但是在骷髅和三人的实力鸿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女医生显然也发现了三人中高明实力最弱,骨手抓住鞭子,反作用力再度将晏明光拉远,瞬间来到了高明的面前! 燕危猛地拽住高明躲闪。 他踉跄了一下,尽量和晏明光配合着,拉着高明不住地躲闪着。 不过片刻的功夫,三人已经被消耗了不少,眼看就撑不过几分钟了! 燕危又一个躲闪间,深呼吸了几下。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智在脑海中告诉运转着。 画室已经烧了,火苗眼看都要蔓延到他们眼前了,但副本没有结束,阶梯也没有出现。一定是有哪里是他们忽略了并且没有做到的。 哪里错了?毁掉眼睛的思路吗?不,不会。医生之前是在哄骗他们,也从来没想过让他们活,医生说的破局方法必然是假的,孙石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那只有反其道而行之,找到眼睛并且毁了眼睛,让这个酒店里的一切怨气因为眼睛的消失而消亡。 毁掉眼睛没问题,那现在是怎么回事?眼睛没有被烧掉吗? 医生能够在镜子里游走,除了画室那个唯一一个没有镜子的地方,医生在酒店随处可去,必然早就已经翻找遍了所有地方。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眼睛,所以医生很笃定眼睛在她唯一一个去不了的地方——画室里。 但是画室烧了,医生的眼睛没有被毁。 思绪在燕危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闪过,倏地—— 燕危双眸一亮。 他明白了! 医生的眼睛不在画室! 第18章 长廊酒店(完) 晏明光受伤了。 男人方才一路打来, 不管燕危有多累、高明有多狼狈,画中女人那样的鬼怪根本伤不到晏明光分毫。可是此刻,晏明光几个来回间, 清冷的面容上已经沾染了些许鲜血。 燕危方才片刻的思索间,反应只是慢了那么一下,居然瞬间被骷髅抓住了手腕, 锋利的骨手戳破了他的手臂,风衣的袖子顿时被鲜血浸染。 他眉头用力一皱,另一手拼尽全力拦住骷髅伸向他眼睛的另一只骨手。可他和骷髅之间的实力悬殊实在太大, 阻拦的举动杯水车薪,眼看骨手就要戳进他的眼眶! 燕危身后, 晏明光一扬手中长鞭,鞭子裹住燕危的腰用力一拉。 刺入燕危手臂的骷髅手指被活生生拔了出来,燕危的左手瞬间鲜血淋漓。反作用力之下,燕危猛地跌在了地上滚了几圈, 正巧跌在了一号房的卫生间旁。 他忍痛扶着地站起来,看了一眼卫生间里方才被裹着的镜子。 又是误导! 医生说她的眼睛被画家藏在画室里, 就真的藏在画室里吗? 她这十年来游走在镜子里, 找遍了所有有镜子的地方,所以自然而然地觉得, 她的双眼肯定被藏在了视角盲区。整个长廊酒店,唯一没有镜子的画室就是医生的视角盲区。 找不到的眼睛肯定在视角盲区, 但是视角盲区并不仅仅只有画室。 能够随意在有镜子的地方活动的医生, 还有一个视角盲区! 燕危挣扎着爬了起来, 顾不上满身的血污和灰尘,他跑进卫生间,毫不犹豫地将裹着镜子的床单扯了下来。光洁的镜子倒映出不会眨眼的影像, 燕危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使劲掰了掰镜子的边角。 没有掰动。 镜子的边角似乎被什么粘性极强的东西加固过,他此刻又状态极低,根本动不了镜子。之前随身携带的防身匕首也在刚才的打斗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燕危无奈,只好转身对着拼命拦住骷髅的晏明光喊道:“我知道问题在哪里了!晏明光,我需要你过来帮我一下!!” 晏明光此刻嘴角染血,一头冷淡的银发颇为散乱,身上也滚了不少地上的灰尘和不知道哪里沾来的血污。饶是如此,他那冷淡的面容不但没有慌乱,反而愈发冷硬深邃。 他似乎根本不怕死,还乐于和骷髅战斗。 听到燕危的话,晏明光居然还难得地愣了一下,这才收手快速朝卫生间跑来。 医生显然也发现了三人的动静,森然地喊着:“你们都得死……都得死!!” 眼看骷髅就要拦住晏明光,方才被掀翻在地的高明骤然抬手,趴在地上抱住了骷髅的下半身。他高声喊道:“我拦住她!!我相信你们——!” 瞬息的时间差,晏明光已经成功地跑到了卫生间的镜子前,同燕危站在一起。 燕危侧头看了一眼抱住医生的高明。 画室的火已经烧到了一号房的门口,火焰的温度灼烧炙热。满屋呛人的浓烟中,宽敞的一号房此刻家具破损散乱,整间房都充斥着打斗带来的凌乱。已经浑身是伤的高明义无反顾地抱住了骷髅的双腿,骷髅弯下腰,那沾满了鲜血的双手直接抓住了高明的手。 燕危心中微震。 他还清楚地记得,最开始服务员分配房间的时候,高明犹豫了一番之后还是放弃了和他一起住在五号房。可是现在…… 担心医生听到,他赶忙对身侧的晏明光低声说:“她的双眼不在画室,在这个镜子后面。我刚才试了一下,这面镜子确实加固过。” 身后是永恒的视角盲区。 能够靠镜子游走在整个酒店的医生不仅仅只有画室这个盲区,镜子作为她的媒介,所有镜子的背后,就是她视角的盲区。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从画家和女医生身上得出来的线索,他们其实还有一个线索来源,那就是服务员。服务员没有被挖眼睛,可他却死了。服务员是给画家助纣为虐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画家杀的,必然是女医生杀的。 女医生杀了他,服务员也被酒店的怨气影响,成了个阴狠的鬼怪,可女医生却没有挖他的眼睛,也没有彻底撕碎服务员。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个问题——服务员对女医生还有用。 什么用处? 找眼睛。 作为画家的帮手,服务员恐怕就是那个帮画家藏眼睛的人。所以女医生没有撕碎服务员,甚至还留着服务员,希望能从服务员身上找出自己双眼的所在。 服务员把双眼藏在哪里? 这个答案其实进入副本的第一天,服务员就告诉他们了——标号越大的房间越差,燕危和晏明光住的5号房,1号房是最好的。他们一开始以为这只是在说危险程度,但是现在看来,所谓的“好”“坏”根本不是从玩家角度出发,而是从npc的角度出发的。 在喜欢挖眼的画家和跟随画家的服务员心里,藏眼睛的房间自然是最好的房间。 女医生的眼睛不在画室,而是在一号房的镜子背后! 不需要燕危解释太多,晏明光二话不说,掏出短刃便用力朝这面巨大的镜子砸去! 同一时刻,骷髅的另一只骨手已经伸进了高明一只眼睛的眼眶处—— “你的眼睛是我的了……乖乖给我吧……你们都该死……” 高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 惨叫声伴随着镜子四分五裂的声音响起,燕危浑身紧绷,屏住呼吸,终于在碎裂的镜子后面看到了一双被玻璃罐子装着、浸泡在透明化学药品里的眼珠! 在玻璃罐子出现的那一瞬间,刚刚用骨手插入高明眼睛的骷髅立刻停下动作,转动头颅,面向卫生间的方向。 “我的眼睛……我感受到了我的眼睛……” 骷髅抽出刚刚插入高明眼睛的手,在高明的惨叫声中迅速朝这边而来。晏明光长鞭挥出,早就准备好的燕危在看到眼珠的那一刻,便挤出力气猛地抓起玻璃瓶子往门口燃烧的火焰处掷去! 玻璃罐子落入火舌中的那一瞬间—— 骷髅骤然停下了动作,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女人惨叫声。晏明光长鞭挥出,居然没有打空,直接将骷髅打得四分五裂!!! 一号房内,一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纯黑阶梯缓缓出现。它的上方一片漆黑,阶梯明明很短,却看不清尽头。 与此同时,三人的脑海中都响起了楼的声音。 [恭喜玩家通关一层高难度副本长廊酒店,阶梯已经出现,请存活玩家登上阶梯进行奖励结算,一切副本内伤口都会在登楼后恢复。结算奖励后,下个副本的邀请函会发放到玩家手中。注:邀请函为下一层副本的门票,五层以下副本一份邀请函仅限一人使用,五层以上副本根据邀请函上的信息,玩家可以带多人一同进入。] [本副本已开启赌楼机制,赌楼结果:闯关成功。] 燕危和晏明光对视一眼,立刻快步跑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起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破损的高明,迅速往黑色的阶梯而去。 不知道是不是楼干涉了火焰的燃烧成都,不过片刻的功夫,火焰已经烧进了一号房。浓烟滚滚,空气被热气翻出波澜,唯有黑色的阶梯丝毫不受影响。 三人在登上阶梯的那一刻,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在瞬间愈合了。 高明还是捂着眼睛,骂了口脏话说:“这也太痛了吧老天爷……回到楼内世界我还得配过眼镜。燕危,我们不上去吗?上去就会结算奖励了。” 燕危站在阶梯上,侧头看着逐渐被火焰席卷的长廊酒店顶层。他眨了眨眼,一双淡茶色的双眸中倒映着攒动的火,浓密的睫毛洒下阴影。 “在看什么?”男人冷淡的声音想起。 燕危勾了勾嘴角。 “你还记得第一天晚上,长裙女人死的时候吗?她的丈夫当时根本无所谓她的生死,只想着自己,也根本没尝试过在画家的手下救出他的妻子。”燕危的目光看向被火焰淹没的画家碎裂的身体,还有那被晏明光打散的骷髅,耸了耸肩,“而在画家眼里,画技比爱人的生命重要。你说他们要是像我一样,不找对象,不就没这么多事儿了吗?” 晏明光深深地看了一眼逐渐被火海盖过的骷髅。 他说:“她生前也是可怜人。” - 赌楼区。 在孙石被画家杀死之后,投影画面就进入了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只要有赌楼经验的玩家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愿意开启直播视角的玩家全都死亡,但是副本没有结束,还有玩家存活,只是剩下存活的玩家全都开启了隐私权。 没有画面可以投影,围观的玩家就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是为了让玩家们对副本进度不是一无所知,画面全黑之后,投影会显示当前副本成功的几率。 在孙石死后,成功的几率一直都摇摆在40%。 蒋修和他的弟弟蒋平没有离开,林缜也一直大摇大摆地站在那里,兴致盎然地看着“40%”这个数字。 蒋修脸色不太好:“这是怎么回事?孙石都死了,也就只剩下那三个没有和孙石一起行动的玩家了吧?他们居然能有40%?” 林缜笑出了声:“都说你是蠢货了啊。” 蒋修皱眉。 他虽然实力强劲,但他的弟弟蒋平却是个实打实的草包。蒋平进楼这么久,还只是个四层玩家,期间还有几次副本失败,全靠蒋修给的道具才降楼活下来。前期蒋修和他的朋友还可以带一下蒋平,现在蒋平还在三四层停留,蒋修带蒋平只会提高副本难度,反而不好。 而且低层副本,进入副本的邀请函通常都不能像稍高的副本一样携带别人,就算他能靠人脉找到拥有简单低层副本的玩家,蒋平也蹭不到。 蒋修打算的就是让蒋平下注一个副本,凭借他的眼光下注肯定能赌赢。赌赢之后,蒋平选中最简单的副本进入,就能平安度过这一次。 他看着黑色投影上的“40%”突然开始下降,直接降到了“35%”。本来有些不好的脸色顿时好了起来。他冷笑了一声:“刚才是那三个玩家误打误撞碰到了什么吧?现在开始下降了,他们应该差不多要被boss全灭了。” 林缜挑眉,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听说过一个词吗?” “什么?” “小人得志。” “林缜,你!”蒋修面色一沉,刚想发作,屏幕上的数字又动了起来。 这一回,数字从35%开始迅速往下滑——33%,32%,30%,27%,22%,15%,8%…… 最终副本通关概率停在了十分微小的“4%”上。 蒋修嘲讽道:“林缜,这就是你说的,那三个玩家里有人很强?百分之四,我还没见过什么百分之四的赌楼副本能反杀。蠢货就应该多看一些副本经验,我劝你还是赶紧联系人,看看有没有什么简单的副本邀请函来带你一程,不然你这回服输了,啧啧啧,高难度副本呢……” 林缜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 投影前,大部分玩家都露出了喜色。毕竟这是一个高难度一层副本,初始玩家太多,通常都是全军覆没,自然赌燕危他们闯关失败的人是最多的。 至于副本内玩家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楼内世界,最不珍贵的就是人命。 他们欢呼着,还有人已经交谈起了怎么结伴进入副本。 没过多久,全黑投影上如血般鲜红的数字又跳动了一下,滑到了“3%”。可赌燕危他们闯关失败的玩家还没来得及高兴,数字停滞了几秒,骤然又开始了迅速地跳动。 这一回,数字在往上滚动,而且滚动的速递极其之快! 5%,10%,22%,40%,80%……100%! 下一刻,下注的玩家脑海内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当前赌楼副本结束,副本结果:玩家闯光成功。] 林缜听到提示音后,就立刻用赌赢的权限选择了一个符合他想要的层数和难度的副本。他轻巧地笑了一声,挑眉看了一眼蒋修,那双妖邪的眼睛里满是不屑。这回他连嘲讽都懒得费力气,直接转身离开了。 蒋修瞪大了眼睛:“这怎么可能!?为什么会从3%瞬间变成了100%??初始玩家怎么可能完成这么高难度的反杀!!!” 他的身侧,蒋平大惊失色地抓住了他:“哥!哥救救我,我被分到了五层的超高难度副本,我只会过三四层的简单副本啊!!哥你救救我,哥——” 话没说话,蒋平进入副本的时限就到了。 他直接被拉进了赌输后被分配的高难度副本里。 - 登上阶梯之后,燕危和晏明光高明似乎就被楼的机制自动分散了。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得到信息面板——和他进楼时候得知信息的感觉有点像。 他看着自己的信息面板增加的东西,听到了独属于他一个人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成功登楼,玩家当前楼层:1层,下一个自然楼层副本:2层。由于玩家开启赌楼机制并且完美通关,判定通关奖励为:身体指数5点,感知力5点,积分5点。] [玩家当前副本内一共获得:身体指数7点,感知力7点,积分6点。由于玩家下注赌楼,获得赌楼反馈:积分翻倍、在副本池内自主选择副本权力一次。]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掉落道具:骷髅之眼。永久道具,任意副本可用,可以看见危险,每个副本仅限使用一次。] 居然还有道具? 燕危没急着查看这个名为骷髅之眼的道具,只是耐心地听着提示音继续报。 [玩家当前数据更新:身体指数11,感知力33,最高层数1,积分12。] [请问玩家是否现在进行副本挑选?] 燕危想了想,他一会还要进入楼内世界,现在的他对之后的副本和楼内世界还不了解,盲选可能会选错。 他选择了否。 信息栏给他保留了一个可以在一定期限内点进来的副本池选择按钮后,楼的提示音又响起了。 [经过评定,您在此副本内表现最为突出,为本次副本的最佳玩家。开启赌楼的副本会展示最佳玩家的代号,请您在信息栏输入您的代号。注:代号会被记录在赌楼赌局的记录中,所有楼内玩家可以查看代号,不要求为真名,玩家可随意设置。] 下一刻,燕危面前的信息栏弹出了一个填写界面。 最佳玩家?代号? 居然还有这个东西。楼这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促进玩家的积极性啊…… 燕危抬手,下意识在填写界面上输入了他常用的“v”。可还没按下确认键,他指尖一顿,又把“v”给删掉了。 他在界面上重新填写了属于这个副本最佳玩家的代号。 yan。 第19章 燕危输入的三个字母“yan”在填写面板上亮了一下, 在四周全然黑暗的单独空间里尤为亮眼。 [副本长廊酒店最佳玩家——代号yan——信息已记录,玩家可以在信息面板查询此项记录。请玩家注意,最佳玩家进入的下一个副本将有可能发生以下两种情况之一:全副本掉落道具概率增加10%、或者全副本难度提升概率增加10%。以上两种情况随机出现其中一个。] 伴随着楼阴森飘渺的提示声, 这微亮的“yan”飘入了他的信息面板中,留在了一个最佳玩家记录的信息栏上。 燕危右手指尖缓缓摸索着左手食指上的黑戒,嘴角轻轻带起。 随机出现? 晏明光在最后获得的那个鞭子道具的威力, 燕危看在眼里。如果没有那个鞭子,他们根本抵抗不了骷髅那么长时间。 而副本难度提升带来的结果他也看到了。长廊酒店这个副本,除了他、晏明光和高明, 其他进来的六个人全都死在了副本里。 这两个可能,根本就是两个极端。 一半是地狱, 一半是天堂。 燕危将目光从最佳玩家的信息上移开,仔仔细细扫了一番结算的数据和获得的道具骷髅之眼,周遭的黑暗像是褪色一般缓缓洗褪成了明色。 楼的提示音变了个语调,原先的阴森飘忽被高昂的童声取代, 仿若一个雀跃的孩子在讲话。 [欢迎进入楼内世界……!] …… 赌楼区。 虽然最近楼内世界引入的新玩家多了许多,开启赌楼的副本数量也快速增加, 一个又一个赌局投影陆续不断, 但比起楼内世界的玩家基数和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的副本频率相比,开启赌局的副本还是少之又少。 每一个赌局投影下方都挤满了玩家。 而最近这段时间唯一一个出现在赌楼区的一层副本投影上, 副本成功的概率一直从3%快速飙升到了100%。 “开启赌楼的副本有多久没出现这样的绝境反杀了?” “本来一层副本出现赌楼的概率就特别低,现在还直接飙升97个成功百分点……破纪录了。如果被记录进无尽石碑, 中心区域那些组织说不定都会留意到。” “让我赌输了……这个副本存活的人可别哪天遇到我。” “你还想报复?能完成97个百分点反杀的新人玩家, 要是和你在同一个副本水平了, 就凭你?而且剩下的那几个玩家都开了隐私模式吧,你也不知道他们是谁。” “怕什么?想找到他们的不止我一个,想报复的人肯定也不止我一个。一会最佳玩家的评定结果出来, 那些组织就不会闲着。” “……” 有玩家望着已然全黑的投影怔然不语,有人目光低沉、慌张、懊悔,也有人张嘴怒骂…… 几分钟后,沉寂了一段时间的投影缓缓浮现出了一段话。 [一层副本长廊酒店结算结束。副本初始人数:9人,副本最终存活人数:3人,副本最终通关人数:3人。由于该副本触发赌楼机制,副本难度远超临界值,并且副本内通关玩家完全破解副本,此次副本将会永久记录在中心区域无尽石碑之上,欢迎楼内所有玩家随时查阅观看。] [本次副本最佳玩家代号:yan。] 森然纯黑的投影背景下,鲜红的三个字母仿佛用鲜血洋洋洒洒地书写出来,笔画周围晕染开来,像是在浓稠的黑夜中燃着的无尽暗火。 林缜暗红色的双眸妖冶诡谲。他舔了舔唇角,口腔内还残留着他方才咬破指尖带来的血腥味。 他反手轻摸身后背着的漆黑长弓,一身黑衣烈烈,眸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最佳玩家的代号缓缓消退。整个赌局投影黯然淡去,他这才转身抬脚。 蒋修抬手拦住他:“你要去哪?” 林缜转头,从上到下地欣赏了一番蒋修气急败坏的模样,拖长了语调轻笑一声:“当然是——去找这个‘yan’了……应该是那个很强的银发男人吧?” …… 燕危本以为出来之后,就可以立刻看一看高明所说的那个和现实世界毫无区别的楼内世界。可没想到周边光亮刚刚出现,他就被楼的机制强制睡眠休息。 一觉醒来,他正躺在一个装修崭新、空间宽敞的公寓里。 落地窗将光线引进客厅,窗外天空湛蓝如洗,东方倾斜地挂着初阳。碎金的光切碎空间渗透而来,微微有些亮眼地淌进燕危的双眸。 燕危眨了眨眼,看着窗外飞鸟迅速闪过,缓缓从睡意中拔出神来。他此刻正躺在松软的沙发上,侧身浸在阳光里,皮肤被晒得微微有些暖烫。 空洞而血腥的眼眶、燃烧着画纸的熊熊烈火、在火中碎裂的骷髅…… 燕危坐起身,垂眸,看着左手食指上的黑戒,确认这一切并不是梦。 这里是楼内世界,这个公寓就是高明之前和他提过的,进入楼以后自动获得的居住点。 燕危凝眸,静静地看了一会面前摆着的茶几。下一瞬,他猛地站起,抬脚猛地一掼。他的力量经过长廊酒店副本获得的身体指数加成,生生把茶几利落地分成了两半。 可不到片刻,方才还碎裂的茶几顷刻间便恢复了原样。 燕危心下明了。 这是楼安排给他们的住所,是安顿的地方,是副本缓冲期休息的地方,也是……束缚玩家的地方。这里的东西无法破坏,玩家可以一直居住,却也无法彻底离开。 他还想再观察一会,门口骤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燕危?我是高明,你没出门吧?地址没错吧……?信息面板上好友住址就是这啊。” “燕危?在吗?……燕危?……按照楼的出副本机制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刚醒,可别出去了啊,这刚来楼内世界人生地不熟的……” “燕危?燕危?你在吗?燕——” 燕危从信息面板的商城领了一件免费的深灰色风衣,风衣立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他将身上沾染着血污的风衣脱下,换上这件新的外套,这才打开了门。 门口,高明焦急地站着,右手抬起,正在习惯性地推着眼镜。眼见燕危出现,他双眸一亮:“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幸好。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高明说着,抬手就要拉燕危。 燕危不着痕迹地侧身一避,却也还是跟上了高明的脚步。 楼给他们的住所是一栋又一栋大楼里的公寓,每间房的房门间隔都挺大,走廊也十分宽敞,两人一路往外走,基本撞不见什么玩家。 这样的设计,如果玩家不想,根本不可能会被其他玩家干扰到。 他们走到了公寓门口,燕危遥遥望见外头和现实世界毫无差距的天空和各类拔地而起的高楼,脚步一顿,道:“你刚才怕我先出门,外面发生了什么。” 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高明对他的推测能力早有经历,见怪不怪地继续在前头带路,侧过头来看他,语速微快:“也不算发生了什么吧,我们边走边说。不过我没想到……你先跟上来再问我。” 燕危轻笑了一声:“看你挺急的,总不会坑我。” 高明虽然能力有限,却是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为了帮他们拦住boss,而活生生忍受挖眼之痛的人。 “我长话短说,先和你介绍一些基本的东西,这些你在副本缓冲期也可以自己摸索,我知道的其实也都是最基本的。楼内世界和现实世界所有的设施基本都是一样的,可以生活、娱乐、练习下副本的能力,除了玩家们拥有现实世界不能拥有的道具、身体力量、感知力等超自然能力之外,唯一的不同就是我们……”高明摊手,“我们无法掌控自己的生死。” 燕危正微微仰头,看着前方直入云霄的高耸石碑。 石碑似乎离他们很远,却又清晰到棱角都格外分明。 湛蓝天际滑过一片纯白飞鸟,同雪白飘渺的云重叠在一起,仿若光明无限。可一切光亮似乎都照不到那漆黑的石碑之上,它似乎近在咫尺,却又好像触不可及。 “掌控生死?与其说掌控,不如说是选择生死。”燕危嘲讽般笑了笑,随意抬手指向那石碑,“这是什么?” 楼在副本里的时候什么都交代的一清二楚,结果来了楼内世界,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一个提示音都没有。 高明:“这就是为什么我们有麻烦的根源了。” 燕危来了兴致:“说说看。” 他们走过与现实世界毫无区别的公寓楼群和商业街,停在了一个车站前。燕危还留意到,方才街角有玩家发生了冲突,却也只是点到为止的动手,看来楼内世界依然限制了玩家之间不能杀戮。 高明已经开始了解释:“这件事情很复杂,但说起来其实很简单。我们开启了赌楼——这一点在副本内就知道了。我本来以为,顶多就和我之前知道的一样,开启赌楼之后有一些人下注,其他也没什么。但是我这一次一出副本,有几个之前和我有来往的玩家都在旁敲侧击我是不是去的一个叫‘长廊酒店’的副本,觉得我进出副本的时间有点吻合。 我否定之后,赶紧打听了一下,看了一眼赌楼副本记录,才发现楼内世界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一层副本的超高赌楼难度了,而且赌楼机制还曾经判断我们的成功概率是3%,结果最后你和晏明光通关了……” “是我们,”燕危纠正他,“我们三个人通关了。” 高明怔了怔,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抬手推了好几次眼镜,这才抓着衣角说:“行,你们带着我通关。总之赌楼机制后续出了长廊酒店副本赌输赌赢的比例,赌我们闯关失败的人占了下注人数的99.6%,这个赌局甚至还被记录到了无尽石碑上——也就是你看到的这个石碑,它记录的是所有经典的高难度副本。 最佳玩家的代号一出来,关注这个副本的人都开始找yan……我也不知道是你还是晏明光,感觉这代号好像你俩都合适啊。反正吧,这些人,有的是组织想招揽新人,有的是——” “报复。” 高明愣了一下,张了张嘴:“你怎么……?” 燕危轻敛风衣,掏出他那定制的燕子硬币放在手中轻轻抛起,淡茶色的双眸中埋着无尽思绪。 他轻笑了一声:“因为大部分庸人在做错了决定之后,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是苛责让他们做出决定的那个诱因——而不是最终下注的他们自己。这样的人不仅不少,还特别多,想找yan的人大多都属于这种。” “你要带我去的地方,和这件事情有关?” “啊,对,”高明猛地点头,“楼内世界的车站每十分钟发一班车,上车之后可以瞬间到达目的地。我想通过这个车站去娱乐大区的灯酒区,那里龙蛇混杂。” 燕危再度抓住了抛起后落下的硬币,敛眸,清冽的嗓音夹带着毫不犹疑的语气:“是知道各种渠道和消息的好地方,你想让我尽快了解这些东西,理清楚利弊。这样如果被人找到了,也能知道怎么应对你说的所谓楼内世界那些组织的招揽,或者其他小心眼的报复。甚至也能决定,要不要主动暴露信息。” 高明叹了口气:“对于还没有进入组织的玩家而言,接下来的副本是很劣势的。楼虽然规定了玩家不能杀戮,在楼内世界更是不能动手杀人,但是如果真的被人找出来并且恨上了,对于那些中高层玩家而言,要在副本里让一个低层玩家出不来……” 太容易了。 微凉的风吹过,燕危风衣的衣摆轻动,在倾斜的日光中落着微荡的阴影。 一辆通体漆黑的巴士带着微风,悄无声息地停在了车站前。 “到了,我们上车吧。” 燕危没有动。 他眸光一凝,抬手拦住了正待上前的高明。 他说:“你怎么没拉上晏明光?” 高明:“我通过黑戒给他发信息了,他和我说不去……” 燕危下巴微微扬起,在暖光下拉出一道优雅精致的弧度。他看了一眼信息面板上好友的地址信息,嘴角一勾,“切”了一声,双手抄兜转身便背着车站的方向走。 “他说不干的事情多了去了。” …… 二十分钟后,楼内世界,灯酒区。 一家又一家酒吧在青天白日里亮着灯,摇滚乐震耳欲聋。 燕危跟着高明,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换上了纯黑色连帽卫衣、戴着帽子遮掩了银色头发的晏明光,三人陆续走进了灯酒区最大的酒吧。 第20章 一进去, 外头的明亮尽皆消失殆尽,昏暗中闪烁着红红绿绿的光,音乐声夹杂着若隐若现的摇骰子的声音。 高明找了一处比较中心的位子先行坐下, 对着紧随而来的燕危低声说:“楼内世界有各种各样玩家自行建立的组织,有些设施和娱乐是楼的机制自行产生的,有的——类似于这种酒吧——就是那些组织开的, 用来赚取邀请函。久而久之,也变成了消息最灵通的地方,毕竟什么人都有。” 邀请函是进入副本的门票, 每个玩家通关之后,都会获得几个甚至更多下一层难度的副本邀请函。燕危这次通关之后也获得了好几份二层邀请函。 每个邀请函都会通往一个副本, 有可能一个副本会发出几十份邀请函,也有可能只有一份。 玩家通常可以在通关之后获得的邀请函里面,根据邀请函上寥寥几字的提示选择副本。只要玩家在选择的邀请函上签上名字,副本时间一到就会被拖入对应的副本。 邀请函既然给了一定选择副本的宽松度, 自然而然也就慢慢成了楼内世界类似货币的存在。虽然大多流通的邀请函都是普通难度,简单难度可遇不可求, 但好歹有一个选择副本的权利。 那自然是拥有的邀请函越多, 能选择到对自己有利的副本的可能性越大,邀请函的流通也就变得普遍了起来。 三人陆续坐下, 周围桌子有好几个楼内玩家没忍住看了几眼。 高明一身打扮古板单调,燕危微微笑着, 长相气质都透露着乖巧的气息, 晏明光则是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 一身清冷疏离。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这种龙蛇混杂地方的人,可偏偏就出现在了这里。 待到周围的注意力缓缓散去,高明拿了一个邀请函出来, 佯装是来放松的一般买了三杯酒,这才接着说:“你们一路过来应该也感受到了,副本里获得的一切能力,楼内世界也同样拥有——但据说只有登顶才能将这些能力带出去。每个副本之间都有缓冲期,越高层的副本缓冲期越久,除非玩家主动签时间更早的邀请函。而缓冲期内,我们就生活在楼内世界里,娱乐、练习实力、分析其他副本、赌楼……” 他们点的三杯酒已经摆到了面前,酒水在玻璃杯中荡着发散的微暗光晕,幽深晦暗。 燕危垂眸,盯着酒杯看了一会。 他笑了笑:“完全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啊……有意思。” 他举起酒杯,下巴微微仰起,玻璃杯口触上下唇,喉结滚动,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浓稠的酒香沁满口腔,燕危眯了眯眼,静下心来,凭借自己超出现有层数的感知力,摇滚声中听着那些杂七杂八的讨论声。 ……光是毫不遮掩地提起长廊酒店和yan的声音,这片刻间他就听到了六七道。 果不其然如高明所说,他们的副本在楼内世界,起码在不算高层的玩家当中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燕危眨了眨眼,瞬间理清了所有思绪。 他们的赌楼副本让几乎所有下注的玩家付出了或多或少的代价,有着各种心思的人都在盯着任何可能是yan的玩家,他就算藏,能藏得住吗? 赌楼投影只是模糊了他的五官和姓名,其他特征却也还是有的。而且他之后不可能不下副本,只要副本通关的玩家不只有他,总有人能猜出来并且把他的信息带出副本,到时候他还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情况极其被动。 至于高明说的加入组织…… 如果是普通玩家,获得了最佳玩家的勋章,还有好几个组织势力抛出橄榄枝,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显然是最保险最安全的举措。 可他不行。 只要在副本里,他就是隔天不死的。加入组织之后这个技能根本藏不住,还容易被利用。 所以燕危一开始就否决了这个最稳妥的做法。 既然不加入组织,之后还很可能被动挨打,那还不如现在直接占据主动。 他轻笑一声,往沙发背上一靠,方才还乖巧温顺的双眸滑过一丝狡黠。 “晏明光,”他抬手,搭住了身边男人的肩膀,在这人耳边低声说,“我们——” “是队友。” 淡然的嗓音仿佛裹着一层冷冷的雾,却不带一分疏离。 燕危神情一顿,近在咫尺地看着这人清冷的侧脸。男人深邃的双眸倒映着微弱的光,同高挺的鼻梁互相映衬,如雪如松,如幽幽寒夜。 如果不是在这种埋藏着各种血腥的地方遇到晏明光,而是单纯的灯红酒绿下,燕危一定会在吧台做到这人的身边,给对方点上一杯威士忌,举起酒杯在玻璃碰撞的清脆声中问对方:“帅哥,你看上去很有故事啊。” 可惜是在这里。 燕危收敛心神,勾了勾嘴角,在晏明光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几句话后,晏明光瞥了他一眼。 燕危挑眉相对。 片刻,这人点头:“好。” 燕危笑了笑。 他回过头问高明:“这里怎么交换消息的?” 高明赶忙答道:“你们往前看,暗红灯下面坐在吧台后面的人,楼内玩家都喊他们叫庄家,他们是消息流通的中介。这些人通常是一直在固定层数游走的玩家,他们已经完全扎根在了楼内世界里,一旦楼层升高就故意失败降楼,循环往复。待的时间久,知道的多,可以卖他们消息赚取邀请函,也可以用邀请函换取他们知道的信息。” 燕危瞧了一眼,不远处的吧台上,庄家坐在那里,时不时便有玩家走上前送上邀请函说几句话便离开了,显然是在买卖消息。 他眸光一定,飒然起身。 高明赶忙拉住他:“你要去换谁在查我们的消息的话,可能我们三个的邀请函全凑在一起差不多够一条消息。” 燕危只是侧过头和他说:“你先回公寓。” 晏明光仍然安静地坐在一边,帽兜遮盖了男人大半张脸,昏暗的阴霾中看不出神情。 高明眼见燕危说完之后便快步穿过人群走到了庄家所在的吧台前,坐下的那一瞬间,他那乖顺温和的气质居然一扫而空,淡茶色的双眸被事故精明所填充。他仿佛天生就混迹在三教九流里一般,浑身上下都融在了圆滑里。 这个酒吧的庄家是一个光头大汉,看见燕危便嗤笑了一声:“我不卖消息给没几张邀请函的小兔崽子。” 燕危抬眸,笑着说:“我是来卖消息的。” “你有什么消息?” “我是个一层玩家,卖的当然是一层的消息。” “新手?滚。” 燕危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在他的眼底落下阴影。他抬手,指尖轻沾酒水,在桌上写下了三个字母。 ——yan。 “这是新手才能知道的消息。” 庄家眼神一变,看向他的眼神变得严肃了几分:“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是谁。你知道的,最近这个消息太值钱,我没有渠道联系想买它的人,只能找你转手。你和我说你能靠这个消息换到多少邀请函,我只收你一半,就告诉你yan的信息,这笔买卖划算吧?” 庄家从上到下地打量了燕危一番,犹疑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燕危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居然直接起身就要离开,仿佛赶忙找下一家一般。 庄家立刻喊住了他:“等一下!行,成交。咱们这个酒吧东家是月芒,你要是卖假消息,副本里可别想再走出来了。” 燕危方才决然的神情顿时消散,这一瞬间又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友好地对庄家笑了笑:“放心,我只是想挣点邀请函。” “我们月芒的种子玩家——蒋修,你可能也听过吧?他弟弟死在了副本里,就是因为长廊酒店的赌楼赌输了。蒋修在月芒里放话,谁有yan的消息,可以换到十张第五层副本的邀请函。这个你要是愿意花邀请函去灯酒区其他庄家那里买,也能验证,我没什么好骗你的。我可以帮你把消息卖给蒋修,我给你五张五层副本的邀请函。” 燕危默不作声地听着,将庄家所说的话一字不拉地记在了心里。 月芒应该是一个组织,而这个蒋修……看上去是打算报复他们的人。能给得起十张五层的邀请函,而且是所有可能提供消息的人都给一样的报酬,这人的水平实力……恐怕已经超过十层了。 他心下了然,面上仍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伸出了手。 庄家神情又犹豫了一下,可或许是因为yan的消息实在太过抢手,庄家一咬牙,掏出了五张五层的邀请函放到了燕危的手上:“快说。” 燕危眉眼一弯。 他那双淡茶色的双眸仍然澄澈明亮,眼尾稍动,勾出些微的喜色。 他指尖轻触黑戒,将这五张纯黑色的邀请函收起来,只是笑道:“哥们,谢啦。” 话落,他一手抄兜,居然转身,往一旁走了几步。 庄家登时下了脸色,沉声喊道:“你什么意思?” 燕危指了指前方。 穿着连帽卫衣的男人在混乱中走上前,脊背挺直,双腿修长,露在帽兜外的半张脸寡淡却明晰。 他走到了庄家的面前,抬起双手,利落地将帽兜掀了下来。深邃立体的五官暴露在红绿交错的黯淡灯光下,银白色的头发格外亮眼。 燕危耸了耸肩:“说到做到——这就是我的消息。” 庄家愣了一下,目光停留在晏明光那银白色的头发上,似乎逐渐明白过来,瞪大了双眼看着晏明光。 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还在继续,周遭的楼内玩家们却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或多或少地朝这边看来。 “……银色头发?喂,你看过这两天刚出的那个长廊酒店投影吧?这人好像那个副本里活下来的三个人之一啊……” “看上去挺强的。” “是yan吧?所有人都猜测,银色头发那个玩家最有可能是yan。他这个时候居然还敢出来,那么多人想他死。” “怕什么?接受组织的招揽就行了吧,蒋修不也是背靠月芒……” “……” 晏明光仿佛对这些明目张胆对讨论毫无所觉。 他只是一摸黑戒,点了一下信息面板,冷然的嗓音穿透繁杂的噪声:“加个好友,把我的信息给蒋修。” “告诉他,如果要找我,副本里见。” “我是yan。” 顷刻之间,偌大的酒吧里,躁动的音乐之下,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他的身侧,燕危嘴角轻勾,眸光灿如星辰。 …… 燕危和晏明光前后下了车。 这里的车果然如高明所说,只要上了车选择了目的地,就能瞬间到达目的地所在的车站。不过眨眼的功夫,他们就从灯酒区出现在了他们居住的公寓附近。 不仅达到了想要的效果,还讹到五张五层的邀请函,燕危心情不错。 他微微踮脚,搭上了晏明光的肩膀,吹了声口哨,道:“这回可真的是合作愉快了。” 晏明光已经在大庭广众之下高调地认下了yan的身份,但长廊酒店的副本里,拿到最佳玩家的人是燕危。 这代表着他们的下一个副本也必然要一起进入,才能继续维持晏明光在明处吸引注意力、燕危在暗处出谋划策的模式。 他们拐角走进了小巷中,晏明光问他:“你不担心?” “担心?”燕危眸光微动,居然点了点头,“当然担心啊。这个蒋修的实力和经验极有可能在十层上下,如果他下个副本真的不计一切代价降楼来找我们,那肯定很难对付。但如果我们只是拼命躲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蒋修发现,在副本里动手脚害我们,这样反而更可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燕危一手挂在晏明光的肩膀上,一手放在兜里,攥了攥他那枚燕子模样的硬币,说:“玩家不能自相残杀是铁律,他再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借刀杀人,还有破解的余地。担心这个情绪,是可以和挑战并存的。”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不语。 燕危:“我反而更担心另一件事。如果蒋修真的来找我们,他那种玩家降楼肯定进副本,肯定会引起难度拔高和赌楼机制,到时候我怎么不暴露地和你交流是个问题。” 他话音未落,晏明光骤然将他的手扯了下来。 下一刻,长鞭破空的唳声响起,燕危眨眼间,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被晏明光在副本里获得的那条道具长鞭捆了起来。 燕危:“……你干嘛?虽然我有时候很欠揍但是也不至于捆起来打吧?” 【可以这样交流。】 “这样是怎——” 燕危话音一顿。 他一直在看着晏明光,完全可以肯定这个人刚才根本没有张口。 长鞭的柄被晏明光握在手中,鞭尾在燕危白皙的手腕上绕了几个周,严严实实地将他的双手捆在了一起。 【这个鞭子……能直接让人通过在心里说话交流?】 【嗯。】晏明光难得有了犹豫的语气,这人顿了片刻,才接着道,【有限制。】 燕危又看了一眼捆在自己手上的鞭身,嘴角微微一抽:【不会是……捆着人才能这样交流吧?】 【嗯。】 燕危:【……】 他还没来得及吐槽,远远超出现有层数的感知力在他的脑海中敲响警钟,燕危通过长鞭在心中喊道:【你的右后方五点钟方向!!】 微弱的破空声由远及近,一枚通体漆黑的长箭仿若染着追云逐日般的气势,“咻”地一声,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与此同时,晏明光侧身抬手,准确无误地在黑色长箭靠近的那一刻,徒手抓住了箭身! 黑色长箭上,挂着一枚质地沉厚的邀请函。 这箭显然威力非凡,尽管被晏明光抓在手中,却还是往前滑了一段,生生将晏明光的虎口擦出了血痕,随后竟然直接化作虚无,只留下那份邀请函落到了晏明光的手中。 鲜血自男人有力的手掌上滴落,两人目光同时投向长箭飞来的方向。 一个浑身上下都穿着漆黑衣物的男人拿着长弓走了出来,他一双眸子染着暗红,面容妖冶,神情似笑非笑。 “徒手接住了我的箭?我的感觉果然没错,你确实很强。” 林缜从视角死角的阴影处走出,正打算继续说,却在正面瞧见燕危和晏明光的那一刻顿了一下。 小巷的另一头,身型修长、周身散发着清冷却利落的气质的男人握着长鞭的鞭柄,鞭尾捆在男人身侧的青年手腕上。 那被捆着的青年披着一身微宽的灰色风衣,更衬的他身材消瘦。那双如桃花瓣一般的双眸眨动间,好似点缀着满天星辰,精致的五官透露着乖巧温顺的气质。 林缜的目光顺着燕危好看的面容而下,看到了那被捆着的双手上。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对晏明光道:“yan,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 晏明光:“?” 燕危:“……” 第21章 燕危眨了眨眼。 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眼前这个拿着长弓的男人身上, 双手微微攥紧,感知力引起他浑身的神经都有些紧绷。 日光倾斜地洒落下来,路过楼内世界人烟稀少的小巷, 将小巷一半照在阳光中,一半披在阴影里。而浑身黑衣的男人站在阴影处,仿佛完全融在了黑暗中。 方才如果不是听见了挂着邀请函的长箭破空而来, 燕危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很强。 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五层以下的低层玩家。 晏明光手腕一动,捆在燕危手上的鞭尾缩回了长鞭的柄上。在收回长鞭的那一刻, 这人难得说了句人话:【站我身后。】 燕危二话不说挪到了晏明光的身后。 从酒吧晏明光摘下帽兜站在庄家前的那一刻,他们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燕危显然没有晏明光能打,这个时候躲在晏明光身后无可厚非。 他若收敛起了那精明知事故却又澄澈的气质,跳脱都被敛在淡茶色的双眸中,精致白皙的脸完完全全衬托得燕危乖巧而温顺。 灰色的风衣包裹着他修长却偏消瘦的身体, 纯黑色的头发柔软蓬松,浓密的睫毛在闪动间滑过日光, 落下细碎的阴影。 林缜的目光越过晏明光, 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燕危,眼神愈发玩味:“yan, 你眼光不错啊。” 燕危被林缜看的鸡皮疙瘩都要冒起来了。 好在这个轻佻的目光不算坏事——如果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不应该是这样的目光。 这人的注意力从始至终都在晏明光身上, 拿着长弓的手也下意识朝着晏明光倾斜, 显然只在戒备着晏明光。 方才他们的对话, 眼前这个人应该没有听到。 晏明光看了一眼自己正在滴血的虎口,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握住那封纯黑色的邀请函,沉声道:“你是谁?” 林缜只是笑着, 妖异的红瞳映照着日光,语气竟然夹带着满满的兴奋:“打开看看?”他指了指晏明光手中的邀请函。 晏明光单手打开了邀请函。 邀请函上,浓黑的背景之下,猩红的血色写出了这个邀请函可以开启的副本提示以及层数信息。 除此之外,邀请函上已经签上了一个玩家的名字——林缜。 “因为我是第一个下注你们通过长廊酒店副本的玩家,我不仅获得了挑选邀请函的权利,我还获得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邀请函。我的名字已经签下了,”林缜笑着,微微仰头,享受一般地深吸了一口气,“这封邀请函送你。我听说你不怕死地挑衅了蒋修……我可以让蒋修获得另一封进入这个副本的邀请函,呀……好像现在,就看你敢不敢在这一封上签下名字了呢。” 林缜百无聊赖地拨弄了一下他那漆黑长弓的弓弦,弓弦震荡间,长弓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支黑箭。 下一刻,黑色长箭离弦而出,“咻”地一声刺破了墙体,将小巷一侧的墙体完全穿透。 晏明光对这手敲山震虎地秀实力视若无睹,只是肃然道:“目的。” “我的目的?哎,我这个人,没什么目标,只喜欢两件事情——打败强者,和被强者打败。” 林缜手腕一翻,将长弓背到了背上,转身便消失在了阴影中。 “yan……期待在副本中看见你啊——带上宠物也没关系的。” 人已经不见了。 晏明光手持的邀请函上,“林缜”的名字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副本线索只有一个半开的伞的图案,图案之下是副本层数。 ——七层。 这居然是一个和伞有关的七层副本! 燕危闭上眼,凝神仔细听了听,感知力没有给他任何信息。这个突然出现的林缜显然比他们目前见到的所有玩家都要强,燕危还是不想掉以轻心,仍然保持着那副温顺的表情,说:“我们先回去?” 唳声滑过半空,长鞭再度捆上了燕危的手腕。 【?】燕危义正,【我们这样回去?你真当你遛宠物呢?】 【防止出事,方便交流。】 男人仍然冷着一张脸,神情丝毫不变,通过这鞭子传来的心声都印刻着寡淡。 这话也说的不错,这是保持燕危身份不暴露的最好方式。 燕危看了一眼鞭子,又顺着鞭子,看向对方那深不见底的黑眸,深邃的轮廓仿佛波澜不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他怎么觉得晏明光刚才在幸灾乐祸? - 灯酒区,方才燕危和晏明光来过的酒吧。 所有玩家在死寂的沉默中目送着两人离开,随后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喧嚣。 “刚过一层的玩家就对十层的蒋修发出挑衅?他居然不想着赶紧躲开吗?而且他这样高调招惹蒋修,等于打了月芒的脸,其他想招揽的组织现在只会观望了。” “可惜了啊。第一个新人副本就能开启赌楼,还被记录进无尽石碑,这个yan潜力无穷,先缩着等以后成长起来不就行了……” “以蒋修的性格,故意降楼也会去找yan的。” “心气太高了,潜力再高也只是潜力,没成长起来之前等于没有实力。我还以为会多一个种子,现在看来,他下个副本就出不来。” “……” 蒋修坐在酒吧的包厢里,完完整整地看完了方才晏明光出现在庄家面前的录像投影。 他面色低沉,额头青筋微微暴起,嗓音夹带着怒意:“他可真有胆色。” 一旁站着的庄家手里拿着个纯黑色的邀请函,点头哈腰:“蒋哥,您消气,和才过了一层副本的兔崽子置气不值得不是?” 蒋修转头,一把拿过了那封邀请函打开。 邀请函上,副本提示画了个伞的图案,层数是七层,邀请函开启副本的时间就在五天后。 “林缜送来的?” “是。他说……他说、说他会带yan进这个副本……” 蒋修嗤笑了一声。 “林缜这个人,不加入任何组织,也从来不和别人一起行动,看到强者就往前冲,进了三次副本连续三次抬楼到了七层,是个我们根本摸不透的人。” “那我去帮您退还这个邀请函?” “但他要做的事情都做成了。这几天别来找我,我要去降楼,降到……” 蒋修看了一眼邀请函上的层数。 “降到七层。” - 燕危和晏明光回到楼给他们安排的公寓之后,燕危喊上了高明,三人在燕危的公寓里商量了一番。 燕危同时也从高明口中了解到了一些基本的信息。 楼内世界的玩家称呼那些有潜力登上高层的玩家为种子,已经结仇的蒋修和送他们邀请函的林缜都是种子玩家。 蒋修武力值高,一层一层稳扎稳打上来的,背后还有规模不小的组织月芒的扶持。人脉广,道具多,还是个十层玩家。 林缜神秘莫测,剑走偏锋,进入楼内世界之后只登了三次楼就过了六层,每次进副本都是抬楼,连续抬了三次,次次开启赌楼。 都是硬点子,但燕危最终还是拍板,和晏明光一同,在那个七层的邀请函上签下了名字,直接选择了从一层抬楼到七层。 这并不是盲目送死,而是燕危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 他先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快速了解了一番副本的普遍难度,还去了一趟赌楼区,大致界定长廊酒店的副本难度应该在五六层左右,所以他们下一个副本进入难度拔高的七层,是在他们能够生存的范围之内的。 而且,就算他们不进这个副本,选择的是暂时躲起来从二层开始积攒实力和经验,一层一层躲过蒋修很难。在低层副本里遇到拥有十层经验和道具的蒋修,反击的可能性近乎为零。 可如果是在难度拔高的七层副本里,难度代表着机遇,代表着快速反馈的实力提升,代表着找到强大道具的可能性更高——他们届时能够和蒋修斡旋的余地反而更大。 林缜恐怕也是想到了这些,这才笃定送来的邀请函yan一定会签。 燕危和高明解释为这些之后,将自己从酒吧的庄家那里讹来的邀请函送给了高明,只留下一些一二层的大量邀请函,用来在信息面板的商城换取一些需要的东西。 接下来的副本太危险,燕危两人并不打算让高明跟着涉险。燕危用赢取赌楼的权限选了一个三层的简单副本,晏明光则换了一个四层的简单副本,将这些尽数都给高明,再加上高明自己拥有的二层简单副本邀请函,足以确保高明接下来三个副本无虞。 副本开启前的四天,燕危基本都在分析其他副本,也顺便在晏明光的指导下练习身手。 男人从身后微微环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有力地握住他的手腕,矫正着他的姿势,道:“力道和准度都不错,没到靶心是发力方法错了。” 晏明光比燕危高上半个头,这样从后方微微低头的姿势,这人说话呼出的温热气息正好洒在他的耳边。 燕危没忍住耳垂红了红,手中匕首投掷而出,不但没有投中墙上圈出来的圆心,反而完全投到了天南地北的方向。 燕危:“……” 这样一个性冷淡又好看的男人这样教他,不能怪他扔偏。 就算他是个不想谈恋爱的基佬,那他也是基佬。 他眨眨眼,垂眸,敛下尴尬的神情,接过晏明光捡回来的匕首吊儿郎当道:“你的学生投成这个德行,晏老师你不行啊。” 晏明光:“……” - 五天的副本缓冲期转瞬即逝。 邀请函上的倒计时归零的那一刻,已经在公寓里等待的燕危和晏明光只觉得周遭光线骤然消散,一片黑暗聚拢而来。 熟悉的阴森飘渺的提示音响起。 [欢迎进入楼内副本。] 第22章 安康古镇(1) [楼内共有九十九层, 每一层楼都是一个随机副本,副本内有玩家、npc和副本boss,模式多为灵异恐怖。初始玩家会从一层开始, 登顶才能彻底存活离开,并将楼内获得的能力带入现实。] [……] [玩家一切信息储存在黑戒中,如有需要, 可随时查阅。] [本次副本层数:7层。] [本次副本地点:安康古镇。] [当前玩家数据:身体指数11,感知力33,层数1, 积分12。] [玩家已到齐,副本开启。] [副本内, 玩家不能自相残杀。] [……] 提示音几乎和燕危上一次进副本一样,其他信息他都早已清楚,唯一有用的信息就是副本的地点——安康古镇。 周遭黑暗散去,眼前的光却并不算明亮。 远天夕阳洒下暖黄余韵, 层云之下,飞鸟啼叫, 风声飒飒。 天光将所有玩家的身影拉得极长, 阴影交叠在一起,在这宁静的山区却显得颇为阴凉。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极高的山腰旁的神庙, 庙宇是十分古典的琉璃瓦建筑,但却并不是常见的颜色。墙体的砖是黑色的, 屋顶的瓦片都是暗红色的, 在这宁静的山腰上显得格外诡异。 神庙建筑的顶端, 伫立着一把石头雕刻的半开的伞。 ——和邀请函上给出的提示一样,一把半开的伞。 而神庙面前,站着的就是进入这个七层副本的楼内玩家们。 在刚进入副本的那一刻, 晏明光就第一时间拿出了长鞭,鞭尾在燕危左手的手腕上缠了足足四五圈,鞭身一路延伸到手柄处,被晏明光牢牢地抓在手中。 这是他们进来之前尝试之后的结果。 这条辫子是长廊酒店副本里受害者的骨血浇筑而成,除了基本的攻击能力之外,还拥有看破心灵的能力——也就是说,握着鞭柄和绕着鞭尾的人可以直接在心中对话。 要求是捆着双手,但是两人试了一下,捆一只手也行,就是要多缠绕两圈,于是最终选择了这么个最不妨碍行动的方式。 就是看上去有那么些奇怪。 在玩家都聚齐的那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时间放在了燕危缠着鞭子的手腕上。 燕危:“……” 晏明光:“……” 林缜仍旧是一身漆黑的衣服,仿佛随时可以融进黑暗中一般。他背着漆黑长弓,暗红双瞳在暖黄的夕阳光下如同红宝石一般。 他对着晏明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随后居然走到燕危面前,抬手就要挑燕危的下巴,“你还真跟着yan进来了?他现在可自身难保,你不如求求我,我说不定能保护你呢。” 燕危直接后退躲开了林缜的手。 同时,晏明光原来抄着兜的另一只手骤然伸出,手中紧握折叠短刃朝着林缜刺去。 林缜眼也没眨,抬手就和晏明光交锋了几个来回。 周围还有其他玩家,两人显然都没有认真,浅尝辄止了几下就停了。 晏明光眸光冷冷的:“管好你自己。” 林缜嘴角一勾,无言。 他们这一番动作,再加上晏明光那标志性十分明显的外表特征,这回副本的玩家都不是新手,多少也明白过来他们是谁,纷纷神情各异。 燕危也在这片刻间认出了蒋修——这人对晏明光的敌意太过明显,在其他人还在观察周围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晏明光,显然是带着目的降楼而来的蒋修。 眼见林缜走开了几步,蒋修冷笑了一声:“怎么不打了?我还等着看戏呢。” 林缜眉梢轻挑:“要不你和我试试?” 蒋修噎了一下。 如今才刚进副本,蒋修哪里会想一上来就对上林缜这样的硬点子? 他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看着晏明光,说:“yan?真巧啊,和你们进了一个副本……你上一个赌楼副本,我弟弟因为赌输了死在了难度高的副本里,没想到我们这次就遇上了啊……合作愉快。” 燕危微微低着头,在玩家们看不见的角度,毫不吝啬地给蒋修翻了个白眼,心中道:【还合作愉快?明明就是个十层玩家了,特意降楼来找我们,不要脸。晏老师,不理他!】 晏明光神情不变,一言不发。 包括他们四个人在内,这次的副本一共有十二个人,全都是有经验的玩家。没有了燕危和晏明光第一次副本那样的新人捣乱,众人全都神态紧绷地观察着周围。 关于蒋修和yan之间的事情,有点经验人脉的玩家都心知肚明,也没人戳破,众人纷纷上前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一番。 最后一人刚刚说完名字,楼的提示音居然再度响起了。 [副本内所有玩家已准备就绪,安康古镇副本触发平衡机制。] [检测到副本内拥有大量抬楼、降楼玩家,副本难度提高层级。本副本由玩家生存模式改为彻底破解副本模式,唯有彻底破解副本剧情才能找到“阶梯”。为了促进玩家积极性,副本将会主动释放任务,请玩家遵循基本指使,积极寻找阶梯,努力存活。] [难度到达临界值,赌楼机制开启。] 有燕危这种一次抬七层的,还有蒋修那种十层降七层的,会开启赌楼早就在燕危和晏明光的意料之中。 在提示音落下的那一刻,燕危立刻开启隐私权,晏明光这一次则没有关——他已经站在了明面上,不如彻底站稳。 此时,赌楼区。 几个月芒成员知道蒋修这个时候进入副本,早早就等在了这里——这是一个必然会开启赌楼的副本。 身为一层新手的yan对十层玩家蒋修直接宣战,蒋修降楼去找yan,这件事情在低层玩家里都算不上是秘密。赌楼区也有其他不知道具体时间的玩家在游荡,等待第一时间观看到可能出现的赌楼投影。 待到投影出现的那一刻,周围的玩家便立刻汇聚了过来,将投影下方的空地挤了个满满当当。 “果然开启赌楼了!!这个副本看上去地图不小啊,还有十二个玩家,是个大本。” “那个银色头发的就是yan?他怎么用鞭子牵着一个男的……唔,看不见脸,但是气质上来看绝对很好看,yan这是带进去消遣的?” “那肯定的吧,这种玩家不也挺多的?自己活不下去,就靠厉害的玩家保护,主动凑上去给人当消遣,要是死在副本里那就是运气不好,要是没死被大佬带着出来那就是赚了。” “天呐这个副本鱼飞舟也在?他上个副本和林缜一个副本,不仅开启了赌楼,还胜过林缜一筹拿到了赌楼副本最佳玩家的勋章啊!” “这一次除了yan带进去的那个累赘,全都不是省油的灯啊,副本再难也能过吧,这次的赌楼完全没有悬念——” 这个玩家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赌楼开启之后,不管是赌楼区的投影前,还是安康古镇的副本内,居然再度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检测到副本内存在用在“最佳玩家”勋章的玩家,并且数量大于一,平衡机制升级。] [副本将同时触发10%的难度提高以及增加10%的道具出现概率。] [副本难度再度超过临界值!赌楼机制升级,下注玩家除了赌副本的输赢之外,必须参与猜测预估谁是最佳玩家,选择十二名玩家之一下注,如果下注玩家获得最佳玩家勋章,则下注者赢得赌局。] 安康古镇副本内。 燕危轻轻挑眉,毫不犹豫地在信息面板上下注,选择自己将存活到底并且获得最佳玩家的勋章。 其余玩家也在震惊之余纷纷操作了一番,神情严肃,目光微沉。 就连蒋修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副本一开始就直接将难度拔高到了地狱模式,进副本的还这么多种子,这个副本必然不可能简单了。 天边的夕阳彻底落下了。整个山际披星戴月,陷入了无边的昏暗。 古镇没有任何现代化的设备,神庙复古而原始地燃起烛火,里头骤然响起了飘渺的歌声,像是孩童们毫无章法地清唱。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 “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 “我们撑好伞啦……” 伴随着澄澈的歌声,神庙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拉开,一群小孩背着书包从神庙里跑了出来,像是在放学回家。 他们的身后,一个穿着民族服饰,头戴巾帽的神婆目送着孩子们离开之后,缓步走下阶梯,走到了玩家们的面前。 “旅人来了,”星空下,神庙辉煌的灯火前,神婆对他们笑了笑,“我很早就接到了你们要来这里休假的消息,我们这里地方小,没有宾馆,也没有大地方的电和网,只有山神庙有以前提供给镇民上香供奉的时候居住的客房,只能委屈你们在镇子里的山神庙住着了。” 神婆领着他们走上山神庙的台阶,十二个玩家们各自为营,组成了几团,沉默地跟在神婆的身后。 山神庙的内部很是干净齐整,是个靠着山壁建造的庙宇,大殿就依着山壁,三面是围绕起来的砖墙,还有一面就是山壁。 山壁之上,居然有一个和人形极为相似的石头,看上去像是个撑着伞的人。但石头上看不出什么人为雕刻的痕迹,石头的棱角都十分圆滑,像是时间久了天然形成的。 而大殿里的香火等物件就供奉在这块人形石头前。 神婆走上前,对着石头拜了拜,这才转身对他们说:“这是安康镇的山神,祖先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定居之后,发现了山神像,就绕着山神像建了山神庙。我们风调雨顺、丰收平安都靠的是山神庇佑,旅人们参观游玩的时候请不要对山神不敬。最近镇子里要举行十二年一度的山神节,大家可以在镇子里参加,但是山神庙内需要筹办祭祀仪式,请大家不要在庙内乱走。” 众人纷纷应好。 燕危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大殿周围,对晏明光道:【听这个神婆的意思,安康镇应该是一个极度落后迷信的古镇,以前有人发现了这种被自然腐蚀得刚好像撑着伞的人的石像,就供奉成山神,久而久之到了现在。这个大殿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但我看到这个山神像就很不舒服,还有他们用的黑砖,总有种不详的感觉。】 【楼内副本,】晏明光只是简明扼要道,【不详才正常。】 他们说话间,神婆已经拿出了五个钥匙要分给玩家。 玩家有十二个,山神庙中的客房只有五间。 好在这次的副本没有和上次一样要求每间房的人数,燕危自然和晏明光拿走了一个钥匙——晏明光说和燕危一起住的时候,其他几个玩家的目光不断地在燕危脸上和燕危手腕的鞭子上移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至于其他人,蒋修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还有另外两个月芒的成员,他们三个拿走了一个钥匙。 看上去十分独来独往的林缜居然主动和一个名为鱼飞舟的玩家一起,剩余的玩家分成了一组三个人和一组两个人,五个钥匙被完整地分配好。 没有电网的古镇夜晚乏味异常,似乎已经习惯了休息的早。神婆将钥匙给他们之后,领着他们到了客房门口,便让他们吹灭蜡烛睡觉休息了。 “请问,晚上可以出来吗?”有玩家问。 “不要在山神庙里随处乱跑影响了祭祀就行。” 这回答范围极广,大体是可以的意思。 虽然说是可以,但这才第一天,而且刚进副本就要求回房休息,什么主动的信息都没有,玩家们自然不会蠢到立刻到处乱逛。 神婆一走,众人也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 燕危跟着晏明光进房之前,蒋修侧过头看向他们,面露阴郁,眼神狠戾。 这人抬手,对着他们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这才回了房间。 燕危和晏明光理都没理他这个举动。 蒋修根本没办法违背楼的基本原则来杀他们,如今副本难度一提再提,难度早就到了蒋修也不能游刃有余的地步。这人放狠话做样子的频率越高,越说明没有信心。 “你还记得刚才孩子们唱的歌吗?” 进房后,晏明光关上投影视角后,立刻收回了这总是引人遐想的长鞭,燕危直接开口说了出来:“我背下来了。不过为了防止这首歌会不会有什么死亡触发,我就不复述了。” “记得。” “那就行。不管是邀请函上半开着伞的形状,还是神庙顶端具有象征图形意义的伞,以及撑着伞的山神像,都说明这个副本和伞有关。但有一点很奇怪……” 燕危从信息面板的储存格里掏出了一系列清洁的工具,在这样诡谲的副本里面,开始对自己要休息的地方和床褥进行简单的二次清理。 他边擦边说:“如果是一个信奉山神,并且渴求下雨、用伞当作象征图形的镇子,那这个镇子应该不管是哪里都充满了伞或者是伞的图案。可是从我们进来到现在,除了山神庙的雕像……” 根本没看到任何真正的伞。 他刚想继续说,客房的门外骤然传来了蹒跚的脚步声——是那个神婆的脚步声。 神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没走一段就停一下,在路过燕危两人的门口前时也听了一下,伴随着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她似乎一一路过了五间客房,还在客房门口放了什么东西。 两人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放缓了,一动不动地听着,直到神婆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到彻底消失,燕危才松了口气。 神婆刚才在干什么? 燕危扫了一眼信息面板上的二分之一不死技能,技能的状态停留在普通状态,要到午夜才能开启不死。 这种情况下,晏明光更适合处理这样的情况,不然他贸然上前反而容易拖后腿。 他眨了眨眼,一双淡茶色的眸子澄澈而乖巧,仿佛点缀着温和却璀璨的星辰。 “晏老师,黑灯瞎火的,我害怕……不如你去看看?”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不去。” 他拖长了语调:“晏老师——?” 晏明光抬脚,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长鞭,无声地走到门前,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古老神庙的走廊透着夜色,蜡烛已经被吹灭的干干净净,只有朦胧的月色洒下,照出了门前东西的轮廓。 晏明光眉头微微一皱,嗓音清冷:“一把伞。” 燕危双眸微凝:“伞?” “撑开的伞。” 燕危抬眼,严肃问道:“其他房间呢?” 这是猫眼看不到的。 晏明光自然知道燕危是什么意思,他手中长鞭蓄势待发,脊背微绷,浑身警惕地打开了房门往外看去。 幽深狭长的晦暗走廊上,间隔相同的五个房门前,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把撑开了立在地上的长柄伞。 伞是白色的,伞柄和伞骨是略微有些苍然的白,伞盖则是光滑的亮白,白滑到微微反射着月光。 夜色幽幽,月光苍白如雪,更是衬得这伞愈发苍白。 “都是伞,”晏明光一字一句道,“五把白色的、撑开的伞。” 第23章 安康古镇(2) 此时门半开着, 燕危坐在古旧的客房里往外看去,透过晏明光修长的身影,瞧见了外面的情况。 苍白的伞在月光下白的发亮, 像是在皑皑白雪中浸泡过,却又好似在清泉流水中冲刷了许久,才留下了这样光滑的伞盖。伞骨完全展开, 倾斜倚靠着,安静而诡异地立在地上。 走廊的窗户半开着,山间微凉的夜风不住地往里吹着, 吹得燕危瑟缩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拉紧了围巾。 他下意识掏出了兜里那枚燕子硬币, 一下一下地在手中抛着。 门外的伞仿佛直接打破了这个副本宁静的表现,以一种极其诡谲神秘的方式给他们带来压力。挨在隔壁的其他几间客房也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只是走廊上的五把伞还是无声地摆放着,暂时没有人去挪动它们。 晏明光轻轻掩上房门, 双手抄兜走了回来。 燕危嘀咕了一声:“刚说没伞呢,这就送货上门了……” 晏明光:“……” 这五把伞的出现像是将这个地方的不详全都揭开了一般, 方才燕危只是觉得有点凉, 此刻却如芒在背,额间不自觉沁出了冷汗。 果然如楼所说, 这一次的副本难度远超七层应该有的临界点。 抓不住的诡异之下,燕危却轻笑了一声。 愈是危险, 他愈是兴奋, 身体里的血液仿佛都开始快速流动起来。 “你现在有听到什么动静吗?”他问。 晏明光摇了摇头。 “我也没有, 这才正常。”燕危勾了勾嘴角,“其他人也和我们一样,看到之后就关起门来讨论了, 我已经可以预见讨论的结果——这伞不能留。” 伞的图形可是直接画在副本的邀请函上的,这伞还通体雪白,透露着不详的气息,绝对不可能就这样摆在门口。 这基本是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会想到的逻辑。 燕危用力地抛了一次硬币,抬手,在半空中将硬币抓到了手中。 他没有摊开掌心,只是微微握拳看着前方,双眸倒映着屋内古旧的暗黄烛光,却仍然澄澈而灿灿。 “冰块先——” 燕危话音一顿。 晏明光指节微蜷,指尖按在长鞭的手柄上。鞭柄轻轻抬起,点着燕危的下巴,正好把他的下颚往上推,合上了他的嘴巴。 燕危:“……” 待到晏明光收回了鞭柄,解放了燕危的下颚,他立刻道:“你也太小心眼了吧,不就是一个称呼吗?你还叫我废物点心呢……” 晏明光眸光轻抬,淡然地瞥了他一眼。 “行行行,是我先喊我自己废物点心的。那么晏老师,你的废物点心现在在想一件事。” “什么。” “还记得我们来一个注定会提高难度的赌楼副本是为了什么吗?因为鬼怪越厉害,蒋修越没有能力加以利用,他在这个他自己都要谨慎保命的副本里面,只能依靠他的经验和阴谋。他必须先保证他能活着,其次才有精力对付我们。” “应该过不了一会,其他几间房就会陆续有人出来,把伞收到山神庙的大殿——因为那里是神婆拜过的地方,也有一个撑着伞的山神石像,是最适合在什么线索都没有的时候,处理这些白伞的地方。但这些人处理伞的顺序肯定有先后……” 他笑着,眸光闪烁着精明的狡黠。 “蒋修也会移开白伞,因为这个副本太难了,他也要小心。但他又绝对会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因为……” - 蒋修所在的客房里。 月芒这次进来了三个人,除了蒋修之后,还有一个叫做宁翼的女人,以及跟着蒋修进来的郑茂。宁翼从进入副本之后就没有说话,完全可以和晏明光比谁更像个哑巴。 只是她和晏明光的冷截然不同。 晏明光是不想融入的漠然,无所谓的寡淡,银框眼镜削弱了他眉眼间的冷意,却也在增添斯文气的同时给他增加了几分疏离感。 可宁翼是极具攻击性的冷。 她看人的眼神都仿佛藏着寒芒,浑身上下都浸泡在冰寒的刀锋中。 蒋修和宁翼根本不是同一封邀请函进来的,蒋修平时在楼内世界看到宁翼都想绕道走,此刻更是和宁翼没什么话说。 白伞出现之后,宁翼好像根本不在乎一般,只是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从头至尾都没有参与讨论。唯有蒋修和郑茂商量了一番,决定将白伞扔到山神庙的大殿上。 郑茂起身就要去办,蒋修却骤然道:“等一下。” “蒋哥?” 蒋修眉梢微扬,冷笑一声道:“我突然想到,把伞放回大殿并不是最稳妥的做法。大殿也有可能有问题,说不定把伞扔回大殿才是死亡触发。最稳妥的其实是……” 他话语一顿,语调拉低了一个度。 “把白伞放到别的房间门口。既不用去大殿,也不用担心死亡触发。” 郑茂立刻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别的房间,还能有谁的房间最合适? 自然是yan住的客房。 “我这就去办。” 蒋修拦住他:“不急。我们能想到伞不能留,其他人也能,这个副本给我们的第一道关卡并不算难。你现在出去,碰到其他玩家的概率很大,yan门口的白伞可能甚至还没有送走。再等一会,等其他人都处理完白伞,你再悄无声息地把我们的伞放到yan的放门口。” - 燕危和晏明光住着的客房里。 烛光摇曳,在微凉的风下晃荡个不停。 晏明光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镜片微微反射着烛光,给他清冷的气质润上了一层神秘。光影勾勒出这人的侧脸,晦暗的光线下,男人眉眼间的深邃愈发明显。 燕危看得愣了一下,这才接着说:“以我这几天调查的他的性格,他会在所有人处理完白伞之后,把他们的伞放到我们房门口。这样做,如果我们出了事,他也能得到有关白伞的线索。如果我们没有出事,第二天大可以引导其他玩家猜测是伞自己回来了——反正楼内副本,这种诡异的事情多了去了。既可以找破局线索,又可以把仇人搞死,这对蒋修来说收益太高了,他一定会这么做。” 晏明光转过头来看他,缓缓道:“蒋修强在身体指数,道具多,我和他打,他会使用的道具是未知数。” 古刹烛光下,周遭不详的气息似乎都被这人的寡淡削弱了。 不得不说,晏明光这人就像是个行走的安全感,即便是在这种危险随时会发生的地方,都能让人平心静气。 燕危勾了勾嘴角,一字一字轻声说:“谁说要你和他直接对上了?晏老师,别遇到什么事情都使用暴力啊,让他自己坑自己顺便给我们带来线索,不好吗?” “?” “蒋修这样自以为有点小聪明的人,你说他如果在所有人都回屋之后,出门发现我们的房间门口、还有林缜的房间门口,都还摆着撑开的白伞,他是会把他们门口的伞扔到大殿,还是以为我们发现了什么,自作聪明决定效仿我们——把白伞留在他自己的放门口?” 晏明光垂眸,没有说话。 但是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拭目以待吧,他比我们强又怎么样?他敢进来想杀我,我就能让他永远留在这里。” 燕危眉眼微弯,动作飒然地站了起来。 他打开信息面板,进入了楼内世界的兑换商城。 这个商城分为两种,一种是邀请函就能等额兑换的一些物品,一种是积分能够兑换的道具、技能和……无所不能的愿望。 什么都可以换到。 积分可以兑换的列表最上头,甚至悬挂着一个天价的兑换物品“潘多拉魔盒”,物品简介是打开可以获得一切想要获得的东西。 这些都还离燕危这个只有12积分的玩家太远,他根本没有细看,直接跳到了邀请函可以兑换的部分,找到了一个名为虚假之石的可兑换道具。 或许是因为这个道具时间又短、除了复制外表没有任何用处,根本无人问津,价格也很低,需要的邀请函只有一封普通的二层邀请函。 燕危毫不犹豫地兑换了两块虚假之石。 [恭喜玩家兑换成功,已经扣除对应额度邀请函。] [兑换物品:虚假之石,物品介绍: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模仿任何玩家见过的物品或者道具的样子(注:只能仿造外表,无法仿造功能,且一个小时后效果消失,石头消失),兑换数量:2。] 下一刻,两块外表毫不起眼的虚假之石出现在了燕危的手中。 他不再说话,晏明光也没再开口。 他们并排坐在床边,在微弱却摇荡的烛光下,听着外头的动静。 开门关门的声音开始响起。 燕危数着:“一个。” 几分钟后,“两个。” 又过了几分钟,“三个。三间房都把伞扔掉了,只剩下我们房间和蒋修房间了,他们在等我们行动的声音。” 燕危将这两个可以模仿任何物品样子的虚假之石放到了晏明光的手中。 男人没有说话,接过石头,开门走出了客房。 他拿起门口的白伞,也没有收,只是握着白色的伞柄,朝着山神庙的大殿走去。大殿上已经放着三把被玩家们扔到这的长柄白伞,晏明光将手中的白伞也往大殿上随意一放,整个大殿安静得可怕,撑着伞的山神像仍然无声伫立,大半身体埋在了夜色的阴影中。 晏明光扫了一眼,没发现其他的东西,转身走回了五间客房所在的走廊。 路过林缜和鱼飞舟的房间门口时,晏明光虽然脚步没停,却抛出了手中拿着的其中一块虚假之石。 石头落地的那一瞬间,居然化作了一把撑开的、通体苍白的长柄伞! ——和放在他们房门口的白伞一模一样。 放完这一颗,进房门之前,晏明光也在他和燕危的房门口也放下了另一个。 本来只剩下一把白伞的走廊上,此刻突然变成了三把。 两把虚假之石变出的白伞,分别在林缜和燕危的房门口,只在一个小时内有效。 一把神婆留下的白伞在蒋修的房门口,还没有被动过。 “吱呀”一声,晏明光回了客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蒋修等人的客房内。 “蒋哥,”郑茂低声问,“他们应该都不会再出来了,我现在去办?” “去。” 郑茂眼神一亮,坏笑了一声,转身出门。他还未弯腰拿起白伞,笑容便骤然一停,动作微顿,侧着头看着走廊前方, 蒋修在房内不耐烦道:“怎么了?” “蒋、蒋哥,你快来看看!” 蒋修皱眉。 他起身,快步走到了房门口,同样瞧见了走廊上另外两把白伞。 夜色愈发深沉,三把白伞在走廊上依次摆放着,接着怆凉月色,诡异安静得格外瘆人。 “这怎么办?yan他们房间根本没有把白伞扔掉啊,就连林缜也没有。” 宁翼仍旧一言不发地半躺在沙发上,她长发披肩,刘海在低头间微微遮住了她冷淡的眉眼。听见郑茂的话,她微微抬眸,淡然的双眼扫了一眼门外的白伞,那双带着寒芒的眸子居然闪过了一丝看戏的神情。 这样的眼神一闪而过,片刻,宁翼再度低下了头,闭上眼,沉默异常。 蒋修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他豁然起身,推开郑茂往外看去。 三个一模一样的白伞撑开着倾倒在地,在愈发浓稠的夜色下带来荒芜的诡异感。 “……怎么会这样?我刚才明明听见了四道开门的动静。除了林缜和yan的房间,另外两个房间就是普通的七层玩家,林缜和yan出门了却还是留下了白伞,另外两个房间的普通玩家扔掉了白伞……” 蒋修脊背紧绷地站在门口,眉头紧锁,带着戾气的双眸闪过困惑。 外头的山风越来越大了,飒飒风声不绝于耳,古旧的窗户发出被风吹击的“吱呀”“吱呀”声。 蒋修思索了片刻,骤然抬头道:“他们去放白伞的时候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又把白伞带回来了!” 另外两个房间的普通七层玩家实力不足,可能根本没有发现应该发现的线索。 林缜这样诡谲的抬楼玩家,必然能发现不对劲。yan更是行事作风成谜,从长廊副本上来看,yan的推理能力就远超大部分玩家。 “我明白了,白伞不能扔,”蒋修打定了主意,把郑茂拉回来后关上了门,“刚才的计划取消,我们不动这个伞了,就把它放在门口。天色越来越黑了,我们现在再去大殿看未必来得及,但是跟着林缜和yan共同的决定,绝对没错。” 他眉眼偏扬,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比起行事诡谲的林缜,和那位和他有仇的yan,他最大的优势,就是稳扎稳打一层层爬上来的经验和积攒下来的实力道具。 那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yan恐怕不知道,楼内世界的副本里,最难防备的不是鬼神,而是人。 最好利用的,也是人。 - 房门关上的声音遥遥传来,走廊上再没有其他动静,只有越来越大的风声飘荡而来,像是山林发出的阵阵哭嚎。 燕危心满意足地听完了这最后一声关门声,嘴角微微一勾,在床上蜷了蜷被子,慵懒地翻了个身。 这间客房好歹和上个副本的房间不一样,有三张单人床,燕危睡在靠窗的那张床上,晏明光睡在中间的床上,留着靠着门边的床空着没人。 燕危自然没了上次和男人同床共枕的紧张感。 只是他那挑剔的毛病还在,人在床上翻了好几个来回也没有睡着。 山风声中,另一侧床上的晏明光骤然开了口:“你很笃定。” 燕危转过头,侧着脸看过去。 “你说蒋修?”他轻笑了一声,“进这个副本的那几天,除了我们做的那些准备,我还看了几个能看到的蒋修去过的副本记录。比起林缜,他的思维方式实在是太好总结了。他能活过10层副本,聪明肯定是有些小聪明的,但也正是因为他稳扎稳打地登楼,反而成了他能让我们钻的漏洞——他会想的太多。只要利用他这一点,他不仅害不到我们,还会帮我们试出线索。今晚如果所有人都把白伞扔了,我们岂不是一无所获?” 若是一层的新手玩家,看到他们门口还放着白伞,只会觉得他们在自寻死路。 而蒋修却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误以为他们有什么凭证,觉得留下白伞才是对的,从而把蒋修自己房间门口的白伞也留下。届时白伞在门口的房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你很懂人心。”晏明光说。 燕危一怔。 这其实是他自己都知道的事情,可此刻被晏明光直接点了出来,他居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像是常年习惯了看穿人性,却被别人一眼看穿了自己。 燕危来了兴致:“你主动说了两句话,晏明光、冰块先生、晏老师,你在想什么?你说我很懂人心,我确实很懂——比如你现在……在想蒋修房间里其他的人吧?” 他们的单人床隔着一条小过道,燕危和晏明光分别侧着身堆着。烛火摇曳中,晏明光眸光倒映着跃动的火苗,纯黑的双眸闪过一丝诧异。 “你担心和蒋修在房间的另外两个人被连累,”燕危嗤笑了一声,“且不说那两人是否无辜,就算他们没有和蒋修站队,这可是生死难测的副本……恻隐之心,是最没有用的东西。” 晏明光无言。 “我们现在算是绑在了一起,我也不骗你。晏老师,我似乎和你说过?你说我冷血也好,说我没有心也行,我这个人最缺的就是恻隐之心。我不仅冷血,我还小心眼,噢,还有点任性……” 晏明光仍然没有说话。 燕危本想逗一逗这人,看看这人露出一些不一样的表情。可晏明光这样没有任何反馈,他说的也无聊,也就不再多说了。 山风吹动,带起树影摩挲,风声带着树叶摩擦的沙沙声,催人入眠。 燕危又翻了好几次身,好不容易来了点睡意,意识半沉半醒间,还未扎入梦中,一股冲入脑海的危险感骤然出现! “呼”的一声,烛火倏地灭了。 古刹老旧的客房瞬间陷入黑暗,怆凉的月光洒下,远方似乎传来了飘渺的歌声。 声音像是从远方而来,又像是四面八方随处响起。 那像是少女捏着嗓子拉高的音调唱出来的歌,完完全全融在了山风里飘来,一点一点刺入耳朵里,一寸一寸刺激着人的神经。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 “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 “我们撑好伞啦……” 燕危听清了歌词。 那是傍晚他们进入副本之后听到的孩童们唱的歌,可这回的歌声却十分飘渺阴森,尖细的少女嗓音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四句歌词唱完,歌声又重复了起来,四句歌词重复一遍又一遍。 燕危一摸黑戒,确认自己的不死状态还有二十四分钟开启。他在被窝里双眼紧闭,保持着警惕地听着这歌声。 “我们撑好伞啦……” “……” “我们撑好伞啦……” “……” 不知重复了多少遍,尖细少女声再次唱到最后一句时,歌声骤然拖慢了些许。 “我——们——撑——好——伞——啦——” 蒋修的房间还没有动静,那间两个普通七层玩家所在的房间里,一道绵长却凄厉的惨叫穿破了黑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我!!救我!!!啊啊啊啊——” 燕危呼吸一顿,就要睁眼起身,晏明光那一侧却传来了响动。 男人矫捷地翻身而起,脚尖点地,一个转身间翻到了燕危的床上,掀开被子钻了进来。 本就十分狭小的单人床一下子挤了两个男人,被窝里满满当当的,呼吸的热气都碰撞在了一起,阴凉的风中簇拥着温热。燕危本就比晏明光矮上半个头,此刻两人侧身对着靠在一起,他微微蜷着身体,脸靠着晏明光的肩窝。 那七层玩家凄厉的惨叫声还在持续,他和晏明光簇在狭小的单人床上,这人在上来的瞬间便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被子底下,长鞭悄无声息地捆在了他的左手腕上。 燕危不自觉呼吸急促了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男人突然贴上的温热掌心,还是那持续的惨叫声带来的紧张。 【别说话。】晏明光通过长鞭,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我床边坐着东西。】 东西? 燕危眼眸轻动,靠着晏明光的肩窝,双眼不着痕迹地微微抬起了一个缝隙。 晏明光的床上,被单或许因为突然的掀开而十分凌乱,已经没有人躺在上面。可是床边,一个浑身都在流淌着鲜血,四肢和脸都是模糊血肉的“人”静悄悄地坐在床边,床单已经晕染开了一片血污。 另一间客房里玩家的惨叫居然还在持续,尖利绝望地刺破长夜。 燕危也缓缓反应了过来。 ——这是一个被剥了皮、去了四肢白骨的“人”。 第24章 安康古镇(3) 燕危本来有些加速的呼吸登时顿住了。 他尽力控制着表情, 状若闭着眼,实则埋在晏明光脖颈和肩膀的连接的肩窝处,眼睛露出缝隙仔仔细细观察着他们遇到的情况。 那无皮无骨的人就那样侧坐在床边, 一双眼睛在血肉下暗得瘆人。它就那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侧着脸,看着燕危和晏明光所在的方向。 有那么一瞬间, 燕危甚至觉得它和自己对视了一下。 可这东西从头到尾都没有动,只是在飘渺阴森的歌声中,在玩家宛如遭受着酷刑的喊叫声中, 就那样安静无声地坐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晏明光过来的时候是拥着燕危的姿势, 此刻背对着那东西,看不见状况。 他问燕危:【看清楚了吗?】 【看清楚了,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是个被剥皮去骨的人。哎不是我说, 这东西长得也太瘆人眼睛了,我看得都快瞎了, 楼内副本就不能给点马赛克吗?】 【……】 【而且这居然是个妹子!我一个基佬为什么要看一个妹子的“裸体”!我从小到大连个a片都没看过, 第一次观看不穿衣服的妹子,居然连皮都不穿!!!】 【……】 燕危是真的被伤害到了眼睛。 他收回目光, 指尖轻轻滑过黑戒,不着痕迹地查看了一下信息面板——离不死状态开启还有十三分钟。 他一动不动, 在被子下维持着和晏明光相对簇在一起的姿势。他浑身都处于蓄势待发的备战状态, 也能感受到晏明光的肌肉紧绷。 他们并不畏惧, 并且随时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这东西从始至终都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蒋修那间屋子终于传出了一些动静, 但却没有什么惨叫声,反倒像是打斗声。打斗声很是激烈,隔着两堵墙,燕危和晏明光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而那个普通的七层玩家的惨叫声逐渐微弱,随后彻底消失了。 人死了。 飘渺的歌声还在继续,却越来越小声了,似乎在逐渐拉远。 他紧紧地抓着缠绕在他手腕上的鞭子,终于不贫嘴了,理智冷静道:【蒋修他们屋子里有动静,应该是也出事了。他们比普通的七层玩家强,肯定没那么容易中招被杀,但我们这回应该至少耗掉了他们一两个道具,还用他们试出了线索,赚了。幸亏我们坑了蒋修,留了这么一个对照,不然我们恐怖就要误以为白伞是好的了。现在看来,我们拿走了白伞,所以鬼怪没对我们动手,白伞果然是死亡触发的一种。】 【那东西还没走。】 【没走,但也没对我们动手,我猜测是因为我们没有白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另一间房的那个七层房间会死,而且听声音……】 死的很惨。 在这种怪物的注视下,晏明光比燕危还要无畏。他的语调仍然清冷而寡淡:【不是因为伞。他们把伞扔到大殿了,我到大殿的时候,有三把白伞。】 三把,包括他们扔到大殿的那一把,一共四把。除了被他们坑了的蒋修,其他玩家都把白伞扔到大殿了。 那个玩家又是怎么死的? 【这个七层玩家的死亡原因我们之后再查,现在的问题是坐在你床边的这个被剥皮去骨的东西。我怀疑每个人的房间里都会出现和我们一样的——被剥皮去骨的少女,因为惨叫声持续了差不多十分钟,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开门或者出来。】 第一个副本得到的感知力强化了燕危的视觉听觉和嗅觉,这么多声音交杂在一起,他仍然能够辨别的清清楚楚——其他四个房间根本没有传来开门关门的声音。 能在这个副本里的,除了他们两个直接从一层过来的,其他都好歹通过了一些副本,不可能不知道玩家死亡意味着线索。但到现在为止,也就蒋修房间里传来打斗的声响,其他人毫无动静。 最大的可能就是,没出事的房间和他们房间一样,坐着一个剥皮去骨的少女,所以没有玩家敢冒险动弹。 他们都听到了惨叫声,却又因为房间里坐着一个脏东西,而没有人轻举妄动。 飘渺的少女歌声越来越低了。 蒋修的房间里骤然散播出来一阵金光! 降楼玩家如果降低的楼层差距太大,楼的平衡机制下,降楼玩家的基础数值会根据楼层折合削弱,而且不能获得积分。但是道具却是实打实存在的——这是降楼玩家的最大凭仗。 这金光显然是蒋修手上的道具发出来的。 金光在烛火全灭的黑夜里格外亮眼,也略微蔓延到了燕危和晏明光的房间,照得那没皮没骨的东西缩了一下,似乎想要离去。随后,金光消散,蒋修的房间里再没有其他动静传来。 离午夜十二点还有两分钟。 离不死状态开启也还有两分钟。 歌声已经近乎听不到了。呼啸的山风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老旧的木窗,月光皎洁如新,剥皮去骨的少女缓缓站了起来。 在这个或许其他玩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刻,燕危却缓缓睁开了双眼,毫无遮掩地看向那东西。 淡茶色的双眸亮如星辰,微弯的眼尾在诡谲可怖的夜晚勾出笑意。 【晏老师。】 【嗯?】 【我等一下可能会有一点点作死,你不要拦我。】 - 赌楼区。 安康古镇的赌楼副本投影前,乌泱泱地挤了一堆玩家。 对于整个楼内世界而言,高层玩家永远是少数,低层和中层的玩家占据了大部分。安康古镇虽然是个七层副本,但关注这个副本的玩家比关注那些高楼层赌楼副本的玩家多得多。 高楼层的赌楼副本,很多玩家甚至根本看不懂。 反而是安康古镇的副本,层数不高,里面还有一些有望登上高楼层的种子玩家,是大部分玩家喜欢观察分析的对象。 由于开启了升级的赌楼模式,投影被分成了12份,分别是十二个玩家的视角。其中晏明光和燕危的部分都变成了全黑,宁翼的投影部分也什么都没有——这三人都开启了隐私模式。 副本开始的第一天是可以自由下注的时限,升级后的赌局奖励更大,数不胜数的玩家都挤到这里观察着情况。 “居然三个人不开放视角?开放视角之后得到的赌楼反馈更大,他们就这样放弃了……” “是怕盯着的人太多吧?这三个人里面,有一个就是公然挑衅蒋修的yan,进副本的时候他还开着视角,现在却关了,说不定是要和他一直用鞭子牵着的那个人做点什么呢……” “我本来还以为这个yan刚过一层就敢和蒋修对上,是个人物,没想到带了个累赘进副本。宁翼的视角看不到,还是在蒋修、林缜和鱼飞舟这三个人里面选一个下注最稳妥。” “好奇怪,为什么蒋修看到了三把伞在走廊上?刚才林缜的视角,他分明和鱼飞舟一起把白伞放到山神庙的大殿了啊。” “蒋修房里那个女鬼出手了,他用金光道具逼退了女鬼。这个金光,我上次刚好看过蒋修的赌楼,是他在一个八层副本里面好不容易得到的驱鬼道具,没想到第一个晚上就用掉了……他这次好蠢,山神庙充满了不详,那供奉山神的歌自然也是不详的,歌里说了撑伞,那撑伞就是不好的,白伞那么明显的死亡触发居然还敢留下来。” “也不能这么说吧,蒋修被降楼制度削弱了基础数值,要不然哪里会这么狼狈啊。” “啊天呐这个玩家死得好惨,被活生生的剥皮抽骨啊,他惨叫了起码十分钟才咽气的。靠!林缜还在惨叫声中对着他房间里的女鬼笑了十分钟……” “……” - 安康古镇副本内。 金光道具使用之后,飘渺阴凉的歌声消失得快,山神庙中此刻寂静得唯有风声。 林缜和蒋修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蒋修刚用金光逼退那被剥皮去骨的女鬼,隔壁就传来了敲墙的声音。 林缜那带着几丝邪气的声音透过墙体传来:“哎呀,这是你的道具吧?那可真是谢谢你舍己为人,不仅一分积分都不要的降楼进副本,还用一个道具帮我们所有人逼退了这个脏东西。冤枉你又蠢又毒了,我道歉,我认错,你明明是又蠢又好心。” 蒋修房内,宁翼从始至终都没有动过,郑茂亲眼看着蒋修面色阴沉地使用了金光道具,此刻额间冷汗直出:“蒋哥,这……为什么林缜和yan的房间没有动静,就我们……我们现在不仅被鬼怪攻击了,还帮其他人都驱走了鬼怪,早知道我们就把白伞扔——” 郑茂话语骤然一顿。 蒋修目光阴沉地看着他,眉眼间尽是不悦。 郑茂立刻做出了闭嘴的手势,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蒋修皱眉,望着屋内脏东西留下的血污,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咬牙道:“那两把伞是假的!!” - 燕危脑海内,楼的提示音响起。 [玩家永久技能开启。] [技能当前状态:不死状态,持续24小时,24小时之后将切换普通状态。] 床边,那脏东西已经缓缓站直。它的腿骨似乎也被抽掉了,只余下僵硬的血肉。 燕危直接掀开被子,一手扶着晏明光的肩,接着晏明光的力,同晏明光一起翻身跃下了床。 那个玩家死亡的第一现场已经没有了,眼前这个女鬼——或许都不能叫做女鬼——一样的东西成了最大的线索。如果不死状态开启,正是最好的机会。 他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在晏明光面前做这些,但转念一想,晏明光既然是他选择的队友,日后这种合作过副本的方式可能还会一直存在,他不可能一直绕过晏明光使用技能。 而且以晏明光的性格,就算看到了,必然也不会问。 就像现在,这人只是帮他一跃绕到了这个脏东西的面前,只是问了他一句“确定吗”,其他什么也没问。 燕危抓了抓兜里的燕子硬币,掏出了这一次终于准备好的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在口中,吹了声口哨道:“小姐姐好啊!” “小姐姐”直勾勾地看着他,沾染着血污的瞳孔漆黑幽深,诡谲难测。光是被看上那么一眼,便能让人心底发毛,恐惧惊慌。 燕危却还向前走了一步。 晏明光紧握长鞭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青年双眸明亮地凑近那被剥皮去骨的“人”,分外作死地伸出了手。 这人嘴里还十分欠揍地念叨着:“我绝对没有非礼你的意思啊,绅士是不会占便宜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基佬。你放心我会绕过重点部位的……” 晏明光:“……” 这脏东西想要往门口走,燕危正好横亘在了它和门当中,拦住了它的去路。它幽幽地盯着燕危,那么一瞬间,燕危感知到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危险。 眼前的东西没有动,可他却觉得让人窒息的杀机将他彻底环绕,仿佛已经杀了他。 这样的感觉浮现了一瞬,随后缓缓消散。 ——二分之一不死技能,致命伤无效。 燕危几乎可以笃定,方才这个东西因为他作死地上来阻拦,而对他出手了。技能作用下,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眼前仍然是这诡异可怖的“人”,晏明光也仍然握着长鞭站在一旁。 他勾了勾嘴角,眉眼微弯,直接抓上了这东西的手臂,开始进行活体尸检。 在他动作的期间,方才那样危险包围而至,一瞬间仿佛死亡降临的感觉来了一遍又一遍。他却已经细致地看完了前面,看是侧过身打量这“人”的背后。 鬼怪似乎也发现了杀不了燕危,不再尝试动手,而是换了个绕人心神的方法。 那飘渺的歌声再度在燕危的耳边响起,轻盈空荡,从四面八方而来,幽深阴冷得仿佛地狱而来的歌声,一寸一寸震荡人的神经。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 这歌还没唱完,青年清冽的嗓音响起,温润却带着跳脱的歌声同阴森飘渺的尖利声线和在了一起:“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 “我们撑好伞啦……”燕危哼完了最后一句,叹了口气,“你们这首歌有问题啊,一直下雨庄稼就要涝死了啊,还长大呢,说不定都可以泡发了做馒头。” 这脏东西直接给他噎出了“嗬嗬”的磨牙声。 目睹了全程还听见燕危口嗨的晏明光:“……” 如果这没皮的东西头上有根烟囱,此刻必然已经七窍生烟。 燕危却视若无睹,又哼了一遍这首歌:“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我们撑好伞啦……” “诶别说,调不错,别捏着嗓子唱还挺好听的。我看完了,你身上还真有点线索啊……辛苦小姐姐了,晚安,慢走不送。” 晏明光:“……” 那东西被燕危前前后后观察了个遍,半晌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杀燕危,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待到燕危让开,这东西居然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觉,片刻就往房门走,立刻消失在了客房里,只余下地上的一排血脚印和中间那张床上晕染开来的血污。 屋内再度回归沉寂。 燕危小心翼翼地摘下了手套,动作细致到没有沾染一点血污。他将手套扔进垃圾桶,呼了一口气道:“今晚不亏,不仅耗掉了蒋修一个明显品质很好的道具,削弱了他的实力,还从刚才那个东西身上发现了一个我觉得挺重要的线索……” 燕危嗓音一顿。 幽凉月色下,男人一手持鞭,一手抄兜,一双黑瞳望不见底一般,眸光深深地望着他。睡觉前这人摘了眼镜,此刻没有镜片的阻挡,深邃的双眸少了几分斯文气,浸泡在这人骨子里的强势占据了所有。 晏明光低沉的嗓音穿透昏暗和月光而来:“——‘有一点点作死’?” 燕危双眸一转,神情闪烁,目光瞥向别处。 “一点点?” “咳,”他低头,撇了撇嘴,“亿点点。” 第25章 安康古镇(4) 夜色幽诡, 床单上的血污映着月光,山风呼啸。 这样诡谲的场景下,燕危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 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就是没有看晏明光。 倘若是高明在这里,燕危大可以上去揽住对方的肩膀, 插科打诨地笑着说“看什么看不就是作死了一回”。可偏偏现在直视着燕危的人是晏明光,这人表情寡淡得像是个面瘫,可偏偏那双深黑的瞳孔望不见底, 说不清道不明。 晏明光仿佛能够看穿他的想法。 燕危在进入楼内世界之前,就是个喜欢天南地北到处溜达, 三教九流都待过的人。看过形形色色的人,朋友也很多,但也因此,他其实没有把谁真的放到心上, 真遇到什么事,他没脸没皮得毫无心理负担。 反正也没人能真的知道他在想什么。 偏偏他的没脸没皮在晏明光面前似乎没用了。 他笑了笑, 打算坦然一点:“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 “你发现了什么?” 这人骤然问他。 燕危一愣:“啊?” “你刚才摸到什么了。” 燕危眉梢一动。他的目光移回了晏明光身上, 淡茶色的双眸闪过难见的惊诧。 晏明光仍然神色不变,微微垂眸看着他。这人靠在桌边, 月光拉出修长的身影,更添三分清冷。 燕危拉开椅子, 在晏明光面前坐了下来。比起男人连靠在桌子旁都要挺直着脊背的姿态, 他直接靠在椅背上, 吊儿郎当地吹了声口哨,说:“不是我摸到了什么,是我没有摸到什么。” “嗯?” “我刚才就觉得这个没皮的小姐姐有点奇怪, 她好像不仅仅没有皮,还只有血肉一样,浑身都软趴趴的。刚才我摸了一下才发现,她的腿部和肋部都没有骨头——而且这两个地方都有被切开的痕迹。” 晏明光眉头微皱:“抽骨。” “对。” 燕危在桌子上翻找了一会,勉强找出了一只有些断水的水笔和几张发黄的纸,挥笔间快速地画了几根骨头的形状。 “你看这个,是它缺少的骨头——肋骨,肋骨少了左边的十二根。”燕危凭借着记忆,将当时没摸到的骨头都画了出来,“还有这个,胫骨,一根胫骨没有了,一根还在。” “吱呀”一声,山风将破旧的木窗吹开,微凉的空气哗啦啦地涌入,吹得黄纸的边角掀起,簌簌作响。 晏明光上前重新将窗户合身,燕危看着男人的背影,一字一句道:“你刚才去扔白伞,还记得伞的细节吗?” “长柄伞,伞骨和伞柄质地一样。伞柄实心、偏粗。伞骨12根、偏弯、微细、没有弹簧和弯折的地方,是自然的弯曲弧度。伞面很滑,发白。” 燕危指了指自己画出来的肋骨:“少了12根肋骨,白伞有12根伞骨。” 他没有直说,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这是一个由少女的皮骨做成的长柄伞! 燕危掏出那枚燕子硬币,在手中胡乱随意地抛着。他眸光轻垂,睫毛在眨眼间颤动,方才的不正经在此刻的认真思索间消失殆尽。 “先让我们感谢蒋修的奉献,让我确定了白伞是死亡触发的要素,并且也让我们确定了每间房都有无皮少女,因为我们看到了这个脏东西,那个惨死玩家房里肯定也有一个,惨叫声的同时蒋修房里也有打斗声,另外两间不太可能没有,所以这五个脏东西是在歌声响起之后,同时出现在五间房里的,这是其一。” “其二,我刚才就在想,什么样的死法,能够让人痛苦地惨叫十几分钟才死去……他应该是和脏东西的死法是一样的。那个脏东西,恐怕是被剥皮去骨的少女死后化作的厉鬼,这就是邀请函上画着的伞的含义。这次的副本重点就是皮骨伞,今晚的危险就是每个玩家的房里都会出现一个无皮少女,如果房门口还放着伞,无皮少女就会出手!” 这就是他们今晚遇到的鬼怪和伞之间的联系。 “这可能只是一个开端,问题还有很多:阶梯在哪里?这个少女生前是被谁剥皮去骨制伞的,神婆吗?神婆为什么要在我们门口放白伞?而且这里是山神庙,有‘神’这个字,这些脏东西怎么会和撑着伞的山神有关系?” 不愧是接连升级了两次难度的七层副本。 长廊酒店的副本里,他们一进来画的主题就十分明显,第一天甚至给了他们充足的准备时间。可现在,他们刚进来的第一个晚上,什么搜索线索的时间都没给就开始了死人——或者说,死人就是第一波线索。 燕危掌心轻敛,指尖按着硬币的边沿,轻笑了一声。 ……更有意思了。 “今晚没线索了。” “少女的皮骨做伞,触发死亡,这一点我可以肯定,至于神婆和这个山神庙,明天抓紧时间找线索。现在是该先休息——” 燕危话语一顿。 刚说完肯定了皮骨做伞的猜想,他的脑海中,楼的提示音响了起来。 [恭喜玩家发现安康古镇副本主题:皮骨伞。此次发现正式推进副本破解进度,您作为第一个发现该线索的玩家,获得奖励:身体指数2,感知力4,积分4。] [玩家当前数值更新:身体指数13,感知力37,最高层数1,积分16。] [您额外获得了1分抢答分。] [副本主线正式开启。] 燕危一愣。 ……主线开启?难道他们之前经历的那些,还只是主线之前的开胃小菜? 抢答分又是什么? 楼的提示音还在继续。这一回,晏明光眼神微动,显然也听到了——这是所有玩家都能听到的提示音。 [由于副本内有玩家发现第一个主题线索,当前副本进度更新——副本进入主线,触发抢答模式。从现在开始,副本内玩家的最快进度为所有玩家的公共进度,一旦有玩家推动下一个进度、找到正确线索,该线索将直接公布给其他剩余的所有玩家(注:进度奖励只有第一个发现线索的玩家能够获得,该玩家会获得对应的抢答分,副本通关后的结算奖励也将根据进度分配)。] [玩家的抢答分逐步累积,不会清零。若无玩家触发绝对死亡机制,鬼怪失去攻击对象,鬼怪将会优先攻击抢答分最、低、的、玩、家。] [温馨提示:抢答模式会逐渐拉大玩家差距,请所有玩家积极参与副本,努力存活。] 随后,飘渺阴森的童声将燕危方才点出的皮骨伞线索说了出来,所有玩家——包括燕危自己——都听了一遍。 这场有超过一个最佳玩家参与的副本,在开启了升级机制的赌楼之后,被燕危发现的线索开启了真正的难度。 燕危总算明白一开始进来时,楼所说的发布任务促进玩家积极性是什么意思了。 抢答模式,只有第一个发现的人能获得奖励。尽管每一次抢答过后,线索都会公布,但发现线索的过程中得到的额外信息、道具、还有实力的增幅,是只有发现者独有的,而这也更利于之后的抢答。正如楼的提示音所说,越到后面,玩家的差距越大,要获得抢答分就更难。 但每次抢答过后,所有人都会被强行拉到同一起点再次竞争,最低分无异于送死。玩家们并没有一劳永逸的方法,只能一直努力地跑在前头。 燕危认认真真地听完,抬眸,同晏明光的眼神在月色下交汇。 他眉梢偏动,一双如桃花瓣一般的眼睛在诡谲夜色下干净灵动。 “我们进来的决定没有错……” 只有副本越有挑战性,他们和蒋修之间斡旋的余地就越大。 抢答模式对蒋修来说是生存压力,对他们来说……却是反杀的机会! “睡吧。”晏明光只是这样和他说。 - 这一次,楼的提示音不仅仅只有副本内的玩家听到,赌楼投影同样转播了皮骨伞的线索,还有那些关于抢答模式的解说。 投影下的玩家们一片沸腾。 “居然是抢答模式的副本!这种副本很少出现吧?每一次出现都是可以记录进无尽石碑的经典啊,上一次抢答模式的副本还是个三十八层的副本吧?我当时在过副本错过了,这一回可以好好赌一局了。” “那这一次的赌局,与其说赌谁会活到最后并且获得最佳玩家的勋章,不如说是赌谁会是抢答分最高的玩家——毕竟楼说了,最终奖励根据抢答进度结算。第一个发现皮骨伞线索的人就很有可能啊,这个人是谁?” “不知道啊,我一直在看着投影,除了全黑的三个视角,其他玩家的视角我都扫过,没有人说出皮骨伞的线索啊。那就只能是晏明光——也就是yan、宁翼或者是yan带进去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燕危?” “yan带进去的那个可以忽略了,还用鞭子牵着呢……一看就是个累赘。yan和宁翼可能性挺大的,可惜宁翼都不怎么搭理蒋修,不然还能从蒋修的视角里观察一下她的情况。我想选宁翼,至于yan?赌他会不会拿到最佳玩家,还不如赌他能不能活着出来呢。” “也不一定就是宁翼吧,可能是什么玩家发现了没说出口,但是被楼察觉了。谁都有可能,我更偏向于实力一骑绝尘的鱼飞舟。” “反正我是不会赌蒋修了,他作为一个十层刻意降楼进副本的玩家,开局的表现就很差劲,还直接挥霍掉了一个八层道具,太废了。” “林缜这个变态,居然和鱼飞舟说不如试一试当最低分,看看鬼怪要怎么来杀。” “……” 人头攒动中,高明艰难地挤到了颇为前排的位子。 他毫不犹豫地直接下注到了燕危的身上,抬头看了一会投影视角里黑了的两块,又看了一下蒋修的视角部分。 投影里,蒋修正眉头紧锁地坐在那里,同郑茂一起筹划接下来要干什么。这人明知道开着赌楼投影,也丝毫不掩饰想要除去yan的打算,商量中或多或少提到怎么对付yan。 “……希望他们能平安通关。” 他一推眼镜,叹了口气。 属于燕危的投影视角一片漆黑,底部是目前下注到燕危身上的玩家占比。 0.8%。 除了高明,剩下的寥寥无几的下注玩家,或许都是些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或者是盲目想选一个冷门的玩家们。 - 安康古镇副本内。 明亮的月色逐渐晦暗,云层越积越厚,在本就漆黑的夜色中爬行,缓缓遮住了圆月。 山风呼啸声渐渐增大,隐隐约约的雷声从远处传来。 屋内,燕危和晏明光并排躺在了同一张单人床上。 晏明光之前睡的那张床此刻晕染开大片的血污,必然是不能睡人了。而剩下的两张床一个靠着门口,一个靠着床边,中间隔着那张充满血污的床,相隔实在是太远了。若是深夜又有什么脏东西突然出现,坐在中间那张床上,届时燕危和晏明光被鬼怪隔着,两人根本无法协调行动,危险性大大提升。 燕危本想换一下床的位子,可这间客房的一切设施都太过老旧,床架居然是固定的,根本挪不了。 他只好放弃,和晏明光两个人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 方才虽然已经这样躺过,但是鬼怪在侧,他也没太多心思想别的。但现在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外头淅淅沥沥的风雨声和男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燕危就莫名有些脸热——他就算再不想谈恋爱,性取向也是男人,旁边也还躺着个帅得天怒人怨的高冷大帅哥。 他在狭小的空间里翻了翻身,不可避免地撞到了晏明光,对方低声道:“怎么?” “没事……”燕危嘟囔一般,“我比较好动而已,和人睡就喜欢撞人。” 晏明光:“……” “不爽的话你可以撞回来,不过我比较记仇,你要是撞回来了我肯定会再撞回去的。” “……” 燕危找了个稍微舒服一点的姿势,背对着晏明光,不再动弹了。 他这个人挑剔得很,到了哪对生活条件的要求都极高,一个不合适就难以入眠。可现在这样和晏明光窝在一起,他居然不过片刻就有了踏实的睡意。男人身上的味道很清爽,没有任何的杂质,是颇为寡淡冷调的男性荷尔蒙气息。燕危被这样的气息环绕着,两个眼皮迅速合到了一起,迅速在雨声中沉入梦乡。 梦里他又见到了晏明光。 这回的梦和现实很像。梦里的他和晏明光两个人挤在床上,周遭是形形色色的鬼怪。空气似乎有点凉,他就往晏明光身边靠了靠。 昏昏沉沉间,梦境结束,天亮了。 雨还在下,清晨的天空被阴云遮蔽,只余下朦朦胧胧的微亮。神婆一个个走过客房门口,语气和蔼地把玩家们都喊了起来:“该吃早餐了,旅人们。” 燕危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居然正对着晏明光,枕着这人的手臂,正窝在晏明光的怀里。 男人还维持着作为睡觉时的姿势,他则是整个人翻了个身黏在了对方身上。 这人显然也发现了他们此刻的姿势,目光从那被燕危枕着的手臂移到了燕危的脸上,眸光幽幽,嗓音带着清晨刚起的微哑:“你的脸。” “嗯?” “压出印子了。” “!” 燕危抬手一摸,果然摸到了印子的痕迹。他赶忙抬起头,往一旁挪了挪。 有了长廊副本的经历,燕危这回先是看了一下二分之一不死技能还有多久失效,以此来确定时间是否正确,随后又仔细看了看晏明光,确认这一切都没有问题之后,这才和晏明光一同快速起了床。 神婆让他们去山神庙的后院吃早饭之后,就迈着悠缓的步伐离开了,仿佛昨晚皮骨伞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 燕危按下对神婆的疑虑,左手腕再度绕上长鞭,先和晏明光一起直接赶往昨晚死了人的客房。 其他玩家显然和他们想的都是一样的,没过几分钟,这间客房就聚集了还活着的好些个玩家。燕危刚到的时候,其余几人或多或少都看了几眼他的脸颊,眼神意味不明。燕危也完全不在意,若是察觉到了视线,他还会吹着口哨笑着看回去,活生生把其他看他的玩家看的心虚,纷纷移开了目光。 不多时,十一个玩家集齐了。 木头搭建的老旧客房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血迹将客房的木板地都渗透了一些,在地上晕染开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尸体躺在床边,那完全被剥了皮的脸还能看出死前痛苦的表情。 和死去的玩家同住的玩家叫宋誉,是个一层层爬上来的七层玩家。他昨晚在这样的房间里待了一晚,显然状态不太好,面色颇为惨白。 “昨晚你们房间发生了什么?”蒋修问。 宋誉说:“昨天晚上我们很早就各自躺下了,后来有人把皮骨伞放到门口,我和他商量了一下,觉得这肯定是死亡触发,所以我们一起把皮骨伞放到了山神庙的大殿。回来之后我们就继续休息了,结果没想到歌声响起没多久,他的床边突然站着一个血肉模糊的鬼东西,那东西直接出手,活生生把他的皮撕了下来。” “没对你动手?” “应该是没有的。那个东西出手太快了,我估计他死前根本就没有机会逃跑或者拿出保命的道具,我和他实力差不多,肯定也不是那个鬼东西的对手。所以我马上用了一个类似保护壳的道具,把自己包裹起来,保护壳也没有被攻击过。后来那个鬼东西应该就走了,我再出来,他已经被活活剥皮而死了。” 燕危目光扫过四周,在宋誉说话的同时,一点一点仔细地将这间客房看了一遍。 郑茂又问:“那你知道他做了什么被那个鬼东西盯上了吗?” “他什么都没做啊。我们分好房间之后都是一起行动的,他做了的事情我也做过,没有做其他额外的事情,也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东西。” 剩下的玩家们大多眉头一皱,开始思索了起来。 这回没有了刚进副本时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抢答模式之下,玩家们各自为营,竞争的气氛已经初露端倪。 燕危却眼珠子一动,淡茶色的双眸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自信。 宋誉和第一晚死去的玩家还有一点是不同的——他们睡的床不一样。 【晏老师,】他通过长鞭对晏明光说,【你可以把这个死了的玩家的床板拆出来看看吗?】 晏明光神色不变,他看也没看燕危一眼,只是一手握着鞭柄,自然地走到了那沾染着血迹的床前,抬脚——二话不说就直接将整张床踹了个四分五裂! 木板碎裂的声音刺破空气,床板下的情况瞬间一览无余。 ——那是一把撑开的白伞! 果然,他们除了要小心神婆在门口放皮骨伞,也要小心屋子里可能藏得很深的杀机。 燕危能快速推出这点,还多亏了蒋修。蒋修他们屋子前留下的皮骨伞,让蒋修屋子里的无皮鬼怪动手了,所以这个玩家绝对不可能是死于扔掉白伞,而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宋誉和这个死去玩家的区别,只在于睡的床不同。 晏明光这么一动手,床底下果然另有玄机。 林缜“哟”了一声,笑道:“原来是床板中间藏着一把皮骨伞啊。” 都是能进入七层副本的玩家了,不可能进房没有搜查。但这张床被固定在了地上,从地板和床板的缝隙上看也什么都没有,只有把床拆开,才发现床板中间是空的,里头放着一把撑开的皮骨伞。 几名玩家面色一白,有一个根本没忍住,抬脚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迫不及待地要再搜查一遍自己的房间。 与此同时,楼的提示音在燕危和晏明光的脑海中同时响起——楼居然是把所有参与找出线索的玩家都算在里面,两人同时获得了奖励。 [恭喜玩家破解死亡触发线索。您作为第一个发现该线索的玩家,获得奖励:感知力1,积分1。] [您额外获得了1分抢答分。] 线索推进的提示也同样在其他玩家脑海中以及赌楼投影前响起。 蒋修脸色蓦地一沉。 他以为只是晏明光一人发现的,望着晏明光,语气极低:“……投机取巧。” 燕危瞥了他一眼,手腕微动,还不忘维持自己废物点心的人设,百无聊赖地甩了甩那牵着他的鞭子,嘴角一勾,随意散漫道:“投机取巧拿分了呀,要不你也拿一个?”他侧过头,比了个“0”的手势,对蒋修露出了个灿烂的笑脸,“对吧?0分玩家。” 第26章 安康古镇(5) 蒋修看了燕危一眼。 他从出现就没有好脸色, 此刻更是神情阴郁地盯着燕危,指节微动,似乎想要出手。 燕危的感知力在脑海中涌动, 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轻蔑的杀意——但是蒋修并没有出手。这人只是盯着他看了几秒,随后嗤笑了一声:“我只是现在0分,而你……恐怕要一直都是0分了吧?楼规则下的鬼怪优先攻击, 可不是yan的庇护就能挡住的。” “你就知道我是0分了?”燕危撇了撇嘴,实诚道,“我2分呢。”这2分还要多亏了蒋修的“奉献”, 蒋修要是知道了,恐怕得气到歪嘴。 蒋修压根没信:“本事没有, 大话挺多。” “分数没有,智商挺少。” “你——”蒋修握了握拳,咬牙瞪着燕危,最终还是咽下了这口气。 作为一个从一层一步步稳扎稳打登到十层的种子玩家, 蒋修虽然记仇且自大,却也不蠢, 知道如果杀了玩家就会被楼抹杀。 燕危虽然今天是不死的, 可以用这个引诱蒋修下杀手触发楼的底线,但这样简单的激将法不会上当也正常, 燕危就是过个嘴瘾。 比起蒋修…… 燕危的目光挪到了站在最后方的宁翼身上。 她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面容十分年轻, 身材高挑, 长发披肩, 精致的脸冷得仿若蒙上了一层霜纱。从看到尸体到看到床板中的皮骨伞,宁翼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反应,那双冷漠的眼睛染不上任何的情绪, 只是漠然地看着前方。 在燕危看过去的那一瞬间,宁翼就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可她只是瞥过来了一眼,随后又毫无波澜地瞥了回去。 燕危挑眉,嘴角轻勾。 比起蒋修,这个叫宁翼的女人反而给了他更大的危机感。至于林缜……燕危就不把神经病纳入考虑范围内了。他能感觉到那个和林缜一起行动的鱼飞舟很强,但这人看不出一丝邪气,不像是个会成为敌人的人。 【晏明光,】他说,【留意宁翼,我觉得她比蒋修棘手,而且敌友不明。】 【嗯。】 此刻燕危2分抢答分领先第一,晏明光有刚才获得的1分,两人还因为两次抢答获得了实力的加强。但这两次,一次是因为燕危此刻处于不死状态,才能大胆地去挑逗鬼怪,一次是刚才,接下来的线索只会越来越要求实力,他们能不能次次都抢答成功就难说了。剩下的人都是0分,为了不当今晚的最后一名,今天白日里的竞争只会更加激烈。 燕危颇有些期待。 其他人看着床板中的那个白骨伞,还有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沉默不语了半晌,神情各异。 最终,宋誉叹了口气,说:“好歹一起住了一晚上,我把他埋了吧。这个伞……我就一起放在他尸体旁边吧。” 鱼飞舟温润地笑了笑:“麻烦你了。” 有几个玩家先是回了房开始检查房间,昨晚早就做过这件事的燕危、晏明光和林缜等人则去了山神庙的后院吃早饭。 外头淅淅沥沥的雨还在下着,涓细的水流从山神庙的瓦片上滑落,山风微凉。神婆站在小厨房外,面朝着宽大而绿植丛生的山壁,双手捧着一把看上去十分正常的伞,苍老的声音唱着那首古镇的民歌。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 “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 “我们撑好伞啦……” 山神庙的大殿之上,那些用大殿当作学堂的古镇里的孩子们也唱着歌。单纯的孩童歌声同这苍老的歌声混在一起,澄澈中飘荡着幽诡。 燕危等人坐在原木桌旁,桌上的菜肴飘荡出袅袅热气,众人的目光却看着门外。 只见神婆已经唱完了一遍,拿着伞对着山拜了三下。方才林缜不怕死地直接走上去问神婆昨晚的事情,神婆却只是矢口否认,咬死了昨晚她什么都没干,随后便在雨中开始了这个所谓的敬拜山神。 “可惜了呀,”林缜百无聊赖地吃了口饭,“神婆嘴里问不出什么来,也触发不出什么来,我还想着要是她发飙会不会很好玩呢。yan,要不然你和我打一架玩玩?” 晏明光眼皮都没抬一下。 厨娘将刚做好的地瓜粥端了上来:“我们这都是靠山吃山,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都是这些土菜,旅人们不要介意。” 燕危转头看了一眼这个给他们准备食物的厨娘。 厨娘叫胡阿雨,据她所说,是镇子里临时过来帮忙的。听神婆说这几天山神庙有路过的旅人借住,她一个人生活没什么经济来源,就来接这个活维持一下生活。 她头上裹着花巾,穿的是这个古镇颇有民族风格的衣服,二十几岁的样子,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是融在厨房的炊烟里都不太遮挡得住的美貌。她把粥放下时,正巧撞见了燕危的目光,朝着燕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 在楼内副本可真难得遇到这种,不像服务员、画家、神婆那样诡异或者神神叨叨的npc。 燕危也笑了笑,问她:“镇子在山脚下吗?” “燕小哥要去镇子?出了山神庙沿着大道一路往下走就可以了。过两天是十二年一度的山神节,大家门口都摆放着伞,燕小哥要小心别碰倒了。” 林缜也在一旁听着,问道:“为什么伞不能碰?” 胡阿雨没有理他。 燕危没有和林缜一样语气急切,而是嘴角噙着笑,桃花瓣般的眼睛勾出惹人亲近的弧度,闲聊一般问:“是你们的习俗吗?” 她对燕危笑了笑,嗓音柔和:“是。我们信奉山神,雨泽是山神给我们的馈赠,每年的丰收季我们都会撑伞迎接馈赠。山神节的时候是雨季,大家就会把自己家做的伞摆在外面,表示对山神的尊敬。我们镇子里的人……” 燕危察觉到了胡阿雨的停顿。 她面色微变了那么一瞬间,随后又恢复了笑容,道:“脾气不太好,所以还是小心点。” 脾气不太好? 胡阿雨已经转身走了,在吃早饭的几个玩家都动作一顿,林缜颇为不忿地看了一眼燕危:“凭什么让你问不让我问?npc都看脸的吗?” 蒋修嗤笑一声:“我们吃早饭的时候,这是个肯定会让我们知道的信息点,谁问都一样,最后一定会告诉我们的。” 鱼飞舟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语气平稳温和地说:“燕危也是玩家,他能问出来,就是他的本事。” 话落,他还对燕危点了点头。 燕危对于以礼相待的人,从来都是礼尚往来。对方对他持以尊敬,他也回了个礼貌的点头。 鱼飞舟实力莫测,蒋修在他那里吃了个瘪,咬牙起身拍了郑茂一下:“吃完了,我们下山。” 郑茂赶忙放下筷子跟着蒋修走了出去。 神婆仍然在雨中捧着伞,对着山壁敬拜。蒋修也不敢在这个副本里贸然动伞,直接冒着雨穿过了后院。 郑茂小跑地跟在他的后头:“蒋哥,我们不先在神婆身上找点线索?这个老东西肯定知道很多。” “你都知道神婆知道很多,其他人不知道?现在是抢答模式,所有人都盯着可能有线索的地方。除了yan,还有那个点出副本主题的玩家——也有可能是yan,我们全都是0分,想赶紧在神婆身上找线索的玩家一堆,因为神婆是最明显的突破口。但是抢答模式的规则是一个进度值一分,不管是找出副本主题那样的大进度,还是找出死者床板里的皮骨伞,都是一分。那我们为什么要去那里争所有人都盯着的一分?刚才厨娘的话也很明显了——镇子里的人脾气不好,这是一个信息点,里面一定有抢答分。” 蒋修其实想的很清楚。 他进这个副本,是因为蒋平死在了yan参与的赌楼副本上,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让晏明光死,顺便让晏明光带着的那个不识好歹的燕危也一起死在这个副本里。如今副本被拉高了难度,进入最佳玩家下注和抢答模式,他本来游刃有余的优势会被拉低,他必须拿到领先晏明光的抢答分。 他眯了眯眼睛,冷笑一声:“我只要追回这一两分的差距,我们立刻回山神庙。之后yan去哪里,我阻挠他就行了,这样他肯定会是最低分,反正我降楼进来也没有积分,抢答分第一没有意义。我本来只是想给蒋平报仇,让晏明光走不出这个副本,可他昨天居然耍我,还害我损失了一个八层得到的驱鬼道具,我不仅要让他死,我还要他死的很痛苦……” “还有他身边那个牙尖嘴利的废物,我要亲眼看着他们被剥皮去骨。” - 赌楼区。 “蒋修这一手好阴险啊,不做第一,只要让yan一直做垫底就行了。” “不愧是种子玩家。第一个晚上他应该只是失误想岔了,今天恢复状态了。他说的很对,抢答模式有一个捷径,就是不管什么抢答都是1分,和很多人争1分比起来,一个人慢悠悠地找没人争的分数,反而赢面更大。” “但神婆线索更多啊,说不定能找出好几分。” “那也有七八个人在分啊,哪里有古镇的分好拿?” “你看!果然!蒋修还是聪明的,神婆敬拜山神结束,鱼飞舟和林缜一起在后面跟上去了。” “晏明光和燕危也跟上去了!还有另外三个玩家都去了!八个人啊……这就算有三四分也不值啊。” “有蒋修这样经验老道的玩家针对,现在还和那一群七层和以上的玩家争夺神婆的抢答分,yan这次肯定活不了了。他身边带着的那个叫燕危的,到现在一点贡献都没有,说不定还会拖后腿让yan死得更快。我倒挺好奇,他最后会怎么死。” “……” 高明挤在玩家中望着投影。 晏明光此刻再次开启了投影视角,他的画面里,他直接就着长鞭抓住了燕危的手,两人一同跟在神婆的身后。而在别的视角投影里,其他玩家也分别隐藏在不同的角度,显然都想要从神婆身上获得副本线索,得到抢答分。 周围不断有人断定这几分太不值得,高明却摇了摇头。 “……他怎么会做不值的事情?” 那个人表面温润乖顺,和人相处又总给人带来跳脱圆融的舒服感,可若是真的行事起来…… 燕危比任何人都能精明地算好一切,将能够得到的利益最大化。 - 安康古镇副本内。 神婆敬拜完山神之后,便撑着伞,往山神庙的后头走,绕着山壁越走越深。 燕危和晏明光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我能感觉到还有别人,有两个人特别强,应该是林缜和鱼飞舟。宁翼居然没有来抢这个分?】 晏明光说:【鱼飞舟我看不透。】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和这么多人争分?】 这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迟早要争,早来也可以。】 燕危在心中笑了声,接着晏明光的力跨过一块不平的山石,接着说:【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靠抢答拉低差距,我们和他们的目标是不一样的——他们只需要赢。我们需要靠抢答提升实力,还需要靠抢答……让别人赢不了。我们要做的就是抢他们能得到的分,神婆这里肯定不止一个线索,她为什么要把皮骨伞放在我们门口,早上又矢口否认?是谁把少女剥皮去骨做成皮骨伞的?还有今天早上,大殿上所有的皮骨伞都消失了,它们去了哪里?这里起码就有三分,我们拿到三分,等于其他的所有玩家少了三分。】 让其他人得不到分,拉高他们实力的同时,阻挠其他所有玩家的实力增长。他们需要分数,而且燕危和晏明光之间的分数必须平衡——这样最终结算的时候,yan的身份才能一直落在晏明光的身上。 神婆这里不管有几分,他们都要拿到最满!今天他的不死状态还在,是拉高差距的好时机。 【我知道蒋修这时候下山打的什么算盘,他的小聪明……又用错地方了。那一分,我不会让他拿到的。】 说话间,神婆骤然停下了。 她已经走到了深山之中,四周一片浓绿的树木,雨滴不断地从绿叶上凝聚滑落,土地充满了雨中的泥泞,还带着些草木清香。可不知道为何,隐隐约约间,燕危似乎能闻到裹夹在草木味当中的腐朽气息。 神婆停在了一个被盖上的水井前,收起伞,将水井的木盖子掀开。 ——那股掺杂在林中草木清香间的腐朽气息更浓重了。 掀开盖子之后,神婆拉了拉挂在水井旁的绳子,居然抬脚跨坐在水井边,抓着绳子,一点一点地滑进了水井里! 燕危不适地皱了皱眉,嫌弃地直接开口问道:“进去?” “水井的宽度,一次只能进一个。” “我先进。”燕危斩钉截铁道。井底必然有东西,他今天是不死的,第一个进去最稳妥。他知道林缜和鱼飞舟必然在看着,还有其他跟来的玩家也在观望,但这样僵持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到时候说不定在水井旁就要先和玩家打一场,还不如他直接先跳。 晏明光看了他一眼。 燕危什么都没说,只是勾起嘴角对着男人笑了笑。 有了昨天晚上的“一点点作死”,他知道晏明光能够想到些什么。 他说:“晏老师保护了我那么久,我这个废物点心好歹也要有点试错的的作用呀。一会我要是出事了,有点良心救救我就好。” 这回轮到晏明光斩钉截铁:“不救。” 燕危和没听到一样:“先提前谢谢了。” 晏明光:“……” 燕危收回目光,直接走了出去,“我下去了。” 走近一看,水井里头望不见底,也看不到什么水,反而像是一个空旷的大坑。那根绳子还绑在水井旁边,燕危抓在手里晃了晃,下面已经没有重量——神婆已经完全下去了。 两人已经商量完毕,燕危没有犹豫,抓着绳子一个翻身,转眼便就着麻绳滑进了水井中! 燕危刚下去,晏明光连绳子都没抓,抬脚一跃,带着飒飒风声便跃进了水井里。 他们刚下去,本来还想观望的林缜和鱼飞舟也相继着跳了下去。剩余的三个玩家赶忙凑上来,却发现水井居然消失了! - 那一头,燕危没过多久就滑到了底。 与其说是底,不如说是一个充满了血腥味的池子。 从上面看明明什么都看不出来,可刚滑下来没多久,那刺鼻的腐朽味就越来越浓,还夹杂着十分厚重的血腥味。 绳子的底部……是一个血池! 昏暗中,池子映着看不见底的深色,泛出令人反胃的血腥味。最糟糕的是,燕危勉强在昏暗中扫过去,居然没有看到他能够到的落脚点——前方血池的岸边还有很远,只有在池子里游才能游过去。 让洁癖去游血池,不如让洁癖去死。 重点是这个洁癖还死不了。 燕危:“……” 他抓着绳子的最底端,双眸微凝,想着是等等晏明光下来,还是想个什么能直接到达血池岸边的方法。 空气中骤然响起“咻”的声音,连着三声。 黑色箭羽刺破空气,带来一阵擦肩而过的轻风。上方落下一个背着长弓的人影,一把抓住了还抱着绳子的燕危,翻身间居然正好踩到了回旋的箭羽上! 三根箭羽一次刺入四周的岩壁,下来的人抓着燕危,稳稳当当地带着燕危落到了血池边上。来人一身黑衣,仿佛融进了周围的黑暗中,偏偏一双暗红色的瞳孔妖邪而惑目。 “林缜?”燕危愣了一下,“晏明光呢?” 林缜手中长弓一收,笑嘻嘻地看着他,凑上前说:“你的yan恐怕掉到别的入口去了,yan的小宠物,你要不要想想办法求我保护你?我虽然只对强者感兴趣,但我也喜欢看弱者求救的。你放心,我下来的时候把赌楼投影关了,别的玩家看不到你摇尾乞怜的哦。” 燕危眉梢一动。 别的入口? 林缜好像知道点什么别的信息。这个信息是他们一群玩家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接触到的,那也就是昨天晚上。昨天晚上…… 林缜和鱼飞舟比他们早去山神庙的大殿! 神婆就是在大殿里接待他们的,大殿还有山神雕像,说不定就有着关于这个水井里别有洞天的秘密。结合刚才林缜脱口而出的别的入口…… 血腥味弥漫的地下空间里,血池缓缓地流动着,青年站在池水边,一身干净的风衣随着微微的风流轻轻摆动,身姿挺立,气质是满眼的血色都压不住的澄透。 他微微低头,那双淡茶色的双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狡黠,语气带着笑意:“打个赌怎么样?” “哟,你居然要和我打赌?赌什么?你有什么是值得我赌的?小宠物,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没有鱼飞舟那样的慈悲心,别挑战我耐心。” “赌我们从现在开始,谁先拿到抢答分,我赢了你听我的,还要无条件给我提供保护。你赢了我听你的,什么都告诉你,包括yan的事情。” 林缜本来兴致缺缺,听到关于yan的事情,他神情微变,暗红色的瞳孔闪动着期待。 “行啊,我可以逗你玩玩——” 对方上钩了,燕危嘴角轻轻一勾:“晏明光肯定紧跟着我进来,你和鱼飞舟是一起行动的,你落地之后还往上面看了一眼,说明你其实是期望看到鱼飞舟下来的。在我们两跳进来之后,你和鱼飞舟也陆续进来——你往上看而不是往前看,说明鱼飞舟比你后面进来,虽然我是第一个进来的,但是我们进来的顺序……是我,晏明光,你,鱼飞舟吧?” 林缜那随意散漫的表情微微收起,握着长弓的手不自觉握紧了一些,看着燕危的眼神浮现出浓浓的性质:“你居然猜对了?你是怎么——” 燕危只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但你没看到鱼飞舟也没有寻找,之后再也没有往上看,也就是说你不觉得还会有人来——你笃定只有我们四个进来了。可当时我感觉到了不止我们四个玩家在场,我们都进来了,其他人不可能不行动,也就是说他们不是不进来,而是不能再进来了。”燕危缓缓抬眸,睫毛轻颤,眼尾勾出几分笑意,“包括神婆在内,这口别有洞天的水井进来了五个人,也只能进五个人。” 林缜笑容微微垮下去了一些:“你藏拙!?” “结合你刚才脱口而出的‘别的入口’……昨天晚上你去大殿扔皮骨伞的时候,在大殿发现了什么类似于地图啊、神婆的记录啊之类的东西,其中写到了这个水井的信息吧?信息大概说的是,这口井进来之后会随机掉到不同的入口,并且一次最多只能进入五个人吧?” 林缜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燕危却还没完:“再结合你得到的信息,只能让五个人进入的诡异水井,还有我们被分到五间客房——客房数量暗示了我们,被剥皮去骨制成伞的少女一共有五个。这地下又弥漫着腐臭的气息,还有血池……那五个少女死后化成的脏东西就在这里面。神婆轻车熟路,甚至还敢进来,她对这个地方是很清楚的。一个清楚厉鬼埋骨地的人,还敢明知有鬼还下来,那她大概就是那个制皮骨伞的人了。” “根据现在推出来的信息,神婆前后给五个少女剥皮去骨,用她们的皮骨做成了伞,把她们的尸体扔到了这里。而到了晚上,神婆把皮骨伞放到我们房间门口,厉鬼出井而来,杀害有皮骨伞在旁边的玩家。水井里,少女流不尽的血水流入水池,染红了这一处的水,形成血池,五个少女的怨魂也让这个地方变得诡异,进来的人只能有五个,进来之后也会随机掉落到五个不一样的血腥地点。” 话音刚落,燕危脑海中就响起了楼的奖励提示音,他那本就远超于层数水平的感知力再次得到了拔高。这一瞬间,他似乎能感受到所有的风吹草动,连每一处水流的流向他都能一清二楚。 [恭喜玩家破解神婆与皮骨伞之间的所有逻辑。您作为第一个发现该线索的玩家,获得奖励:感知力2,积分2。] [您额外获得了1分抢答分。] [您当前一共拥有3分抢答分,在本次副本玩家中暂居第一。请玩家再接再厉,努力存活。] 燕危轻轻挑眉。 他想的果然没错,他虽然说对了线索,但是这个线索……只是冰山一角。如果少女、神婆和皮骨伞就是这个副本的全部面貌,那这条线索的奖励就不会是简简单单的2点感知力和2点积分。 水井和伞只是个开端,山神庙和古镇,恐怕还有很大的玄机。 他暗自记下了这些疑虑,同时,所有副本内玩家都收到了楼的提示音。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神婆与皮骨伞的具体联系。神婆就是制作皮骨伞的人,她将少女剥皮去骨,把他们活活痛死的尸体扔到了山神庙后山的水井之下。到了夜晚,无皮少女追寻着皮骨伞而来,杀害了那些在皮骨伞旁边的人。] [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燕危心满意足地听完了楼一连串的提示,感受了一下自己再度提高的实力。 而这个所谓的赌约才开始了不到一分钟就结束了。 他笑着走上前,拍了拍已经石化的林缜,说:“走吧——保镖。” 第27章 安康古镇(6) 林缜仍然站在原地。 他那双总是似笑非笑的暗红瞳孔此刻满是惊诧, 颇为帅气的五官都僵硬非常,同方才玩味地等燕危来求救的样子截然不同。 “这些我下来之后也猜到了,只是还没——” “还没来得及说出来, 就被我说完了,”燕危摊手,“然后呢?影响我们的赌约吗?” 血池边的道路狭小逼仄, 里头冲出腐朽难闻的气味,熏的燕危眉头一皱,神情颇为嫌弃。他本来迈出了脚步, 可望着眼前只有一人多宽的小洞,洞壁还爬满了粘腻潮湿的青苔, 燕危忙不迭后退了一步。 他回头,朝林缜挥了挥手:“走啊。” 林缜缓缓收起面容的僵硬,握紧长弓弓身,侧过头来看着他, 眼角微扬,裹着散漫的嗓音缓缓拖长:“你隐藏实力?为什么?你有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 “这洞里面太脏了, 你先走, 帮我把旁边的青苔擦干净免得蹭到我,”燕危打开信息面板, 在兑换商场最普通的区域扫了扫,十分大方地拿出邀请函兑换了一袋质量最好的清洁布, 转手往林缜身上抛去, “省着点用, 花了我一张低层邀请函呢。” 林缜下意识便抬手接过。 他动作利落迅速,左手指节微弯,飒然地抓住了那两袋子布。 看清了是什么东西的林缜:“……” 方才好不容易收敛起来的僵硬此刻再度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燕危已经回头, 走到了林缜的身后,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戴上了早就备好的手套。林缜的黑衣融在昏暗的光线中,周身气质邪气而危险,可燕危却仿佛没有感受到对方那给人带来压迫性的身体指数,只是戴好了手套,拍了林缜的后肩一下,道:“放心,我进副本的时候把赌楼投影视角关了,别的玩家看不到你当保镖擦洞壁的哦。” 林缜:“……” 即便没有看到林缜的表情,安静的血池旁,燕危也能听到林缜略微加重的呼吸声,似是发怒前的征兆。 可燕危却无声地笑了笑。 他和晏明光并不是毫无准备地扎进这个七层副本的。在进来之前,除了研究他们必然的对手蒋修,燕危也仔仔细细地观看了所有和林缜有关的副本记录。毕竟这个邀请函就是来自于林缜,倘若他对林缜的性格有哪里拿捏不对,很可能害了自己也害了晏明光。 而所有记录看下来,燕危发现,林缜虽然在楼内低层玩家和新的种子玩家眼里,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黑马,但其实他的行为模式比蒋修还要简单。简单来说就是——争强好胜极好面子的神经病。 他喜欢追着那些可能比他厉害,或者和他不相上下的强者跑,也因为太过争强好胜要面子,十分信守承诺。这人不算好人,却也不坏,最重要的是言出必行。在看到林缜而没有看到晏明光的那一瞬间,燕危就已经有了主意和把握。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林缜的情绪转了个七拐八弯,最终不仅没有反悔,居然还笑出了声。 “你还挺记仇的啊小宠物。”他说着,手中长弓一摆,弓弦之上凭空出现了一支纯黑色的箭羽。箭羽刚一出现,便在破风声中离弦而出,箭尖瞬间顶住了被他同时抛起的布。紧接着,另一支长箭几乎毫无间隔地紧随而出。 长箭迅速刺破昏暗,在洞壁两侧贴着那些肮脏的青苔划过。弓弦一绷就足以让其他玩家戒备的黑色长弓不断地射出箭羽,就这样大材小用地在最前头给燕危这个洁癖开道。 林缜方才还有些震惊,没走出几步,这人就恢复了先前那样总是意味不明地笑着,嗓音随意散漫:“晏明光一定也知道你在藏拙吧?你们两一直都一起行动,他也很强,你们应该是合作。小宠物,你这张羊皮披的很成功啊,我都给你骗过去了。” 燕危跟在林缜的身后,走在这逼仄的小洞里,手里拿着一个兑换来的手电筒,理都没理林缜,只是小心仔细地打量着两侧。 “你刚才一个人越不过血池,你的身体指数不是突出项吧?那就是感知力了,和你这记仇又机灵地性格还挺配。我还没遇到过感知力高的人把我坑成这样呢,我突然对yan没兴趣了,我觉得你更好玩一点。” “……” “不对啊。你和晏明光进的都是一样的副本,你的实力不比他差,为什么他是最佳玩家?yan……燕和晏……你们两谁才是yan?” “……” “喂,怎么不走了,看什么呢那么认真?” 燕危在看地上。 青年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指尖抵在手电筒的边沿,手腕微微朝下,弯腰俯视着狭窄的地面。他双眸澄澈,瞳孔倒映出了手电筒汇聚的光,同他的神情一般明亮。 “你觉不觉得神婆爬山和下井都挺费力的?”燕危随口道。 “哟,她年纪那么大,不费力的话我们就可以当boss打了。这地上除了石头就是虫,还有一些拖拽的痕迹——这作为一个有鬼怪的地方,拖一拖尸体什么的,有这些痕迹很正常吧。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燕危嘴角一勾:“我在看拖拽痕迹的宽度,很细,比少女的身材细多了。” 他没说多清楚,可眼前的林缜也不是一层副本那些新手玩家,只这一句话便足够。 从神婆爬山下井的费力来看,她只是个体质普通的老人,所以她可能没有力气背得动稍微重一点的东西。这个地上的拖拽痕迹,不会是那些可以顷刻间消失在房间里的无皮女鬼做的,只可能是神婆。 而这个痕迹宽度太窄,甚至都没有女孩的腰宽,显然也不是什么拖动尸体的痕迹。 那神婆要拖什么? 她下井的时候是没有带什么东西的,这个拖动的痕迹极有可能是把东西带出去的时候造成的。什么东西不算太大、却也有一定的重量、不用神婆带进来就能每次都有东西拖出去? ——到了白天凭空消失在山神庙大殿的皮骨伞。 如今看来,目前发生的事情已经可以形成比较清晰的逻辑了。 神婆用少女皮骨做伞,将少女的尸体抛下了水井。中间或许发生了什么,这里出现了变化,那些少女尸体也变成了厉鬼,皮骨伞的出现代表着无皮女鬼的出现。晚上的时候,神婆将皮骨伞放在他们的门口,无皮女鬼则会伴随着歌声出现在房里,杀了有皮骨伞在侧的人。 到了白天,没有造成死亡的皮骨伞则会回到水井里。神婆如果还需要用皮骨伞引诱无皮女鬼杀人,就需要再度下井把这些伞拖出去。 除了造成玩家死亡的那一把皮骨伞,其他没有造成任何死亡的皮骨伞消失,恐怕就是出现——或者说是回到——这个别有洞天的水井里。 神婆就是那个把伞再重新拿出来的人。所以这个痕迹很细,估计是用袋子装着几把伞的宽度,而且痕迹上略微毛茸茸的老青苔是朝着外面的,因为东西从来只有拖出去,而没有拖进来。 “要不我们去里面拿一把皮骨伞来玩玩?外面正好下着雨,还省了买伞的功夫呢。”林缜已经再度射出了几支箭羽,散漫道,“哎,这做着做着,我觉得用我的弓箭来打扫卫生也挺好玩的。” 燕危:“你能推出这里为什么会出现异变,神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可能是看我们长得好看,也想把我们做成皮骨伞吧。” “没必要装模作样,你打赌输了不得不帮我,但我们不是可以交付后背的队友,这一点我比你清楚,”燕危轻笑了一声,清冽的嗓音在狭窄的井洞中回荡了几个来回,“你不蠢,也有你自己的猜测,不想说干脆闭嘴,不用浪费时间糊弄我。” 林缜被他怼了一下,也不见生气,笑容扯得更大了一些:“哎你这个小宠物,为什么在晏明光身边的似乎看上去那么乖,现在就这么凶呢?不过这个痕迹的线索,是你猜出来的,我不和你抢这个抢答分哦,你自己说出答案吧。” 刚才燕危提了一嘴痕迹,他和林缜心中都有了答案,可是楼的提示音没有响起来,说明这个抢答分是需要分析出来才能判定得到的。 燕危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说出来的时候。”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得分,而是……控制所有玩家的分数范围。 他用手电筒粗暴地戳了林缜一下:“快点开路,我们回山神庙还要好几个小时,我不想在这里拖到晚上。” 林缜没有含糊,长弓一动,几支箭羽连发而出。他嘴上也没闲着:“拖到晚上多好啊,说不定还有更血腥变态的画面可以看到呢……” 两人的脚步声伴随着箭羽的飒飒破风声而行,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延绵,似乎没过片刻,聚拢的光便愈发散开了一些,他们的脚步声也回荡得更久了些。 “哟,前面好像宽了——”林缜的嗓音骤然一顿。 他的身后,燕危双眸一凝,方才还随意散漫的神情一消而散。他的目光越过林缜的肩膀,缓缓地落在了前方骤然宽敞的山洞内。 逐渐拓宽的山洞仿佛已经到了尽头,宽敞的地面足足可以容纳五六十人同时站立。手电筒发散开来的亮白灯光下,一把又一把苍白的伞整齐地排列在那里,寂静中夹带着淹没般的诡谲。 就算是林缜,也下意识地呼吸一滞。 “……哟呵,这得有多少把?” 燕危眨了眨眼,一字一句道:“一百二十七。你不是要拿去玩吗?够你拿的了。” 林缜:“……” “啊,好像连去拿都不用了,”燕危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双眸闪动,语调微微拖长,“它们朝我们过来了。” 第28章 安康古镇(7) 赌楼区。 从燕危、晏明光、林缜和鱼飞舟四人陆续下井之后, 林缜的投影也关上了。 “林缜怎么也关了?” “他经常这样吧,他似乎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看到的道具还是能力。一般他关上了投影,就代表他觉得要进去的地方很危险, 这个水井应该有很大看头。” “有很大看头有什么用?我们又看不到。” “晏明光的投影还开着啊,鱼飞舟的投影视角也一直开着!他居然和晏明光遇到一块了,这两人碰上之后点到为止地交了个手, 之后就没怎么说话啊,感觉并没有任何合作的意向。” “正常吧,这两人都是身体指数很强的那种, 抢答机制下都是互相的对手。他们不打起来都不错了,不知道林缜和那个看上去很废物的燕危怎么样, 不会也遇到一块了吧?那燕危可惨了,林缜不是那种会照顾累赘的人。” “宁翼也不知道去哪了,反而是蒋修,他在古镇里的进度很可观啊, 感觉就快拿到抢答分了。鱼飞舟和晏明光太稳了,没什么一骑绝尘的感觉, 而且太多人下注了。还不如蒋修, 看上去机会大,还可能爆冷, 赌局奖励多呢。” “……反正不可能下注那个燕危呗,一直站在yan的身后就算了, 从别的玩家视角里看, 他一点对副本进度的贡献都没有。也不知道那赌他赢的百分之零点八是什么傻缺。” “快看!鱼飞舟他们遇到危险了!yan再厉害也就是个新人吧, 这一次应该是鱼飞舟拿到水井底下的抢答分了。” “……” - 鱼飞舟和晏明光此刻也看到了一样的场景。 一百多把皮骨伞整齐地排列在眼前的洞穴间,在昏暗中幽诡瘆人。 微弱的光线遮挡了晏明光面上的冷漠,可他周身散发着凛冽却寡淡的气质, 竟然比眼前这些诡异的皮骨伞还要让人感觉冷上几分。他看到这些皮骨伞,脚步居然停也没停,毫不畏惧地朝着这些皮骨伞而去,似乎是要直接越过这片皮骨伞。 鱼飞舟犹豫了一下,还是温和地开口道:“yan,我知道你想找到燕危,但我们还是先观察一下?这里大致有一百多把皮骨伞,肯定不简单——” 他话音一顿。 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完,晏明光也还没走到皮骨伞的面前,周遭便突然掀起了一阵凉风。凉风在山洞间回荡,仿若远方幽灵的伴奏。风声间,尖细飘渺的少女歌声不知从何处传来,飘荡在风声中,一寸一寸撕扯着耳膜。 眼前的一片皮骨伞竟然缓缓地动了! 它们一点一点地撑开,伴随着歌声,在晏明光和鱼飞舟的面前腾空而起。 下一瞬,成片的皮骨伞带着森森的杀意朝着他们飞来。那是曾经害死一个玩家的皮骨伞,晏明光和鱼飞舟都能感受到天然的危险。 楼的提示音不慌不忙地在两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深入水井,发现了水井下成群的皮骨伞,开启支线任务——找到昨晚出现在玩家房门口的皮骨伞。] [水井共有五个入口,进入的玩家随机掉落不同的入口,每个入口的终点都是成片的皮骨伞。五片皮骨伞群中,各自放着一把昨晚出现在玩家房门口的皮骨伞。玩家需要在见到的皮骨伞群中正确找到对应的那一把,皮骨伞才会消失,玩家可以进入下一步。] [请玩家注意,若是玩家在找出对应皮骨伞之前,就被对应的皮骨伞攻击到,该玩家判定为引起死亡触发,会直接被该皮骨伞全力击杀。] [请玩家仔细寻找,努力存活。] 突如其来的任务触发让两人皆是一愣。 这个规则的意思是……必须在被那把他们需要找出来的皮骨伞攻击到之前,精确地在一百多把皮骨伞中找出那一把。而在这之前,他们不仅要想办法分辨,还需要躲避来自皮骨伞群的攻击。 只是一个转眼间,鱼飞舟已经拿出了一个蓝色珠子模样的道具,一层泛着蓝色的光罩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内,他一手拿着珠子,一手执着一把匕首,居然直接在他的手臂上狠狠地划了一刀!这一刀划过,鱼飞舟眉头一皱,鲜血还没来得及流出,伤口就在蓝色的光晕下愈合了。与此同时,蓝色的光晕也明显增强了一些。 这种用治疗来提高战斗水平的方式,饶是晏明光,也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可他只是瞥了瞥,再度看向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皮骨伞,不但没有往后退,反而手中什么也没拿,只是往前迈出了一步。 “yan!”鱼飞舟那温润的嗓音因为惊讶而微微有些上扬,“你疯了?找出那把皮骨伞之前,被那把皮骨伞攻击到就是死亡触发!我们不如合作先观察——” 鱼飞舟的嗓音戛然而止。 晏明光根本不等皮骨伞们飞来,反而先皮骨伞一步,直接踏入了成群的皮骨伞中。 他那纯黑色的双瞳在黑暗的光线下凛冽冰凉,刀削斧凿的面容毫无波动,挺拔的身姿如同从冰寒的地狱中走来。皮骨伞们似乎发现了这个人“送死”的行为,本来还分散了一些冲着鱼飞舟而去,此刻居然尽皆围着晏明光而去! 皮骨伞已经围满了他的四周,不要片刻就能将他撕得粉碎。千钧一发之际,男人抬眸,嘴角勾起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居然笑了一下。 皮骨伞汹涌而来。 晏明光就站在那里,抬起手,来回转身间,双手迅速地主动抓过一把又一把皮骨伞。普通的皮骨伞在他的手上留下伤痕,他双手的虎口都已经被鲜血所浸染,他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加快速地主动接触这些皮骨伞。倏地—— 晏明光右手一滞,刚刚被他抓到手的皮骨伞猛地颤动了一下,爆发出足以瞬间将他剥皮拆骨的杀伤力。 就是这把! 晏明光的脑海中,楼的声音响起。 [玩家永久技能“向死而生”达到触发条件。] [向死而生:永久技能,在技能拥有者处于必死危机之下时,玩家获得三十秒的实力加持,玩家身体指数、感知力等与身体、大脑有关的能力短暂翻倍。全副本有效,一个副本内仅限使用三次。] [技能开启,您还拥有三十秒的技能使用时间。] 一瞬间的功夫,晏明光身上的气势居然和皮骨伞同时飙升,并且轻而易举地超过了皮骨伞! 他眸光一凝,纯黑色的双眸倒映出皮骨伞苍白的影像。皮骨伞在他的手中颤动得愈发厉害,可他只是握紧双手,虎口紧紧地扣着这把皮骨伞。 二十秒,皮骨伞似乎想要杀了他,可却被晏明光骤然攀升的实力压的死死的。 十秒,皮骨伞在晏明光的手中颤动得越来越慢。 三秒,皮骨伞彻底平静了下来。 随后,所有的皮骨伞都停了一下,晏明光手中的皮骨伞也平静地从他的手中飞回了皮骨伞堆里,再度和那些皮骨伞们混在了一起,平和地落回了地面上。在所有皮骨伞落地的那一刻,这些皮骨伞全都悄无声息地消失了,眼前只留下一片昏暗的空旷。 [恭喜玩家成功找到了对应的皮骨伞,完成该支线任务,完成方法:暴力破解,完成奖励:身体指数2,感知力1,积分2。] [玩家当前基础数值更新:身体指数43,感知力13,最高层数1,积分15] [恭喜您获得该支线掉落的副本内道具:少女指骨。该指骨来自被做成皮骨伞的少女,可在副本内使用,一定程度抵挡与其有关联的危险,包括无皮少女和皮骨伞等。] 一根少女指骨躺在了晏明光浸满了鲜血的手中。 鱼飞舟的道具根本没有了用武之地,哑然地看着晏明光:“刚才……那是你的能力还是道具?” 晏明光只是无声地收起了少女指骨。 - “咻”—— 一支支黑色的箭羽从林缜手中的长弓凭空而出,准确无误地射在了汹涌而来的七把皮骨伞之上。在这七把之后,还有满眼的皮骨伞仿佛簇拥一般朝他们飞来。林缜刚连射七箭,侧过身又是三箭拦住了即将靠近燕危的三把伞。 “喂,晏明光的小宠——” 兵荒马乱中,燕危毫无心理负担地躲在林缜身后,还有闲情逸致打断林缜的话:“我有名字。” “行吧,燕危,你不是挺机灵的?想个办法找伞。我一次性最多只能连发十支箭,”林缜手肘不断抬起,手背处青筋暴起,翻身间“咻咻”的箭羽声伴随着他的说话声响起,“每次我打中皮骨伞之后,这些皮骨伞就会飞回皮骨伞群中,混淆在一起,再次过来无法判断哪些是我的箭击中过的,没办法根据记忆来判断出哪把可能是这个支线任务要我们找的那把。而且这些伞,我越是直接打中它们,它们下一次围上来的攻击性就越高、数量也会越多。” 燕危拿着手电筒,本来还闪动着思虑的眸子骤然一亮,颇有些期待地问:“攻击性越高?高多少?能瞬间杀死人吗?” 林缜手中拉弓的动作不断,还算游刃有余地将这些皮骨伞驱散在一定范围外。 他说:“我现在能轻松拦下他们,但是根据他们每次被拦下之后的杀伤力增幅,大约四拨之后,它们会强大到一击必杀——起码对你而言,一把就可以瞬间杀了你。我的话,四拨之后,它们一拥而上,我也招架不住,我可不会因为一个打赌赔命哦,到时候我就拿出保命道具自己跑了。啧,我突然不想思考怎么完成支线了,我更想看你想不出办法然后被皮骨伞折磨的样子,一定很好看……” 林缜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不如这样,我把它们全都彻底激怒了,然后把你丢下——那个时候我本来也打不过他们,可不算违反赌约哦。我用保命道具离开这里,等这个副本结束了,我再去赌楼投影记录里找你挣扎逃命的样子,你觉得怎么样?” 燕危本来的脸上还残余了些许严肃,在林缜一番话之下,他薄唇微动,睫毛轻颤,眉宇间流过了一丝喜色。 他方才就想知道,除了支线任务让他们寻找的那一把皮骨伞,剩下的一百二十六把会不会有和那一把有什么不同。可副本发布支线任务的时候,说明了等危机解除,他虽然完成了任务,却也没有机会仔细寻找不同了。 但如果这些皮骨伞的攻击全都变成了致命伤……他是不是就可以随意抓着皮骨伞看了? 他看着林缜,眨了眨眼,喉结轻动,清冽的嗓音在这样幽诡的环境下格外清澈:“我觉得你这个主意挺好的,要不然你快点?” 林缜手中弓弦一颤,直接射歪了一支箭。 第29章 安康古镇(8) 箭羽打偏, 皮骨伞瞬间靠近了三分。 林缜立刻收敛心神,拽着燕危侧身后退。靠近的皮骨伞在他的面前滑过,半撑开的伞边沿利落地切下了几缕林缜的头发。好在这把伞并不是昨天出现在他们房门口的其中一把, 林缜下一发箭羽轻而易举地将这把伞再度射退。 他这才转头看向燕危,暗红瞳孔闪动着意味难明的目光。向来只有他变态到让别人退却的时候,还从来没有在别的玩家手上吃瘪过——可燕危却让他方才差点发挥失常。 片刻。 “你认真的?随便一把皮骨伞的一击必杀, 以你一层的身体指数,你肯定会死。”林缜嘴角一勾,再度连续发出几支箭羽。 “那不然我们再赌一次我会不会死?” 林缜又被他噎了一下, 完全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一片皮骨伞肉眼可见地变得愈发暴躁了起来。 果然如林缜所说,一直用暴力打中这些皮骨伞, 不仅没有作用,还会让危险一步步加深。 燕危的目光根本没有在林缜身上。他看着这些靠近了又被林缜打远的皮骨伞,渐渐看出了点什么——这些伞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有一样的力量,被林缜打中不同的地方, 这些伞后退的情况都不一样。 他打定了要观察的主意,快速道:“你快点!我认真的。你既然有可以逃跑的道具, 一会把它们全惹怒了之后就用道具走吧, 你走了之后我们赌约失效。” 眼看新一波攻击变得更为可怕的皮骨伞即将靠近,林缜却只是虚虚地举着黑色长弓, 侧头打量了一下燕危。 千钧一发之时,他只好道:“好, 愿赌服输, 我听你的。” 话落, 十支黑色箭羽同一时刻自长弓而出,如同散花一般,在昏暗幽深的洞穴中荡出飒飒风声。 比起方才那些隔靴搔痒一般的攻击, 这同时发出的十支箭居然带着更大的威力,在即将接触到靠近而来的皮骨伞时再度分散出了数不清的小箭! 四散开来的小箭打中了所有的皮骨伞。 下一刻,一百多把皮骨伞一同发出了幽幽白光,洞穴内的气温再度被带的更为阴凉,不详的杀意笼罩着燕危和林缜而来。 燕危能感受到这种从头到尾被锁定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阴森的东西附着在了他的身上,在皮骨伞靠近他的时刻就要将他撕碎。他的面前,林缜收回了长箭,后退一步,指尖一摸黑戒拿出了一个道具。 皮骨伞群中,一把与其他伞外表毫无差异的皮骨伞快速地转动了起来——不用燕危寻找,这把暴怒的皮骨伞,就是支线任务让他们寻找的那一把! 洞穴内阴风阵阵,窸窸窣窣的风声仿若恶鬼哭嚎。 林缜手中的道具微微颤了颤,散发出微弱的光,他的身体居然在这道光中变得慢慢透明了起来——这是一个可以瞬移一定距离的逃生道具! 那把带着死亡触发的朝着他们而来,林缜的身影也同时消失在了这一刻,可这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还在飘荡。 “喂,燕危,告诉你一个可以对付蒋修的信息——如果你能活下去的话。” “同等条件下,抬楼玩家高于普通玩家高于降楼玩家,鬼怪一定先锁定降楼玩家。” 伴随着林缜那颇有些不羁的嗓音,整个宽阔洞穴只余下燕危一人,那快速转动的皮骨伞也爆发出了愈发森凉的气息,瞬息之间便带着燕危完全无法抵抗的力量冲击而来。 被林缜彻底激怒的皮骨伞一击必杀,只要靠近,就必然是致命伤。不消片刻,伞尖就会直接捅穿燕危的脑袋。 但燕危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不死技能免疫一切致命伤,鬼怪或者这些凶恶的东西对他的杀意越大,他才越能游刃有余地寻找线索。 在林缜离开之后,方才还皱着眉脸上挂着担忧的青年神情一顿,在皮骨伞窜到他面前的那一瞬间,他双手一抬…… 用力地抱住了仿佛要刺穿他的皮骨伞! 这把支线任务让他们寻找的皮骨伞,就这样被激怒之后,轻轻松松地被燕危抱在了手中。 不死技能之下,青年毫发无伤,森凉苍白的皮骨伞被他抱了个满怀。他露出了一个颇为满意的微笑,对着怀中带着森森杀意、开始挣动的皮骨伞说:“哥们,谢谢指教啊。” - 赌楼区此刻已经炸开了锅。 看到晏明光领先鱼飞舟找到对应皮骨伞的适合,一开始就来这边盯着副本进展的几个月芒的人脸色都不太好。有其他一些来观察的组织的人神色各异,似乎都有些不一样的打算,普通玩家们则讨论得沸沸扬扬。 “……yan不是引动了皮骨伞的死亡触发吗?为什么他不仅没死,还直接找到了支线要求的皮骨伞!??” “我也不知道啊,你看鱼飞舟在yan的旁边都呆了,我一个通过投影看的普通玩家怎么知道。” “他还获得了副本内道具,看上去挺重要的。我还以为鱼飞舟要领先,没想到yan这样的新手居然能徒手抓住皮骨伞……他真的不是高层下来的神秘降楼玩家?” “高层玩家去一层干什么?又没积分又要被削弱身体数值,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多刷高层副本。” “咦!yan和鱼飞舟那边,皮骨伞清开之后出现路了,井底下的五条路好像是互通的,他们继续往下走是不是绝对会遇到林缜?还有那个什么燕危的,虽然投影视角没开,但是他的视角也没有结束,和yan分开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到现在还没死。” “蒋修那边进展可观啊,他已经摸到头绪了。” “快看快看!!!林缜!!!鱼飞舟和yan碰到突然出现的林缜了 !!” “……” - 在晏明光直接在伞群中抓出那把皮骨伞之后,成片的皮骨伞恢复平静,在皮骨伞群后的道路也显现了出来。 晏明光收好少女指骨之后,没有和鱼飞舟说什么,抬脚就往前走。鱼飞舟将那枚可以防护的珠子道具收回了黑戒,也抬脚走在了晏明光的身后。 纵然晏明光一直没有说话,鱼飞舟似乎也没有什么脾气,他温和地笑了笑:“你是急着找燕危?我感知力偏高,能感觉得出来,燕危的身体指数就是个普通偏好的三四层玩家水平,一个人在这里面行动确实很危险。” 刚才出过手的晏明光此刻似乎变得更冷了一些,周身气质凛冽锋利,步伐快速。脚步声在再度变得狭窄的洞穴中回荡,快而急促 鱼飞舟:“我和林缜翻完了神婆藏在大殿里的记录,据她所说,这个水井底下不论从哪里进去,最后都是一样的。如果燕危没出事,我们应该迟早会碰到他的。” 走在偏前方的男人这时候才施舍了他一声:“嗯。” 鱼飞舟本来还想问问晏明光刚才到底是怎么制服皮骨伞的,可眼前这人明显不会多说,他也就闲聊一般:“而且他说不定会遇到林缜。林缜有时候想法极端,但他多半不会害燕危。燕危这样乖巧伶俐的人,就算什么也不做,也同样让人想保护他。” 走在前方的晏明光骤然脚步一顿。 他转回头看了一眼鱼飞舟,昏暗光线下,银框眼镜的镜片遮挡了他大半的眼神。可鱼飞舟却能看见这人似乎嘴角轻轻地勾了一下,本来寡淡至极的面容浮现出与那冰凉性格颇为不同的玩味。 晏明光大多都是面无表情的疏离,这种稍纵即逝却意味难明的笑容让鱼飞舟一愣。 “……乖巧?”晏明光低声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鱼飞舟没明白:“怎么了?你——” 他嗓音一顿。 两人前方,本来十分宁静的下场走道上骤然传来一阵波动。 下一刻,穿这一身黑衣、手中还握着黑色长弓的林缜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林缜显然也没想到一个瞬移就直接移到了鱼飞舟和晏明光的面前,双方具是步伐一顿,鱼飞舟率先开口:“林缜?你用了你那个逃命道具?你遇到什么了?” “咦?”林缜眉梢一挑,望向晏明光,“yan——”他话语微停,居然换了个称呼,“晏明光,原来你在这啊。我刚才遇到了你的小宠物……哦对,我们还遇到了成片的皮骨伞和让我们找伞的支线任务。我一不小心,啧,把那些伞都惹怒了,只好扔下你的小宠物跑啦。” 话音刚落,洞穴中“咻咻”的射箭声和长鞭破空的飒飒声响。一个眨眼间,晏明光手中的长鞭挥出,林缜同一时刻射出三支黑箭。 长鞭鞭尾一把卷开黑箭,晏明光嗓音低沉:“燕危在哪?” “林缜!”鱼飞舟有些不悦,“你这个瞬移道具是有路线的,你记得回去的路线,带我们去救人。” 林缜赶忙躲过晏明光的攻势,笑了笑:“鱼飞舟你怎么到哪都这么圣母?别急啊,我又没说不带你们去。我也很想回去看看,不管是小宠物被撕碎,还是他活下来了,一定都很好看……” - 另一侧布满白伞的洞穴中。 燕危毫不躲避抱住皮骨伞的举动更是让这些皮骨伞都变得疯狂了起来,寒凉的风簌簌作响,一百多把皮骨伞都将杀意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笑容更大了一些——这些皮骨伞越是要杀了他,他的技能就越能生效。 他紧紧地抱着这支线任务需要找到的皮骨伞,眼看就快要抱不住,怀中的皮骨伞却停下了挣动,脑海中楼的提示音随着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找到了对应的皮骨伞,完成该支线任务,完成方法:抵御死亡触发,完成奖励:身体指数2,感知力1,积分2。] [玩家当前基础数值更新:身体指数15,感知力41,最高层数1,积分21。] [恭喜您获得该支线掉落的副本内道具:少女指骨。该指骨来自被做成皮骨伞的少女,可在副本内使用,一定程度抵挡与其有关联的危险,包括无皮少女和皮骨伞等。] 怀中的白伞化作小巧的少女指骨,带着冰凉的气温,稳稳当当地落在了燕危的掌心。 周遭的皮骨伞混乱地飞旋着,似乎因为方才被彻底惹怒了,而没有随着支线任务的完成平静下来。但本来完全漆黑的洞穴尽头此刻传来了些微的光亮,光亮似乎是从一个小道传来的。 ——那是一条可以走的路。 想必只要能快速地躲过这些皮骨伞,往这里走下去,就可以暂时安全地拿着这个极有可能有用的少女指骨继续探索神婆的线索了。 但燕危并没有朝那条小道走,他甚至把可以抵御一部分皮骨伞攻击的少女指骨收进了黑戒里,戴上新的手套,往前迈了一步——主动就伸手抓住了一把朝他攻击而来的皮骨伞! 普通的皮骨伞没有那把任务要求的皮骨伞厉害,虽然也在挣动,但燕危在免疫致命伤的同时还是能抓得住。他用力抓着这把皮骨伞,在一堆皮骨伞的环绕下,从信息面板的商城兑换出了一把大剪刀等工具。 “乖一点,”青年轻笑了一声,居然还拍了一下这杀气腾腾的皮骨伞,“让我拆的轻松一点。” 他二话不说,上手就拿起剪刀,“呲啦”一声利落迅速地剪开了皮骨伞的伞面。 方才林缜在对付这些皮骨伞的时候,燕危就发现,这些皮骨伞最难攻击的地方在于伞尖。伞是撑开回旋着在半空中漂浮的,伞面最不好打,箭羽还容易直接穿破伞面而没有任何阻挡效果,林缜一般都是打中这些皮骨伞的伞骨部分。打中伞柄或者是普通的小伞骨的时候,皮骨伞便会被打得后退许多,但若是打中伞尖的部分,皮骨伞基本只会后退一两步的距离,随后再度飞上来。 燕危有了个大致的猜测——伞尖是这些皮骨伞的力量来源! 他动作利落迅速地把这个皮骨伞的人皮伞盖撕扯下来,拿起别的工具,在一百多道杀意中,对着这把伞就是一顿猛拆。 待到伞骨的结构被燕危彻底解开,伞尖处,一个指骨一样的东西掉了出来 。 ——和方才燕危拿到的少女指骨差不多,这是一枚尾指指骨。 但这个尾指指骨似乎比方才的少女指骨要粗上一些,长度也偏长,像是男人的指骨。 燕危刚拿到这个指骨,脑海中居然又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道具:普通死者指骨一份。该指骨来自于用来制作皮骨伞的死者,作用暂时不明。] 作用不明? 那也就是说有作用,只是没有到需要发掘的时候。 而且……“普通死者”,和做完出现的五个无皮少女不一样,这些做成伞的人被称为普通死者,也就是说,昨天死于剥皮拆骨的那个玩家……恐怕就是所谓的“普通死者”。 而这一百多把皮骨伞,代表着被无皮少女剥皮拆骨的一百多个死者。 燕危心下明了,他将指骨收进黑戒,没有立刻说出这个猜测来获得抢答分,而是撸起袖子,把目光落在了其余的一百二十五把皮骨伞上。 皮骨伞的伞面白得光滑而油亮,即便是在昏暗的洞穴中,也仍然微微反着白光,像是凝结着死亡气息的苍然白月。洞穴中还弥漫着丝丝腐朽血腥的味道,同这些幽诡的皮骨伞交错在一起,诡异难言。 可青年却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眼尾勾出喜色。 他走上前,再度抓住了另一把皮骨伞。 几分钟后,燕危脑海中响起了一模一样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道具:普通死者指骨一份。该指骨来自于用来制作皮骨伞的死者,作用暂时不明。] 又是几分钟后——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道具:普通死者指骨一份。该指骨来自于用来制作皮骨伞的死者,作用暂时不明。] ……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道具:普通死者指骨一份。该指骨来自于用来制作皮骨伞的死者,作用暂时不明。] ……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道具:普通死者指骨一份。该指骨来自于用来制作皮骨伞的死者,作用暂时不明。] 地上散落了一地的零散骨头,人皮在离开伞骨之后就瞬间腐朽化作虚无。燕危在一堆白森森的胫骨与脊骨中,又捞起了一把皮骨伞来拆分。 此刻,他的黑戒里,已经堆放了一百二十五个来自普通皮骨伞的指骨。 剩下最后一把皮骨伞似乎终于感受到了眼前这个青年的可怕,它悬浮在半空中颤了颤,伞面微微合上,居然朝着和燕危所在的相反方向——也就是那洞穴后头通往更深处的小道飞去。 燕危此刻已经基本集齐了这个洞穴里所有的指骨,就差面前这一把,哪里会愿意眼睁睁看着这把伞飞走。 本来那条路就是他要继续走的,他抬脚就往前追,对着这根本没有思想的皮骨伞说:“别跑啊哥们,反正你也不是什么活物,拆了就拆了呗。” 皮骨伞哪里会理他,伞面转动间,皮骨伞快速地飞着。 本来还在昨晚给所有玩家带来心理阴影的森白骨伞,此刻被一个玩家追的火急火燎。穿着风衣的青年在背后追着跑,经过副本强化过的身体拥有普通人比不上的速度,燕危没有被皮骨伞甩脱,反而在一步步地逼近着向前逃窜的皮骨伞。 赌楼区里,安康古镇的副本投影前显示着每一个副本内玩家的下注比例。 十二个玩家对应的画面截然不同,除了死去的那个玩家画面已经变成了灰色,燕危和宁翼从始至终都关着投影,画面一直都是一片黑色,剩下的玩家全都打开了投影。 蒋修的画面里,他已经和古镇上的居民有了好几次接触,慢慢挖掘出了一些古镇的事情。而他的画面下方,他的下注比例也在迅速飙升着。 晏明光、鱼飞舟和林缜的直播画面则和在了一起。在林缜的领路下,三人顺着井底深处的路走,显然是要去找燕危。 关注着副本的月芒的人脸色好看了不少。 ——在他们看来,找燕危,就相当于浪费了继续前进寻找新线索的时间。 神婆这边,四个人下井这么久,除了晏明光获得了少女指骨,其余一点进展都没有,一个抢答分的通知都没有出现。而他们此刻居然还一起去找燕危,说不定到了晚上都没有进度。 蒋修这边却极有希望获得一分。 眼看下注时间就要截止了,蒋修这边不断有人下注,还有人盲赌宁翼。晏明光的下注比例却开始逐渐下降。 “……都在抢答模式这么争分夺秒的情况下了,还浪费时间去找一个废物?yan这种潜力玩家,怎么偏偏在这种事情上优柔寡断,一个带进去消遣的,死了就死了。” “说起来,这个燕危还没有死?林缜不是都和鱼飞舟他们说了,他走的时候燕危被皮骨伞围了吗?” “谁知道,说不定被鬼怪抓了,只是还没到晚上,没开始剥皮而已。” 下注的倒计时已经快走到终点,只差最后三十秒,安康古镇副本的下注通道就要彻底关闭了。 观看的玩家们纷纷选好了自己要下注的对象,蒋修、宁翼、鱼飞舟的下注比例高居不下,晏明光和根本没打算赢的林缜次之。燕危的下注比例则是还活着的十一个玩家里的垫底:百分之零点八八。 高明隐在人群中,看着晏明光的投影视角,信息面板上的下注信息却显示他下注在燕危身上,始终没有改变过。 这一场吸引了大部分低层玩家的赌楼副本前挤满了人,玩家们的声音乌泱泱地挤成一片。 “咦,宋誉把他舍友埋了之后,视角关了,难道他也有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道具或者能力?” “我其实挺好奇林缜的能力的。林缜和鱼飞舟都抬楼大于三次了,连续三次抬楼成功的玩家会获得楼馈赠的小技能,鱼飞舟就是自伤来提高实力,林缜每次用能力都关上投影,到现在都没人知道……” “等一下!!看投影!他们三个人前面飞来的那个东西……是不是皮骨伞?” “真的是皮骨伞!他们走的不是燕危在的方向吗?这皮骨伞都飞过来,肯定是要攻击他们三个了,那个燕危凶多吉少了吧?” “不对啊……这皮骨伞后面怎么还跟着一个人?” - 突然飞出的皮骨伞让晏明光三人都下意识拿出了自己的武器。 林缜手中长弓一扬,弓弦拉满。鱼飞舟手中的小匕首抛掷而出,同晏明光的长鞭一起到达皮骨伞的伞柄之处。 燕危追着皮骨伞跑过拐角出现在三人面前时,晏明光等人正好将皮骨伞打碎。 青年方才还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瞬间被收敛了起来,淡茶色双眸中的狡黠迅速散去。 皮骨伞稀里哗啦地碎在了地上,油滑白亮的伞盖瞬间腐朽,碎骨散落,那处于伞尖的指骨也夹杂在其中。只是鱼飞舟等人不知道死者指骨的存在,看都没看这碎裂的皮骨伞一眼。 鱼飞舟反手抓住回旋飞回的小匕首,转眼便瞧见那双眸明亮的青年踉跄一下被洞穴里的乱石绊倒,脸颊顿时沾染上了泥土,眼角下方甚至还蹭出了一丝破皮的微红。 燕危跌倒在地,微弱的光线照出他略微有些脏污的脸庞,他神情惊慌:“救命!后面、后面有好多皮骨伞在追我……” 第30章 安康古镇(9) 燕危喊出救命的时候, 林缜还在拉满长弓,对着燕危身后的洞穴,以防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危险。 可燕危这一句惊慌害怕的求救出来, 林缜这几辈子都不会晃的手差点没把弓弦拉断了。 鱼飞舟已经三步并两步走上前,弯腰伸手,语调温和:“我们就是回来救你的, 你别怕。” 鱼飞舟确实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燕危这样的人,干净澄澈间夹带着伶俐,是那种一见面就能勾起人情感的人。不是嫉妒般的讨厌, 就是亲近般的喜欢。 鱼飞舟自身强大,从未被人比下来过, 本来就没有什么嫉妒怨憎之类的情绪。在这个副本里看到燕危之后,他不由自主地就对燕危升腾起好感。更何况燕危虽然好像没怎么出力,但也没有拖后腿,完全没有大部分新人那样捣乱的情况, 远没有蒋修口中那么废物。 他觉得他能理解晏明光。如果是他把燕危带进来的,他也会想安全地把燕危再带出去。 他朝着燕危伸出手, 温和地笑了笑:“起来吧。” 燕危抬头看他, 眨动着双眼,迅速抬起了手。 眼看燕危的手就要搭上鱼飞舟, 一声长鞭挥舞的飒飒声响起,鞭尾骤然搭上了燕危的手腕, 力道利落却不过分地直接把燕危拉了起来。 在燕危被鞭子拉起来的那一刻, 长鞭的鞭身一卷, 绕着燕危的腰,直接将他凌空拽到了晏明光的身边。落地的那一刻,男人抬手扶了他一下, 鞭身同时温和地收回,没有给燕危带来任何力道上的难受。 晏明光动作太快,鱼飞舟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 他也没生气,只是收回手,礼貌地笑了笑。 晏明光只是留了长鞭的鞭尾捆在燕危的左手腕上,眸光淡淡的。 燕危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他们两能马上用上长鞭交流,鱼飞舟不知道其中门道,恐怕会觉得晏明光故意针对。这人对他没有敌意,似乎还很湿友善,燕危也不想对方误会,还是对鱼飞舟道:“谢谢。” 林缜盯着燕危,嘴角轻勾:“你不是说后面有皮骨伞在追你?伞呢?” “在后面啊,我们快走吧,一百多把伞过来了就棘手了……”燕危面不改色地撒谎,指了一下地上已经散架的那把皮骨伞,“这些伞其实飞的不算快,我勉强能跑赢它们,只有刚才这把追上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把飞得最快,我本来以为它飞过我的时候就要杀了我了,没想到直接越过我……可能是感觉到你们了吧,毕竟三个人的命肯定比我一个人的命值钱。幸好你们即使出现了。” 与此同时,燕危握紧了还缠绕在他手上的鞭腿,在心中对晏明光说:【晏老师,刚才我遇到了什么回去和你说。你可以先过去从这把伞散架的骨头堆里面翻出最小的一截骨头吗?是一截指骨,你过去看一眼马上就能看到,不要声张把它捡走。】 晏明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抬脚就走到那散架的皮骨伞前,一手握着鞭柄,一手在白骨中轻轻翻动了几下,迅速找到了那截小指骨。 他淡然的嗓音随之响起:“看不出哪里特殊。” 算是回应燕危方才说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把飞得最快”,假装是在探查这把伞哪里不同。 他说着,默不作声便将那截小指骨收进了信息面板的道具栏。 洞穴内光线昏暗,林缜和鱼飞舟也没觉得这把伞会有什么东西,没怎么注意,晏明光这个小动作速度极快,林缜和鱼飞舟都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他做完这个,立刻用长鞭拉着燕危,转身便朝另一条道走去。 “诶怎么走了啊?我们不留下来等等那一百多把皮骨伞吗?”林缜喊道,“我一个人打不过,我们三个人说不定可以呢。” 晏明光头也不回:“你自便。” 鱼飞舟拍了拍林缜:“我们快走吧。不能在这种危险上浪费时间,再过一会外头天黑了,我们要是还在井里就危险了。” 这个道理林缜自然也懂。 他们下井主要是为了神婆和皮骨伞背后的秘密,现在他们一分抢答分都没有,时间却还在流逝,到了晚上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也就是过过嘴瘾,不会真打算留在原地做无用功。 他将长弓背回背上,嗤笑一声:“行,走。” “这种时候了,你好好收一下看热闹的心。” “你还是先收好你的圣母心吧,”林缜挑眉,盯着前方被晏明光用鞭子牵着走的燕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怜悯心也该看看对象是谁……” 前头的光源一直很黯淡,只能勉强看见有一条路,偶尔还会冒出一两个岔路口,应该掺杂着去其他入口的路——毕竟这个井底有五个随机的入口,他们也就去过两个,肯定还有另外三个放着骨伞的地方。 漫无目的走下去只会消耗时间,又有燕危所说的“很多骨伞在后面追”,林缜无奈,只能担起了探路的责任。 黑色箭羽先人一步往前飞去,在狭窄的走道中传来远方箭羽插入墙洞或一去不返的声音吗,几人根据不同岔路口传来的回声判断方向,暂时心平气和地一同前进。 四人算是无言地达到了短暂的合作。 燕危通过鞭子,和晏明光互相告知了一下两人分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你也拿到了一个少女指骨?你是怎么找出那把伞的?】燕危问。 【我有技能,】晏明光顿了顿,补充道,【生死危机的时候数值翻倍。】 燕危的脚步下意识放缓了一些。 他一直都很清楚,晏明光这样完全不介意处在明面上的作风,显然是有什么目的,或许和他一样,有着需要这样的能力。但他没想到这人会不在意地直接说出来,就和晏明光会直接放弃争分夺秒收集线索,转而先来寻找他一样,都是他没有想到的——燕危觉得他们的关系其实还没有到这一步。 晏明光这个人,有时候他可以一下子就看穿对方的想法,有时候却又觉得琢磨不透。 他跟在这人的身后,望着对方的背影,停顿了一会才道:【我也是用技能找到少女指骨的。除此之外,我还找到了剩下那些皮骨伞上最重要的东西——每把伞核心都是一截尾指的指骨。现在基本可以肯定,这些伞应该是用什么邪法用人做成的,死者的指骨就是皮骨伞的力量核心,而我们昨晚看到的那些少女,就是被剥皮抽骨做成伞之后化作的鬼怪。】 【皮骨伞还分为两种,一种是这些少女的皮骨做成的,威力很大,只要触发死亡,它们甚至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杀死一个普通七层玩家。还有一种是被这些少女杀死的死者,男女老少都有,他们的皮骨做成的伞威力普通,我只要费心都可以拆碎。】 【我目前的猜测是:少女皮骨伞和神婆直接有关,要么是神婆杀死的,要么……是这个古镇的镇民都有参与。可能是某种邪法做成的,甚至和这个古镇信奉的山神有什么联系,我不相信镇民是无辜的,这么多把皮骨伞,代表着死了几百个人,这个小镇不可能一无所知。而那些普通死者,是由这些被害的少女化作的鬼怪害死的,因为减弱了一层关系,所以力量普通。】 【——神婆或者镇民杀害少女,少女杀害其他普通人,皮骨伞越来越多。而这些皮骨伞若是出现在活人身边,到了夜晚,这个人就会被剥皮抽骨而死,皮骨被做成新的皮骨伞。白天的时候,皮骨伞和鬼怪都会回到这个井底藏起来,神婆要用皮骨伞——害人也好有别的作用也好——就必须再次下井拖一些皮骨伞出来,在晚上放到我们的房门口或者藏在房间里。】 【他们的指骨一定有什么作用,现在我们有两截少女指骨和一百二十六截普通死者指骨,不管怎么说肯定是领先的。】 晏明光安静地听完燕危的分析,问他:【不要抢答分?】 只有说出来才能获得抢答分。因为多了那一百多截普通死者指骨,燕危的信息量现在已经明显高于其他玩家,这些线索起码会有一分抢答分。 【当然要,】燕危轻笑一声,【但不是现在。我们现在只是解开了浮在最上层的东西罢了,皮骨伞到底为什么存在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和山神的关系我们也不知道,还有这个神神秘秘的神婆……】 晏明光微微点了点头,继续用鞭子牵着燕危往前走。 越往里走,洞穴内的温度就愈发冰冷,阴凉的风刮过燕危的脸颊,像是有什么幽深冰凉的东西触摸着他的感觉。 环境变得格外幽诡了起来。 四人的脚步声在洞穴中回荡,林缜仿佛对这种起鸡皮疙瘩的阴冷毫无感觉,在一旁叽叽喳喳。燕危一边同晏明光分析着副本,一边一心二用地和鱼飞舟交流,顺带从这位好说话的种子玩家口里问出了许多楼内世界的信息。 “……所以除了月芒之外,还有破镰、玄鸟那些组织,都是八十几层九十几层的高层玩家在管理,其他玩家依附于组织,组织里的玩家经常结伴登楼?”燕危眨了眨眼,澄澈的双眸中闪动着单纯的好奇。 鱼飞舟知无不言:“对。这样更高层的玩家可以带低一点层数的玩家,降楼或者抬楼都是有利的。而有些玩家会固定在一些层数不断抬降,虽然无法获得积分,但是可以刷新到道具,有些允许变换主人的道具就会在组织里面流通。消息和人脉交错,组织之间相互制衡,形成了楼内世界十分稳定的生态环境。” “楼是不是鼓励抬楼啊?” “是。”鱼飞舟眼中闪过惊喜,“你很聪明啊。不管从什么角度来讲,抬楼获得的回馈都是最大的,你和晏明光这样抬楼,要是能成功通关,收获的会比一层一层登到七层的玩家还要多。但是虽然如此,选择抬楼的永远是少数——因为死亡率太高了。” 燕危点了点头。 前方光线骤然变得明亮了起来。 那是完全不可能出现在地底的强光,惨白惨白地直接照进燕危的双眼里,刺得他经过副本强化后的视力都不太受得了。他一手抓紧了捆在手腕上的鞭子,另一手下意识地抬起来,遮住了双眼。 片刻后,强光缓缓归于平静,燕危的眼睛也适应了这如同白昼的光线。 他放下手,面前已经完全变了一幅光景。 鱼飞舟和林缜都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燕危和晏明光之间一直连着一条鞭子,他们两个此刻还是一前一后地站着。 而前方,成排的砖瓦建筑连成一片,细雨绵绵,轻风微凉。天穹虽然盖着一层薄薄的乌云,但还隐约可见云后的日光。 ——完全不是刚才看到的井底洞穴。 燕危张望了一下好似宁静祥和的四周,嘀咕了一声:“我们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鱼飞舟和林缜知道一些井底的事情,”晏明光缓缓道,“没提过这个情况。” 鱼飞舟和林缜是在山神庙的大殿里看到过井底线索的,而那些井底线索都来自神婆的记录。 如果他们不知道会突然出现换了个地方的情况,那就说明这是神婆没有记录过、不会遇到的、只针对于他们这些“闯入者”的情况。 未知的突发状况下,意外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燕危迅速思忖了一番,立刻通过鞭子对晏明光道:【把投影关了吧。】 【嗯。】 晏明光迅速关了投影,对他说:“不是瞬移,是幻境。” “你也发现了啊……”薄薄雨幕中,燕危抬头,淡茶色的双眸倒映出微亮的天穹。他抬手指了指头顶:“日头在正上方,中午。可我们进来的时候都快到正午了,过了那么久,现在怎么样也是临近傍晚。我们应该还在水井里,可能是因为逐渐接触到水井的深处,触发了这个幻境。幻境的地点……” 燕危手指一曲,指了指前方的建筑,“和山神庙的建筑风格很像,没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地方的话,这里应该就是安康古镇。” “抓紧鞭子。” “放心吧晏老师,你不会真把我当废物点心了吧?这个幻境还挺真实的——” 他话语一顿。 纯真清澈的歌声自不远处传来,孩童的嗓音叠合在一起。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 “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 “我们撑好伞啦……” 镇子小道的前方,本来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穿着民族服饰的镇民们陆续出现。他们纷纷撑着制作精致的伞,漫步在细雨绵绵的雨天下,孩童们背着书包,唱着歌,相伴着撑着伞回家。 他们似乎很喜欢雨,总是下意识地将手伸出伞外,用掌心接几滴雨水随意地涂抹在脸上。 燕危两人的服装在这极具古韵的镇子里格外显眼,可其他人却好像没有在意他们,仍然笑着在他们面前走过。 唯有一个从远处走来的妙龄少女,目光落在他们身上,款步朝他们走来。 她的面容很是年轻,光是看就能看出来,她的年龄至多不过二十上下。少女的身上有着十分干净的气质,五官精致漂亮,皮肤白皙,自脸往下看,浑身上下都是一副美人骨相。 倘若平时,这样一个美人靠近,不管是谁都不会有太大的紧张感。 可燕危和晏明光的神色皆是一动。 ——这个干净漂亮的少女身上,趴着一个无皮无骨、血肉模糊的鬼怪!而她的脚下,微亮的天光下,竟是没有一点影子的痕迹。 她走到了燕危和晏明光的面前,姣好的面容露出温柔缱绻的笑:“随我来。” 她的背上,那趴着的鬼怪也对两人露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血肉模糊的脸挤在一起,腥臭的血随着笑容滴落在地,同淅淅沥沥的雨融成了一片。 燕危不但没有露出惊吓的表情,还下巴一扬,对着少女背上的鬼怪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那鬼怪没有吓到燕危和晏明光,少女却已经撑着伞,转身,朝着小镇里头走去。 晏明光看了燕危一眼。 “我们跟。”燕危眸光一凝,“我觉得……她就是做成皮骨伞的少女之一。” - 幻境里,燕危和晏明光在幻境的安康古镇里跟上了背着鬼怪撑着伞的少女。 幻境外,真实的安康古镇中,蒋修和郑茂已经逐步接近了真正的信息所在。 他们来到古镇之后,遇到的情况果然如厨娘胡阿雨所说——镇子上的居民脾气特别不好。 与其说居民脾气不好,不如说他们有些神经质得不像正常人了。镇子的住宅前,全都摆放着撑开的各式各样的伞,可路上却基本没有什么人。 这个信奉着雨天的镇子,看上去似乎一边撑伞欢迎着山神节的到来,一边对雨天十分忌惮、惊慌。而面对蒋修和郑茂的询问,镇民纷纷快步走开,对他们这些“外来人”毫无耐心。 他们在镇中偷偷摸摸探查了一阵,发现除了还一无所知、十分单纯的孩子们,这些镇民根本不期待山神节的到来,反而颇为害怕惊恐。有一个镇民不过因为出门的时候被门槛拌了一下,就神神叨叨地念叨着什么“触怒山神”之类的话。 没过多久,蒋修和郑茂看到了做完饭下山的厨娘胡阿雨。 美丽的女人不论在哪里总是会更招人喜欢,可胡阿雨却没有这样的待遇。不仅没有,镇子上的人似乎还很讨厌胡阿雨,看到她就避之不及的躲开。 细雨下,有人撑着伞慌忙跑过,正好撞到了刚下山的胡阿雨。胡阿雨猝不及防被撞倒在地,身上的衣服被地上沾了泥泞的雨水染湿,那人却反而后退了一步,嫌恶道:“听说你去山神庙做饭了?神婆居然还敢让你去,也不怕山神震怒……你居然还不撑伞,呸,晦气。” 这人说完,赶紧举着伞,绕过胡阿雨就走了。 厨娘跌坐在地,在雨水中狼狈至极。 两人站在一旁,将这一副画面完完全全看在了眼里。蒋修嗤笑一声:“难怪安排她在山神庙上做饭,原来她也是一个信息点。郑茂,你去扶她起来,问情况。” 郑茂尴尬地笑了笑:“这,蒋哥……” 这整个镇子都充斥着神经兮兮的气息,他们还不知道这些人口中的“山神”“震怒”之类的字眼代表着什么,谁知道去扶胡阿雨会不会被贴上什么镇民带来的debuff? 蒋修一眼就看出了郑茂的犹豫,抬手用力拍了一下郑茂,直接把郑茂往前推了一步,说:“你不去,难道我去?你被贴了debuff,我还能救你,我被贴了万一说什么事情,你这点实力,我还能靠你?” “蒋哥,不是,我——”郑茂被蒋修瞪了一眼,他咽了咽口水,话语一顿,确实不敢惹蒋修,“我去,我去。” 他走到胡阿雨的面前,伸出手,虚伪地笑了笑:“姑娘,又在镇子里碰见了,真巧啊。” 胡阿雨看了他一眼,小声道:“谢谢。”随后抓着郑茂的手站了起来。 街上零零散散的镇民都往这边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郑茂刚把胡阿雨扶起来,一个“来自镇民的厌恶”的debuff就挂在了郑茂的身上。 郑茂咬牙,可他此刻被挂了debuff,更要依仗蒋修,只好忍气吞声不说话。 蒋修倒是颇为自在地走到了胡阿雨的面前,对着这位貌美的厨娘礼貌地笑了笑,温和地说:“刚才我看到镇子上其他人,对你似乎……态度不是很好。我们旅行路过这里,多亏了你和神婆的招待,还想感谢一下你们。方便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吗?说不定我能帮帮你。” 或许是因为刚才郑茂那一扶,让这个本来对蒋修没什么态度的厨娘有了好感。她眼珠子转了转,清澈的双眸中滑过几分胆怯,神情颇为犹豫。 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好,你们先随我回家,我和你们说。” - 井底幻境中。 燕危和晏明光跟着背着无皮鬼的少女走进了镇子里。 他们像是被这个少女带进了幻境里的世界一般,渐渐的,这些镇民似乎都能看见他们,反而看不见那个撑着伞、背着无皮鬼的少女。 两人刚走到一个普普通通、挂着好些红褂子的宅子前,少女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宅子里反倒一涌而出好些人,挤挤嚷嚷的,推着两人进了宅子。他们口中一直说着“喜事”“快开始了”之类的话,还要将两人分别送往两间房。 燕危却死死地拽着晏明光手中的鞭子——他们只是见机行事,而不是随着幻境的安排分开。 但这些男女老少似乎也没有强求,只是哄笑着说:“这小两口就是分不开,让他们待一起等着得了!” 随后,两人被推搡进了一间被装潢得喜气洋洋的屋子里。 “我怎么感觉我们在走剧情一样?”燕危确认了一番屋子里暂时没什么危险,直接在铺着红被褥的床边坐下,“这个幻境,好像是……” 晏明光难得说了一长串话:“有一种厉鬼的气场,叫做回溯。它是惨死之人死后怨气凝结,形成的死前一幕。回溯的幻境会不断重复鬼怪生前的最后一幕,不慎进入的人会被迫代入,经历这个片段——包括这个鬼怪生前的最后一刻,也就是死亡的那一幕。如果无法破解……” “就会在经历死亡那一幕的时候,真的死亡?”燕危挑眉,指了指床架上挂着的大红绸缎,“那我知道为什么是两个人进入了,这个被做成伞的少女生前经历的最后一幕,恐怕刚好在结婚,而我们两个……” 他神情颇为不自然:“咳,应该是新郎和新娘。” 第31章 安康古镇(10) 话音刚落, 晏明光一向淡然的神情也微变了变。 回溯气场里的喜宅或许是无皮少女生前印象最深的地方,一点一滴的细节都十分清楚,床边的红绸缎更是扎眼得很。 如果他们真的要走完少女生前最后一幕的话, 就必须按照角色定位跟着走,并且细心体会、寻找出能够出去的线索。 ——他和晏明光不仅要走这一场婚礼,还要认认真真地走。 在这不算宽敞的卧室里, 燕危坐在床上抬头,晏明光靠着墙边微微垂眸,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 燕危难得在晏明光的黑瞳中捕捉到了闪过的欲言又止。 “晏老师, 我们要进行婚礼,你不期待吗?”燕危笑道, “你说这种偏远古镇的婚礼,是不是会有什么跨火盆啊、撒花生红枣啊、背新娘啊——我肯定能背得动你,不用担心完成不了这个触发死亡。我还没体验过婚礼,没想到在这种鬼地方来了个一日游, 要是我们没有破局成功,就要从搭档队友变成亡命鸳——” 身前的人微微弯腰, 鞭柄在他下巴处一抬, 又用同样的方法将他的声音止住了。 燕危:“……” 他其实也就是说着玩玩。首先他相信自己能破了这个回溯气场,开开玩笑活跃一下情绪, 其次他自己就是个基佬,反而在晏明光这种看上去清心寡欲的人面前反而没什么感觉, 还能逗逗晏明光。 奈何这位大佬出手太快, 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待到晏明光松了手, 燕危无声地翻了个白眼,换了个话题:“你是怎么知道回溯这个气场的存在的?” 他和晏明光才过了一个副本,楼内世界很多规则都没有了解清楚, 晏明光和他是一起从一层来的,两人知道的东西都差不多。 他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回溯,怎么晏明光刚才毫无停顿就说出来了? “很早就知道了。” “很早?进楼之前吗?”燕危眨了眨眼,“楼外的世界不是没有这些东西吗?” 这人微微垂眸,好像看了一眼戴在脖子上的那条燕子项链,没有说话。燕危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觉得晏明光似乎在困惑。 外面骤然传来了闹哄哄的声音。 声音由远及近,不过片刻,方才推搡着两人的镇民就推门而入。 这一回,有的人手上还带了条长长的红绸,红绸的一侧是花球,一侧是一个打结的扣,似乎是给人用来抓在手中的。 花球的一侧直接塞到了燕危的手中,拉手那一侧则被塞到了晏明光的手中。 屋内挤挤嚷嚷的人群中,那个撑着伞、背着无皮鬼的美貌少女再度出现在了人群中。镇民们似乎看不见她,眼里只有代替少女经历生前婚礼的燕危和晏明光。 吵闹的声音中,撑着伞的少女眉目微弯,双眸灿灿地看着他们,姣好的面容在微笑下更为赏心悦目。 可她背上的趴着的那无皮鬼却对两人呲着牙,血肉模糊的面容狰狞异常。 镇民们已经开始起哄了。 “新郎牵好新娘啊!” “站那么远干什么,近一点呀,先亲一下再走去宣誓呀……” “新娘拿好花球,哎哟都快掉下来了!红绸要是掉了寓意不好,这婚就结不成啦!拿好拿好,拿着花球让新郎来亲你,亲完我们就可以走啦!” “今天只有小雨啊……” “……” 燕危不可置信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球。 牵着红绸另一段的男人微微扯了扯红绸,低沉冷淡的嗓音此刻居然润上了些许的幸灾乐祸:“我会牵好。” 燕危:“?” “不会变成亡命鸳鸯。” 燕危:“……” 这人居然拿他方才说过的话来调侃他!! 他抓着花球的手猛地一用力,直接在花球上按出了一个小坑。他的脸颊和耳垂都瞬间染红,说出来的话都结巴了点:“我、我……他们说、说要亲?” 早知道饰演新娘角色的是他自己,他刚才肯定不会说那些欠揍的话! 他们停顿的功夫,周遭的居民起哄得更严重了,哄笑着让晏明光快一点。置身于镇民中的撑伞少女一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温和的笑容却透露出鬼气森森。 这个少女生前,在婚礼上,必然是被新郎亲了。 他们要继续走下去寻找解法,就必须走过这一幕。 燕危道理都清楚,也知道只是逢场作戏的一幕,但他还是不可自抑的连脖颈都红透了。 身前,男人手中长鞭一甩,鞭身同红绸缠绕在了一起,一同连接着两人。他往前迈了一步:“冒犯了。” 镇民们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撑着伞、背着无皮鬼的少女看着他们,笑得愈发灿烂,可那少女背上的无皮鬼糊着血的目光却愈发阴森,它甚至发出了低哑的磨牙声,磨牙声和镇民的笑容混在一起,诡谲森然。 在镇民们期待的视线中、少女喜悦的目光下、无皮鬼阴测测的注视中,晏明光眸光微脸,微微低头,双唇在燕危的唇角上轻轻地蹭过了那么一下。 燕危不自觉呼吸一停,从未谈过恋爱带来的生涩让他有些慌乱,可在副本当中的危机感又让他保持着理智,强压着慌乱不断留意着每一个细节。 镇民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哄笑声。 随后,镇民们开始催促着他们走流程,让晏明光牵着燕危到大厅。 燕危抱着花球、缠着鞭尾走在晏明光身后,红着脸咬牙:“为什么安排到新娘这个角色的是我?” 走在前头的晏明光微不可查地轻笑了一声。 燕危:“……” 他只能当作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目光不住地在四周停留,甚至连那撑伞少女背上的无皮鬼都清清楚楚地看了好几次。 这个少女是被神婆做成皮骨伞的少女之一,她显然是安康古镇的人。而在被剥皮抽骨做成皮骨伞之前,她生前的最后一刻,是在微雨天下的她的婚礼。 在她生前最后一刻的记忆里,安康古镇的镇民并没有厨娘胡阿雨对燕危所说的——“镇子上的人脾气不好”。相反,这些人似乎都十分友善、热情。 那这个少女是为什么转眼间就被剥皮抽骨做成了皮骨伞? 他们肯定不能等到见到死亡那一幕才开始破局。如果真的到了死亡那一幕,恐怕他们会真的经历和这个少女一样的死法,根本来不及破局了。 所谓的破局,其实意思很简单——那就是让这个怨气凝结不散的回溯气场消亡,也就是弥补遗憾。 他们如果能破了这个幻境,应该也能顺便得知安康古镇为什么会存在皮骨伞了。 怎么做、这个回溯幻境里的哪一幕,才是和解决无皮少女遗憾有关呢? - 赌楼区。 下注的时间已经截止了,最终鱼飞舟、蒋修和宁翼的下注比例最高,林缜因为太过不按常理出牌反而没特别多人敢赌,最终下注比例和晏明光差不多,基本与其他普通七层玩家持平。 唯有燕危,是完全不合群的百分之零点八八,概率低得出奇。 如今下注已经截止,还留着的玩家,要么是下注了没心思干别的,只想在这里蹲个结果的,要么就是来学习、分析这个难得一见的抢答模式副本的。 大部分玩家的目光都停留在了鱼飞舟和林缜的投影里。 “……鱼飞舟和林缜这是进了厉鬼的回溯幻境啊?这个回溯幻境,是一对新人,所以同时把他们两个吸到了一起,那yan和他牵着的那个新人应该也进了一样的幻境。也不知道这两边谁能先出来。” “yan能不能出来还不一定呢。回溯幻境是不能暴力破解的,yan还带着一个累赘……不过鱼飞舟和林缜为什么也能拖这么久!?这两个的能力,不至于到现在一无所获吧!” “镇民让新郎亲新娘,这两个人都下不去手,也不知道要在这一步拖多久……” “这种幻境,婚礼是厉鬼生前最后一幕,那要破解应该是完完整整地举行完婚礼——完成少女最后的遗愿吧?” “也不一定,可能是逃过死劫算破局。” “这个回溯幻境看上去剧情很简单,但是其实暗藏凶险,因为这个婚礼目前没有给任何线索,到底是完完整整举行完婚礼算是完成遗愿,还是在幻境中没有被剥皮拆骨算是完成遗愿,根本没有足够的支撑证据。回溯幻境,走错一步就是死,你们还真以为林缜和鱼飞舟只是被卡在了新郎亲新娘的举动上?” “不是吗?” “他们肯定发现了,不亲也没有立刻触发死亡,所以在这里拖时间尽量收集更多的判断条件。这样既不用消耗道具,也可以在更充足的把握下行动,他们两实力都高还打了配合,绝对会先出来了。至于yan,他不仅孤军奋战,还带着个累赘,在这种双人过关的难题中完全劣势,我觉得他根本不能活着出来。” - 安康古镇副本内。 根据这些镇民所说的习俗,新婚夫妻要绕着宅子走一遍。燕危和晏明光已经走过了宅子里大半的走廊,再拐一个弯、走完最后一条走廊,就要到大厅举行婚礼最正式的一步了。 燕危在思索破局的方法,一直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拐了个弯,走到了露天的走道上。这个宅子不算大,这已经是最后一条道了。 天边细雨早就在两人牵着红绸走的时候就停了下来,只余下一层薄薄的乌云。 周遭围着参加婚礼的镇民,他们一直跟着两人走,不断地在一旁起哄恭喜着。撑着伞的美貌少女混在其中,背上的无皮鬼格外显眼,它一直睁大着挤满鲜血的双眼,狠狠地盯着燕危和晏明光,血肉模糊的脸狰狞凶恶。 燕危被它盯着,总觉得脊背生寒。 “轰隆——” 天边骤然传来一阵雷响,本来已经有放晴趋势的天蓦地黑了下来。 哗啦啦,哗啦啦。 暴雨倾盆而下,将处于露天下燕危两人以及围着的镇民瞬间淋湿。唯有那镇民们看不到的撑伞少女,因为撑着伞,在暴雨下安然无恙,趴在她背上的无皮鬼鲜血一滴一滴留下,同浓烈的雨水混在一起。 镇民们露出了欢喜的表情。 “下大雨了!下大雨了!山神眷顾!” “这个婚礼不能进行了,这是山神的意思……” 离燕危最近的镇民凑到了燕危的跟前,用力抓住了燕危的双手,笑的十分开心:“姑娘,你的婚礼下大雨了!这是山神的祝福,山神喜欢你,山神不希望你失去纯洁!这婚礼不能进行了,不能进行了!” 燕危心里咯噔一声。 他问:“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能进行?” “姑娘怎么明知故问呢?”那人似乎真的很开心,语速极快,“这不是安康镇的习俗吗?十八岁的出嫁姑娘,要是婚礼上下了大雨,那代表山神的喜欢,山神不喜欢少女失去纯洁,山神希望这个美丽单纯的姑娘去陪伴他。” “山神庙的人来了!神婆来了,她来带姑娘去见山神了。” “我们可以举办新一轮的祭祀了,有了姑娘的陪伴,山神会继续保佑我们风调雨顺、丰收安康……” “姑娘,你为什么看上去不愿意?为了安康镇的丰收安康去陪伴山神,难道不是开心的事情吗?你怎么能不愿意?” 眼见燕危没有动,本来开心的镇民们神情纷纷变了——他们开始变得质疑、生气、不解。镇民们本来和善的面容在暴雨的润色下变得愈发可怖,燕危其实没有表露出不愿,但他们已经有人拿出了绳子,缓缓朝燕危逼近,显然是想把燕危绑了! 暴雨中,神婆撑着伞缓缓走近。 这个神婆似乎比他们见到的神婆要年轻许多——这是一个发生在几十年前的事情。 燕危眸光一凝,在暴雨中握紧了手中的鞭子,通过长鞭对晏明光说:【山神,祭祀,陪伴……你和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嗯。】 【原来是这样,这个镇子有一个这样祥和的名字,没想到习俗这么血腥,】燕危抬手,用力抹开了自己脸上的雨水,盯着指尖滑过的雨滴,【他们相信山神能给他们带来庇佑、丰收和安康,而他们供奉山神的方法,则是少女的皮骨……】 一个延续了不知道多少年、和外界几乎隔绝的古镇,他们依山傍水而生,还在山壁旁发现了一块奇特的石头,石头形状酷似一个撑着伞的男人。镇民们把这个石头供奉为了山神,信奉下雨,将伞视为图腾。 而他们供奉山神的东西是什么呢? 是少女皮骨做成的伞。 这个镇子里的所有少女应该都是十八岁成婚的。而如果少女在十八岁成婚那一天,天上下起了大雨——必须是倾盆的大雨,那就代表着这个少女被山神选中,要被剥皮抽骨,皮骨做伞,留在山神庙中供奉山神。 安康镇所有人都觉得这是荣耀,这是好事,因为这代表着山神的庇佑。 可对于被“选中”的少女而言,新婚当天,绵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因为一场不可控制的大雨被送上祭坛,活生生地遭受剥皮拆骨之痛,生生痛死。 这就是皮骨伞的由来。 这里必然有一分抢答分,但是燕危和晏明光却没有急着说出来。 燕危要做的是控分,控所有玩家的抢答分,而不仅仅是他和晏明光的。这些已经可以得到、却没有说出口的抢答答案,他都留着有用。 更何况,现在破局才是当务之急。 拿着绳子的镇民已经离燕危只有几步之遥了。 周围的镇民们从和善变成了狰狞,他们催促、不满、残忍地看着燕危。神婆也走到了燕危的面前,微笑着对燕危说:“姑娘,和我一起回山神庙吧,被山神选中是你的福气。” 【她不想死。】晏明光说。 不论是从镇民的反应,还是神婆规劝的话语可以看出来,这个无皮少女被选中之后,必然是不想死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死后会有冲天的怨气,形成了这个回溯幻境。被神婆带回山神庙之后,这个回溯幻境就会走到记忆的最后一幕——也就是剥皮拆骨那一幕。 两人如果没有破解少女死前的遗憾,做成她想做的事情,后果也是一样的。 【晏老师。】 【嗯?】 【她的遗憾……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她在婚礼的那一天得知要被活生生剥皮拆骨而死,而且她也确实被平时都很和蔼的镇民和神婆亲自送上了刑架。你觉得,她的遗憾是没能完成婚礼、嫁给喜欢的男人,还是没有成功逃走活下去?】 暴雨中,唯一撑着伞的少女仍然笑着看向他们,姣好白皙的面容浮着温婉的笑。 那兴许是她生前最美好的样子——如果没有背上趴着的血肉模糊的无皮鬼的话。 两人谈话间不过几秒的功夫,拿着绳子的镇民已经粗暴地拉扯着燕危的手,眼看就要重复少女死前的一切,把燕危绑了送往山神庙。 晏明光抬手就用力抓住了这个镇民的手腕,利落地将人推开。 这个类似于反抗的举动把所有的镇民都完全惹怒了。 他们叫骂着,恶狠狠地全都围了上来。 燕危深吸了一口气。 暴雨声和叫骂声混杂在一起,隐隐约约似乎还有那一直围观的少女背上无皮鬼磨牙的声音。吵闹声交织,敲击着燕危的耳膜。 混乱中,他再度看了一眼那撑着伞、背着无皮鬼的妙龄少女。 【晏明光,你信我吗?】他问。 燕危躲了一下朝他抓来的村民的手,从信息面板的储存界面拿出了一把普通的锋利匕首。 晏明光只是说:【信。】 【我觉得,这两个都不是她的遗憾。】 话落,燕危抓紧鞭子,借力转身,另一手握着匕首,反手将匕刃刺向了晏明光! 第32章 安康古镇(11) 晏明光没有躲。 燕危刺匕首的动作利落迅速, 眨眼间,那匕首就刺进了晏明光的小腹处。 在匕首完全没入晏明光小腹处的那一刻,周围的混乱倏地全都凝滞了。倾盆的暴雨都在这一刻停下, 雨声和喧嚣声仿佛被什么东西吞没,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人群后,那撑着伞、背着无皮鬼的妙龄少女表情微顿, 本来温婉动人的微笑缓缓消散。 她哭了。而她的背上,那狰狞的无皮鬼居然收回了凶狠的表情,血肉模糊的脸露出了笑容。 晏明光那被匕首刺入的小腹, 居然没有流出任何一滴鲜血。 下一刻,楼的提示音在两人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破解鬼怪生前遗憾, 获得奖励:感知力1,积分1。] 燕危的脑海中还额外响起了一句提示音:[恭喜玩家获得副本掉落道具:花球。永久道具,任意副本可用,红绸缎编织的花球寄托了少女婚礼时留下的最后一份美好, 可以治愈伤口,治愈范围为一切不瞬间致死的伤害, 每个副本仅限使用两次。] 两人面前再度闪过一片光怪陆离, 待到一切恢复平静,燕危和晏明光再度睁眼, 眼前已经是熟悉的井下洞穴。 周围仍然只有微弱的光,还有一些从井下洞穴贯穿的凉风。晏明光那被燕危刺中的地方更是毫发无损, 燕危一手握着锃亮的匕首, 一手抓着缠绕在他手腕上延伸而出的长鞭鞭身。 ——他们出回溯幻境了。 他们身边, 林缜和鱼飞舟也还在。不过这两人都闭着眼站在原地,手中偶尔有着动作,显然还在回溯幻境里。 燕危想起方才的场景, 暗道一声果然。 他和晏明光在婚礼内,一个被代入了新娘——也就是无皮少女生前——的角色,一个被代入了新郎的角色,从两人牵着红绸缎走出来,燕危就觉得哪里不对。 一个厉鬼生前片段的重演,却需要两个人。如果燕危自己没有度过这一关,走到死亡那一幕的时候,他会经历和少女一样的死法,这一点很正常,但是晏明光呢? 按照逻辑,他们两没有破解回溯幻境,两个人都会死于剥皮拆骨,但晏明光的角色确实少女的新婚丈夫。少女的回溯幻境不会拉一个无关紧要的角色进去,就和那些镇民一样,无关紧要的人物是幻境里产生的,只会重复少女生前看到的样子。 新婚丈夫必然是一个和破局有关的角色,所以才会拉两个人进去。 从这方面来看,似乎破解的方法很明显了——那就是在镇民的阻挠和神婆想要带人回神庙的阻碍下,仍然继续完成婚礼。 燕危在刚被塞了花球,得知要和晏明光一起完成婚礼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 可是等两人出来,到暴雨倾盆,悲剧开始发生,他逐渐明白过来“新婚丈夫”的作用。尤其是在安康镇的镇民们围上来要抓走他的那一刻,他完全肯定了猜想。 不论是镇民说的那些话、对待燕危的态度来看,还是从神婆的反应出发,那些人的眼里,似乎将“少女”——也就是当时的燕危——供奉给山神,唯一的障碍是这个少女不愿意。从始至终,叫骂声里根本就没有提及“少女”的丈夫。 一个十八岁新婚的少女,因为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就要被镇民们供奉给一块石头,她当时的反应是不愿意的。 她不想死,那就必然不会真的乖乖地跟着神婆去山神庙,她一定尝试过逃走。 那她必然会求助于她的新婚丈夫。 可是镇民和神婆的眼里根本没有那个男的。为什么没有? 因为她的丈夫……没有帮她。也许不仅没有帮她,甚至还帮着镇子里的其他人,亲手将少女送上了刑架,让少女无辜地接受被剥皮拆骨的命运。 所以那个面容姣好的少女一直是笑着的,而那个象征着少女死后模样、趴在少女生前模样身上的无皮女鬼则是一脸的狰狞。 她一直都在盯着他们。 生前,她笑着期待婚礼,死后,她看到代表着她生前的燕危和代表着她生前新婚丈夫的晏明光,则是凶神恶煞,恨不得撕碎了那牵连着两人的红绸。 她的遗憾不是没能活下去,也不是没能完成婚礼,而是那个推她上刑架的丈夫没有一起死。 结合他们在回溯幻境里得知的关于古镇的秘密,安康古镇奇怪在哪里,以及这些少女皮骨制成的白伞因为什么而存在,也就有了完整的逻辑链。 燕危通过长鞭和晏明光简短地说完这些之后,两人的脑海中没有响起楼的提示音。 这个线索必然是有着起码一分抢答分的,这关系到安康古镇延绵许多年的血腥习俗,甚至可能有大于一分的抢答分。可他们尽管现场看到了,也通过长鞭在心里交流了,这个抢答分的提示音仍然没有响起。 但是清晨燕危通过鞭子告知晏明光,随后晏明光拆了死去玩家床板,抢答分是同时算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头上。 燕危心中有了概念。 这个抢答分的计算,必须得有一定实际的行动——说出来、或者做出来。而只要说出来做出来了,如果有两三个人合作得出,那就算说出来或者做出来的也只有一个人,抢答分也会算给所有人。 但如果知道线索的所有人都只是知道,而没有表达出来,那楼就不会判定他们获得抢答分,这个抢答分还是无主的。 这个抢答分还在,只要燕危或者晏明光将刚才的推论尽数说出,随时可以获得抢答分。 可燕危没有这么做。 【这个抢答分我留着有用,晏老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把这两个人直接拖出来?】燕危看了一眼林缜和鱼飞舟,【以他们的实力,破局只是时间的问题,我不想让他们先拿了这个抢答分……】 【我试试能不能直接打醒,回溯幻境从外破解会容易很多。】 晏明光刚随手拿起一块石子打算打向林缜的额头,林缜却骤然睁开了眼,嘴里还说着幻境里没说完的话:“……哎你把投影视角关了是吧?我也关了,你快点亲得了。啧,这个幻境就不能暴力血腥一点吗,岁月静好的婚礼算什么玩——”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林缜眨眨眼,确认了一下面前的场景,鱼飞舟也睁开了眼睛。 这两人居然自动被回溯幻境踢出来了。 “燕危?晏明光?”鱼飞舟微微皱眉,“我刚才收到提示,说这个回溯幻境被彻底破解消失了,我和林缜都被自动弹出。是你们破的?” 林缜眉梢一挑:“我们这就出来了?真是白白浪费我刚才做了那么多心理建设。你们是怎么出来的?说来看看呗?” 燕危还打算保留着这个部分的抢答分,谎话张口就来:“回溯幻境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古镇上,一群人要我们进行婚礼,还有一个女鬼一直盯着我们。最后我亲了晏明光一下,我们就又回来了。” 他那双淡茶色的双瞳闪烁着真诚,看上去乖巧又伶俐。 林缜眉头一皱:“你亲晏明光?为什么你都是新郎的角色,我却被分到了新娘??” 一旁,晏明光只是微微抬眸看了一眼燕危,也没有揭穿燕危这个把他们两角色说反的话。 鱼飞舟笑了笑:“那这么看来,可能你们误打误撞破了这个回溯幻境的遗憾。”他以为燕危和晏明光不懂,简短地介绍了一下回溯幻境的存在。 燕危装作第一次听一样认真捧场。 几人出了幻境之后,就继续默不作声地往里头走。燕危特意留意了一下,方才林缜和鱼飞舟兴许是为了度过新郎亲新娘那个情节,又不想让别的玩家看到,就把赌楼投影视角关了,之后这两人碰也没碰黑戒,应该是一直都没再开。 也就是说,现在井底会发生什么,除了他们四个人,楼内世界的其他玩家都是不知道的。 林缜这个性格,巴不得看别人也一样吃瘪,不存在什么隐患。 鱼飞舟……一开始他和晏明光都看不透这个人,现在短短相处看来,鱼飞舟似乎因为实力太强了,根本不会去思考阴谋诡计、尔虞我诈那些东西——完全和林缜说的一模一样,过分天真的圣母心。 不是看不透,是这个人实在就没什么好用来看透的。 燕危得出了结论——井底下除了他以外的三个人,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心下明了,想着一会找到了神婆他需要出面,四个人的投影都关了,他也没什么需要装的了。 破了回溯幻境之后,他们就再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岔路也越来越多,就算有林缜的箭探路,幽深的通道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光凭短距离的探测已经不够。 燕危拿着手电筒照了一下前方,又是一个好几岔路。 “我试不出来了,”林缜摊手,“箭的回声反应都差不多。” 燕危用手肘撞了一下林缜:“你用邀请函,在商场换一些引虫和驱虫的东西来。” “你洁癖为什么要我换?找你的晏明光去。” “我可不是洁癖,”燕危轻笑了一声,“我来找路,我们出点子,你们不是应该出点邀请函?” “哟,你有方法?说来听听呗。” 林缜话音还没落,鱼飞舟已经伸出手,递出了两罐药粉到燕危面前:“有想法就试一试吧,我刚才兑换的,也不费什么邀请函,没用也没关系。林缜说话没遮拦,不要往心里去。” 燕危接过药粉:“谢谢。” 他也没拖延,换了一副崭新的手套戴起来,将手电筒挂在风衣的兜上,蹲下身就开始忙活什么。 林缜打量了一眼鱼飞舟:“你还挺好说话呢?” “我只是觉得燕危挺乖的,他也不笨,”即便是在这样幽深诡谲的环境里,鱼飞舟的嗓音仍然清润平和,“就让他试试,失败了,几封邀请函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燕危实力不高,我们能庇护着点就庇护着点。” 林缜:“……” 他收好长弓,双手交叉横抱,意味不明道:“乖巧?” “是啊。” “不笨?” “对啊。” “实力不高?” “……?” “庇护?” “你到底想说什么?”鱼飞舟一愣。 林缜只是玩味地笑了笑。 燕危已经在地上几个岔道口都撒好了引虫的药粉,他缓缓起身,说:“这个井底因为潮湿,在地下,我们一路走来看到了零零碎碎好多虫,藏在岩石缝里面的只会更多,这里肯定有大量的虫窝。我在每个岔路口都撒了引虫的药粉,一会就会有大量的虫从四面八方出来出来。” 他说着,已经打开了驱虫的那一罐药粉,先是往晏明光身上随便撒了些。对方也没有动弹,就那样任他撒。 散完之后,燕危一脸嫌弃又无可奈何地开始给自己撒,接着说:“它们被吸引过来之后,又会感受到我们身上的驱虫粉然后散去,我们就可以看到它们回巢的轨迹了。” 林缜半信半疑地也往自己身上撒了点:“把它们引来又赶走,你玩虫呢?” “……”燕危又将驱虫粉给了鱼飞舟,“它们离开肯定是本能回巢,我们大致就能看得出哪个岔路口去的虫最少——那个地方藏着的虫穴肯定最少。这里的虫都没什么邪性,就是普通的小虫,怕人的。神婆经常在井底来回的话,它们的巢穴肯定都是避免建在有人经常往返的地方。” 洒在地上吸引虫子的粉末已经引来了好些种类不一的小虫。 四人连鬼都见过,这种伤人都不会的虫子自然吓不到他们。 果然如燕危所说,周围虫子成群结队的爬出来之后,待到靠近四人,又被他们的驱虫粉给赶得后退了一些。不消燕危开口,晏明光掏出几根火柴,点燃了扔到洒着引虫的粉末的地方,将这些粉末毁了。 被引来的虫子跟随着他们的本能四散开来,唯独有一条道上爬行的虫子肉眼可见的最少。 燕危二话不说,和晏明光两人牵着鞭子就往前走。 鱼飞舟的表情一变再变。他从一开始只是任由燕危试试的随意,到后来发现路真的出来的惊讶,最终笑了笑:“你真聪明。还是让我们走前面吧?出了事也好保护你。” 燕危还没开口,走在前方的晏明光似乎拉鞭子拉的更快了一些,他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走。 他们又再度遇上了几个岔路,燕危重复使用这个方法选择道路。四个人前前后后的脚步声交错,微微回荡在狭窄的洞穴中,不过片刻,前方骤然传来了低沉沙哑的歌声。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这是神赐的山河哇,这是肥沃的田地哇,这是天降的福泽哇……” “快下雨吧,快下雨吧,庄稼要长大……” “我们撑好伞啦……” “……”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 ——这是神婆的声音。 燕危等人根本不用交流,全都下意识地将脚步放到了最轻,快步超前挪动着。 这一回,根本不用走多远,神婆的歌声越来越大声,他们就看到前方的路越来越宽,最终停在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前。 燕危站在晏明光身后,看清了前方的情况。 这里似乎已经是井底洞穴的最内部了,除了他们这一条路,再也看不到别的路,路的尽头就是神婆所在的地方。 大洞穴被装饰得像房子一样,四周点着几根蜡烛,但或许是害怕缺氧,蜡烛只点了几根,烛光在地底的风流中微微晃动。 神婆站着的地方是洞穴的正中间,她的面前摆放着一个案桌,桌子一旁整齐地排列着大小不一的刀具和各类工具。而桌子的中央…… ——那是平摊开来的人皮,和还沾染着鲜血的人骨。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 “我们撑好伞啦……” 神婆面容肃穆地唱着这首供奉山神的歌,手中拿着什么材料,似乎在处理人皮。 【她在做皮骨伞,看来她这次下井不仅仅是为了把跑回来的皮骨伞再度拖出去,】燕危抓着鞭子,在心中对晏明光说,【她还是下来做皮骨伞的。这个皮和骨……应该是昨天死的那个玩家的。】 【你打算怎么做?】晏明光问他。 下了井之后,虽然两人什么都没说,但是晏明光对燕危的信任程度明显拔高了一些。 他似乎对燕危的行为十分放心,也毫无疑问地相信燕危心中肯定有了打算。 燕危心中确实也有了打算。 这是他从知道抢答模式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开始计划的。 另一旁,林缜目不转睛地盯着神婆,暗红色的瞳孔充满着好奇的情绪——他似乎对这个做伞的过程还挺有兴趣,看得不亦乐乎。 鱼飞舟则是和燕危一样躲在岩壁后面,他看向燕危和晏明光,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很明显是在问晏明光要不要出手。 【晏老师,我需要活的神婆,我们有两根少女指骨,就算有骨伞引起的死亡触发也可以抵挡一两次,完全不虚。】燕危微微勾起了嘴角,【动手,我们把神婆——绑了。】 下一刻,捆在燕危左手腕上的长鞭一震,鞭尾收了回去。晏明光抓着鞭柄,抬脚翻身,纵身一跃直接甩出了长鞭! 长鞭飒飒声中,鞭尾落下,准确无误地挥开了神婆手中的工具。 “yan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手了?万一有什么死亡触发怎么办?”鱼飞舟也立刻跑了出来,“燕危,你先躲在后面,我和林缜去帮晏明光——” 他动作猛地一滞。 方才他还让着躲起来的青年居然毫不犹豫地快步向前,也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根粗粗的麻绳。在晏明光将神婆用力抡在地上之后,燕危也跑到了神婆身边,动作利落地将绳子绑在了神婆的身上。 烛火因为他们动作带动的气流而摇晃的更厉害了一些,神婆却只是惊慌地看着他们,苍老的身体没有太多抵抗能力,燕危轻轻松松就将神婆绑了个彻底。 眼看神婆就要张口,燕危担心这老东西开口就给他们送出一分抢答分,随手抓起桌边的东西,迅速揉巴揉巴就往神婆的嘴里塞。 “唔唔……嗯……唔……” 神婆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燕危这才看清,他方才揉成一团的东西是放在桌边的一块还沾着血的人皮。 燕危:“……” 幸好他戴了手套。 鱼飞舟看着燕危,语气充满了惊讶:“燕危,你……你怎么……” 林缜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的打算,此刻悠哉悠哉地双手抱胸,低头看着桌上那些工具:“对老人家也太粗鲁了,一点都不尊老爱幼。哎呀真是可惜,你们打断了神婆,我就学不到怎么做皮骨伞了,这东西看上去还蛮好玩的……” 燕危懒得理林缜这个神经病发言。 他拉紧了绑在神婆身上的身子,将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人皮唔唔嗯嗯的神婆从地上拉了起来。 方才乖巧温顺的神情这一刻全然褪去,他目光幽深,语气果决道:“井底我们也都探查完了,我实话实说,这底下有的线索我自己都已经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刚才我们进入的回溯幻境我也知道了皮骨伞的由来。而这个神婆应该知道我推测出来的一切细节,甚至更多,皮骨伞、水井和安康古镇,这里面起码三分抢答分……” 他看着鱼飞舟和林缜,将翻脸不认人演绎得活灵活现:“两位,明人不说暗话,神婆我不仅要带上去,上去之后,我还需要你们帮我用神婆做一件事——我要主动对付蒋修。你们答应,三分抢答分你们都有份。但如果我们现在谈不拢……” 燕危随手拿起了桌上的一把利刃,刃尖直指神婆脖颈动脉处。 他笑了笑,说:“谈得拢,这三分我们四个人都有。谈不拢,我现在就杀了神婆,三分抢答分我和晏明光独占。” 鱼飞舟:“???” 鱼飞舟已经完全呆住了。 他那温润的脸庞此刻尽是呆滞,目光也空落落地落在燕危身上,又是震惊又是困惑。 早就料到这一幕的林缜一边拿起制作人皮伞的工具把玩,一边幽幽地幸灾乐祸:“乖巧?” 鱼飞舟:“……。” “不笨?” “……。” “实力不高?” “……。” “庇护?” “……。” 林缜放下手中的刀具,转回头看了一眼正拽着神婆的燕危和护在一旁的晏明光,又看了看鱼飞舟的表情,长叹了一口气,又笑了一声,道:“看到你的反应,我心里平衡了,特别快乐。” 第33章 安康古镇(12) 抢答模式结算 神婆还在“唔唔嗯嗯”的叫着, 可惜那被燕危团得紧密的人皮塞得太深,这个老东西半天了也就这些呜咽。 燕危却一点都没有心软——他可是记得这个老东西刚才在干什么毫无人道的事情。 “也多亏了林缜你之前告诉我的——降楼玩家优先权最低,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对付蒋修的计划, 但需要你们的协助。” 他一手拽着绑着神婆的绳子,另一手握着刀柄,刀尖在神婆的脖颈出虚虚地游离着。他还看了一眼信息面板, 此刻离不死状态结束还有八个小时多,也就是下午三点多。 那几个无皮少女不知道是不是藏在这个井底,到了晚上还在这里必然会很麻烦。他们之前跟着神婆走进深山还花了点时间, 现在必须开始往回走,才能赶在日落之前到达山神庙。 林缜轻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答应你?我又无所谓抢答分, 没有最佳玩家也无所谓呀。我不答应,你把神婆杀了吧。” 燕危神情一点没变,豪不废话道:“时间太赶,我就直说了, 我只要一个答应的答案。我知道林缜你——” 燕危嗓音一顿,看向正在认真打量各种制作皮骨伞工具的林缜, 接着道:“你对抢答分无所谓, 但是线索并不只代表抢答分……你是不是忘了,每个抢答分背后都有身体指数、感知力和积分的阶段奖励?” 鱼飞舟还在从震惊中慢慢缓神, 林缜把玩着刀片的手一顿。 ——光是这个动作,燕危就知道, 鱼儿又上钩了。 他把玩着手中的鞭尾和绳子, 只是道:“到时候我和晏明光获得了数据的增幅, 和你的实力拉近差距,到时候说不定就轻而易举打败你。然后好玩的花样就多了,比如把你绑了送到神婆的床上啊之类的, 也不违反楼的规则——” “我改变主意了。”林缜骤然道。 他放下手中的刀具,侧过头,看着燕危,勾了勾嘴角,散漫道:“行,我和你合作。” 燕危挑眉,目光瞥向鱼飞舟。 鱼飞舟微微皱眉,温润的面容浮现出困惑:“燕危,你之前……都是装的?” 燕危也没有继续遮掩,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问:“所以,我们谈妥了吗?” 鱼飞舟还未开口,林缜手臂一扬,用力地搭载了鱼飞舟地肩膀上。他拍了拍鱼飞舟的肩膀,笑着道:“我们谈妥了,他也答应了。说吧,你的计划是什么?” 鱼飞舟一愣:“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刚才,我替你一起谈妥了。” “……” 燕危转头,和微微垂眸的晏明光视线相交。 【晏老师,劳烦你把这个老东西拎出这个水井带回山神庙咯。别搞伤了或者搞死了就行,这可是活着的好几分抢答分。】 “我的计划嘛……其实很简单。” - 赌楼区里,安康古镇副本的投影足足黑了差不多一半。 “这怎么六个人都关了投影?赌楼的奖励反馈是根据下注比例和开投影的时长占比来增加的,这些种子玩家一个个的,都不在乎赌楼的奖励反馈啊。” “林缜和鱼飞舟那个回溯幻境到底出来没有?关了这么久,什么都看不到……” “他们是怕我们看到他们亲吧哈哈哈哈!这个婚礼肯定有很多说不出口的场景,这两个都是有架子的种子玩家,关了投影也正常。” “他们四个人到底在井底干了什么?这么久了,一分新的抢答分都没有出现。” “蒋修快了啊,他还有郑茂已经跟着厨娘到她家了。” “……” - 蒋修和郑茂跟着胡阿雨来到了她在古镇上的家。 一路走去,他们零零散散碰到的古镇镇民都投来不善的眼神——多半都是冲着胡阿雨来的。郑茂因为刚才当着镇民的面拉了胡阿雨,此刻身上挂着厌恶的debuff,一路走来这些不善的眼神反而没什么别的影响了。 而蒋修则一直挂着笑脸。 他既得到了胡阿雨的帮助,又有郑茂来承担这个debuff,此刻完全没有多少压力。 而且大家各自寻找线索之后,只有一个抢答分到提示出现,估计是宁翼或者鱼飞舟这几个人。至于其他人,目前应该都是一分或者零分,他一会拿到抢答分之后,先不论今晚能不能杀了晏明光,晏明光身边跟着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小废物,总是会因为零分被鬼怪撕碎的。 “请坐吧,”胡阿雨领着他们进了屋,只是倒了两杯水,“我家常年没人,可能没什么好的东西招待旅人。” 蒋修只是接过了水,却没有喝——副本里npc给的东西,就算眼前这个厨娘看上去只是个无害的少女,他也不敢碰。 三人陆续在一个比较老旧的茶几旁坐下。 这件宅子只有胡阿雨一个人在住,空旷的很,而且一路走进来,很多地方都盖上了一层灰尘,应当是这么大的宅子,很多胡阿雨用不着的地方也就没有打理。 他们进来只走过了前头的道,厅堂背后似乎还有一大块地方。从外面望去,这个宅子的大小足有其他镇民的普通住宅三四倍大,像是镇子里极为富裕的家庭,着实不像是胡阿雨这种一看就饱受排挤的人会住的地方。 郑茂在蒋修耳边低声说:“蒋哥,有点奇怪啊……” 蒋修自然也发现了。他无声无息地将水杯放在一旁,问:“你的家看上去挺大的啊。” 胡阿雨神情一顿,水灵灵的眼睛露出几分凄楚。 她本就生的极美,即便是副本里的npc,姿态神情也十分生动,一点都没有其他npc带来的单调感。蒋修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看着这样楚楚可怜又柔弱的女人,他也不自觉放缓了语调:“我就是好奇……早饭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你是来山神庙帮忙赚点小钱。可我看你家的宅子,比镇上很多人都大,而且客房好像都不止一个?” 胡阿雨面色一白。 她嗓音极低:“家里十年前发生了点意外……所以镇子上的人……都不太喜欢我。” 蒋修有着十层的经验,一听就明白这里头大有文章。 他们下山本来就花了点时间,又在镇子里观察了一会,此刻也得赶紧拿到抢答分回去了。蒋修迫不及待,方才轻和的语调瞬间消失:“发生了意外?什么意外!?” 他问得急,身子往前倾,立刻抓住了胡阿雨的手臂,连放在一边的水杯都碰到了。 水杯“叮铃哐啷”磕碰在地,白水晕开,胡阿雨吓得后退一步。 她的皮肤本就比普通女人还要白上一些,此刻被蒋修一逼,似乎变得更加苍白了。她低头垂眸,说:“我知道旅人们好奇一些事情,镇子接待了好多次从外面来的旅人,有人发现镇子不对劲的地方,就总是想问一问。但他们总是触犯了山神,没有活着离开。我……我是愿意告诉你们的,但是事情有点长,我也希望旅人们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听……”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不如今晚先留宿一晚?我是真的担心你们和之前的旅人一样,不能活着走出镇子……” 蒋修刚张口准备说什么,他和郑茂的脑海中骤然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皮骨伞相关线索:皮骨伞的制作方式。由于当前被发现的线索被记录在相关副本内道具中,本次提示仅通知玩家抢答成功相关线索,不予公示具体内容。] [抢答成功的对应玩家获得抢答分1分。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皮骨伞相关线索:对付皮骨伞的方法。由于当前被发现的线索被记录在相关副本内道具中,本次提示仅通知玩家抢答成功相关线索,不予公示具体内容。] [抢答成功的对应玩家获得抢答分1分。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提示连续出现了两次,一次是皮骨伞的制作方式,依次是对付皮骨伞的方法,显然是同一个玩家在同一时间得到了两条线索。 外头本就有些阴雨绵绵的天随着天色愈发昏暗,本来偶尔能在薄薄的乌云后若隐若现的日头彻底被遮盖。 “轰隆”—— 似乎雨要更大了。 蒋修面色猛地一沉。 “蒋哥,这……” 蒋修看了一眼胡阿雨。 面前这个厨娘手上有信息,但是信息显然需要他再花时间挖一挖。他本来觉得天黑之前还是有一个小时给他用来应对胡阿雨,可现在的天色一看就是要下暴雨,他如果现在不回去,也没有那个胆量在一个和雨和伞有关的副本中,在暴雨天的深山里行走。 但如果留宿在这……虽然副本没有要求什么,留宿仍然是个未知的举动,还是回山神庙稳妥。 像胡阿雨这种信息npc,没有什么战斗力,只要被玩家发现了线索价值,不管怎么问出来的,只要能问出来就行。 他做了决定:“郑茂,把这个厨娘带走,我们先赶在暴雨之前回山神庙,再从这个女人身上挖一两分抢答分。” 郑茂直接粗暴地抓住了胡阿雨的手臂:“你跟我们回山神庙!” 蒋修已经迈开脚步走了出去。 胡阿雨显然没想到方才还好言好语的两个人突然变了个样,惊道:“你干什么!” 郑茂用力拽着胡阿雨跟在了蒋修身后:“跟我们走就是了。” 天边,云层中又传来一声刺破耳膜的“轰隆”雷响。 - 燕危等人绑着神婆刚到山神庙的时候,也同样一齐听到了这两条抢答分的提示音。 四人已经走到了山神庙门口,提示音响起后,全都脚步一顿。 神婆一路被这四个不做人的男人连拖带拽地绑下山,到了半山腰的山神庙的时候,她已经累的不成样子,连硬生生塞在嘴里的人皮都再也没有尝试吐出来。 林缜拽着身边这个已经和死鱼差不多的神婆,嘴角一勾:“哟,有人一次性拿了两分,还不是我们四个呢。” “不会是蒋修,镇子里的线索我能猜到大致是什么,不出意外……”燕危指了指神婆,“镇子里的事情这老东西也知道,不是这两个线索。” 晏明光断然道:“宁翼。” 他们十二个人的副本,第一个晚上死了一个,宋誉先去埋了死者,之后可能也有行动去寻找线索。蒋修和郑茂大概率下山去古镇里了。燕危、晏明光、林缜和鱼飞舟在水井里探查了一天,他们进了水井之后,剩下进不去的几个玩家都有可能。 那些人里面,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宁翼最有实力一次性拿到两个抢答分。 林缜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地绳子,拽得神婆七摇八晃的,他却完全没看到一样:“你的计划不变吗?” 燕危勾唇:“当然不变,想反悔?” “那倒不是,”林缜转身,拖着神婆往山神庙里走,说,“我听你说完计划以后,我觉得特别好玩,很期待你计划成功以后蒋修的表情,到时候我一定努力近距离欣赏。鱼飞舟,我们走。” 鱼飞舟虽然在井底答应了和燕危晏明光合作,但此刻还是有些恍惚。 他看了一眼燕危,又看了一眼面前这个被燕危用人皮堵口的神婆,竟然不知道是他们这些玩家被npc戏弄,还是燕危在戏弄npc。 “你站着干什么呢?”林缜回头。 鱼飞舟按照他们约定好的打开了赌楼投影视角,抬脚和林缜前后走了进去。 燕危瞥了一眼晏明光:“我在这多待会,看这天色,蒋修不敢在古镇多留,估计一会就回来了。” “不一起?”晏明光问他。 “不行,神婆一旦交代了她知道的一切,我如果在场也会获得抢答分。但我要和你平分才能保证yan的名头还在你身上,我已经三分,这次再听要拉抢答分难度太大。反正她交代完一切,楼也会公布线索,我也还是会知道。” 燕危兑换了一个虚假之石,将这个石头变成了一个入耳式的无线耳机,塞在一只耳朵上,说:“我戴着这个,就当作是我通过你听到了一切,也听到了神婆交代的内容,获得了抢答分。” “好。” 晏明光抬手,正准备触碰到指尖的黑戒打开投影,动作却突然一顿。 “保护好自己。”男人骤然道。 “……”燕危摊手,“我不就是在门口等蒋修回来?你放心吧,我就是在赌楼的观众面前稳定一下我废物点心的人设,顺带看一看他被我坑了之后的表情。反正他又不敢违反楼的规则杀我。” 晏明光不再说话,转身也进了山神庙。 燕危在山神庙的门口百无聊赖地晃来晃去,暴雨前的大风吹动着他风衣的衣摆,风声飒飒。他等的有些无聊了,打了个哈欠,在山神庙门口的台阶上仔细擦出了一片空地,悠哉悠哉地坐了下来等蒋修和郑茂出现。 约莫半个小时后,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下去,只有朦胧而暗淡的天光,哗啦啦的倾盆大雨泼洒而来。 暴雨下,屋檐也遮不住倾斜的雨滴。燕危从信息面板的商场兑换了一把伞,撑着伞站在屋檐下,看到了快步走来的蒋修和郑茂。 这两人兴许是担心撑伞会有问题,即便大雨瞬间淋湿了他们全身,他们也没有撑伞。胡阿雨被郑茂一路强迫着拉上了山,此刻神情满是疲倦和惊慌。雨水在她白皙美丽的脸庞上滑落,更是衬得这位极具民族风情的厨娘楚楚可怜。 燕危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蒋修是想从这个厨娘口中挖出一点抢答分。 可惜啊…… 蒋修和郑茂也看到了他,在暴雨中脚步一顿。 蒋修嗤笑一声:“你这个废物怎么在这?怎么,你巴结的yan嫌你没用,把你赶到这里来了?还敢撑伞,也不怕撑伞出事。” 燕危只是瞥了他和郑茂一眼,撑着伞走出屋檐,走到了厨娘胡阿雨的面前,将伞递给了她:“撑着吧。” 胡阿雨一愣。 她被雨滴打湿的双手接过了伞柄,碰到了燕危的手。兴许是被强迫着上山,又淋了雨的缘故,她的手十分冰冷。 燕危又兑换了一个暖手的东西和纸巾,假装从兜里掏出来一样递给了她。 “谢……谢谢。”胡阿雨说。 蒋修饶有兴致地看完了这一幕,冷笑道:“你还挺有闲情逸致怜香惜玉啊,让开,我们要进去。” 山神庙的门并不宽,燕危一个人站在这里,已经完全挡了蒋修和郑茂的路。 他却只是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这两个落汤鸡,笑了笑:“反正我在也没什么帮助,不如在门口看看风景。那么急着回去干嘛呢?这半山腰的景色这么好,下雨了雾蒙蒙的感觉,一起看风景啊,两位……” 他嗓音一顿,抬手,和早晨一样,对着蒋修比了个“0”的手势。 胡阿雨这种楼内世界的普通人在场,他们不能说出闯关的存在,他只是张着口型对蒋修和郑茂无声地说:“0分玩家。” 蒋修面色一沉,看了一眼又被郑茂暴力拽回来的胡阿雨,阴测测道:“我已经有把握了,你才是……” 他也比了个“0”,接着说:“这种吧?今天晚上,规则之下,yan也保不住你。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你死了。” 燕危不说话了。 他只是双手抄兜就在山神庙门口那么一站,显然是不打算让开的意思。 蒋修给气笑了:“行。我只是不能杀你,又不是不能对你动手。” 燕危眨了眨眼。 ——林缜他们进去这么久了,他的打算应该已经差不多完成了。 果不其然,蒋修刚抬手,打算直接推开燕危,在场的三人脑海中都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皮骨伞相关线索:安康古镇的习俗和真相。……] [抢答成功的对应玩家获得抢答分1分。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皮骨伞相关线索:深山水井的秘密。……] [抢答成功的对应玩家获得抢答分1分。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皮骨伞相关线索:皮骨伞与无皮少女的由来和秘密。……] [抢答成功的对应玩家获得抢答分1分。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一连三条提示音,除了还堵在门口,一副“我就是废物我好无聊我好闲”模样的燕危,蒋修和郑茂全都呆在了当场。 安康古镇的习俗和真相……这里面已经把他们觉得厨娘胡阿雨能带来的抢答分抢走了! 而且这个提示音一连三条,显然是在同一时间被什么人一起拿走的。 蒋修面色阴沉至极,咬牙切齿地看着燕危:“让开!”他必须要进去看看是谁一连拿了三分,还抢走了他本来已经稳操胜券的古镇分! 天边“轰隆”一声,最后朦胧的光亮也消失殆尽,无尽雨幕裹夹着夜色而来。 天黑了。 燕危这回没有堵着门。他十分好说话地侧过身,让开了道路。 可蒋修却没有动了。 ——因为所有还活着的玩家都听到了同样的提示。 [从玩家进入副本以后开始计算时间,副本第一天已结束,抢答模式结算。] [抢答分按照排名排序。 第一名:晏明光,4分; 第二名:林缜,3分; 第二名:鱼飞舟,3分; 第二名:燕危,3分; 第二名:宋誉,3分; 第二名:吕牙,3分; 第二名:游锐,3分; 第二名:孔语薇,3分; 第三名:宁翼,2分; 第四名:蒋修,0分; 第四名:蒋修:0分。 ] [今晚若无违反规则、触发死亡的玩家,排名最后的玩家将会成为鬼怪的攻击目标,请所有玩家第二天继续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暴雨仍然泼洒而下,雷声轰鸣,水声和风声交织。 蒋修和郑茂直接怔在了那里。 ——晏明光稳居第一,其他所有除了月芒的玩家居然全都平分了,而蒋修和郑茂……就是今晚的垫底! 郑茂瞬间慌了:“蒋、蒋哥,这这这这……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他甚至忘了拽进胡阿雨,一松手,貌美的厨娘立刻惊慌失措地打着伞跑进庙里躲开。 蒋修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晏明光第一就算了,怎么可能其他玩家全都有一样的三分?三分……三分……刚才那三条抢答分提示音……?” “轰隆——” 雨水打湿了燕危的风衣下摆,他再度兑换了一把普通的伞撑了起来。 这三条线索他其实没听,但他知道,他耳朵上戴着的耳机会让观看赌楼的人推测他也听到了。 虚假之石的时限快到了,燕危当着蒋修的面摘下耳机,在手中抛了抛,笑着道:“就是那三条抢答分提示音。” 他“狐假虎威”地说:“晏明光和我说,你拉着郑茂下山去古镇,一定是为了抢先我们一步在今天拿到抢答分,然后用剩下来几天的时间缠住他,阻止他拿到抢答分,让他成为最低分。那既然这样,我们就要谢谢你给的灵感啦——所以嘛,他想了个办法,让你成为最低分。” “很抱歉,晏明光把神婆绑了回来,并且不打算和大家竞争,所以找了其他几个不是你们月芒的玩家,让神婆一次性说给所有人听——我通过这个耳机也听到了,所以好多人都有三分。” “现在只有你……”他指了指蒋修,又指了指郑茂,“还有你……是0分?那可真是太不巧了,幸亏我有晏明光这样厉害的人罩着,什么都不做也拿到了三分啊。” “你们两忙忙碌碌一整天一分没拿,我悠哉悠哉混了一天轻松拿到了三分。这么看来,还是做一个废物点心比较快乐。” 蒋修在暴雨中双拳紧握,面色被气的完全涨红,微张的双唇不住颤抖,已经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第34章 安康古镇(13) “欣赏死亡。” 暴雨还在继续, 天际彻底盖上了黑暗的幕布。乌云甚至遮住了本该明亮的星辰,唯有远处的雷光带来微弱的亮度。 山神庙的大殿上点起了烛火。 燕危撑着伞,吹了声口哨, 从口袋中拿出手电筒打开,毫不避讳地照到了蒋修的脸上。 蒋修那阴沉至极的面容突然被强光晃了晃,他下意识抬手挡脸, 怒骂道:“连你这个废物都敢蹬鼻子上脸了?” “当然,”燕危如愿以偿地看到这人又怒又悔的神情,“你不敢杀我。” 蒋修咬牙。 蒋修当然知道燕危是什么意思。天已经黑了, 按照副本内的情况来看,入夜就是鬼怪活动的时机。他成为最低分已经是事实, 现在晏明光和燕危对他来说都不是最紧要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从十层降楼来七层的玩家,蒋修根本想不到,副本才开始一天多,他就要面临死亡的威胁。 他狠狠地瞪了一眼燕危:“今晚过后, 我不会让你活到第二天!” 燕危挑眉:“那你也得熬到今晚过后啊。对了,皮骨伞可能又会出现, 小心……骨头啊。” 蒋修转身就往山神庙里头走去, 刚一转身,山神庙大殿的台阶前, 晏明光撑着伞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蒋修快步往上走, 急匆匆地绕过了晏明光——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管这些了。 “蒋哥!”郑茂一愣, 抬脚跟了上去。 燕危突然一个侧身, 挡在了前头的道上,同急慌慌的郑茂撞了个正着。 相撞的那一瞬间,燕危从黑戒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 悄无声息地塞进了郑茂的口袋。 郑茂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让开!” 燕危摊手,不让。 郑茂眼看蒋修已经走进了山神庙,只好绕开燕危走上了台阶,紧跟着蒋修一道,迅速消失在了山神庙的门口。 “轰隆——” 燕危站在台阶最下方,抬头看着台阶最上方,立于大殿门口的晏明光。 神婆已经被他们绑了,大殿里的烛火多半是玩家们点的,比昨晚的明亮很多。男人身后的烛光闪烁,微微描绘出这人硬朗的轮廓,在这漆黑的雨夜中,寡淡而又让人觉得可靠。 这里一入夜就降温,燕危感受着凉意,却没觉得多冷。 为什么? 他想了想。 好像是因为晏明光在看着他。 思及此,燕危撑着伞,嗤笑了一声,一步一步走上了台阶,走到晏明光的身边。 “在想什么?”对方问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刚出来的时候把投影关了。” “觉得很奇妙,”燕危一手抄兜,握紧了放在口袋里的燕子硬币,飞快地眨了眨眼,“我以前从来不放心把我的计划交给别人来做,但我今天……在神庙门口等着蒋修出现的时候,好像根本没有想过别的可能性。” 他已经笃定了晏明光不会失手。 燕危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但他也很清楚,他天生内心就充满了漠视,更是不会有激烈的情感。 但是在回溯幻境里,那样一个需要理智和专心的场景下,晏明光轻轻擦过他唇角的那一刻,他的心基本是乱的。 这人看了他一眼。 “天黑了,该进去休息了。” “是该进去了,但还不急着休息,”燕危走进屋檐下,收好伞,“今晚还有好戏呢。” 晏明光自然明白燕危说的是蒋修和郑茂。他也没多说,同样说好伞,和燕危一同回到了他们所在的房间。 晏明光点亮了房间四处的烛火,燕危擦拭了一番桌子和椅子,这才在老旧的书桌前坐下道:“刚才三分抢答分的提示,我仔细全都听完了,和我想的一模一样。” 这个安康古镇的副本,来源于一个偏远地区的习俗。 镇民的祖先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定居,还发现了一个山壁上的石头。石头的形状像一个撑着伞的男人,于是镇民的祖先们就直接围绕着这个半山腰上的山壁,将这块人形的石头供奉成山神。 他们开始相信,是山神给他们带来了风调雨顺,他们将伞奉为图腾,崇尚雨天,还逐渐发展出了血腥丑陋的习俗。 ——如果镇子里的少女,在十八岁成婚那天遇上了暴雨,那说明这个女孩是山神选中的人。她的皮要被活生生地剥下,作为伞盖,她的骨要被活生生地抽出,作为伞柄和伞骨。 而在最近的几十年内,现在的这个神婆负责神庙的期间,一共出现了五个符合条件的少女。 她们纷纷被镇民们一起送上了祭坛,又在井底被神婆剥皮抽骨。 而祭祀完毕,少女的无皮尸体就会被神婆扔下水井,神婆也会带着少女的皮骨,在井底深处那个类似于圣地一样的地方,将少女的皮骨做成皮骨伞。 久而久之,就在这十几年,本来还一切正常的安康镇发生了变化。 “我在早晨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燕危眉梢一动,“神婆都说了他们十年一度的山神节到了,镇子里会开始敬奉山神,厨娘也说了这段时间镇民都会在门口白伞表示对山神的敬畏。但是我们……从来这里到现在,除了那些每天固定来山神庙里读书的孩子,还有见到过什么信徒吗?” 正常狂热的信仰,山神庙都应该香火繁盛。 可这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对山神庙已经不是敬畏了,而是畏惧远远多于敬重。再结合神婆要在我们门口放伞,吸引无皮女鬼的举动来看,我大胆猜测——这些少女化作厉鬼之后,开始杀镇子上的人。结合我们在井底看到的画面,少女们用祭祀的方法杀了人,就把死者的皮骨放在井底,神婆自然发现了这一切,她也不敢违抗这些鬼怪,只好继续将死者的皮骨做成伞。 “而后来,她发现,把这些皮骨伞放在门口,少女会优先杀了那些人。于是害怕的神婆就不断地吸引外地来的旅人,将伞放在门口、藏在房间里,用旅人的命来代替镇民的命。” “这就是安康古镇的秘密,所以我们完全不用下山就可以抢到这一分。” 之后就是他们所做的事情了。 他一开始就猜测,神婆身上有三分抢答分。所以燕危一路上都憋着那些线索,将这些抢答分全都憋着。 等抓到了神婆,燕危通过强迫林缜和鱼飞舟合作,再加上晏明光的帮忙,他在门口等蒋修,而晏明光三人则是看好了神婆的同时,将其他除了月芒组织的玩家都找来。 跟着听线索就能获得平白无故的三分,还不用成为最低分,除了林缜那个神经病,有谁会拒绝? 而林缜那个神经病也早就被燕危搞定了。 神婆本来就不是什么厉害的boss,只是一个副本里的重要npc,自然在威胁下什么都说了。 在燕危看到蒋修的时候,集合在山神庙大殿的玩家们就已经听神婆讲完了这些安康古镇的习俗和秘密,也知道了神婆为什么要用皮骨伞杀人。 燕危卡了一个抢答制度下的bug——所有玩家同一时间听到了神婆交代的线索,同时获得了三分抢答分,再加上燕危本来就有的三分,宁翼自己找到的两分,蒋修和郑茂理所应当成了并列的最低分。 虽然会有人怀疑,最开始关于皮骨伞主题和水井的两分抢答分去了哪里,但是每个人都有可能,燕危本来就不受关注,完全不怕别人猜到他的身上。 燕危掏出口袋中的燕子硬币,放在手中随意地抛着。 “入夜了,”他笑了笑,“你觉得鬼怪会怎么攻击最低分呢?” 晏明光:“你在郑茂口袋里放了什么?指骨?” “你还记得规则吗?在‘没有玩家触发死亡条件的情况下’,这些鬼怪才会攻击最低分。” “没有触发死亡的玩家。” “会有的。但是蒋修……也会死的。” - 外头还在下着雨,噼里啪啦的雨声一点一点地拨动着人的神经。 蒋修看着自己面前整理出来的一堆线索,只觉得越想越烦躁。 宁翼和昨晚一样,只是闭着眼靠在那里,微微低头,刘海挡住了她的眉眼。她安静异常,对这两个来自同一个组织的玩家都没有任何反应。 蒋修刚进来的时候试图寻求过宁翼的帮助,可宁翼压根不理他,他又不敢得罪宁翼让自己多一个麻烦,只能在这边整理线索想着能不能立刻找出新的抢答分。 “蒋哥,”郑茂更是在屋里团团转,“我们现在是最低分,而且要追分起码也要三分,怎么办啊?” 就算到了两分,也是和宁翼并列最后,只有三分的人今晚才不会被鬼怪盯上。 蒋修第一个晚上就废掉了他手中对付鬼怪最有用的驱鬼道具,他又不是连续三次抬楼的玩家,没有楼奖励的技能,手上剩下的保命道具并不多。 谁知道所谓的鬼怪攻击会是什么程度的? 而且郑茂是普通登楼玩家,他是降楼玩家,鬼怪一定会先攻击他再攻击郑茂,他是鬼怪的第一首选目标。 “还能怎么办,要是没有触发死亡条件的人,我们只能拉抢答分——” 蒋修的嗓音骤然一顿。 他把自己的赌楼投影关了,说:“不对,我想到了一个线索,但是我们要去大殿一下……我一会可能要用上秘密道具,你把投影关了。” 郑茂赶忙点头,关上了赌楼投影,道:“好!好,我跟你去。” 外头昏暗诡异,可两人都有着生死危机悬在头顶,已经管不上可能存在的危险了。 蒋修快步带着郑茂走到了大殿。 大殿还亮着微弱的烛火,外头的暴雨带着大风,吹的烛火一晃一晃的。山神石像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在烛光下拖拽出晃荡诡谲的影子。 山神石像的面前,还摆放着一些腌肉等食品,外加一些显然是当作祭品的饰物——那是山神节祭祀供奉山神的东西。 蒋修目光一沉,神情却没有表露出什么,只是拉了一下郑茂,说:“祭祀山神的物品有线索,我们上去看看。” 郑茂又是一阵忙不迭的点头,跟着蒋修就快步走到了祭祀物品前。不自觉间,蒋修在靠近祭品的时候放慢了脚步,郑茂先一步到达了祭品前。 郑茂刚一靠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后头的蒋修骤然缓缓抬起了手。 “蒋哥——”郑茂话语一顿。 蒋修突然用力地推了郑茂一把!! 急于寻找线索获得抢答分的郑茂根本没有防备,猝不及防之下,被蒋修推得一个趔趄,直接撞到了祭台之上。 摆放着的祭品被他下意识地推倒在地,腌肉还在赃物的地上滚了几圈。 “轰隆——” 四周充斥着暴雨雷鸣的声音,郑茂却觉得静得可怕。在他推倒祭品的那么一瞬间,他骤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看着他,让他脊背生寒。 刚刚推了郑茂的蒋修站在一旁,面容颇为狰狞地笑了一下,总算松了口气。 第一天来的时候,他们问过神婆能不能到处走动,神婆的回答是不影响祭祀就行。 和所有副本的指引npc一样,一开始分配房间时所说的话,就是最基础的副本内规则。换言之,如果影响到了祭祀,那就是触发了死亡条件,绝对会成为鬼怪的第一攻击目标。 没有人触发死亡条件的情况下,鬼怪会攻击最低分。蒋修没有办法在鬼怪出现之前一次性获得三分抢答分,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路可以走。 ——郑茂撞到了祭品,触发了死亡条件。 今晚他不会有事了。反正他不这么做,今晚郑茂也要死,还不如让他活一下。他们出来前,两人的赌楼投影也关了,其他玩家和月芒组织的人也不会知道他用自己人的命来交换。 他只要明天白天抓紧拉回差距就行。 目的达成,蒋修抬脚,就要转身回房。 郑茂跌倒在地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他目眦欲裂,慌忙起身就拽住了蒋修,嘶吼般骂道:“蒋修,你——你利用我!?你还有没有良心!!” 蒋修一把甩开了他:“反正今晚你都要死的,还不如给我一个活着的机会。我会让晏明光和燕危不得好死来帮你报仇的。” 郑茂身为普通玩家,身体指数根本比不过蒋修,瞬间就被蒋修推开了。 他翻滚间撞到了桌角,口袋里骤然滚出了一个东西。 郑茂在微弱的烛光下看清了这个东西的模样——这是一截普通的指骨。 他慌忙惊惧悔恨间,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之前燕危在山神庙门口说的话…… ——“小心……骨头啊。” 郑茂神色一动,惊慌瞬间被绝望和狠戾替代。 他赶忙不着痕迹地抓起指骨,看到已经往回走的蒋修,立刻起身快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蒋修:“蒋哥!蒋哥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进这个副本的时候你说好了绝对会带我活着出来的……蒋——” 蒋修再度用力地推开了他。 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郑茂将指骨塞进了蒋修的衣服口袋里。 蒋修既然要让他垫背,那他……也不会让蒋修好活!! - 客房里。 将线索都整理好的燕危缓缓起身,轻笑了一声。 “我去去就回。” 男人正在窗边抽着烟。暴雨带来的狂风瞬间将烟雾吹远,晏明光寡淡的目光在镜片下更为清冷。 这人抬眸看了他一眼,问:“去哪?” “去把我拆伞得来的普通死者指骨收回来呀,我一直很想确认那个‘作用不明’的普通死者指骨,效果是不是和我猜测的一样——吸引鬼怪。” 晏明光似乎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我以为你给的是少女指骨。” 少女指骨,那是能抵挡鬼怪攻击的道具。 燕危嗤笑了一声:“你以为我要救郑茂?不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善良的,冰块先生。郑茂跟蒋修站队是他选错了边,但他也想杀了我们——他也同样该死。不过嘛,我预计的没错的话,指骨现在应该在蒋修身上了。” “我走了。确认一下普通死者指骨的功能,顺带……欣赏死亡。” 第35章 安康古镇(14) “我是Yan。” 雨似乎小了一些。 大殿里, 在蒋修推倒郑茂的那一刻,屋外骤然掀起一阵狂风。 冽冽风声中,山神庙本就破旧的窗子被风一下子吹开了, 发出木块碰撞的哐当声。烛光一下子就被风声吹灭了,唯有隐隐的雷光倏地照亮了大殿内。 在雷光一闪而过的那一刻,站着的蒋修和被推倒在地的郑茂都同一时间睁大了眼睛。 ——山神石像面前, 散落一地的祭品中,站立着一个无皮无骨的东西。 它似乎腿部的骨头已经没有了,站在那里, 仿佛一坨软肉搭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脸狰狞地望着他们,腥臭的血水顺着无皮的血肉缓缓流淌而下。 郑茂面色一白, 踉跄地爬起来就赶忙往相反的方向跑。 可他还没有跑出几步,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东西站在了他的正前方。这东西出现的太突然,他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郑茂后退一步, 这才发现自己衣服上和手上都沾满了血。 而他的面前,居然还站着一只无皮女鬼! “轰隆——” 又是一道雷光闪过。 大殿里, 前后左右, 居然站了四个无皮女鬼! 蒋修没想到死亡触发会来的这么快,他虽然利用郑茂吸引了鬼怪, 但也还是心下发慌,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被死亡凝视的感觉。 他慌忙转头, 快步离开了大殿。 郑茂已经顾不上蒋修了。他眼看着无皮女鬼拖着无骨而血肉模糊的腿朝他走来, 他赶忙拿出了积攒下来的保命道具。 可这边刚刚消耗道具躲过了面前这个无皮女鬼的攻击, 郑茂还未来得及躲开,身后突然窜出一只无皮女鬼,瞬间扯下了他的手臂。 “啊啊啊啊————” 鲜血迸溅, 手臂断裂的痛感撕扯着他的痛觉神经,他痛喊出声,额间顿时流满了汗水。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在剧痛中仍然努力逃跑着,手中为数不多的道具已经全部用尽。他断裂的手臂根部不断地淌着血,后背皮连着衣服被一起撕扯下来了一块。 强烈的痛感之下,郑茂快步跑出了山神庙。 雨水冲刷着他的伤口,他不知跑了多久,在伤口和体力的双重负荷下,他终于再也跑不动了,一下子跌在了山道上。 他回头看去,却再没有看到任何鬼怪的身影。 ……没有鬼怪来追他?为什么没有鬼怪来追他了? 郑茂心底泛起一阵狂喜——他是不是逃过去了?? 他大口地喘着气,还没来得及喜悦,突然有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那似乎是镇民的声音。 “最近我哥身体不好,我想着趁山上暴雨,山神庇佑,我赶紧给他找点草药。” “可都走了这么久了也没看到什么啊。” “……” 郑茂此刻已经满脑子的浑浊,只想着活下去。就算他能在信息面板的商城兑换普通的伤药,他现在也完全动不了了,但如果有人救他,他就能活下去了。 他赶忙用尽全力虚弱地喊道:“救我……救命!救……” 那两个镇民听到了他的呼救声,缓缓靠近了。 “诶?这里有个人!” “他好像受伤了……快来看看!” “咦,这个人有点眼熟啊,这不是白天还帮了那个丧气女人的外地人吗?” “是他啊。他这是被山神惩罚了吧,山神让他出现在我们的面前,意思很明显了吧。” 郑茂呼吸一滞。 他眼中的喜色还没来得及浮现,就看见面前这两个镇民在一旁搬起了一个巨大的石头。 他忘了! 他居然忘了……他身上有着镇民的厌恶debuff! 他突然明白了,就算没有这个debuff,他迟早也会死在镇民的手上。无皮女鬼就是因为被献祭的怨气而生的,怎么可能会杀害破坏祭品的人? 破坏了祭品触发的死亡,是会被镇民杀死…… 在石头砸向郑茂的头的那一刻,生命前的最后一秒,郑茂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脑海中一片混乱。 ……他为什么要答应蒋修进这个副本找yan的麻烦呢? 下一刻,巨大的石头直接砸破了他的脑袋,血水和脑浆一同流出,一点一点地被雨水冲刷着。 - 那头,蒋修转身就离开了大殿。 他心下松了口气,打算回房间谋算一下明天白天怎么拉回这三分的差距。这一回郑茂帮他吸引了鬼怪,他连自己的保命道具都省了。 大殿到客房之间有着几个拐弯的狭长走廊,蒋修刚走出没几步,就看到走廊前方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青年一手抄兜,一手百无聊赖地抛着硬币,悠哉悠哉地站在那。似乎是听到了蒋修的脚步声,他转过头看了过来。 “燕危?你怎么在这?”蒋修冷笑一声,“天黑了在外面,你可要小心鬼怪的攻击。” 燕危抬手,一把抓住了还在半空中的硬币。 他不紧不慢地抬手,指了指蒋修的身后:“是的,你要小心呢。” 蒋修的感知力骤然作用,他感受到一股森森的寒意从后背而来。他下意识转过头去,猛地瞧见两个无皮女鬼就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 蒋修骇然,转身就要往前走,回过头却瞧见面前也突然站着两个无皮女鬼! 前后四个无皮女鬼……这分明就是方才在大殿上的那四个无皮女鬼。而这四个无皮女鬼紧紧地盯着他,眼中似乎完全没有燕危的存在一般。 怎么回事?这些无皮女鬼不应该杀了郑茂以后就离开吗?郑茂触发了死亡条件,应该是鬼怪今晚唯一的目标才是…… 前后都被鬼怪堵着,蒋修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准备掏出自己的道具。 不远处的青年却低低的笑了一声。 他嗓音清冽而温润,还裹夹着一些活泼的跳脱。可偏偏在这样一个雨夜下,前后都站着鬼怪的情况中,青年的嗓音仿佛从地狱流淌而来:“你是不是很奇怪?按照你的性格,你一定拉着郑茂给你挡灾了吧。” 燕危双手抄兜,闲庭信步地朝蒋修走去。他分明越过了那无皮少女,可无皮女鬼却从始至终紧紧地盯着蒋修,似乎还缓缓地往前挪动着。 蒋修咬牙:“他们为什么不攻击你?” “你猜?”燕危挑眉,走到了燕危面前,笑着道,“你肯定是猜不到了。哦对,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当然是来送你一程的。” 他此刻自信而从容的样子,和先前展现在他们面前那个废物又散漫的模样全然不同。 蒋修瞳孔微微放大。 无皮女鬼再度逼近了一些,燕危说:“让我猜猜你刚才做了什么吧。你肯定是不想死的,但是我一下子拉开了你们三分的差距,除非你找到天大的线索,不然今晚铁定要被鬼怪围攻。但是不死的方法有两个,你既然做不到抢分,那肯定是让人触发死亡条件了。你应该先想办法关掉了你们两个都投影,然后偷偷害郑茂触发了死亡条件对吧?可惜,你的打算落空了,现在鬼怪攻击的首要目标……还是你。” “你怎么——” “因为我是yan。” 燕危直接打断了蒋修的话。 他看着无皮女鬼已经要动手了,十分绅士地后退了一步,给这些无皮女鬼留下了足够的动手空间。 蒋修已经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放大,面色苍白地看着燕危。 燕危又重复了一遍:“没听清?我说,我,是,yan。” “从你一开始进副本我就计划到这一步了。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你想我成为最低分,我也想让你成为最低分。你失败了,我成功了。” “这都是你给我的灵感,你教我的方法,如果一开始你不打算这么干,我自然也不会学。事实证明还是有用的,现在要死的是你,对吧?” 无皮女鬼出手了。 它们完全无视了站在一旁的燕危,血肉模糊的手朝着蒋修而去。 蒋修赶忙扔出道具,凭借着他那十层的身体指数躲闪着。 可那是四个无皮女鬼。 这是一个二次难度升级的七层副本——难度早就超过了蒋修本来所在的十层。 第一天晚上,单独一个无皮女鬼就消耗了蒋修手上最强的那个驱鬼道具。现在四个无皮女鬼围着他,他不过片刻,就用光了自己的保命道具。 蒋修只感觉死亡的感觉一瞬间笼罩了自己。 他双眼冒着血丝,目眦欲裂地看着燕危,猛然掏出了剩下的最后一个道具——一把普通的匕首。 他知道他活不下去了。 “反正我都要死了,楼的规则对我没用了!我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匕首随着他的动作猛地朝燕危的心脏刺去! 可燕危只是站在原地,在他靠近的一瞬间,轻轻地勾了勾嘴角。 下一刻,那即将到达心脏的匕首不知道遭到了什么抵抗,居然一寸未进,反而将他弹了回来。 下一刻,蒋修直接被反弹进了无皮少女的中间。 无皮女鬼的手迅速按上了他的肩膀。 那一瞬间,蒋修觉得森森冷气笼罩了他,他想动,却完全动不了——他突然明白了第一个晚上那个死者是怎么死的。 “可惜了。午夜十二点没过,你没办法拉我下地狱。” 远方飘荡来了飘渺的少女歌声——又是那首象征山神与雨泽的歌。 歌声从风声中传来,同蒋修的惨叫声混在了一起。 “啊啊啊啊啊——!!!” 皮肉撕扯的痛感席卷全身,血水流过蒋修的双眼。他不可自抑地喊叫着,透过眼前的一片血红,紧紧地盯着燕危的方向。 那个白日里还人畜无害的青年,此刻只是随意地站在一旁,神情平淡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yan。 那个出现在超高难度一层副本的终结,做微存活的最佳玩家的代号。 不是冷淡得仿佛万事万物都不留于心的晏明光,而是这个从头到尾都在装废物的燕危。燕危从来不是晏明光的累赘,而是晏明光隐在暗处最强有力的队友。 燕危为什么要躲在晏明光身后?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一点,是不是就不会掉以轻心了?他的一切打算都被燕危准确地算计着,最终自食其果。 他不应该进这个七层副本的。 他根本……斗不过燕危。 蒋修已经没办法思考了。 他感受着骨头被活生生抽出来、皮肉被硬生生地撕扯开来,痛楚席卷全身,他只能声嘶力竭地发出惨叫。 ——到最后甚至发不出惨叫。 燕危看着无皮少女将蒋修剥皮抽骨,看到了这人生命前最后一刻留在脸上的不甘和悔恨后,他立刻转过了头去。 让蒋修死不瞑目是一回事,这人死了之后还看着,那可真是和自己的眼睛过不去。 能让他这个洁癖看到这一刻,已经不容易了。 等到剥皮抽骨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燕危这才转回头,看了一眼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无皮女鬼们没了目标,全都用覆盖着血水的瞳孔森然地看着他。 燕危立刻从黑戒中掏出了少女指骨——能够一定程度抵挡和皮骨伞与无皮少女有关攻击的副本内道具。指骨从黑戒这种屏蔽感知的超脱副本内世界的东西里一出来,燕危就觉得笼罩在他身上的危机感就消除了不少。 无皮少女们也不再森森地盯着他。 那飘渺的歌声也渐渐停了。 他走上前,在蒋修的无皮尸体前蹲下,戴上手套,于无皮少女的注目礼中立刻拿起那枚普通死者指骨,收进了黑戒中。 郑茂会死,是因为最低分,又触碰到了死亡触发的条件。 蒋修会死,是因为最低分,再加上他并不知道身上有着一枚指骨。 燕危迅速将这枚指骨放进黑戒里,手中拿着少女指骨,果不其然没有收到少女的攻击。如今蒋修这个心腹大患解决,他拿着指骨,立刻绕开无皮少女,快步往回走。 刚一进房,男人的声音就传入他的耳中:“死了?” “死透了,”燕危关上房门,神情也并不是多么轻松,“我也得出了结论,果然没错,手上有少女指骨就可以一定程度阻挡无皮少女和皮骨伞,而死者指骨如果摆出来,则是会被鬼怪攻击和杀害。楼果然还是楼,少女指骨那种不得不说的好作用就直接在道具里说明,死者指骨这种单独使用会死亡的道具,作用就是不明。这要是谁以为可能和少女指骨差不多,那可就是送命。” 晏明光眸光微动,低声道:“单独使用。” 燕危双瞳一亮:“你也发现了?我觉得这些作用,不管是少女指骨,还是普通死者指骨,都只是单独使用的作用。它们有这么多,少女指骨就算了,还可以解释为不同玩家拿到一个可以有一定的保命功能,但是普通死者指骨这么算起码几百个,总不可能也是给玩家单独使用的吧?” “宁翼找到的对付皮骨伞的方法。” “是,”燕危点头,“目前只有这方面可能和指骨有关了……我怀疑,我们必须和宁翼交锋了。” 这就是他在蒋修死后,丝毫没有松一口气的原因。 神婆被他们绑了,还被威胁说出了知道的一切。井底的秘密也破了,古镇的秘密也破了,阶梯却没有出现。 他们唯一没做的,可能就是收集齐所有的指骨了。可如果指骨并不仅仅只有单独使用的功效,那说明他们就算集齐了指骨,也并没有走到最后一步。 这代表着他们不仅有很大可能必须和宁翼有些交互,而且…… 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有力的线索指出,这个带着丑陋恶习的安康古镇,到底在什么地方藏着阶梯。 “吱呀……” “吱呀……” “吱呀……” 燕危和晏明光同时看向了对方。 他们都听到了门外传来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像是一个蹒跚的人拖着东西缓缓走过,在每间房门口停留了一下,轻轻放下了什么。 那声音由远及近,突然停在了燕危两人的房门口,过了片刻,这种蹒跚地走在木地板上的脚步上再度响起,缓缓拉远。 一股寒意油然而生,燕危抓紧了兜里的燕子硬币。 这个动静……完完全全和第一天晚上神婆来放皮骨伞没有什么区别。 可是神婆已经被他们直接用药弄晕,绑在了神庙的一间空房里。 ——那这个放伞的……是谁? 第36章 安康古镇(15) “还挺有意思的。” 那脚步声再度走远了。 燕危眸光微凝, 目光停留在已经关了的门上。他十分确定,神婆已经被他们绑了起来,而且就算是神婆跑了出来, 神婆也是被他们绑着出水井的,根本没有拿伞。 待到声音彻底走远到完全感受不到动静了,燕危看了一眼技能最后剩下的几分钟, 燕危缓缓起身,轻声朝门口走去。 “我去看看。” 第一天晚上他们知道是神婆,开门的危险性可以预见并不高, 所以当时晏明光更合适。 但是现在,这个未知的情况, 燕危觉得还是他现在赶紧看一眼比较好。 他刚走出两步,身后突然有人用力拉住了他。男人的力道根本没有打算和他商量一样,一股脑把他往后头一拽,这人就走到了前面, 说:“不用,我看。” 燕危:“……” 他眨了眨眼:“诶不是, 我上次让你去看吧, 你说不行。这次我说我去看,你也说不行?” 这人面色不改:“嗯。” “……”燕危摊手, “行呗,反正结果都是你去看。” 晏明光:“……” 燕危:“小心点。” “……嗯。” 晏明光轻声走到了门前, 手中长鞭蓄力, 警惕地打开了房门。 ——同昨晚一样, 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怎么样?”燕危问。 “和昨晚一样,”晏明光一字一顿,“五把一模一样的皮骨伞。” - “蒋修也死了。” 安康古镇投影前, 不知安静了多久,有人一句轻轻的结论,顿时将死寂般的平静打破了。 在这之前,观看和分析这一次副本的人,亲眼见证了蒋修和郑茂被晏明光等人设计成为了最低分。到了副本里的晚上,还在想办法的蒋修和郑茂就纷纷关了投影。 那些下注了这两人的玩家还等着他们找到反击,可居然没过多久,郑茂的投影从关掉的一片黑色,变成了玩家死亡后才有的一片灰色。郑茂这边刚灰不久,月芒组织那边就传来了怒骂声,可不过片刻…… ——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蒋修的画面灰了。 全场都安静了。 月芒的人在郑茂死的时候,还会咬牙切齿地说些什么,可看到蒋修死了,他们也跟着一起愣在了那里。 这是一个七层副本。 相比于林缜鱼飞舟这种抬楼玩家,还有晏明光燕危这种只过了一层副本的玩家,蒋修是整个副本的十二个人里面层数最高的。之前就算下注的时候有的人没有选他,多半是觉得蒋修不会执着于最佳玩家,还有一些就算觉得蒋修不会赢,也并不觉得他会折在这个七层副本里。 可是事实就这样发生了。 月芒培养的种子玩家,稳扎稳打一层一层升上来,之前还经常有月芒的老玩家带着蒋修过副本刷道具。 可他却近乎等于死在了一个只过了一层副本的新手玩家手里。 这对月芒来说,不仅损伤惨重,还是奇耻大辱——这件事情发生了之后,本来要加入月芒的新鲜血液多少会犹豫了,毕竟他们的种子玩家都能被新人反杀。 月芒的老玩家愤怒地将分析的笔记本摔倒了地上,咬牙道:“你们还有脸留在这?走,回去。” 几个新玩家面面相觑了一下,赶忙抬脚跟了上去。 现场顿时炸开了锅。 这不仅仅只是一个蒋修死了,这代表着那个代号为yan的新人拥有着跨越十层差距反杀玩家的能力,他甚至还能在一个赌楼级别难度的副本里游刃有余地利用副本规则反击。 yan绝对有着种子玩家的潜质,甚至还能冲击中层副本和高层副本。 月芒是奇耻大辱,其他组织却看到了机会。 “我完了我完了,我下注的是蒋修,副本还没结束,我就注定输了……” “我也是蒋修。我现在后悔死了!” “我只是赌一赌会不会反转,下注了yan,哈哈哈哈哈我觉得这会是我赢的最漂亮的一次赌楼!” 这个高兴的玩家身边,下注了蒋修的玩家狠狠地看着他,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月芒进去三个,死了两个,还有一个宁翼呢。宁翼未必不能扼杀晏明光。” “我不在乎什么月芒,我只是奇怪,yan能拉到鱼飞舟同盟还算正常,但他是怎么做到让林缜这样的神经病也合作的?” “……” 高明站在玩家中,望着燕危和晏明光还处于一片黑色的画面,无声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在这两个人的面前,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能的。他们比那些被楼内世界吹捧的新人来得有潜力多了,只要燕危和晏明光能一直往前冲,必然有一天能到达高层。 他一个普普通通的楼内世界玩家,只要看着就好了。 眼看自己的副本缓冲期已经不能再等了,高明最后看了一眼副本投影,转身就打算离开回到公寓,做最后的准备。 可刚一转身,他骤然发现,眼前居然站着好几个人。这些人从左右围住了他,显然是在堵着他。 高明一愣:“你们是?” 站在最中央的男人长相颇为阴柔,面容斯文秀气,眼底幽深,仿佛望不见底。 他看着高明,意味深长地说:“你就是那个……第一个副本和yan一起通关的玩家,叫什么……哦,高明是吧?” 高明瞳孔一缩。 面前的男人却淡淡一笑,一手搭上他的肩膀,轻声说:“那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 客房前的走廊上,连绵的暴雨带来的风不住地渗透进来,带来丝丝凉意。在这一连五把皮骨伞的衬托下,更是让人脊背生寒。 周围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应当是其他玩家也在开门观察情况。 晏明光侧身让开视线,燕危也看清了门口的皮骨伞——和昨天晚上一样,半撑着放在地上,看不出任何东西。 普通死者的皮骨伞被他拆了一百多把,少女皮骨做成的伞虽然最后消失了,但是其中有两把伞的指骨在他们手上,应当缺少了最核心的力量。 那这放在他们门口的皮骨伞会是哪一种?放伞的到底又会是谁? 不死状态已经过了。 燕危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和昨晚一样,把伞放回山神庙的大殿。至于指骨的问题,不如等时机再下一次水井,否则他们也没有办法确定现在这些伞的状态和这些伞在水井里的状态会不会是一样的。 他将打算说了出来,晏明光自然同意。 蒋修和郑茂也死了,他们不必像昨晚一样搞那些谋算。燕危在房内排查了一番晏明光直接将皮骨伞还回了大殿。 深夜,为防万一,两人仍然挤在了一张床上。 神庙里面没有任何保暖的装置,就连房间里也阴冷的很。燕危和晏明光挤在一起,因为身高的原因,最终还是选择了颇有些窝在晏明光怀里的姿势。 比起清冷的气质,晏明光身上的温度很暖。 燕危闭着眼思考着现在的问题,不自觉就往对方怀里蹭了蹭。 晏明光的呼吸声微不可查地停顿了那么一下,也没有动,就那么让燕危靠着。 燕危此刻满脑子都是副本的情况和线索,完全没有留意到这短暂的呼吸声停滞。他闭着眼,低声在晏明光怀里说:“我感觉我们现在……其实压力挺大的。” “嗯?” “蒋修和郑茂是死了,但我觉得宁翼……她虽然一直没和蒋修一路,但她说到底是月芒的种子选手,就算再不搭理蒋修,也不会和我们化敌为友,”燕危边思考着边说,“但我们现在副本没有结束,甚至对阶梯毫无概念,我很怀疑我们后续还要对付皮骨伞和无皮女鬼,甚至还有今晚……放伞的人——胡阿雨有可能,毕竟她今晚也在山神庙,也只有她在。但目前没有任何能够证实这个猜测的东西。” “我们还要下一次水井。” “下水井是肯定的,我觉得指骨必须集齐,不然这么多摆在那里,我不能理解它们的作用。我们现在紧迫的事情太多了,鬼怪会随着副本时间的发展越来越强大,抢答分的模式下大家就算达成了短暂的合作,也会随着最低分的死亡,开始新一轮的信息封闭。我很怀疑集齐指骨的方法在宁翼获得的两分抢答分里面,所以我们接下来不仅要找到阶梯、在副本中存活,还要保证抢答分的领先,同时还要和宁翼交锋……” “不用担——” “还挺有意思的。你刚才说什么?” 晏明光喉结微动:“没什么。” 燕危本就不是个安静的人,就算是躺着也爱动来动去。他刚稳定一个姿势没多久,又微微转了转身,在晏明光的怀里撞来撞去的。 晏明光:“……” 燕危才不管晏明光什么感觉,他挪动着自己舒服了才消停。或许是今天一整天脑子都在运转,又或许是此刻安静了下来,他想着想着,一切猜想和线索都想无可想的时候,回溯幻境里,晏明光亲他嘴角那一幕骤然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是个厚脸皮的人,可不知怎的,一回想起这个画面,燕危还是没忍住红了脸。 好在月黑风高,他又窝在晏明光的怀里,没人能看得到他的表情。 就是不知道晏明光当初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本以为晏明光这样的人,才应该是更抵触的那一个,没想到…… “你听到了吗?”男人骤然开口。 在这一瞬间,燕危也听到了别的声音。 “歌声,”他说,“又是那首歌……看来小姐姐又要光顾我们房间了啊。” 晏明光:“……”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两人的客房里,再度出现了一个无皮女鬼。 ——似乎还换了一个。粗略地从血肉模糊的五官下看骨相,今晚来他们房间的无皮女鬼不是昨晚的那一个。 兴许是有了昨晚的教训,玩家们都对伞可能藏匿的地方十分谨慎,又早就死了蒋修和郑茂两个玩家,今天晚上,飘渺的歌声响起了一会,没有任何惨叫声出现,无皮女鬼也在歌声停下之后消失在了房间里。 诡谲散去,夜晚绵长而宁静。 次日清晨,晏明光打开投影,用长鞭牵着燕危来到了厨房,第一眼就看到了颇为狼狈、看似在厨房躲了一晚上的胡阿雨。 晏明光刚抬起脚步朝胡阿雨走去,宁翼骤然出现在了前方,手中短刀朝晏明光而来。 眨眼间的功夫,那缠在燕危左手腕的鞭子已经被抽了回去,鞭尾换了个方向,带着破空声朝着宁翼而去。 鞭身缠住利刃,两人分别用劲一拉,却都没有拉动。 宁翼眼皮一抬,手中紧握短刀刀柄,冰凉的声音响起:“她是我的。” 晏明光只道:“让开。” 燕危眸光一凝,看了一眼不明所以而又有些惊慌的胡阿雨,又看了一眼宁翼,正准备想此刻该怎么办,脑海中猝不及防地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很遗憾地通知您,您获得了副本内掉落的debuff:少女的喜爱。请玩家接受现实,努力存活。] 燕危:“………………” 这玩意还能突然掉落!? 他为什么突然被挂上了这么个奇奇怪怪却看上去有生命危险的debuff!? 第37章 安康古镇(16) 十年前正好十八岁。 燕危:“……” 他打开自己的信息面板, 再次确认了一下这个名为“少女的喜欢”的debuff——没有时限,没有由来。也就是说,这个debuff没有解除的方法, 也没有结束的时间,只要副本还在,这个debuff就会挂在他的身上。 燕危:“…………” 他可能这辈子和debuff这种东西就有不解之缘吧。 前方, 晏明光和宁翼互不相让,长鞭卷着刀刃,愈发用力。 胡阿雨躲在厨房的角落里, 她头发散乱,衣服也有些狼狈, 手中好像还揣着什么。她站着的地还有点湿,像是她昨晚淋雨之后跑进来就一直待在这里了。作为这个古镇副本里的npc,她不知道这些外来的旅人们为什么打了起来,颇为害怕地绕过晏明光和宁翼看了一眼燕危。 燕危朝她笑了笑。 青年温和无害的笑容让人不由得放下戒心, 胡阿雨眸光微动,看着燕危, 慌张的神情也淡了不少。只是晏明光和宁翼就横亘在她的面前, 她也走不了,只能靠着墙角。 但这个厨娘是昨晚唯一一个还在山神庙里、并不是玩家的人, 有非常大的可能和昨晚还有人放伞的情况有关,是一个关键的线索, 没有人愿意放弃。 厨房中央, 两人还在僵持。 燕危没想到宁翼的身体指数居然这么高——也或许是她手上那把短刀的增幅比晏明光长鞭的涨幅高的原因。 此时, 其他几个玩家也陆续来到了厨房,看到了晏明光和宁翼的对峙。不管是独自一人拿到了两分的宁翼,还是昨天合作了林缜鱼飞舟完成了全体控分的yan, 他们都不想正面对上,普通玩家虽然也对胡阿雨有所想法,但也只能先默默在一旁围观事态发展。 “咻——” 箭羽破空声由远及近,一支漆黑的箭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直接朝着晏明光和宁翼纠缠的中央而去。箭羽即将准确无误地打中短刀和长鞭纠缠处的时候,晏明光和宁翼反应极快,几乎同时收了手。 箭羽射了个空,直接钉在了后方的墙上。 “大清早的就有好戏啊,”林缜踏入厨房,兴致勃勃地看了一眼现场,“你们在抢这个厨娘?那不如加我一个?” 鱼飞舟随后也来了。他下意识就看了一眼燕危所在的方向,瞧见燕危和善乖巧的笑容,他愣了一下,温润的面容浮现出一瞬间的不自在。 但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走了进来。 林缜突然来横插一脚,晏明光和宁翼之间的僵持暂时被打破,胡阿雨踌躇了一下,快步跑到了燕危的身边。 在场所有人都怔了怔。 胡阿雨只是躲在了燕危身后,小声说:“昨晚……谢谢你。” 她靠近了,燕危也看清了胡阿雨手中揣着的东西——是他昨天在山神庙门口,从信息面板的商城里兑换出来给胡阿雨暖手的东西。 燕危只是说:“举手之劳。” 他说着,心里却早已九曲十八弯了。看胡阿雨这个态度,他似乎可以轻松问出点什么东西啊…… 他瞥了一眼晏明光,给对方使了个颜色。 晏明光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长鞭轻甩,鞭尾再度缠绕上了燕危的左手腕。 【晏老师,我刚才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被挂了个debuff。但是这件事情之后再说,我们当务之急是拿走抢答分。】燕危快速道,【林缜和宁翼你能同时拦住几分钟吗?厨房隔壁就是隔间,我把胡阿雨带过去问话。反正我还差你一分,这一分我单独拿没问题。】 【几分钟可以,】晏明光一顿,【但是鱼飞舟和其他人……】 燕危勾起嘴角笑了笑:【那太简单了。我最忌惮的就是宁翼,林缜反而容易被激将法困住,鱼飞舟道德标准太高,其他几个普通玩家……我根本不看在眼里。】 山神庙的厨房里,剩下的玩家们全都警惕地看着对方,目光又时不时地扫过胡阿雨。或许是因为燕危之前抱晏明光大腿的形象太根深蒂固,尽管这个厨娘明显对他比较亲近,其他人也没怎么看燕危。 林缜把玩了一下自己长弓的弓弦:“哎呀怎么都没人动啊。” 燕危说:【我数三下我们一起动。一、二——三!!】 下一刻,燕危抓起胡阿雨的手臂,低声便道:“和我走!” 晏明光长鞭甩出,另一手居然同时拿出了一把折叠匕首。匕首朝着宁翼抛去,长鞭鞭身在半空中一震,直勾勾地朝着林缜而去。 刚刚说完没有人动的林缜:“……” 燕危已经拉起胡阿雨往外跑了。 鱼飞舟似乎并无意这样的争抢,还往后退了一步。 剩下的几个普通玩家却眼神微变——不想惹晏明光和宁翼等人是一回事,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又是另一回事了。反正楼禁止玩家自相残杀,yan就算能对付他们也要费一番功夫,说不定他们早就拿到最高分和阶梯线索通关了。 电光石火间,几个普通玩家都直接朝燕危追去。 燕危却拉着胡阿雨,骤然跑到了站在门口的鱼飞舟身后,高声喊道:“鱼飞舟!你就按照之前和晏明光商量的做就行!” 话落,他脚底一个刹车拐弯,拉着胡阿雨往厨房隔壁的房间跑去。 鱼飞舟:“???”他和燕危晏明光的合作不是昨天就结束了吗?难道有什么他忘了的承诺? 鱼飞舟思索间,那几个玩家看着站在门口的鱼飞舟,瞬间停了下来,面面相觑。 孔语薇咬牙:“再不行动今晚就要垫底了……” “合作吧,”宋誉直接下了决定,“鱼飞舟,我们虽然知道你强,但抢答分我们也想要,请你不要拦我们,让开!” 他说这个也只是走个形式,话没说完,宋誉就和孔语薇几个普通玩家一起朝鱼飞舟出手了! 鱼飞舟:“???” 他下意识抬手就挡住了一个攻击还打飞了一个玩家,心下茫然。 他好像也没有拦这些人吧? - 厨房里的情况如燕危所想,陷入了一种短时间内的平衡。在林缜等人出现之后,燕危就有了这个注意。 晏明光和林缜宁翼打在一起,在让其他几个普通玩家认为他们和鱼飞舟是一会的——这样的误会其实很容易达到,因为林缜同晏明光和宁翼战到了一起,说是三个人各自为营也行,说是林缜和晏明光一起对付宁翼也没有什么毛病。而且他们四个人昨天就一起完成了全场控分,其他玩家下意识就会把他们想到一块。 这个时候他再说一句话祸水东引到鱼飞舟身上,自然能拖延出一小段时间。 这段时间如果胡阿雨有线索,足够他问出点什么。而要是胡阿雨本身就是危险,那他也可以用花球道具自救再喊晏明光,届时所有玩家都会立刻赶来,反而会成了他的救命之法。 燕危迅速拽着胡阿雨进了隔壁房间,关上房门,手指轻轻点在黑戒上,以防胡阿雨真的有问题,他可以随时拿出黑戒里的花球道具。 这样的平衡持续不久几分钟,他必须尽快。 “燕小哥……”胡阿雨喘了喘气,似乎并没有露出什么不同寻常的反应,“你们不是来这里旅游参观的吗,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昨晚那两个抓我的旅人呢……还有、还有神婆呢?” 燕危眨了眨眼,骤然露出了焦急惊慌的表情,快速道:“这个我之后再和你说,时间紧迫,我担心拖久了你会出事,你可以先告诉我一些你知道的事情吗?只要你说出来了,那些人多半不会再动你了。” ——抢答分都没了,谁还会理一个没用的npc? 胡阿雨呆了呆。 她似乎还是没有从这样的阵仗中反应过来,讷讷地用力点头:“好、好……我是相信你的,你……长得好看,还心地善良,是山神都愿意帮助的好人。” 听到“善良”和“山神”这两串字眼被一起提及,燕危有着说不来的不适感。 他问:“昨晚你进山神庙之后,到刚才我们在厨房见面之前,你都在哪?” 胡阿雨几乎不假思索:“我都躲在厨房。” 燕危眉梢微微一动,淡茶色的双眸闪过思虑。 如果胡阿雨说的是真的——很大概率她确实都躲在厨房,因为厨房的痕迹确实像是有人在那过了一夜。那昨晚放伞的到底是谁? 如果胡阿雨说的是假的,那这个厨娘可就是个比神婆棘手十倍的npc。 他接着问:“那你知不知道还有没有什么人住在山神庙——” “你们当中有人死了对不对?”胡阿雨突然打断了他。 她敛眸低头,白皙的脸庞浮现出淡然的无奈和哀伤。她眼神颇有些缅怀,嗓音越来越低:“和以前一样的,来这里的旅人,最后总会一个个的死去。” 燕危眸光一凝:“你知道什么?”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十年了。我们家以前……在镇子里过的算是很好的,只是十年前的事情发生之后,一开始是我父母都死了,镇子上也陆续开始死人,后来是来这里的旅人全死了。大家都觉得是和我们家有关……都不怎么待见我,说我晦气,说我肯定不受山神喜欢,渐渐的我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只能靠偶尔来山神庙帮帮忙混口饭吃——万幸神婆还愿意施舍我点活干,但她其实也不是好意的,她只是觉得外来的旅人迟早都是要死的,正好我这个晦气的人来做饭,合适。” “十年前?你们家……发生了什么?” “我今年二十八岁……” 十年前正好十八岁。 安康古镇有两个一直延绵的习俗:镇子里的姑娘都要在十八岁那年出嫁,以及若是出嫁姑娘在结婚当天下起了倾盆大雨,那这个姑娘就是山神喜欢并且选中的人,需要供奉给山神。 胡阿雨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叫做胡阿云,十年前,两人刚好十八岁,分别选定了结婚对象和时间。胡阿云作为姐姐,理所应当地先结婚了。 而胡阿云婚礼那天,安康古镇下起了几十年都不曾见过的暴雨。 第38章 安康古镇(17) “有潜力。” 按照安康镇的习俗, 胡阿云是被山神选中的少女。 但是作为孪生妹妹的胡阿雨知道,早在婚礼之前,她的姐姐就和爱人有了关系。 胡阿云近乎天真的相信, 被山神选中这样一个微乎其微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她的身上,所以她和她的爱人早就没有遵守镇子的规矩,在成婚之前就跨越了底线。 山神是安康镇延续了好多代的信仰, 胡阿云和胡阿雨原先也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可当自己成为了祭品的那一刻,胡阿云发现她并不想死。她不想被剥皮抽骨做成一个森凉的白伞,也害怕被神婆发现她的身体早就不再纯洁, 害怕因此触怒山神。 于是胡阿云被带上山神庙之后,在祭祀典礼之前, 和她的爱人合计,两人一起偷偷离开这里。 胡阿雨是知道这个计划的,她甚至还冒着风险,私底下买通了当初在山神庙看守胡阿云的镇民, 方便姐姐和姐姐的爱人沟通。 可是在祭祀当天,胡阿云和爱人约定的时间到来, 她却没有见到那个男人。 后来的结果千篇一律。 同镇子里之前那些被“选中”的姑娘一样, 胡阿云被当成了祭品,被神婆剥皮抽骨, 皮骨作伞,尸体被带往了深山不知道何处。 胡阿云和胡阿雨的父母本就觉得这是一件喜事, 高兴的不行, 甚至还在胡阿云死后办了一场宴席庆祝。而那个本该成为胡阿云丈夫的男人……仍然安安稳稳地生活在安康镇, 没过几个月就又和一个姑娘订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男人说漏了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镇子里到处都是流言, 说胡阿云献祭给山神的时候并不是纯洁的。 流言四起,人死灯灭。 除了胡阿云的死和满天飞的流言,安康镇似乎没有什么别的变化。 但过了几个月,镇子里突然开始死人了——第一个死的,就是那个本来应该和胡阿云结婚的男人。 尸体的死状十分恐怖。夜晚的时候,这个男人的惨叫穿透了左邻右舍,有人就前去查看,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无皮女鬼正按着那个男人,撕扯着他的皮肉,吓得去看的那人立刻跑了。第二日,清晨到来,镇民去看的时候,发现那个男的已经被剥皮去骨,死在了满地的鲜血中。 ——和被献祭给山神一模一样的死法。 随后,胡阿云和胡阿雨的父母、那个男人现在的妻子、镇子里的其他人……陆续都以这种死法死去。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因为胡阿云的不洁,山神震怒,给他们带来了报应。 从那天起,镇子里的人就开始越来越害怕山神了。之后的事情正好和燕危这两天探查到的所有线索合并在了一起——神婆发现每次死人之后,无皮女鬼就会把死者的皮骨扔到井底,让神婆做成伞。而神婆后来发现只要谁家门口有皮骨伞,无皮女鬼会优先杀害那些人,于是她开始吸引旅人来山神庙居住,用旅人的命来换镇民的命。 燕危等人就是最新的一批旅人。 胡阿雨说话,这个副本的全貌就展现在了燕危的面前。 楼的提示音也跟着响起,燕危单独一个人获得了这一分抢答分,而这个故事线索也公布给了其他玩家。燕危和晏明光此刻抢答分都是4分,达到了并列第一,而这个线索公布之后,玩家们再度回到了同一起点。 这几分钟的时间内,抢答分已经被燕危拿到手,厨房里的玩家自然也没有继续争斗的必要,全都收了手往这边赶来。 “你们这哪里是信奉山神啊,信奉山鬼还差不多。”燕危问,“你知道的就这些?” 胡阿雨点头:“是……所以镇子上的人都不待见我……他们觉得这些祸端都是我们家带来的。” 燕危笑了笑:“谢谢,这些天不太平,你自己要小心。” 既然胡阿雨自己说没有其他信息了,不论她是真话还是假话,这都说明能从她身上问出来的抢答分已经没有了。 其余几个玩家互相看了一眼,也没有犹豫,根本没有在这里停留,各自便离开了——他们要去其他地方寻找抢答分。 晏明光手中长鞭一扬,动作利落地将燕危拽到了自己身边,淡然道:“我们也走。” - 燕危和晏明光下山了。 镇子上的人本来对他们这些外来的旅人就没什么好脸色,一开始众人以为是这个镇子排外,现在总算明白,是因为镇民觉得他们这些玩家迟早都要死,没必要耗费感情。 但燕危不一样。 他那常年混迹在三教九流的经验起到了作用,再配上他那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燕危也根本没有特意费什么功夫,就保持那他让人亲近的乖巧模样,镇民就多少有了些好感。 两人基本没有花什么时间,就来到了安康镇的墓地。 【你怎么一路上都没问我为什么先来这里,不去水井?毕竟水井底下还有我们没有集齐的指骨呢。】燕危甩了甩鞭子,恶作剧一般地拉拽着晏明光,【总是不说话,闷死人了,死冰块。】 晏明光根本没有被他拉动,仍然稳步走在前头,配合地说:【嗯,为什么?】 燕危:“……”不知道为什么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因为指骨这件事情只有我们知道,其他玩家只会觉得井底没有线索了,唯一可能知道的其他人是宁翼——她有对付皮骨伞和无皮少女的方法,手中的线索极有可能和指骨有关。但是她今天早上第一时间是来厨房,如果她知道指骨,她根本不会浪费这个时间来厨房,而会直接天一亮就下井。所以我觉得,她就算有和指骨有关的线索,也不是直接提及指骨的。】 【那这样我们就不急啦,反正只有我们知道指骨,】燕危撇了撇嘴,【现在我想看一看到底分别有谁死在了无皮女鬼的手下,他们的死亡顺序是什么,还有我这个debuff,我不相信是随机掉到我头上的。】 燕危甚至有一点怀疑过胡阿雨。毕竟这个debuff的名字叫做“少女的喜爱”,而胡阿雨确实在一众玩家中对他最有好感。 但一来胡阿雨二十八岁了,楼应该不会定义二十八岁为少女,而来他还有个骷髅之眼的道具,可以在副本中看见一次危险,他可以等没人的时候再用骷髅之眼看一下胡阿雨。 所以燕危选择了先来安康镇的墓地,确认这十年来被无皮女鬼杀死的镇民是谁,以及这些人的死亡顺序——既然第一个死的就是背叛胡阿云的那个男人,那么死者的身份和顺序绝对不可能是随机的。 他现在不能放过任何可能的线索,因为阶梯线索到现在都没有明确的指向。 他和晏明光说清楚了这些,两人也已经走进了这一篇墓地。 和外界隔绝的安康镇还保持着古早的丧葬习俗,墓地是在山脚下。一个又一个堆着土、立着碑的坟头散乱地建在各处,显然是看见哪里有空地就埋了,没什么讲究。但唯有一处特别拥挤整齐,明显是在临近的时间内建的。 ——镇民口中所说的,那些被剥皮的死者的墓。 “怪瘆人的……”燕危嘀咕了一声。 这些坟头都处于最偏远的角落,似乎是怕他们晦气一般。而每个墓碑上都挂着一把石头雕刻的伞,墓碑上写着这些人的名字,还有他们的出生和死亡时间。 这片拥挤的墓地杂草丛生,一片荒芜,连一点祭拜的痕迹都看不到,足以见得镇民们对这些死者的讳莫如深。 轻风吹过,高高的杂草轻轻摆动,燕危感觉自己的脖颈有些微凉。 如果这片墓地没人打理,只是有人死了立刻埋进来的话……那最里面应该是最早死的那个人。 他越过一个又一个坟头走到里头,掰开面前的杂草,读出了眼前墓碑上的名字:“李一树……” “胡阿云本来的未婚夫。”晏明光说。 “那看来是他了啊……”燕危用力拔下了面前的杂草,微微俯身凑到了墓碑前,打算仔细看看墓碑上的信息,“那他确实死的好早啊,但为什么这些墓碑都这么脏旧,这些土堆看上去却一点都不扎实——” 燕危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的眼前,陈旧荒凉的坟头上,那微微凸起的土堆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 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缓缓探出了土堆,无皮的脸庞正对着燕危,那双被浓稠血液混着泥土覆盖的眼睛死气沉沉地望着他。无皮的头颅微微一动…… ——朝他露出了一个狰狞的微笑。 燕危神情一顿,双眼一眨不眨,也对着这个无皮鬼露出了个标准的微笑。 下一刻,青年手中刚拔下来的杂草被猛地一扬,转身撒腿就往晏明光身侧跑,口中大喊:“日!!他妈的的就闹鬼!!晏老师救命啊!!!” - 赌楼区。 蒋修和郑茂死后,月芒只剩下宁翼一个从始至终都关闭投影的,月芒的人没什么好看,走了大半。其他玩家却吵成了一团。 “蒋修都死了,这一次不管谁拿最佳玩家都是爆冷,yan还亲手坑死了蒋修,难道不是最有可能的?” “你别忘了,yan能坑死蒋修是天时地利人和,要不是他刚好下的是水井,还刚好有林缜和鱼飞舟帮忙,他怎么完成全场控分?那三分其实是晏明光、林缜和鱼飞舟三个人一起拿的好吗?” “其实我觉得,是四个人一起拿的吧?晏明光身边那个叫燕危的玩家,似乎也没有大家说的那么废物啊。他虽然之前没做贡献,但也没拖后腿,今天甚至还拿到了一分抢答分——虽然靠的是npc的好感,但这也是做了贡献啊。” “你们别忘了最开始的两分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得的,这个燕危一直没开视角也有可能啊。现在说大话也不怕打脸,万一是个隐藏大佬呢?” “也是——” 这些人的讨论声突然停住了。 晏明光的直播画面里,刚才还被所有人觉得说不定有潜力的燕危身后跟着一个从土里爬出来的无皮鬼,他快速地往晏明光身边跑,边跑口中还边喊着“晏老师救命”。 “我觉得你们说的没错,”有个玩家长叹了一声,“跑这么快,真的是个隐藏大佬,有潜力。” 其他玩家们:“……” 第39章 安康古镇(18) 投影画面里, 晏明光已经用长鞭将燕危卷到了自己的身后,转手间挡住了追来的鬼怪。 这个鬼怪并不算强,甚至在晏明光随手一击之下后退了两米。 可这鬼怪刚被打退, 周遭的土堆都微微松动,一个个血肉模糊的无皮鬼从土堆中冒了出来。光是从投影中都能看得出来,这些无皮鬼男女老少都有, 攻击力比之前夜晚出现杀害玩家的无皮少女低多了。 晏明光一个挥鞭,就可以瞬间打退两三个。 看上去他们可以轻轻松松地在无皮鬼的围攻下离开——如果没有燕危在一边添乱的话。 画面里,看不清脸的青年一边很惊慌地喊着救命, 一边一点都不乖乖躲在晏明光身后,反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窜。本来晏明光能迅速打退这些无皮鬼, 暂时离开这里,可偏偏因为燕危到处乱窜,晏明光每次动手的时候还要顾及燕危,出手总没办法太狠。 “刚才是谁说这个燕危说不定有潜力?什么潜力, 拖后腿潜力吗?” “我都不忍心看了啊,他好好待在晏明光身后不好吗……这些无皮鬼实力太低, 能拖住晏明光这么久全靠燕危啊。” “燕危真是无皮鬼的己方队友, 笑死我了。” “说不定他们在这里耗一天,宁翼和林缜他们就可以领先了, 燕危不仅是无皮鬼的队友,还是宁翼和林缜的队友啊!” “我就等着这个燕危什么时候拖后腿把他自己拖死呢。” “……” - 古镇的墓地里。 燕危其实是故意的。迷惑那些观看晏明光直播画面的楼内玩家是一回事, 最主要的还是他在看那些墓碑。 长鞭在半空中来回挥舞, □□之下, 这些无皮鬼拖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朝燕危两人扑来。 晏明光阻拦着无皮鬼的靠近,燕危躲闪间, 刻意把周围的坟头都跑了一遍,留意了一下这些人的身份和死亡时间。待到差不多看够了,他心思百转,表面却仍然保持着惊慌的表情,大喊了一声:“晏明光我们还不跑吗!!” 他们好歹也在几次危机中合作过,这样的话语,晏明光瞬间便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长鞭一回,缠住了燕危的手腕,将他拉回了晏明光身边。 【我们先离开,我觉得这些无皮鬼和普通死者做成的皮骨伞一样,是比无皮女鬼低一级的鬼怪,它们受无皮女鬼驱使。他们会围攻我们,应该是因为我身上“少女的喜爱”这个debuff——无皮女鬼肯定也算“少女”,再待下去万一无皮女鬼也都出来了,我们就不容易走了。】燕危语气逐渐严肃,【关投影,先回神庙里我们的房间,我需要整理思绪,我找到新的抢答分了。】 【好。】 方才晏明光也只是在配合燕危,此刻既然决定要走,他转身就拉起燕危撤开。 待到两人跑离了坟地,那些无皮鬼也没有追上来。此刻已经到了下午,在这个处于山神节的日子里,本该十分热闹镇子上却没什么人游荡在外头,唯有家家户户门前放着一把撑着的伞。 他们已经不再敬重信仰,而是逐渐畏惧信仰。 上山之前,燕危站在地势微高的山脚下,侧过头回望了一眼安康镇。 晏明光此刻投影关上,燕危直接开口说:“你说他们是不是自食恶果?而且,所谓的信仰……他们根本不是相信、敬重山神,而是崇拜能带来美好愿景的期望,是一种对期望的期望。当这种期望不在,山神象征着死亡的时候,他们害怕的比谁都快。” “人之常情。” “我可烦死这种自作自受的故事了,但你似乎对这种人之常情容忍度很高?”燕危转过头去看向晏明光,眉目一挑,“你进楼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们都这份上了,问一句不过分吧。” 晏明光不语。 燕危知道这人又不想说了,“切”了一声:“没意思。那我们快点回去整理线索吧,在这种恶心人的镇子里住着,这种地方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多待。” - 宋誉探寻了一早上无果之后,再度回到了山神庙。 虽说此刻还有宁翼作为最低分,但是宁翼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这个月芒组织神秘冷漠的种子选手昨天能一个人单独找到两分,今天不可能一直保持两分。 如果他今天一无所获,那必然会是垫底的人之一。 宋誉第一天晚上亲眼见到了舍友的死状,生怕自己也会是下一个。他根本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跑了几个地方。可镇民对他防备心极大,水井下去之后他迷路了半天只好暂时出来,此刻不得不回山神庙看看线索。 他刚一回来,就在山神庙的一处小花园里看到了胡阿雨。 貌美的厨娘已经换下了那身狼狈的衣服,一身齐整的民族服饰长裙,头上还戴着点缀着珠宝的圆帽,更衬的她皮肤白皙精致。 宋誉走到小花园旁的走道时,她手里正拿着一把做工精美的普通油纸伞,眸光微敛,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厨娘会不会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有一些别人想不到的线索? 宋誉想再试一试。 “姑娘!”他走上前,装作闲聊一般,“最近这么不太平,你不下山回家先躲好吗?怎么还待在山神庙?” 貌美的厨娘转过头来。 小花园四周开着姹紫嫣红的花,衬的她愈发出众。 在这样的偏远古镇里,她已经算得上大美人了。而且按照胡阿雨的描述,她应该已经二十八岁了,可是岁月似乎一点都没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她仿佛还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年轻。 之前在厨房吃饭的时候,宋誉一直以为胡阿雨只有二十岁上下。 不过既然胡阿雨说出来的故事都被楼认定为抢答分了,那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宋誉也不担心,他看着胡阿雨水汪汪的双眼,看对方似乎还是有点出神,不自觉放缓了语调:“你在想什么?” “啊……”厨娘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旅人问我?” “是啊。” 她再度低头,看着手上的伞,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滑过伞身,轻声说:“怀念,怀念亲人。” “你的姐姐吗?人已经走了十年了,节哀……这些都怨这该死的习俗和迂腐的神婆,这些害死她的人迟早都会得到报应的。” 貌美的厨娘倏地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宋誉。 她本来有些漠然又有些矛盾的哀伤的神情微微一变,嗓音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强调:“你说……谁会得到报应?” 宋誉一愣:“……害死你姐姐的人?” 下一刻,厨娘对他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容。 宋誉却缓缓睁大了眼睛。 ——他的面前,厨娘身后,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缓缓探了出来,狰狞的脸对他露出了一样柔和的笑容,可那附着着粘稠血液的眼珠却死气沉沉地盯着他。 - 燕危和晏明光回到山神庙花费的时间,比燕危预计的还要快一些。 燕危就算身体指数被晏明光甩出一大截,但好歹也是经历过副本数据增幅的身体,比普通人还是绰绰有余。他们连走带跑,居然没有耗费太多的时间就从墓地回到了山神庙。 客房这一带十分平静,此刻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其他玩家应当还在外面寻找线索,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交谈。 两人一进门,燕危关上房门便说:“我刚才在墓地,看了一遍所有被剥皮的死者的死亡时间,发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第一个安康镇的死者是李一树——也就是那个本来说好要带胡阿云走,最后又失约的男人,但是第二个死者却有点意思。” 晏明光打开窗户,靠在窗边抽着烟,无声地听燕危分析。 山间的清风将烟雾吹成长长的一缕,烟雾逐渐淡在空中。西行的日光刻画出这人侧脸的轮廓,寡淡清冷,在这种诡谲阴森的地方透露出难得的沉静气息。 燕危这么一瞬间觉得,其实有的猜测,晏明光未必不知道。 但他还是继续说:“第二个死者是没有在胡阿雨的话中提及到的人,他的墓碑上有一些信息,大体是说这个人在死之前,是在山神庙工作的,应当是帮神婆处理一些杂活之类的。所有死者的时间我都看了,除了李一树,他居然死得最早,这不应当。” “从李一树是第一个死亡就能看得出来,胡阿云死后也化作了无皮女鬼——也不知道是我们见过的哪个女鬼,并且她因为生前的怨气,第一个杀害的对象就是那个没带她走的男人。另外,那些死者中,我还看到了我们遇到的那个回溯幻境里的新郎,我当时听到了新郎的名字,有一个墓碑上有一样的名字。虽然我们进的回溯幻境不是胡家姑娘的,而是另一个少女的,但这也说明了杀人顺序。 “这说明,其实这些死者,是和鬼怪的怨恨程度有关系的。她们怨恨爱人,怨恨父母,怨恨朋友……只有越到时间接近现在,死者才开始出现很大的无关,应该是因为和她们有关的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所以后来,神婆放伞才有用,因为这个时候无皮女鬼已经没有了怨气特别大的目标。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一个在山神庙工作的普通镇民,会死的比胡阿云的父母还要早?” 晏明光掐灭了烟头,平淡道:“她更恨这个人。” “为什么更恨?在这个故事里,胡阿云是特别痛恨父母和未婚夫的,因为这本该是最爱她的人,不仅没救她,还把她推向了火坑,只有她的孪生姐妹胡阿雨在帮她。什么样的情况能让她更恨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别忘了,在胡阿雨和我们讲述的故事当中,她为了联系被关在神庙的胡阿云,还买通了在神庙工作的这个人,那这个人应当是帮了忙的。” “楼公布过的线索也提到了这个,”晏明光说,“楼不会撒谎。” “对,不管是神婆也好,胡阿雨也好,镇民也罢,他们都是安康镇的人,他们都有可能骗我们。只有楼是不可能骗我们的,我的debuff来自‘少女的喜爱’是绝对不会错的,而胡阿雨说的故事也被楼录了下来转播公布给所有玩家,所以胡阿雨买通过神庙工作的人和孪生姐妹联系,也是绝对不会错的。” 燕危掏出了兜里的那枚燕子硬币。他这回没有掂在自己手中,而是用力超前一抛—— 男人抬手,一把握住了抛来的硬币。 燕危问:“正面反面?” 晏明光看也没看,直接给他抛了回来,说:“相信你推理到的那一面。” 燕危轻笑一声。 “那我猜……故事没有问题,胡阿云婚礼当天下雨被选中,而本来答应要带她走的爱人并没有出现。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胡家的厨娘,也确实在当年买通了神庙里的人,和自己的孪生姐妹联系。这一切都没有问题,楼也都转播了这段故事,有问题的不是每句话的真假,而是……胡家厨娘和我们说的这个故事,其实是两个人的视角杂糅在一起。” 燕危直接下了论断:“孪生姐妹在十年前调包过。” 他举起硬币,将正面朝向晏明光,指尖按在硬币的正面上,说:“故事的前半段,是胡阿雨的故事,她的姐姐婚礼当天下起了倾盆大雨,被选中成了山神的贡品,心地善良的双胞胎妹妹不愿意姐姐惨死,一直在牵线搭桥,帮姐姐联系姐姐的爱人。可是祭祀开始前,姐姐的爱人并没有出现,而胡阿雨一个姑娘更是没有能力救走姐姐……” 他话语一顿,将硬币反转到了反面,“故事的后半段却是胡阿云的视角。她走投无路,爱人背叛,父母希望她去陪伴山神,唯一向着自己的妹妹没有能力带她走。于是她想办法买通了在山神庙工作的人,将胡阿雨骗来她被关押的地方,和这个在山神庙工作的人一起……把她自己和她的妹妹换了。” “我们见到的厨娘不是胡阿雨,而是十年前把自己和妹妹对调的双胞胎姐姐,胡阿云。双胞胎互换其实是一个不难猜到的情况,但是偏偏楼肯定了厨娘说的故事,让我们都觉得——这不可能,故事都是真的了,那厨娘说的肯定都是真的。但其实这里面藏了叙诡……” “哎真是白瞎了我那么绅士,还浪费我邀请函给她兑换了暖手的东西,结果换来一个debuff。厨娘本来就有问题,有什么原因年龄停留在了十八岁也正常,debuff里面提到的少女果然是她。” 话是这么说,但燕危其实心里清楚,这个debuff未必不是好东西,光是“少女的喜欢”这五个字带来的提示和线索,就值得挂上这个debuff冒险了。 “故事都是对的,只是前半段,是正面的妹妹视角,而后半段,则是反面的姐姐视角。” 燕危嘴角轻勾,将硬币塞回了口袋。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似乎是因为他们关系越来越好,这人比他们刚见面那会话多了一些:“有一个需要解释的漏洞,你根据无皮女鬼杀人根据仇恨程度推测出这些,但如果推理成立,按照无皮女鬼杀人的仇恨程度,第一个死的应该是拉妹妹当替死鬼的姐姐。” “这确实是一个悖论,这里面必然还有其他原因——” 燕危嗓音一顿。 楼的提示音骤然在所有玩家的脑海中响起。 [副本进度更新,已有玩家成功抢答胡家姐妹相关线索:神婆的姓名和由来。安康古镇制作皮骨伞的方法最开始来源于胡家,常住在山神庙中,主持着古镇一切祭祀和敬拜的神婆,则是胡家的女儿。上一代神婆会培养年轻的胡家女儿作为下一代神婆,等到上一代神婆去世,新的神婆会继承上一代神婆的工作与指责。安康镇的神婆也可以结婚、生子,只有供奉给山神的少女必须保持纯洁。] [抢答成功的对应玩家获得抢答分1分。抢答继续,请所有玩家全力抢答,努力存活。] “啊,是林缜鱼飞舟或者宁翼吧?”燕危眨了眨眼,“不过倒是帮我直接连起了所有猜测啊。看,这个悖论的原因来了——因为胡阿云就是神婆培养的下一代神婆,只是刚好她还没有继承之前,她好巧不巧的被选中了,而继承神婆的人变成了她的妹妹,她因为一场大雨,从即将备受尊敬的神婆继承人变成了要被摆上祭坛的祭品。 “后来就发生了故事里的那些事情,胡阿云跑了出来,成为了胡阿雨,并且因为她会的那些邪术,她成功操控了那些死去的少女尸体和皮骨伞,首先杀死了背叛她的爱人,第二个杀了知道她其实和妹妹调包过的那个在神庙工作的镇民。镇民不知道这些,以为是贡品不纯让山神震怒,愈发讨厌胡阿云——在他们眼里那是胡阿雨。” 话音刚落,刚刚响起过没多久的提示音再度浮现在燕危的脑海中。 [恭喜玩家破解胡家的秘密。您作为第一个发现该线索的玩家,获得奖励:感知力6,身体指数6,积分8。] [您额外获得了3分抢答分。] [您当前一共拥有7分抢答分,在本次副本玩家中暂居第一。请玩家再接再厉,努力存活。] 晏明光也得到了这三分。这算是燕危和晏明光共同努力得到的,两人都获得了加分,此刻都是7分抢答分并列第一。 ——而这个线索居然值得三分的抢答分和数额颇高的数据奖励! 燕危神情一动,笑道:“这么高的奖励,看来我们离最后的线索近了啊。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那么阶梯到底在哪?我们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结束这个副本?” “我得赶紧破局啊,总感觉我会因为这个烂桃花debuff,随时被攻击。” 第40章 安康古镇(19) 燕危和晏明光现在虽然处于最高分, 但燕危身上有一个debuff,难保鬼怪不会突然在什么时候攻击他。 一整天的奔波和副本内时刻高度紧张的神经让燕危有些疲倦,他打了个哈欠, 才继续道:“从我们这次一次性拿了三分来看……破局的抢答分一定更高。如果不是我们以外的人破局,是有一定可能达到一下子超过我们的。” “明天,”他直接做出了决定, “明天天一亮,我们下水井,把水井底下的其他指骨全部拿齐再说。” “好。” 燕危挑眉。 这一声“好”来得太快, 快到终于让燕危反应过来了什么——晏明光是真的很信任他。 “诶死冰块,我为什么总是一会觉得你很好懂, 一会又觉得看不穿,”燕危抬手,托了托下巴,“这你要是个基佬我都要怀疑你暗恋我了。你都不怕我把你带沟里?” 晏明光神情不变, 那双纯黑的瞳孔却变得愈发幽然。 这人淡然道:“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自己, 相信我的判断和眼光。”纵然是润着冷意的嗓音, 语气之中却还裹夹着云淡风轻的自信。 燕危牙尖轻咬,嗤笑一声:“那但愿我们之间对自己眼光的信任——哎这话也太绕了——反正就是能持续吧, 战友。” 晏明光关上了窗户。 神庙的建筑十分老旧,窗户也是老式的那种纸糊窗户。纵然合上了窗, 西行的日光仍然散射进来, 却添了一层朦胧的意味。 晏明光侧着身, 被这模糊微醺的日光笼罩在其中,像是新雪坠落在了暖夏,寡淡清冷被暖色囊括。 他明明气质冷淡得很, 偏偏和这种温暖的光线毫无排斥感,甚至给人一种人如其名的感觉。 飒飒风声中,孩童的歌声缓缓响起,一点一点吹入客房中。那首象征丰收和雨泽的歌回荡着,用孩童的声音唱出,听在此刻已经知晓安康镇秘密的燕危耳中,只觉得说不出的残忍。 “星星亮起来啦,月亮挂起来啦……” “……” “我们撑好伞啦……” 走廊上骤然传来了蹒跚的脚步声,而且脚步声很乱,显然不止一个人。 在这样的歌声中,传来这样散乱蹒跚的脚步声,燕危和晏明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抬脚,快步走到了门边。晏明光抬手,面色沉静地拉开了门。 ——走廊上是三个玩家。 燕危眉头微皱:“孔语薇?宋誉?吕牙?” 这三人并不是单纯地搜索线索完毕回来休息。早上还没什么事情的宋誉此刻身上大半都沾满了血,身上有好几处的伤口,左肩一片血肉模糊。不是刀伤之类武器的伤势,而是连着衣服和皮一起被撕下来的那种伤势。 好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太多处,宋誉虽然受伤了,现在状态明显也很差,但显然没有生命危险。 另外两个七层的普通玩家孔语薇和吕牙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看到晏明光和燕危两人站在门口,那三人一愣:“yan?你和燕危回来的真早啊……” 晏明光一手抄兜走上前,问:“怎么回事?” 宋誉现在状态不好,被孔语薇和吕牙扶着,也没什么精力回答。孔语薇和吕牙互相看了一眼,神色都有些尴尬。 早上的时候,他们还未了抢胡阿雨和晏明光等人短暂地对上过。他们昨天吃了yan的三分,今天又抢分,结果现在还被看到了这么狼狈的一幕…… 孔语薇一手扶着宋誉,另一手颇为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还把从宋誉身上沾来的血不小心抹在了鼻子上。再配上她那尴尬的表情,好不滑稽。 燕危站在晏明光身后,不但没有被宋誉的模样吓着,反而被孔语薇这样逗笑了。 孔语薇三人面色更不好看了一些。 但他们也不敢说什么,孔语薇支吾了一下,看着晏明光说:“yan,今天早上,我们也是没办法……今天我们就可能会死,所以当时有点急,你看最后还是燕危拉走了厨娘。今天早上的事情是我们没有眼力,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这样有潜力的种子选手,也不用和我们计较不是……” 晏明光眼皮一抬,修长手指轻指宋誉:“我不想问第二遍。” 吕牙立刻道:“是、是宋誉遇到了那个厨娘。我们也是听宋誉说的,他刚才在神庙的小花园遇到了那个厨娘,然后就被攻击了,多亏了他有个保命道具用掉了跑出来遇到了我们,所以我们就先把他带回来休息。” 副本里面,玩家受到的伤是没办法立刻痊愈的。信息面板的普通商城能兑换一些基本的东西,包括一些伤药,但那也只是普通的伤药。经过楼的数据奖励夹持的玩家们并不会立刻恢复,只是会比普通人恢复的速度快些。 宋誉这个伤……今天应该能恢复一些,但战斗力必然大打折扣了。如果刚才得到抢答分的是宁翼,那宋誉必然是今天的垫底之一,他这样的情况,鬼怪面前根本没太多逃命能力。 如果他在燕危拿到抢答分、楼公布厨娘相关线索之后才看到的胡阿云,或许就可以逃过一劫了。 可惜…… 燕危眨了眨眼,睫毛轻颤,一双淡茶色的双眸闪过一丝跳脱,下一刻又露出了关心的表情。他说:“那快扶他进去休息吧,我们也休息了。” 他居然大方地兑换了一罐伤药,微微俯下身,递给了宋誉:“送你。” 宋誉抬起左手,虚弱地接过,低声说:“谢谢。” 孔语薇和吕牙显然对燕危并不是很在意。 他们看了看晏明光,只见这人二话不说转身回房了,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搀扶着宋誉往宋誉的房间而去。 燕危站在走廊上,百无聊赖地踢了踢脚,看着孔语薇和吕牙扶着宋誉进了房,这才无声地勾了勾嘴角,转身回去了。 “你是想计较的吧?”他关上门,直接揣兜靠在了门边,下巴微扬,“你虽然心善,但不是那种宽容的性格。他们昨天刚收了我们的好处,今天就翻脸,你刚才的反应却是算了的意思……让我来猜猜啊,你是不是觉得他们还记得照顾同伴,心地不坏,就不多计较了?” 本来已经在床边坐下的晏明光回头看了他一眼。 “哦,猜对了。晏老师,我发现你对人心真的抱有很美好的下意识期盼,我的想法和你……不一样。” 燕危直起身,走上前,在晏明光的身侧坐下,大大咧咧地搭上男人的肩膀道:“还记得昨晚蒋修的死吧?我们也在半山腰看到了郑茂的尸体,他没有被无皮女鬼杀死,而是被石头砸死的,死于剥皮的只有蒋修。这一点我估计所有玩家都知道,毕竟大家也都在外面探索了一天了。这一点说明了——并不是所有垫底的人都会死,无皮女鬼更倾向于选择一个人来杀。也就是说,如果有五个人垫底,那每个人的死亡几率其实是五分之一。 “你看到的是他们在最低分的情况下还愿意花时间送宋誉回来,我看到的却是……他们想让宋誉活到今晚,减少自己被选中的几率。而且宋誉现在已经被鬼怪攻击过了,如果到了晚上,鬼怪选他的可能性说不定更大呢?他还受伤了,简直就是一个让孔语薇、吕牙等人活过今晚的完美工具啊。” 晏明光垂眸,说:“人也会讲情义。” “但情义比不过生死。等着看吧,这种生死难料的地方,只会让人更不想死。” - 今日一整天的天气都不错。 前几日的雨一旦停了,这个藏着血腥秘密的古镇居然透露出了静谧的气息。到了傍晚,云层微薄,滤过一层又一层的暖黄日光,在天边晕染出层层霞光。 天黑之前,燕危和晏明光去确认了一下神婆没有被人放出来,回来的路上还在一条长走廊的末尾看到了胡阿云。燕危不动声色地对胡阿云笑了笑,转头和晏明光快速离开了——好在他们顺利回了客房,没有出事。 林缜、鱼飞舟还有宁翼是差不多时间回来的。 燕危去问了问鱼飞舟,才知道原来胡阿云是神婆继承人的抢答分线索是鱼飞舟三人一起拿的。这三人都在空无一人的胡家老宅碰头了,林缜那个刺头比起抢答分更喜欢刺激,当然是不合作,宁翼又是个冷脾气,两人现场打了起来,结果鱼飞舟出手拉架的时候不小心打开了个地下室,三人同时掉了进去,之后共同发现了胡家女儿是历代神婆的秘密。 如此一来,燕危和晏明光两人各自获得7分抢答分,并列第一,鱼飞舟和林缜有昨天的三分和今天的一分,一共4分抢答分,并列第二。 其他所有活着的玩家,包括宁翼在内,全都是三分。 换言之,今晚鬼怪可以选择的攻击目标有足足五个人:宁翼、游锐、孔语薇、吕牙、宋誉。 可是这一次,楼却没有和昨天一样给出抢答分的具体排名。而是…… [抢答模式结算,已经将各位玩家的排名和抢答分分别告知各位玩家,抢答模式进入赛点,不再进入详细结算。] [鬼怪限制消失,抢答模式赛点开启争夺。请各位玩家加油抢答,努力存活。] 赛点。 也就是说……只有最后一个可以获得抢答分的情况了——那就是破局,找到阶梯! 日头彻底坠下,每日都来神庙读书的孩子们唱着歌下了山,整个神庙在玩家们的揣揣不安中,再度陷入宁静的黑暗。 现在大家都已经知道,皮骨伞多半是胡阿云操控鬼怪或者直接操控伞放在了他们门口,对皮骨伞的出现反而不太害怕。但今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胡阿云已经对宋誉出过手,又或者是到了最终的一步,赛点来临,鬼怪限制减少,前两晚都有出现的放伞今晚不再出现,山神庙的深夜安静得可怕。 燕危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在晏明光的身边翻了个身。 高度警惕的心理让他这几天休息的时候一直都保持半睡半醒的状态,翻身间,他那超出现有层数水平的感知力骤然惊醒,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瞬间流满燕危全身。 他猛然惊醒,立刻睁开了眼。 他此刻正背对着晏明光侧身躺着,面前是这张床的床边。 本该空无一物的床边,此刻正蹲着一只无皮女鬼,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与床边平齐,仅隔了十几厘米挨着燕危的脸。 发现燕危睁眼,那张近在咫尺的放大的狰狞面容朝着燕危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燕危:“!” 他没有动。 和这个蹲在他眼前的无皮鬼一样,燕危也直勾勾地看着对方,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笑容。 可是在被子之下,燕危手腕微动,用力地握上了身侧男人的手。 下一刻,对方用力地回握,长鞭无声地缠绕上了他的——晏明光醒了,必然也察觉到危险了,只是和他一样,暂时还没有动。 那个鬼怪似乎在恐吓燕危,或者是操控鬼怪的人觉得这样兴许能吓着他,无皮鬼居然在第一时间没有动手,只是和燕微大眼瞪大眼。 午夜十二点还没到,燕危此刻是普通的状态。 他动也没动,就这样微微笑着,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血肉模糊的脸,在心中对晏明光说:【今晚我们是最高分,它只有可能是因为我的debuff来的。】 【我觉得它不会立刻对我下死手,因为我没有触发死亡条件,如果他直接杀了我,那就说明只要被胡阿云挂上好感就是必死,这不符合副本内平衡性的规则,而且今晚还有最低分,这些鬼怪不可能不对其他玩家出手。】 尽管面前就有这一个放大的血肉模糊的鬼脸,燕危在心中对晏明光说话的语调仍然理智而冷静,他快速的分析着:【所以我觉得,我们只需要拖到有别的死者就可以了。】 说到“有别的死者”的时候,他的语气也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晏明光按兵不动的听他分析完,只是道:【嗯。】 【好,晏老师,倒数三下,踹飞他。】 【三。】 【二。】 【一……】 下一刻,晏明光猛的一拽燕危! 与此同时,在他们动了的那一刻,那盯着燕危的鬼怪也朝着燕危伸出了手! 晏明光拉着燕危在床上一个打挺,直接翻身飞转而起。晏明光快,无皮鬼出手也快,燕危只感觉在翻转间,那似乎少了一根指骨的血手抓上了他的手臂。 晏明光瞬间就将燕危甩到了身后,可那鬼手也在这一刻利落地撕下了燕危手臂上足有巴掌大的一张的皮。 皮肉分离的痛感顿时通过痛觉神经传入燕危的大脑。燕危堪堪平稳落地,踉跄了一下靠在墙边,牙关紧咬,硬生生一句痛都没有喊出来。他抬手下意识想要碰到那受伤的地方,指尖刚一碰到伤口便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同感。他立刻拿出了之前在井底得到的道具花球。 那一头,晏明光已经和无皮女鬼直接对上了。 无皮女鬼目标就是燕危,并没有和晏明光打起来,而是一直往燕危这边来,晏明光则是一直打退无皮女鬼。他们没发出什么动静,却已经交锋了几个来回。 燕危手中的治疗道具花球闪出微弱的白光,白光从花球上飞出,覆盖到了燕危被撕扯下皮肉的手臂上。直达大脑的痛觉瞬间消失,白光散去,燕危的手臂完好无损,唯有那被撕下一块的布料和衣服上的血迹透露出他的手臂曾经受过伤。 如此一来,花球只剩下一次治疗了。 他靠在墙边,凝眸看着前方的晏明光和无皮女鬼,本来已经微微松开的眉头又慢慢紧了起来。 晏明光的身体指数有多高,两人也经历过这么多场和鬼怪的打斗,燕危多少也清楚一些。 可眼前这个无皮女鬼明显只是普通的无皮女鬼,却能和晏明光纠缠这么久,并且没有任何落入下风的样子,晏明光的长鞭反而还因为在这个狭隘的房中有些掣肘。 这还只是一个无皮女鬼。这个副本里,就算去掉了胡家姐妹,也至少有四个无皮女鬼…… 这个副本……以他们目前的道具和实力,根本不可能暴力通关。 阶梯到底在哪里? 眼前,无皮女鬼又要上前,那无骨的双腿如一坨烂肉一般在地上拖拽着,可速度却奇快。晏明光刚要甩鞭,无皮鬼却自己倏地又停了下来。 下一刻,另一间客房内骤然传出了一声极其凄厉的男人惨叫声! 果然如燕危所说,鬼怪要是在别的房间得手,燕危这边就会没有事。那无皮女鬼顿了顿,伴随着惨叫声,缓缓消失在了两人眼前,只留下一地血污。 可另一间房里的惨叫声愈发凄厉。 燕危和晏明光都认得这个声音。 燕危喃喃自语道:“吕牙的声音……鬼怪选人完全看运气,并不是说谁最弱谁就一定会死?……” 吕牙凄惨的叫声还在继续,没过一两分钟,另一道女人的喊叫声居然也响了起来。 “救命啊!!!啊啊啊啊别过来!!!……为什么我的道具都没什么大用……救救我!!” 孔语薇大声喊叫着。没过一会,她的客房那处传来了用力开门的声音,仓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 她似乎跑到了林缜两人的房门口,用力拍了几下门呼救。 她的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追逐着他,刚拍了几下,林缜房内没有反应,她不得不往前跑,口中还在喊着救命。 孔语薇的救命声离燕危两人越来越近,待到她跑到了两人的房门口,她用力的拍动着燕危两人的房门,喘着气大声喊道:“yan!救救我,救救我,救命啊……” 燕危神色分毫不动,目光停留在晏明光的身上。 晏明光脚步微动。 孔语薇还在声嘶力竭地叫着。 这短促的十几秒钟仿佛被拉长了一般,晏明光只是迈出了脚,寡淡的面容让人看不清他心底的情绪。 随后,晏明光缓缓在床边坐了下来。 而孔语薇那仓促逃窜的声音和呼救声一顿,转而变成了尖利的惨叫声。 约莫过了十分钟,所有的惨叫声尽皆消失,山神庙回归宁静。但所有还活着的玩家都知道,今晚,吕牙和孔语薇都死了。 再加上其实已经没什么活动能力的宋誉,能够在明天继续破局的人只剩下了六个:燕危、晏明光、林缜、鱼飞舟、宁翼、游锐。 鬼怪已经能同时带走两个玩家的命,明天只会更加可怕,可他们只剩下六个玩家和最后一个抢答分。 果然如楼所说——赛点来临,不破局就是死。 - 日头刚一升起,燕危和晏明光便立刻起身。 燕危披上刚兑换来的完好风衣,快速道:“我们今天必须快。我身上的debuff会招来无皮女鬼的攻击,昨晚一个都够呛,还用掉了花球一次治愈能力,今天肯定会来更多,只要今天没破局……到了明天——也就是今晚的午夜,我恐怕要交代在这里。” 他走上前,拍了一下晏明光的肩膀:“晏老师,我们开工。” 他脚步未停,利落干脆地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燕危动作一顿。 门外,穿着漂亮、妆容整齐的厨娘手中捧着托盘,托盘之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氤氲热气飘荡,微微遮挡她的面容,那温婉的神情在热气之后模糊而幽幽。 “燕小哥醒了?”她人畜无害地对燕危笑了笑,低声说,“前两天太凉,我怕燕小哥着凉,一大早煮了碗姜汤给你。其他旅人的早饭我都没准备,特意先给你端来了这个,别人都没有,只有你有的。” 已经将警惕心拉满的燕危:“……”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要这一份殊荣呢。 第41章 安康古镇(20) “也许你是对的。” 燕危心中闪过千万分吐槽, 表面也没有显露出来。 这可是能控制无皮女鬼的大boss,现在没有对付她的方法,不敢惹, 惹不起。 虽然他今天是不死状态,但还是会受伤的。而且胡阿云明显不是第一个副本遇到的那种不是很灵活的boss,她和一个正常人一样有思想有感情, 燕危要是现在暴露了不死的状态,他们之后要是还要打boss,那可就没了这一层底牌了。 他温声道:“谢谢你。你还淋雨了, 不然还是你喝吧,我一个男的也没那么娇气。我怕你病着了。” 燕危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里面, 温柔的人最易模仿。他只要收敛了一身锋利的气质,淡淡地笑一笑,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全都从为对方好的角度出发就可以。 胡阿雨——或者说是胡阿云也不能免俗。 她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点点头道:“好。燕小哥,你是我这么多年, 难得遇到有好感的人。” 燕危:“……”他其实不是特别高兴。 “已经很久没有人给我递过纸巾了, 他们都讨厌我。可前天傍晚下雨的时候,你给我撑了伞, 还给我递了纸巾,我记到了现在。” 燕危:“……”那他可能是后悔到了现在。 “希望今天你能在我们镇子里玩得尽兴一些。” 燕危一手抄兜, 藏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抓着那枚燕子硬币。 胡阿云这话说的……仿佛是在暗示着她愿意因为那些举动让燕危暂时多活一会, 但是今天结束, 她必然是要动手了。 如果不是燕危现在没办法暴力通关,他真的很想直接把内心的吐槽扔胡阿云一脸。 他喉结轻滚,不疾不徐道:“好, 我会的。” 胡阿云转身要走。 可她刚刚侧过身,燕危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貌美的厨娘脚步一顿,骤然问他:“燕小哥,如果有一天,你被人丢进了火里,可你只要烧死另一个无辜的人,你就可以离开,你会选择烧死那个无辜的人吗?” 这问题一出口,还在房内的晏明光已经无声地握紧了长鞭鞭柄,随时打算出手。 ——这是一道生死题。 如果回答不会,会不会让现在还十分平和的胡阿云瞬间暴怒?如果胡阿云现在驱使所有无皮鬼对他们出手,那燕危和晏明光再厉害也得交代在这里了。 如果回答的是会…… 也有一定几率胡阿云想要的其实是善良的回答,而选择了自私活下去的人让她看到当年的自己,觉得燕危也不是她心中美好的样子,怒而动手…… 不论怎么选,都有一定折在里头的风险。所以晏明光已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情况不对就将燕危拉到自己身后。 可这个问题的回答者居然是在场最轻松的那个。 燕危眨了眨眼,一双淡茶色的眸子闪动着光华。他嗓音清冽,语气却吊儿郎当道:“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胡阿云面色骤然一沉。 “因为我不会让人把我丢进火里,也不可能有人能把我丢进火里。” 胡阿云神情一怔。 片刻,她低吟吟地笑了一声:“燕小哥果然是个很有趣的人。那我希望……你能真的不被丢进火里吧。” 她这话越来越低,语调越拖越长,少女般清脆的嗓音硬生生被拖出了幽凉的森然感。 说完这话,她终于没有停留,端着托盘离开了。 燕危回头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两人丝毫没有拖沓,抬脚快步走向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迅速朝着水井的方向赶去,争取用最快的时间将所有指骨拿到手。 五间客房中,燕危和晏明光的客房在第三间,处于正中间。胡阿云从一个方向走,他们就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离开的时候,两人路过了宋誉的房间。 宋誉的房间本来住着两个七层玩家,可第一个晚上宋誉的舍友就死了,只剩下宋誉一个人住。昨天宋誉受重伤,孔语薇和吕牙送宋誉回来,也没有在这间房留下。 可是此刻,这间房的房门却是开着的,在门外路过,就可以看到里头躺在床上没有什么行动能力的宋誉。 鬼怪是不用开门的,从这几次的经验来讲,这个副本里的鬼怪可以直接出现在房间里,也可以直接消失,在物理层面上并没有什么限制。 会开门的,只有人。 燕危只是扫了一眼,一副毫不意外的表情。晏明光脚步微顿,停驻在门口看了一眼,这才离开。 燕危回头望了他一眼,嗤笑一声道:“看到了吧?我昨天就说了,生死面前,人的情义根本不值一提。只可惜孔语薇和吕牙昨天特意开这房门想吸引鬼怪,结果鬼怪选中的反而是他们。” 晏明光眼皮微抬,平静道:“也许你是对的。” 他们脚下未停,动作迅速地朝着水井而去。 - 胡阿云从燕危房门口离开之后,路过其他客房,在走廊末尾最后一间客房前停了下来。 其他房间都空了,唯有这间……里面还有人。 她在门前停下,一手端着托盘,一手节奏规律地叩了三下房门。 “谁啊?”游锐打开房门,“鱼飞舟吗?谢谢你刚才的关心,我——” 他嗓音一顿。 望着面前端着热姜汤的貌美厨娘,游锐本来还有些疲倦随意的神情骤然一变,面露惊骇地往后退了一步。 胡阿云仍然笑着:“小哥,你怎么了?” “没、我没怎么……” “这几天天凉,我担心旅人们生病,特意熬了碗姜汤。小哥喝了吧?” 游锐下意识看了一眼散发着热气的姜汤,面色越发惊慌。他踉跄着又后退了一步,赶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不喝。” 本来还笑着的貌美厨娘脸色一沉。 她微微磨了磨牙齿,温婉的笑容缓缓变得狰狞了起来。那本来有些遮住她面容的氤氲热气骤然消散,汤碗里,深褐色的姜汤完完全全变了个样。 ——那是一碗水银。 胡阿云一手端起那碗水银,一手往前伸,好似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按住了想要逃走的游锐。 “你要干什么!?这是什么!?有人在吗!!救救我、救命啊啊啊啊!!” 游锐感觉自己用尽了全力在抵抗,可那按住他肩膀的青葱玉手却丝毫未动,一点一点地将他的身体往下按了按。一只无皮女鬼出现在了游锐的身后,血肉模糊的手按在了游锐的头顶,徒手在他的头顶上划出了一道“十”字形状的裂口。 下一刻,胡阿云将那碗水银举到了他的头顶,碗口微微倾斜。 水银从游锐头顶伤口浇灌而入的最后一瞬间,游锐恍惚间想起来,似乎有一种完美将人皮与人肉轻松剥离的方法。 用利器将人头皮划出一个十字的伤口,水银从头皮的切痕中浇灌而入,会把肌肉和皮肤撕扯开。人皮会在那个人死前的挣扎扭动中……蜕出完完整整的一幅人皮。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燕危和晏明光到达水井口的时候,与同样赶来的林缜和鱼飞舟撞了个正着。 林缜把玩着手中的长弓,站在水井口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哎呀,怎么又是你们,难道我们这回又要在水井底下碰见了?也对,副本都到最后时刻了,不用想也能猜到水井底下那些皮骨伞会不会有什么用了,可是赛点,抢答分只有一份诶——不如我们现在就打一架?” “林缜!”鱼飞舟一把拉住了林缜准备拉弓的手,“时间太急了,我们谁也不知道今天厨娘会什么时候突然大开杀戒,没时间给你玩!” 林缜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长弓。 鱼飞舟走到林缜前面,叹了口气,温和地对燕危和晏明光道:“合作吧,怎么样?” 燕危眨眨眼睛,神情乖巧地站在晏明光身后,吊儿郎当地玩着坤在他左手腕上的鞭子。 晏明光淡然道:“可以,关投影。” 鱼飞舟和林缜也不是第一次了,自然知道这是因为燕危在。 林缜哼笑一声:“合作也挺好玩的,我上次没看到燕危怎么活下来的,这次我可要好好看看。哎小宠物你别瞪我,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把投影关了。” 鱼飞舟笑了笑:“我也关了。” 既然四人投影都关了,林缜和鱼飞舟在承诺方面的人品也是信得过的,燕危也不拖时间,直接解开了缠在手腕上的鞭子,跨一步走到水井口边往下看了一眼。 他边拿出手套戴上,边说:“行,第二次合作,我不多废话了,大家都知道水井底下还有的那些皮骨伞肯定有用,数量粗略预估还有五六百把甚至更多,今天每一秒的时间都很珍贵,我不想我们在井底因为入口不一样,找人还要浪费时间。” 他戳了一下林缜:“你,兑换一根长绳子出来,连续绑在我们四个人的身上,晏明光绑最前面先跳,林缜鱼飞舟随后,我最后跳你们在下面接住我,这样我们不会分开。下去之后,用上次找路的方法,这次把所有可能的路都走遍,找到处于其他路线的所有皮骨伞。” 林缜双手抱胸,“嗤”了一声道:“你让我兑换我就兑换啊?要不你和我打一架,让我享受一下虐菜的快感,我就帮你兑换。” 燕危瞥了他一眼。 对付一个神经病最好的方法,就是比他更神经病。 “行啊,”燕危说,“但我不打架,我要用独特的比法。我们身上什么也不绑,也不能做任何缓冲和借力,直接放松身体从水井里掉下去,看谁毁容程度高就听谁的。比吗?” 林缜:“……” 三分钟后,林缜眼神幽怨地掏出了所有用他自己的邀请函给四人兑换的工具。 其余三人在燕危的指挥下准备就绪,燕危绑紧腰间的绳子,再度往水井底下探了探头。 随后,他拍了一下要第一个下去的晏明光的肩膀,沉声道:“走,下井,我们用最快的方式将所有指骨带上来。” 紧跟其后的鱼飞舟一愣:“你好像没说最快的方式是什么?” 燕危朝他露出了个自信的微笑:“你一会就知道了。” 第42章 安康古镇(21) “自作自受。” 几人身上绑着同一条绳子陆续下井之后, 果然在同一个入口出现,并没有被分开。 有了上次下井的经验,这一次他们全都熟门熟路, 林缜走在最前头用箭羽的回声探路,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一个和之前一样宽敞的大洞穴前。 地上铺着满满的撑开的皮骨伞。 四人一踏入这个洞穴内,如同上一次下井一样的提示音就出现了——让他们找到藏在这些普通皮骨伞里面的少女皮骨做成的那把。 五个入口有五条路, 其中一条路的普通皮骨伞里的指骨和少女指骨都被燕危拿干净了,还有一条路的少女指骨被晏明光拿走,但是普通皮骨伞的指骨还在。他们面前这一堆, 既然会有楼的提示音,应该是剩下三条路之一, 少女指骨和普通死者指骨都有。 那成片的皮骨伞已经缓缓飞了起来。 鱼飞舟眉头一皱,拿出了他那蓝珠道具,正准备蓄力,燕危却道:“在动手之前,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 林缜嗤笑一声:“别确认了,我知道你肯定有底牌, 我才不会说出去呢。我还想看看月芒那些人发现的表情……鱼飞舟嘛, 要逼他到处乱说都有点难。” 鱼飞舟怔了怔:“什么?” 燕危轻笑一声:“行,还是听我安排——只要把这些皮骨伞完完全全激怒就可以, 之后晏明光、林缜和鱼飞舟你们三个就围在外面,要是有什么伞跑了拦住, 防止有漏网之鱼。” 鱼飞舟:“啊?” 晏明光:“嗯。” 林缜:“这回我可要好好看看, 上次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呀。” 燕危没理他, 眼神一动,沉声道:“动手。” 晏明光瞬间拿出储存在信息面板里的普通飞镖,扬手便毫不犹豫地朝悬浮地皮骨伞打去。与此同时, 林缜手中长弓一拉,连续十发箭羽准确无误地打在了飞过来的皮骨伞伞柄上。这些伞已经一拥而上,鱼飞舟虽然不知道林缜和燕危方才的对话什么意思,但身为楼内种子玩家的素质让他没有丝毫停顿地出手拦住了靠的最近的皮骨伞。 燕危站在三人身后,留意着皮骨伞现在的攻击力度。 待到这些皮骨伞已经被激怒到了能够一击必杀燕危的地步,燕危往前一步,迅速道:“差不多了,你们后退。” 话落,已经完全处于暴躁状态的一百多把皮骨伞一涌而来,在洞穴中掀起阴凉的风,夹带着森森冷风冲着最前头的燕危而来—— 几十分钟后。 总算知道上一次下井的时候燕危干了什么的林缜:“……” “所以我们碰到你的时候,根本不是伞在追你,而是你在追伞……”鱼飞舟语气还有些惊讶,“我觉得我应该道歉——燕危,之前是我看轻你了。你很厉害,楼内世界……会是你如鱼得水的舞台。” 燕危只是笑了一下。 他戴着手套,一手用力将普通皮骨伞按在地上,一手拿着工具将伞骨拆了下来,掉落的人皮伞盖瞬间腐朽,一枚普通死者指骨落入他的手中。洞穴的一次道路入口,晏明光转身间,动作利落地将最后一把差点逃走的皮骨伞踹到了燕危身边。 燕危一手接过,再度重复拆伞的动作,口中说着:“第一百五十二把。加上之前的一百二十六把,我们现在一共有两百七十八个普通死者指骨,外加三枚少女指骨。走,下一个。” 又是约莫一个小时后。 燕危收起这一条路上的最后一枚指骨,道:“这里的一百九十一枚普通死者指骨和少女指骨都到手了,现在一共四百六十九枚普通死者指骨,四个少女指骨。” 两个小时后。 “现在已经下午了,离日落只有三个小时,我们收工去找宁翼,”燕危将最后的指骨收进信息面板的储存栏,“总共……八百五十七截普通死者指骨,五枚少女指骨。” 除此之外,他们还获得了一些身体指数和感知力加成,并且破了所有的回溯幻境,掉落下来的四个道具正好四人平分,各自拿走了合适的。 晏明光收起长鞭,淡然道:“走。” - 赌楼区。 游锐死后,最后一个开着的投影视角灰了。 这一次引发抢答模式的七层赌楼副本,在这一刻彻底进入了观众死角,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个副本此刻正在发生什么,又有什么人会在最后走出来。 这在难度颇高的赌楼副本里是比较常见的。特别厉害的玩家从来不在乎投影开放时间带来的那些奖励反馈,反而会为了不让自己的技能或者底牌被所有人都看到并且研究,从而选择放弃开启投影——毕竟登楼的时候,人心也是通关副本需要把控的东西。 一般到了这个阶段,说明副本已经到了最后关头。 安康古镇的副本就要结束了。 “如果yan这一回能顺利走出来,就算不是最佳玩家……其他组织也会心动了,潜力无穷啊。” “未必。你一直在这边看,还不知道吧?月芒上面有高层玩家发话了,就算yan从这个副本出来了,月芒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下个副本见。” “为什么?蒋修虽然是种子玩家,但说到底还是普通的十层,又不是几十层甚至五六十层的种子玩家。现在yan已经比蒋修和郑茂加在一起价值还高了,月芒完全可以放弃仇怨转而伸出橄榄枝啊,这样一搞,岂不是和yan不死不休了。” “蒋修算什么?这是面子问题,要是这件事解决不了,月芒的新鲜血液输入绝对会输给其他组织,到时候资源配额抢占也会因为种子质量处于劣势,带来的后续影响太多了。他们哪里是为了蒋修和郑茂啊?这是为了月芒自己。” “但我觉得,这次yan拿不了最佳。林缜、鱼飞舟和宁翼,哪个不是硬点子?说不定他们有人直接破局反超了yan的抢答分呢。” “我也觉得,我不相信一个只过了一次副本的新人,身边还带了个疑似累赘的一层玩家,能在这种副本里再度拿下最佳?这也太天方夜谭了。” “……” 投影已经变成了完全的黑色,投影前的讨论声却越来越多,下了注此刻又回来等待结果的玩家也越来越多。 快结束了。 - 燕危是最后一个出水井的。 由于他们四人的身体指数差距,林缜鱼飞舟先出去,晏明光在后头拉着燕危出来。 燕危还没出来,就感觉水井外头似乎气氛不太对劲——他的感知力让他感受到了水井外。待到晏明光将他拉了出来,他才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鱼飞舟、林缜和晏明光都做出了随时准备出手的姿势。 他们四人前方,宁翼手持短刀立在林中,右肩处的染满了血,肩胛骨的地方一片被私下皮的血肉,还有没有止住的血一点一点往下流着。 她左手握着短刃,短刃的刀刃处也满是鲜血。 燕危眉梢一挑——这个时候如果他们玩家起了冲突,天黑在即,到时候谁也讨不着好。 他心思活络,拽了一下晏明光,打算自己走上前去处理这件事,还未迈开脚步,宁翼却先开口了。 她面色不变,仿佛肩膀处的伤口没有一点痛觉一般,嗓音十分平淡而清冷:“游锐死了,我把神婆杀了,我路上遇到胡阿云,受伤了。” 燕危目光微动,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宁翼这一句话,已经是要要合作的意思了。 游锐死了,那么除了重伤的宋誉,能够通关的只有站在这里的他们五个人。她还把神婆杀了,却没有任何反馈和抢答分,说明玩家帮忙无皮女鬼们报仇这条路是行不通的,阶梯线索不在这里。而来水井的路上遇到了胡阿云,说明宁翼兴许是用了什么底牌才快速到达这里的,就算这样也还是受了伤,她一个人不可能是胡阿云的对手,胡阿云也快到水井了。 燕危瞬间想明白了宁翼带来的信息量和所有的关窍,宁翼也在这时候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刀尖遥遥地对准了燕危。 她的语气仍然坠着寒霜:“你能做决定。我知道你们在井底拿到了东西,我有方法,合作还是不合作,一句话。” 燕危眨了眨眼,淡茶色的双眸如星辰般明亮。 片刻。 他轻笑一声:“鱼飞舟好像和我说过,你从来不开投影的……那既然大家都清楚了,我也不藏了。宁翼,三次抬楼会获得楼馈赠的技能,你的是……类似于能限定次数看穿一个玩家的基础数据吧?再加上一开始我拿到的那两分抢答分,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真实实力,看不起蒋修,也觉得他和郑茂死定了,从头到尾就没打算掺和,对吗?” 宁翼淡漠的双眸闪过一丝惊诧。 “我们拿到了井底下所有的指骨,你当初找到的线索里面,有对付幕后操控者的方法吧?我们交换。” “只交换,最后的抢答分各凭本事。” “那当然,最佳玩家谁都想要——但前提是我们能活下去,”燕危扯了扯嘴角,“我不怕合作,因为就算我们输了,你一定比我先死。” “什么,要合作?”林缜叹了口气,“那不就只剩下打boss了?无聊。” 宁翼却斩钉截铁道:“我来自月芒,我们是敌人。我为你保密,提供我的线索,你提供你的队友,你的线索。” ——这只是暂时的合作。 副本结束后,是敌是友还不可知。 此时,周遭山林吹过一股凉风,吹动着几人的衣摆都簌簌作响。分明还只是下午,山林间却十分昏暗,猎猎风声仿若来自地狱的呼啸。 歌声响起来了。 那首民歌像是从远方传来,又像是在四面八方环绕,若远若近,少女尖细的嗓音幽幽飘渺,一点一点恐吓着人的神经。 晏明光骤然转身,手中飞镖用力抛出,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无皮鬼钉在了树上! 胡阿云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了五人面前。 她仍然和早晨燕危看到的时候一样,一身精致的民族服饰,面容白皙,神情温婉。 她的嘴唇轻动,唱出了森凉的歌声——果然每晚的民歌是她唱的! 一首歌唱完,她站到了几人的面前。晏明光等人蓄势待发,燕危眼神微凝,揣在风衣兜里的手轻轻摸索着硬币的边沿。毛骨悚然的感觉爬满每个人的全身,幽幽深林中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胡阿云笑着,一字一句,嗓音温和:“你们什么都知道了吧?有人杀了我们年迈的神婆,还有人毁了我所有的伞……”她看了燕危一眼,表情颇为遗憾,“我本来想让你活着看一看最后一个黄昏的,但现在我实在是太生气了,现在就想让你成为我的收藏品——我会仔细对待你的皮的。” 话音刚落,周围的林木之中,骤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一个又一个的无皮鬼。 燕危的第一反应是眼睛要瞎了。 他怀疑楼和洁癖有仇,每次都来挑战他的下限。 无皮鬼已经围了上来。 晏明光和林缜等人纷纷动手将无皮鬼们暂时挡在了一定的界限外,胡阿云没有动,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一个个无皮鬼全都绕开了她。 燕危此刻也顾不上洁癖,侧身躲开了一个扑过来的无皮鬼,惯性下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鱼飞舟从不远处给他抛来了一个东西,一边和无皮鬼缠斗,一边喊道:“戴上!我刚兑换的对讲机!” 鱼飞舟继续给其他人抛,燕危立刻将这个小型的耳机一样的东西塞进了耳朵里。 虽然比不上燕危和晏明光用长鞭可以直接心灵交流,这个信息面板商城能够兑换到的微型对讲机还是能达到不用喊话就能交流的地步。 一戴上,又一个无皮鬼朝燕危扑来。 他又翻了个身,全身都被山间的泥土滚了一边。晏明光长鞭一甩,在无皮鬼又扑来的一瞬把燕危拉到了身边。 燕危站在晏明光身后,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了宁翼微喘的呼吸声,立刻道:“宁翼,对付胡阿云的方法是什么?” 另一边,宁翼完全感觉不到肩膀伤口的疼痛一般,右手持短刃砍断了伸来的鬼手,微微喘着气道:“只有四个字。” “自作自受。” 第43章 安康古镇(22) “最后一个了。” 燕危将这四个字嚼在口中, 喃喃自语般重复了一遍:“……自作自受?” 他问:“没有提到骨头之类的吗?” “没有,”宁翼嗓音泠然,“只有四个字。” 难道宁翼当初根本没有留意到水井, 这四个字,别说是指骨了,就是水井也没有任何提示。只是到了今天这份上, 除了水井没别的可能了,他们才会在水井这边会和。 胡阿云仍然安静地站在那里。 幽阴的树荫斑驳地洒在她白皙精致的脸庞上,这张仿佛停驻在十八岁的面容浮现着淡淡的笑容, 同面前这些血腥混乱的场景格格不入,却又好像融入在了这些无皮鬼当中。 刚才在井底下, 燕危在破所有无皮少女的回溯幻境时,也经历了胡阿雨的生前最后一幕。 那是和胡阿云一模一样的年轻脸庞,貌美却纯真,单纯地相信世间的一切美好, 包括她的姐姐。 “砰——” 另一侧,林缜不慎间被突然出现的无皮女鬼撕扯下了手臂上的皮肉, 鱼飞舟猛地将他拉扯回来, 两人在惯性的作用下同时撞到了身后粗壮的树根上。 晏明光也用力一拽燕危,另一手扬鞭挡住了无皮女鬼伸来的血手。 在胡阿云在场的情况下, 现在的无皮鬼比起昨天燕危和晏明光遇上的厉害了不少,五个被送上祭坛的少女化作的无皮女鬼, 更是远远比那些普通的无皮鬼来的可怕。 五个无皮女鬼正好盯着他们五个人, 林缜和宁翼已经挂彩, 晏明光这边因为还要挡住攻击燕危的那个无皮女鬼,一个人等于同时面对两个无法打败的鬼怪,压力最大。好在他们手上有少女指骨, 千钧一发之际总能斡旋一下。 这个七层副本的鬼怪,根本不可能暴力通关。 ——再这样拖下去,即便在场的都是有底牌的潜力玩家,这个七层副本也要面临团灭。燕危虽然能不死,但不死还会重伤,拖着个重伤的身体根本没办法单独破局,等到午夜到来也是一样的结局。 躲闪间,燕危脑海中思绪万千。 胡阿云只是站在无皮鬼中,没有出手。从这个副本一开始,出手杀人的也都只有无皮鬼,或者是吸引无皮鬼的指骨。就连一开始放玩家门口的皮骨伞,燕危此刻也明白了过来——那是因为皮骨伞里有指骨,指骨吸引无皮鬼,所以有伞的玩家才会死。 胡阿云应该也很危险,但她的攻击力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无皮女鬼,不然的话,她没必要在那边站着等结果,直接出手他们就团灭了。 他们现在无法通关的问题在于,阶梯也不知道是不是杀了胡阿云会出现,而杀了胡阿云也必须解决这些无皮鬼。 宁翼得到的方法是“自作自受”。 什么意思? 那些指骨是死者的指骨,难道是普通死者的指骨能杀死胡阿云,所以是胡阿云自作自受? 不,这不像是破局的方法。且不论能用来对付无皮女鬼的是少女指骨,光是从作用来看,那些普通死者指骨只会更加吸引无皮鬼。他要是现在把死者指骨拿出来,眼前这八百多只无皮鬼会瞬间集中地朝他扑来,别说是拿指骨杀胡阿云了,他能不被撕成碎片都不错了。 那还有什么……? 燕危手中抓紧着一个少女指骨,堪堪逼退无皮女鬼的靠近,转身又被一只无皮鬼撕扯下来一片衣摆的衣料。 他余光中,再度瞥见了莞尔站在那的胡阿云。 她的笑容近乎以假乱真,仿佛当真是这一片血腥中的唯一一块纯真。可燕危在回溯幻境里看过十八岁的胡阿雨,看过那个被姐姐坑害的双胞胎妹妹,对比起胡阿雨的笑容,胡阿云的笑虚假非常,还润着几分阴狠。 她和胡阿雨全然,除了这张还保持着十八岁的面容—— 燕危猛地抬眸。 他猛地侧身再度躲过一个普通无皮鬼的靠近,手中紧握少女指骨,在晏明光的保护下不断躲闪着。可他的目光却停在了胡阿云的脸上,眼眶因为高强度的移动和动作带来的疲倦而有些微红,淡茶色的双眸从沉静的思虑缓缓转变为了豁然开朗。 燕危眸光轻亮,在众多无皮鬼的围困之下,竟是勾起了一抹笑容。 另一侧,林缜等人分别尝试了越过无皮鬼去攻击胡阿云,但那些无皮鬼虽然没有在胡阿云的周围,可每次玩家接近想要攻击的时候,就会有无皮鬼在四周冒出来,将胡阿云环绕。 而若是林缜从远处射箭,箭羽还没到达胡阿云的面前,就会有无皮鬼突然出现挡住攻击。 那些无皮鬼本就是一堆血肉,就算被冷兵器伤到了,血肉也会在下一刻再度密合——玩家对无皮鬼造成的伤害只是暂时的,可无皮鬼对玩家的伤害却是持续的。 除了鱼飞舟拥有用伤口转化为攻击力的技能,其余几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但鱼飞舟那个蓝珠道具的光芒也在逐渐暗淡。燕危有晏明光护着,伤口大多都来自于跌跌撞撞,反而晏明光挡了几次,身上几处都在淌着血。 找不到非暴力的破局方法,拖都能把他们拖死。 宁翼冰冷的嗓音微扬:“想不到办法,就用少女指骨。” 燕危摇头。 他下了决定,躲闪到了晏明光的身后。 燕危此刻和胡阿云当中隔着一个晏明光,做什么举动对方暂时看不到。他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塞在耳朵上的对讲机,压低了声音道:“我们撑不了多久,时间很急,我不重复第二遍,太大声又会被胡阿云听到,所以我希望大家能仔细听清楚……” 其余四人的动作尽皆微不可查的一顿。 燕危接着低声道:“我们现在破局的方式有三种:第一种,我们暴力破解,现在看来除非是十几层的身体指数水平,根本不可能;第二种,宁翼说的,用少女指骨,五个少女指骨和在一起,如果能打入胡阿云体内,应该是一种杀了她的方法,她死了这些危险也就结束了。但以目前情况来看,我们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完全拼命,而且可能……有人再也走不出这个副本。” 在场的五个人都已经是这个副本里最优秀的五个玩家,除了燕危,其他人不可能完全没想到这个方法。 但是他们一直没有真的行动,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方法是最后的选择。 以boss和玩家的武力值差距,要做到这一点恐怕就得有人牺牲冲上去。而且万一还是失败了,到时候少女指骨被胡阿云重新拿了回去,他们就一点方法都没有,只能等死。 但是…… 燕危话锋一转:“还有第三种方式,是我对‘自作自受’的猜测。我知道我们只是临时利益组合的队友,但我现在的猜测必须要让你们都支持我,我不想我和我的队友死在这里。如果你们不配合,我不会花费时间,只会和晏明光先把不配合的扔进无皮鬼堆里。” 他喘着气快速地说着这些话,语气平静异常。虽然听不出什么残酷的情绪,可几人都能莫名地感受到,燕危这句话……是认真的。 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青年,其实是他们还活着的玩家中最狠的那一个。 “好,没人说话,所以是都听我的了吧?我现在说我猜测的破局方式……” 混乱中,燕危不住地变换着方位,一直努力躲在晏明光的身后,让胡阿云看不见他在说话。 他用最快的速度将破局方法的猜测和其他四个人要怎么做说了出来。 几分钟后。 燕危一字一顿道:“我说完了,你们走吧。” 话落,晏明光侧过头,在无皮鬼的嘶叫声中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燕危笑了笑,微微张口,口型轻动,没有发出声音地说:“放心,我不会死。” 晏明光朝他点了点头。 下一刻,除了燕危,剩下的四人全都骤然收势,转身就跑!唯有燕危还留在原地,一手拿着普通的匕首,几个动作间便被无皮鬼猛然掼到了地上。 其余四人却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跑去——按照燕危的安排,他们四个必须争分夺秒下山完成燕危所说的那个破局方法。 他们原先是想杀胡阿云,尝试进攻,这才一直留在原地。此刻要离开,并不恋战,不过片刻就清出了一条路。 胡阿云仍然站在原地,可她看着往山下跑的晏明光等人,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 燕危已经被一只无皮女鬼按在了地上。 他此刻已经满身的泥泞,脸颊都有一处擦破了皮,唯有那双眼睛仍然明亮。无皮女鬼脏污的血手抓着他的手臂,将他牢牢地按在地上,另一只血手缓缓靠近了燕危的脸颊——竟是想要从燕危的脸皮开始撕! 燕危看上去却仍然颇为镇定。他翻了个白眼,嘀咕了一声:“这个副本真的和洁癖有仇……” 随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在血手已经要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大声喊道:“——你想你妹妹吗?” 那无皮女鬼的手一顿。 周遭无皮鬼缓缓拖着无骨的腿让出了一条道,一身干净整洁的“少女”从道中一步一步地走近。那无皮女鬼居然也放开了燕危,在胡阿云的驱使下后退了些许。 燕危喘了喘气,直接坐在了土地上,靠着身后的树桩,不慌不忙道:“坐过来聊聊?” 胡阿云走到了他的身边。 “你的同伴跑了,”她说,“我可能要先杀了你,再去杀他们了。” 燕危眼皮一抬,轻笑了一声,扫一眼周遭几百个血肉模糊的无皮鬼,问:“哪个是胡阿雨啊?” 胡阿云神情微变。 燕危料到了这个情况。 他想要的破局方法,必须有人下山,而且行动必须快——就算是全力奔跑下山也要一段时间,必须在日落之前,天黑之后胡阿云有很高的可能性变得更强,白天是他们最后的机会。可如果他们五个人都下山,胡阿云必定会也追着他们走,届时他们要在胡阿云眼皮子底下破局,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们必须让胡阿云留在原地。那些无皮鬼去追都没事,无皮鬼不会思考,胡阿云会,而且她还很聪明。 所以晏明光等人下山,燕危留在这里吸引胡阿云的注意力最合适。因为他自己清楚,他最多最多也就是受点苦,死是死不了的,只要晏明光他们破局了,阶梯出现,他受的伤也会痊愈。而且胡阿云对他的关注和对别人不一样,别人留下来,胡阿云不一定会感兴趣。 最重要的是,燕危有把握他能拖住胡阿云。 他听着对讲机里,晏明光四人下山的进度,靠在树桩上轻声对胡阿云说:“早上的时候,你问我救自己还是放过无辜的人这个问题,说明你一直在纠结这个问题,对吧?反正我都要死了,聊一聊没什么吧,早上你不也想和我聊吗?” 胡阿云直勾勾地看着他。 片刻,她在燕危身侧坐了下来,凑到了燕危身边,抬手,虚虚地用手指摹过燕危的脸颊轮廓。 “那你说完我再剥你的皮。我会下手轻一点的,毕竟……这么好看的脸,谁也不想让这张脸停留在痛苦的表情上。至于那些把你抛下的朋友,你放心,我也会让他们一起陪你的,到了晚上,我就让他们活着看到他们的皮一张一张地剥下来、骨头一根一根地抽出来。” 燕危又翻了个白脸。 他知道自己此刻的任务就是拖住胡阿云,清了清嗓子便说:“我想死前听一听你们的事情,十年了都没人知道这些事情,现在有了我这个听众,有没有兴趣说说?” 他轻笑了一声。 颇为狼狈的青年脸上沾着泞泥,脸颊已经擦破了皮,微微渗出鲜血。可他的双眸却澄澈而干净,周身气质明亮,风衣上的那些脏污都没有挡住他的干净。 胡阿云怔了怔,笑着说:“那你一会被剥皮的时候,表情可得好看点呀。” “……”燕危点头,“……行。” - 另一头。 晏明光等人全速奔跑,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原先还有一些无皮鬼在后头追着他们,可日头慢慢偏移,兴许是胡阿云觉得到了晚上他们都跑不了,那些无皮鬼也都不追了。 过了半山腰的时候,无皮鬼已经全都不见了,只有身上挂了彩的四人。 不远处的山神庙里,隐隐约约还能穿出一些孩子在读书的声音。这些孩子每天午后都固定时间来山神庙读书,又在傍晚的时候下山离开。 听到孩子们的声音,代表着……夜晚越来越近了。 晏明光只是道:“去古镇。” “我先回一下山神庙,”鱼飞舟突然道,“宋誉还没死。万一阶梯只出现在特定地点,他就死定了。我……想把他先一起带着。” 宁翼看了一眼鱼飞舟,二话不说,继续往前赶去。 林缜捂着手臂的伤口,嗤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又慈悲心泛滥了。你要去你去,我去安康镇了。” “好。” - 日头一点一点地西落了。 深山里的水井旁,一大片树荫洒下,渗透着灿金的夕阳光。几百只无皮鬼水泄不通地围着,一双双突出的眼珠看着燕危,仿佛随时就要上来撕下他的皮。 燕危一边听着对讲机里晏明光等人的进度,一边随意地和胡阿云聊着。 鱼飞舟中途去背了重伤的宋誉出来,和晏明光等人一起开始了燕危的破局方法。 燕危眼神不变,听完了胡阿云的话,说:“那你们以前感情很好啊,你还拉她替你死?” “她不死,我可就死了。” “可她并没有说过愿意为你死。” “我都已经决定让她替我死了,她想不想,重要吗?” 燕危挑眉。 胡阿云百无聊赖地把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我都说完了,我知道你有给皮骨伞组成核心力量的少女指骨,它们能杀死我,但是你没办法让它们靠近我呀。燕小哥,我们开始剥皮吧,不用再拖时间了。” 燕危身侧,离他最近的一只无皮女鬼缓缓伸出了血手。 燕危只是说:“我下水井的时候,遇到了一些那些死去的少女留下的怨气,看到了她们生前的最后一幕,顺便还知道了她们最大的遗憾——这里面就有你妹妹的。” 胡阿云神情猛地一变,无皮女鬼的手停顿在了半空中,不再靠近。 比起她之前的悠哉悠哉云淡风轻,燕危的这一句话则让她骤然凑到了燕危的面前,一张好看的面容透露着狠戾。 她眼神幽幽,嗓音压低了问:“……是什么?” “她一直很崇拜你,觉得你很厉害,你会成为安康镇最好的神婆。所以她在祭祀前偷偷跑来神庙的时候,很自责为什么她没有能力带你走,她甚至还想最后和你商量一下有没有别的办法。结果她刚见到你,就被你打晕了……然后我就知道了她的遗憾——” 燕危一顿。 胡阿云直勾勾地看着他。 对讲机里,晏明光冷淡的声音传来:“最后一个了。” 燕危轻笑了一声。 他撇了撇身上的脏污,缓缓站了起来,说:“在地上坐这么久真是考验洁癖。你是期待有什么感人肺腑的遗憾吗?可惜了,故事的结尾很老套,她的遗憾是……” 燕危一字一句道:“没有先杀了你。” 胡阿云猛地站了起来。 她冷笑一声,脸色阴沉,嗓音阴冷:“那你也去死吧。” 对讲机里,晏明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都弄完了。” 五个无皮女鬼已经同时向燕危伸出了手! 毛骨悚然的死亡感笼罩之下,燕危一手将那枚燕子硬币攥在手中,动也没动。可无皮女鬼却在快撕下他皮的时候,骤然停下了动作! 下一刻,周遭八百多只无皮鬼发出了阴凉怆然的“嗬嗬”叫声,竟然完全不听胡阿云使唤一般,骤然全都朝着山下而去。而那五只无皮女鬼僵硬地停驻了片刻,倏地全都瘫软在了地上。像是失去了什么力量支撑一般,本来还一直流淌着鲜血的身体瞬间开始腐烂发臭,发出熏天的恶臭味。 胡阿云惊叫了一声:“怎么回事!!?” 日头已经有一半隐没在了遥远的地平线之下。西面远天一片灿黄云霞,拉动着东面逐渐降临的黑暗。 倾斜的日光下,燕危瞧见,他面前的胡阿云似乎有了什么变化。 她本来白皙精致得看不出一丝瑕疵的面容褪去了青稚,眼尾泛上了几条纹路,肤色也暗淡了一些——那是岁月的痕迹。 不过须臾间,她从方才二八年华的模样,就变成了一个正常的二十八岁女人的模样! “我确实是在拖时间,”燕危后退了一步,摊手,唇角轻勾,“不是在为我拖延时间,是在为我‘逃跑’的朋友们拖延时间。” 胡阿云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看着在地上彻底腐烂的五个无皮尸体——那里面已经不知道谁是胡阿雨了。 “这不可能,那五个少女的指骨根本没有靠近过我!!” 燕危轻笑一声:“谁说一定要靠少女指骨打败你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绕过胡阿云,看了看山前的广阔天地,看了一眼安康古镇的方向。 他说:“你的这些能力、操控皮骨伞的力量、还有一直停驻在十八岁的外貌……全都是来源于——安康镇已经停止了十年的时间吧?” “现在时间动了,所以你的力量……消失了。” 第44章 安康古镇(完) 自作自受。 从宁翼说出这四个字开始, 燕危就开始思考这到底暗示了什么破局方法。 ——一定和指骨有关。不然这些东西不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而没有丝毫的作用。 指骨分为两种:少女指骨和被少女杀死的普通死者的指骨。少女指骨作用十分明确,就是用来对付胡阿雨, 每截指骨都能一定程度抵挡一些来自无皮鬼的攻击。而普通死者指骨却作用不明,燕危通过蒋修的死确认了这个死者指骨的作用。 与少女指骨恰恰相反,普通死者指骨的作用, 是吸引无皮鬼。 这样一个放在玩家身上会招致灾祸的东西,不像是给玩家用的。 那普通死者指骨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宁翼说,她找到的破局方法只有“自作自受”四个字, 没有提及任何其他的东西。生死关头宁翼不至于再隐瞒什么,那么, 破局的提示,就这四个字就够了。 燕危想了半晌,最终在看着胡阿云那年轻貌美的脸时,彻底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胡阿云的面容还停留在十年前的模样?为什么十年一度的山神节到来, 山神庙却一点香火都没有,甚至上山下山都没有几个镇民?为什么安康古镇明明有那么多和山神庙相关的故事, 可他们玩家进入副本以后, 安康古镇仿佛和山神庙没有什么来往? 还有……为什么这么不太平的日子,一个会闹鬼的古镇, 大人都不来山神庙了,小孩却日复一日地准时来山神庙的大殿里读书? ——因为安康古镇里, 除了年迈的神婆之外, 其他所有人的时间, 都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 从头到尾,他们只知道胡阿云作为神婆的继承者,会一些久远的邪法。但他们却不知道, 这个控制无皮鬼和获得力量的邪法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胡阿云的邪法。 难怪整个安康镇差不多有八百个人,而死者指骨也刚好有八百多个。 安康镇早就没有什么活人了。不管是被剥皮抽骨的无皮鬼,还是看上去还在活动的镇民和孩子,其实都已经被胡阿云杀了。他们有的变成了无皮鬼,有的则是继续维持正常人的生活情况,小孩子则不断地重复着来山神庙上学的举动——他们永远都不会长大。 胡阿云把全部死去的镇民分成了“死”的一半——无皮鬼们,剩下的一半变成了有点意识的行尸走肉——镇民们,把所有人的时间都停在了十年前,达到了一种力量的支撑和循环。所以他们不管怎么对无皮鬼造成伤害,无皮鬼都会在不久之后恢复正常。 因为每一个无皮鬼背后,都有一个“活着”的镇民作为真正的力量来源。 时间凝固,力量循环往复,所以她很难杀死,近乎不败。胡阿云十年来,一直在报复着这个村子,不让他们知道他们早就被邪法控制了,折磨着其他人的神经。神婆以为放伞吸引鬼,其实都只是胡阿云恐吓神婆和镇民的工具罢了。而外来的旅人容易发现这些秘密,所以她也要一个一个按照这个她制定的规则杀死镇民。 她的秘密就是整个古镇的秘密。 那么,除了直接对付胡阿云并且杀死她这个方法,他们就有了另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彻底破了胡阿云的力量来源。 “毁了古镇也一样能杀了你,”燕危一手抄兜,眼神凛冽锋利,语气平静,“只要你的力量来源切断了就行,也就是镇子上的人‘死’了就行。但你其实一直都很不担心他们出事,这说明其实他们也是一样的,我们出手杀死他们,应该过不久他们就会再度因为循环而复活。要杀死他们的方法……是自作自受。” “那就连得起来了。能结束这个邪法的,只有这个邪法本身,能终结这些鬼怪和你的,只有你自己的邪法。晏明光他们不是跑了,而是拿着普通死者指骨,破了你的邪法。” 当时,燕危在说完自己的分析之后,就直接通过信息面板,将储存在他这边的八百多根指骨全都给了晏明光。随后,晏明光带着林缜等人下山来到了安康古镇,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八百多跟指骨全都悄无声息地放到了镇民的身上——数量刚刚好,也是八百多个镇民。 无皮鬼感受到了指骨的存在,追寻而来,把那些镇民剥皮抽骨。 他们用着世代的恶习残害了那么多个无辜的少女,最终也经历了一样的惨痛,自作自受。 胡阿云的力量来源也就此切段,安康镇停滞的时间开始流动,她也恢复了二十八岁的正常模样。 无皮女鬼腐烂的尸体一点一点烂进泥里,恶臭味冲入燕危的鼻腔,他眉头紧皱,抬手捂住了鼻端。 胡阿云却对这些味道仿若未觉,只是阴测测地看着燕危,说:“我只当你是个消遣,没想到是个会咬人的消遣。你为什么偏偏要出现在这里呢……我这样过了十年,已经习惯了……” 她大笑了几声,笑声在山林间回响,她说:“燕小哥,你好聪明啊,你全说对了。但可惜啊……你觉得,我的力量来源被全切断了?” 话音未落,她骤然往前一跃,直接将燕危猛地扑到了地上,猛地掐住了燕危的脖子! - 安康古镇。 晏明光等人站在古镇里的一个高台上,看着眼前已然变成修罗地狱的古镇。 到处都遍布着被无皮骨按着剥皮抽骨的镇民,鲜血冲刷着地面,声嘶力竭的惨叫声汇集回荡。当一个镇民完全被剥皮抽骨,惨叫声停止,那个在镇民身旁动手的无皮鬼也瞬间腐烂——他们一起消亡。 背负着丑陋习俗的古镇在血腥中冲刷着,一点一点地自我毁灭。 鲜血流淌过放在门前的那些油纸伞,腐臭味冲天弥漫。 鱼飞舟背着宋誉,似乎不忍看到这样的场景,垂眸不语。 晏明光却遥遥地看着山上的方向,眉头轻皱。 林缜看了看四周,随意地把弄着手中的漆黑长弓,说:“不对啊,无皮鬼在指骨的吸引下剥了所有镇民的皮,胡阿云应该失去了力量,古镇的一切都因为毁灭要画上终止符了——阶梯呢?” 他们是不是……漏了什么没有留意到的点? 对讲机里传来了燕危和胡阿云动手的声音! 晏明光目光一动,二话不说,转身便跃下了高台。 林缜朝着高台下淌过鲜血快速离开的晏明光喊道:“你要上山去帮燕危?来不及了,还有十几分钟就天黑了!” 晏明光头也没回。 对讲机里却突然传来了燕危的声音:“晏明光,确定一个都没漏吗?” 晏明光脚步一顿。 “没有,镇子上的无皮鬼和人,都死了。” - 被胡阿云掐住脖子的那一刹那,死亡感笼罩而下,对方的手却骤然停滞了瞬间。燕危抓紧时机,一手紧紧抓着对方纤细的手腕,一手用力将少女指骨砸向胡阿云。 胡阿云猛然后退,面容狰狞:“你怎么没有死!” 燕危爬起身,拿出了他从第一个副本里得到的道具——骷髅之眼。 他透过骷髅之眼,看到了胡阿云身上萦绕的浓浓黑气,那是危险的象征。他后退了几步望着她:“你还有能够瞬间杀死我的力量,邪法没有被破除……” 他抬手轻摸对讲机,问道:“晏明光,确定一个都没漏吗?” “没有,镇子上的无皮鬼和人,都死了。” 胡阿云已经再度扑了过来。 燕危侧身抬手,利落地拦住了那有着可以瞬间戳破血肉的指甲的手。 没有了无皮女鬼,普通的无皮鬼也消失殆尽,只有一个已经重新回到二十八岁的胡阿云,他们之间的缠斗反而变得野蛮而原始。 不过一会,燕危就和胡阿云纠缠在一起,在泥泞腐臭的土地上滚了好几圈。 燕危在缠斗间,成功地用匕首刺进了胡阿云的身体里,可匕首刚一拔出,胡阿云身上的伤口却在缓缓愈合。他的身上也已经被胡阿云的指甲抓破了好几处,痛觉和腐臭味一起刺激着燕危的神经,他用力地抓着胡阿云再度伸来的手,脑海中压制着一切情绪,理智地思考着。 胡阿云现在这个样子,明显还是杀不死的。而日头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点挂在山上,眼看就要天黑了——那即将是胡阿云的主场。 问题出在哪?为什么副本还没有结束? 他的方法没有错,但是这个邪法并没有完全被破,唯一的可能就是“自作自受”这个方法并没有完全做到。 燕危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是不是漏了哪个镇民。 可是晏明光四人都在古镇,不可能同时四个人都出了疏忽,而且普通死者的指骨都刚好全都用掉了,哪来的遗漏?就算有漏掉的镇民,那也要有漏掉的指骨。整个古镇现在,除了还没有死的胡阿云,也就只剩下他、晏明光、林缜、鱼飞舟、宁翼和宋誉。 除了boss就是玩家了——玩家……不对! 又是一个翻滚间,燕危侧头躲过胡阿云的攻势,双眸骤然一亮。 他的脑海中,进入副本以来的所有细节浮光掠影般快速闪过,最终停留在了昨天傍晚在客房外见到宋誉等人的画面。 当时孔语薇和吕牙搀扶着重伤的宋誉,他兑换了一瓶伤药递给宋誉,左臂和左肩全都血肉模糊的宋誉却抬起左手接过,只说了谢谢,其余时间全都没有什么反应。可之前所有玩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宋誉拿筷子都是右手。 他不是个左撇子,左边还受伤了,为什么不用惯用的右手来接东西?宋誉的右手有问题。 所有的指骨都是来自于死者的右手的。 “鱼飞舟!你还背着宋誉吗?” 对讲机那头,鱼飞舟一愣:“是,但他没什么反应。” “宋誉昨天就死了!!快把他放下,你背上的是最后一只没有被做成皮骨伞的无皮鬼,皮骨还在他的身上,砍下他的右手尾指指骨!” 燕危这句话一出,胡阿云本来还十分自信的神情骤变。 安康古镇的高台上。 鱼飞舟一怔,随后猛然把宋誉扔到了地上。 瞬息间,本来还看似奄奄一息没有反应的“宋誉”骤然睁开了眼睛,浑身皮肤皲裂,血水从身上的各处流出。 “宋誉”弹身而起,面目狰狞地朝着鱼飞舟攻去。 刀锋一亮,飒飒破空声中,宁翼短刃利落迅速地砍下了这只普通无皮鬼还未被砍下的右手尾指。 鱼飞舟抬脚将这无皮鬼踹下了高台。 林缜一把抓住侧飞而出的手指,下一刻,手指在他的手中顷刻间腐朽,只留下一截苍白的指骨。 ——这就是最后一截指骨! 若是他们直接将宋誉扔在了山神庙中,此刻即便是拼命赶往山神庙也完全来不及。鱼飞舟的一时好心,反而让燕危猜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其余众人轻松拿到了最后一截指骨。 高台下,那最后一只无皮鬼开始爬了上来。 林缜看着手中的东西,说:“指骨多了一个,但是镇民全都死了,这截指骨对应的镇民在哪?指骨放在镇民身上,对应的无皮鬼会在指骨的吸引下杀了镇民,随后跟着镇民的死亡腐朽,但现在镇民没有多出一个,指骨多出了一个,这个无皮鬼也没有死,循环没有结束呀。” 对讲机中,燕危带着些许喘气却又斩钉截铁的嗓音传来:“山神!!山神石像!” 宁翼和鱼飞舟神情一凛,在高台下的晏明光抬眸看向了半山腰的方向,林缜眉梢一挑,侧头也看向了遥远的半山腰。 日头只剩下最后一分了。 林缜对着山神庙的方向,手中漆黑长弓缓缓抬起,一支漆黑箭羽搭在了弓弦之上。 他将指骨固定在了箭尖,唇角一勾,缓缓闭上了双眼。 “还挺刺激的啊……”林缜喃喃自语道,“我第一次尝试这么远的距离呢。” 下一瞬,箭羽带着指骨破空而去,划过黑暗与黄昏交替的天穹——准确无误地射进了神庙里那尊山神石像里。 最后一只无皮鬼动作一顿,消失在了古镇中,转而出现在了山神庙的石像之前。 它呲牙咧嘴地朝着山神石像扑去,与这“最后一个镇民”一同走向毁灭。 山神石像碎裂,无皮鬼腐朽消亡。 深山水井旁,燕危猛地将匕首刺进了胡阿云的心脏。他挂着血的嘴角轻勾,轻声说:“我说过了,我不会让自己被人丢进火里。” 胡阿云动作一滞,双眼睁大,神情满是不可置信。 这一回,她的伤口再也愈合不了了,整个古镇再也不会出现新的皮骨伞了。 她的身体僵硬地倒下。 “怎么会呢……”她说。 邪法彻底结束,世代以皮骨供奉一个毫无生命的石像的古镇,最终毁在了同样的死法当中。被当做祭品的少女怨气伴随着腐朽的味道缓缓消散,每一个镇民声嘶力竭的惨叫声祭奠着死去的少女。胡阿云怨恨这个镇子,希望从妹妹的宽容中得到宽慰,最终却只得到妹妹的回溯幻境里一个恨不得她死的遗愿,在这一刻和这个镇子一起消亡。 自作自受。 日光隐没,最后一点日头彻底落下,黑夜漫漫而来。 漆黑的阶梯无声无息地自黑夜中延伸而出,出现在了每一个人的面前。 对讲机里,其余几人的声音陆续传来。 鱼飞舟和他说了声再见,林缜嗤笑一声和他说“和你过副本挺好玩的”,晏明光说在楼内世界等他。 宁翼嗓音一如既往的冷淡:“这次副本,我欠你一次人情,谢谢你,你的秘密我不会说。但下次见面,我们还是敌人。” “下一次我不会掉以轻心,你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 燕危轻笑一声:“那是当然。” 他没有第一时间走上阶梯。 他看向了胡阿云。 胡阿云早已没了白日里的干净齐整,浑身上下都在泥泞和血腥中滚了一遍,狼狈至极。她也不再是二八年华的青稚,双眼大睁地看着前方,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呼吸。 死透了。 燕危叹了口气,掏出了硬币,轻轻一抛。 硬币再度回落掌心——正面朝上。 “那我告诉你吧,”他说,“其实我刚才骗你了。我第二次下井的时候,确实进入了胡阿雨的回溯幻境。但她的回溯幻境,破局方法不是杀了你,而是放火烧了整个镇子。她这一辈子,活得比你清楚多了,她从来都知道错误的根源是整个安康镇,而不是单单一个你。但我觉得吧,你其实不值得这个答案。” 胡阿云的尸体已经开始快速腐烂了。 燕危转身迈上了漆黑的阶梯。 [恭喜玩家获得最后一分抢答分:结束安康古镇的悲剧。……。获得奖励:感知力10,身体指数10,积分10。] [恭喜玩家成功登楼,玩家当前楼层:7层,下一个自然楼层副本:8层。由于玩家开启赌楼机制并且完美通关,根据玩家的发展方向与副本内表现(根据抢答分排名),判定通关奖励为:身体指数50点,感知力100点,积分100点。] [玩家当前副本内一共获得:身体指数73点,感知力128点,积分231点。由于玩家下注赌楼,获得赌楼反馈:积分翻倍、在副本池内自主选择副本权力一次。] [当前玩家基础数据更新:身体指数84,感知力161,最高层数7,积分243。]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掉落道具:……] [经过评定,您在此副本内表现最为突出的玩家之一,为本次副本的最佳玩家之一。……。] [经检测您已经拥有代号,代号“yan”将会直接公布为最佳玩家。] 燕危眼中光线一闪,被楼传回了楼内世界里。 第45章 “十九。” 副本的投影结束了。 投影之中, 足足有七个视角先后变灰,只剩下五个被关闭的投影视角,分别属于燕危、晏明光、林缜、鱼飞舟和宁翼。 在副本成功通关的红字出现在一片黑暗中时, 这五个投影视角都一直保持着黑色——这五个人都活着通关了。 全场哗然。 这说明什么?活着的五个人里面,若是要划分阵营,可足足有三个。宁翼是月芒培养的种子, 就算和蒋修不对付,那也是月芒的人。而林缜和鱼飞舟是独狼,前几个赌楼副本也都是独自闯关, 这一次这两人会一起行动都已经是因为难度太高,头一回了。至于晏明光…… 晏明光和燕危更是看上去和谁都不对付了。 在只剩下这五个人之后, 几乎所有观看投影的玩家都等着看好戏,觉得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人要在争斗中死于玩家之手。 可这五个人居然全都活到了副本结束。 有颇为新手的玩家下意识问道:“这是各自为营还通关了,还是有哪个人不可思议地达成了三个阵营的合作啊?” 老玩家嗤笑了一声:“合作?想什么呢,合作就要有人领头, 有谁有那个能力,领头这几个刺头玩家?我觉得不可能是合作。” “可能是谁偷偷找到了通关方式吧……” “二次难度升级的赌楼副本, 少数活下来的玩家奖励都会很丰厚, 这几个人的实力肯定一跃到十层以上了啊……”有人啧啧称奇,“蒋修这次进副本, 不仅赔了命,还给yan当了垫脚石……月芒这次亏大了啊。” “你没看吗?月芒刚才最后剩下的那几个人, 看到副本结束就立刻走了, 估计是去找宁翼问情况了。” “yan可真厉害啊, 我真的不敢想象,他居然只是一个过了一层副本的新人。不过,他这回和月芒算是死仇了吧?” “yan还怕死仇?这个副本的结果出来, 就算他不是最佳玩家,也有其他组织抢着招揽了——” 这人嗓音一顿。 已经结束的投影之上,缓缓浮现出了最佳玩家的名字。 ——而且还是两个! 居然是难得见到的并列。 yan。 昼。 “yan!!!我靠是yan!!” “还有一个并列的最佳玩家代号是‘昼’,是那个跟着yan的燕危吧?他的分一直和yan一样,最后应该是yan带着他通关的,都加了一样的分。躺赢啊,抱大腿抱到了一个最佳玩家的勋章。” “我之前没经验赌了燕危,被人科普以后觉得输定了,没想到我居然拿到了赌楼奖励!?哈哈哈哈哈哈还以为下注比例太低得到了超级多的奖励!!!” “燕危只有零点八八的下注比例,赌燕危赢的人这一回赚翻了啊。” “yan逆天了吧??一个新人,两次副本两次开启赌楼,带着个看上去没什么用的队友,还次次最佳??” “上一次跨越式抬楼还次次最佳的……是林情吧?他现在已经是玄鸟的二把手了。而且林情在登高层的时候错过了一次最佳。” “这才两次连续最佳呢,还是低层,拿来和林情比是有事吗?林情就算错过了一次最佳,那也是在登高层的时候,这个yan能不能活过第三次登楼都不知道呢……” “……” 安康古镇的副本刚结束,副本的记录就被印刻进了无尽石碑之上,被一个个组织和单独的普通玩家下载下来分析。 因为能看到的副本记录里面,燕危一直都是“跟着”晏明光,所有大多数的人都自动默认燕危是沾了晏明光的光拿的最佳。 也有一些人把副本翻来覆去的看,因为一开始那不知道花落谁家的两分抢答分,对燕危保持怀疑。但他们也没有什么有力证据,能看到的画面反而都是燕危在抱大腿的,这个说法也就不了了之。 而yan作为一个带着队友共同获得最佳的新人玩家,自然引起了更多楼内玩家的关注。 - 和上一次出副本一样,燕危在楼内世界分配给他的公寓中醒来。 但这一次,公寓显然不一样了——比之前的大了很多。 燕危缓缓站了起来。他的感知力在这次副本之后直接窜上了新的台阶,不用仔细看,就能感受到这个公寓不仅大很多,还多了很多东西,甚至还有非常宽敞的训练室隔间,比起他之前那个普通的小公寓显然好上不少。 往窗外看去,这个公寓也离楼内世界的核心区更近了一些。 果然和之前高明和他们说的一样,楼会自动给楼内玩家调整居住的地方。以最中心的无尽石碑为开始,往外延伸,越远则越外围,充斥着数量最多的低层玩家,人来来往往的也快,因为死得多,进来的也多。而越往里面,则越是玩家人数稀少,最中心住着平时老玩家也见不到的高层玩家们。 燕危收拾了一下刚从副本里出来的状态和心情,缓缓踱步到了客厅的窗前。 窗外,楼内世界碧空如洗,广阔而繁华,仿若只是另一个外面的真实世界。可若再往远处眺望,中心处,那直接冲入云霄的高耸石碑却让人清醒——这里是楼内世界。 是用实力决定规则的地方。 楼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庞大而自成体系的楼内世界? 燕危现在还不知道。 但他相信,只要他能在这个楼内世界里一直活下去,一直一步一步登楼,总有一天会接近很多低层玩家摸不到的事情。 窗外,飞鸟划破云层,灿金日光洒落。 楼内世界的昼夜和楼外的现实世界没有什么区别。 它维持着昼夜交替的运转,甚至还会有天气的转变,真实的如同一个只是多了暴力和血腥的现实世界——或者说,它可能本来就是真实的,只是和燕危所在的那个世界不在同一个维度。 它与燕危进来前的那个世界,时间流速相差很多。 楼外世界只是一个小时的功夫,楼内世界就足足过去两个月。所以即便积分兑换商城里,有着可以用积分兑换回到自己本来世界的商品,也没有什么人选择消耗得来不易的积分兑换回去的时间。 一来楼规定了不能说出楼的存在,二来回去一个小时,回来就会因为时间流速立刻进入下一个副本,什么准备都没有,那岂不是送死? 就算是燕危,也没打算做这种傻事。 他无声地笑了笑,只是扫过一眼什么都可以兑换到的积分商城,并没有因为骤然得到了一大笔积分就迫不及待地兑换什么。他指尖轻轻划过信息面板,拉到了自己的基础数据那一栏。 基础数据在副本结算之后直接窜升了一大截,就算是身体指数,他现在也比普通的十层以下玩家好,足以一脚就踹死一个普通人——当然,比起晏明光,那应该还是差得远了。至于其他,感知力一直是他的突出项,此刻更是增高了一大截,他只要凝神,窗外风声的风向都能感受的出来。 道具更是大丰收。 除了第一个副本最终掉落的可以看见一次危险的骷髅只眼,安康古镇的副本里,他还获得了副本内两次治疗的花球、一个同样在别的回溯幻境里掉落的双刃刀、还有一张副本总体结算掉落的卡片。 还有两个最佳玩家的勋章。 跨越七层还开起了赌楼的抬楼,果然比一层一层登楼的回馈高得多。 他对自己此刻的实力水平有了点数,这才打开了好友列表,给晏明光发了个打招呼的消息,便发现有一条来自高明的未读消息。 “不是说等我出副本了联系他吗?”燕危点开消息,喃喃自语道,“明知道我在副本还给我发消息,我在副本里又看不——” 他猛地一顿。 高明给他的消息是内容加上一个黑戒录制的高明视角的短视频。 消息内容特别短,只有“我在月”三个字,显然是根本没来得及输完就迫不及待地发送给他了。 而那个视频…… 视频是黑戒录制的,自然是高明的主视角。高明似乎被什么人压着肩膀摁在椅子上,他挣扎了一下,也没能站起来。 而他的身侧,一个长相十分阴柔的男人抓着高明的手,笑着将高明的手强行放到了一封纯黑色的邀请函上。 随后,高明的挣扎没有任何用处,长相阴柔的男人把着高明的手,让高明一笔一画地在那个邀请函上签上了名字。 ——下一刻,视频就被强行切断而结束了。 显然是高明一签完就被这封邀请函带进了副本,所以这个消息没头没尾,消息的内容和录制的视频都很急促。 燕危一眨不眨眼地看完这个消息里的视频,淡茶色的双眸愈发幽深。 他直接用黑戒给晏明光打了个实时通讯。 “喂?冰块,高明出事了……”他的话语仿若从嗓子眼摩挲着出来,嗓音带着微薄的愠怒,“是月芒。” - 入夜。 燕危公寓的门微微打开着,他却站在客厅的窗边,开着窗,吹着风往外眺望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门口传来了规律而轻微的脚步声。 一头银发、满身清冷的男人踩着夜色而来,身上沾染了些许灯酒区的俗浊气息。微微的酒气一点都没有遮掩他的疏离气质,反倒更衬得他淡漠孤僻。 晏明光关上门,在燕危家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燕危立刻关上窗坐到了晏明光的面前,问:“你找庄家换到消息了?” “换到了,”晏明光此刻的嗓音仿若裹着刀刃一般冰凉,“很容易,月芒故意等我去换。” 燕危冷笑一声:“果然是这样,他们动高明,说到底还是为了对付‘yan’,自然会把和高明有关的消息放出来,等我们从副本里出来就可以轻松接触到,引我们上钩。” 晏明光脊背挺直,修长手指微微一曲,从黑戒中拿出了一封纯黑色的邀请函。 这封邀请函上画着一本书,第一时间就给了燕危特别不详的感觉。 “这是高明签的那个副本的邀请函。” 燕危眉头一皱:“为什么还会有?高明既然都被动拉进副本了,说明副本已经开始了,副本既然开始了,没有使用掉的邀请函不是都会随机替换成新的副本吗?” “这个不一样,”晏明光平时不怎么说话,偏生一到这种长篇大论解释的时刻,更让人下意识打满了注意力,反而不觉得冗长不耐了,“我从庄家那里问到的信息。除了常规副本之外,楼里还有一种特殊本,叫做流动本。流动本每隔一段时间就可以通过邀请函进入,除非有人通关,不然一直都会开启,没有降楼通道。” “那新开启的时候,上一批进入却没有通关的玩家呢?” “只要没死,就还在。” 晏明光一顿,说:“高明被迫进的流动本,葬送了很多种子玩家,目前没人能通关。” “降楼玩家也破不了?” “流动本只接受抬楼玩家。” “也就是说,流动副本会定期吸纳签了邀请函的玩家,前后进去的玩家只要没死都能见到,但是因为没有降楼通道,只有彻底通关,活着的玩家才能出来。而高明进的这个,在流动本里面也是硬点子。加上不可能存在降楼玩家带着道具和经验暴力通关,对于普通的玩家,甚至是普通的种子玩家来说,差不多就等于进去送死……”燕危目光微动,“月芒这是姜太公钓鱼啊,就差没有把要引我去送死写在他们脑门上了。” 强迫高明在流动本开启的时候签流动本的邀请函,把高明扔进无人生还通关的流动本,为的不就是引他进去救人,从而死在这个无人能过的流动本里? 普通的副本,高明进去了,他再想救人也无可奈何。 可是流动本,简直就是为了让“yan”后续进去量身打造的。 燕危拿起邀请函看了看。 “怎么没写层数?流动本邀请函的特色吗?庄家有告诉你,这个流动本属于几层吗?”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一字一顿道:“十九。” 第46章 “潘多拉魔盒。” 燕危翻转着邀请函的动作一顿。 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十九?” 晏明光没再多说什么, 只是看着他。 男人坐得挺直,即便是在楼内世界这样一个暂时安逸的地方,他也仍然一丝不苟而又严肃认真, 好似副本内外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沉稳平静,天塌不惊。 燕危却能感受到晏明光的怒意。他眸光微转,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透过冰冷的镜片,看到了这人被银框眼镜遮掩削弱了些许的凛冽眼神。 他将邀请函放在了桌上,指尖轻点, 发出轻微的敲击声。燕危在自己搞出来的噪音中拉满理智,冷笑一声道:“这个层数选的可真妙啊。高了, ‘yan’作为一个就算出了副本最高层数也只有七层的玩家,二三十层或者往上根本就是送死,绝对不可能为了说不定都已经死在副本里的朋友犯蠢进去。低了,万一不仅没有把我——‘yan’留在副本里, 反而让那个流动本成为了我们的磨刀石。十九,不高不低, 我们进去救人有一丝机会通关, 但这一丝可能太低。” 楼层越往上,副本的难度就会越拉越高。 这种难度的提高可能体现在不同的方面:需要消耗的时间、npc和boss的实力、副本谜题的难度……每一层都是更高的难度。 同样是跨越六层, 从第一层到第七层,和从第七层到第十三层, 完全是不一样的难度提升——后者会是前者的几倍甚至更多。 从月芒的人发现高明开始, 就已经算是阳谋了。燕危和晏明光需要接的招很明显, 他们如果下一次登楼直接选择了这个十九层的副本,通关难度绝对超过他们现有的实力水平,但他们还是有一线通关的可能。 客观上来讲微小的通关希望, 和高明的生命…… ——二选一。 燕危和晏明光的视线在半空中相交,他们什么都没有说,却也分别都明白了这其中暗藏的杀机。 半晌。 “我们从客观角度来看,高明已经进去一段时间了,我们还必须等到下一次这个流动本开启。中间这段时间,高明能不能撑到我们进去还未可知,我们有一定的概率进去之后,高明已经……” 燕危压着这回当真被月芒勾起的怒火,思索着怎么样才能将他和晏明光的机会与利益最大化,垂眸不语,坐在另一侧的男人却骤然伸出手,无声地收起了那封邀请函。 燕危话语一顿。 “一个月后流动本开启新一轮,我会进去,”晏明光缓缓站了起来,抖落一身的清冷,“你下个副本,注意安全。” 燕危眉头一皱,喊住了转身要离开的晏明光:“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进出副本吗?让我下个副本注意安全,怎么着,晏老师,你要一个人进流动本?” 晏明光垂眸看他:“你不是不想进?” “我哪个字说不了?” 晏明光无言。 “晏老师——啊不对,死冰块!”燕危干脆也站了起来,“我知道你这个人道德底线高,肯定在买到消息的那一刻就做好了进去的决定。对,我是个利益至上的利己主义者,我也知道理智分析进去的危险远高于收益,我也确实在分析弊端……” 他切了一声,直接上前从晏明光的口袋兜里掏出了打火机和烟,漫不经心地点上,哼笑一声道:“然后呢?明明是你说的人也是有情义的。吸烟有害健康也没见多少人戒烟啊。” 烟雾缓缓从微红的烟头处冒了起来。 燕危在叼到自己嘴边的前一刻,动作微微一顿。 可这烟也点了,装蒜的话也说了,临了因为洁癖和不抽烟卡着,一点也帅不起来。 他一咬牙,将烟头叼在了嘴边吸了一口。 “咳咳咳——!!”燕危呛着嗓子把烟头抛开,“你这……咳……也太呛了吧——咳咳!!” 隔着蒙蒙一层的烟雾中,向来面色寡淡无波的男人侧着脸看着他,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燕危接着说:“我们要面临的问题确实很多,但我们也是有胜算的——月芒选了十九层的流动本,不就是因为十九层我们有机会,所以才能引诱我们进去?而且虽然客观角度上看,高明活没活着完全看运气,但我个人觉得高明还活着。流动本是每隔一段时间开启一次,他是上一个批次进去的,要是上一批次开启了赌楼,我们出来直接在赌楼记录里看到他死了,那月芒就等于做了无用功……而且我相信,高明会努力撑到我们来的。咳咳,这后劲好大,我果然不适合抽烟……” 燕危拿起水杯喝了几口,才说:“所以他们不仅不会让高明死,说不定还会给他一些能让他活久一点的道具,我觉得我们现在进去是来得及的。至于副本难度……第十层到二十层,副本boss和npc的身体指数约莫在一百到两百的范围内,十九层应该会靠近两百,我们是有斡旋的空间的。而如果副本难度的拔高是在解密方向,那我更不怕了,这是我的长项。” 简而言之,虽然铤而走险,但是……值得一试。 晏明光神情微动,纯黑色的双瞳中润着些微的笑意,连带着他那冷硬的轮廓都温和了一些。 他对燕危说:“我再去换一封流动本邀请函,流动本的邀请函一封只能进一个人。” 话音刚落,还未迈出脚步,因为刚才咳嗽了许久而有些脸颊微红的青年拉住了他。 “别急啊,我们有一封邀请函就够了,这封给你用。至于我嘛,自然有别人给我准备另一封。” 晏明光:“?”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 - 燕危先去找了鱼飞舟。 “……你想问关于种子和组织的事情?”鱼飞舟给燕危倒了杯水,慢条斯理地坐下,“我还以为你们知道。不过你和晏明光才进来没多久,确实有很多需要待久一点才知道的信息你们可能还没接触。” 燕危接过水杯,说:“谢谢。” “种子玩家就是有潜力的中低层玩家,这些人一般都是楼内世界冲高层副本可能性最高的玩家。之所以叫做种子,是因为这些玩家都和一些组织挂钩。楼内世界有一个规则,如果一个组织成立了,就可以根据实力,分享和使用楼内世界的资源,并且拥有可以选择玩家作为种子的权利。也有一些不爱加入组织的种子玩家,他们单纯挂名在组织里,但并没有加入那个组织。” 燕危眨了眨眼:“比如说,蒋修和宁翼就是月芒选中的种子?你和林缜属于挂名的种子?” “对,月芒还有很多其他的种子,其他组织也一样。一旦玩家成为某个组织的种子,那么这个玩家在副本里获得积分等奖励就可以计入组织的总体积分中,帮助组织角逐组织之间的排名,排名越高,能获得的资源和道具也就越多。而玩家作为种子,也可以获得组织的加成,副本结算的时候所有的奖励都有一定概率获得百分比加成,比如月芒的百分比好像是5,那宁翼这一次出副本,她可能积分就会多获得百分之五。” 燕危缓缓地靠在沙发上,轻笑了一声:“我明白了。”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组织和种子之间是这种利益捆绑关系的话,那么其实,一个组织拥有的高层玩家和种子玩家数目以及这些玩家的实力,几乎完全决定了这个组织能够占用的资源吧?”燕危笑着,眼神中闪过几丝了然,“我就说为什么区区一个十层玩家和我们的私人恩怨,月芒会这么在意,原来是因为我打了月芒的脸,影响到他们吸纳种子了啊。” 鱼飞舟眉头一皱:“月芒又做了什么?需要我帮忙吗?这次副本我也承了你的情,我能帮的一定帮。” 燕危只是看向他,双眸微亮,嗓音清冽:“需要,两个忙。” 燕危抬手,竖起食指,比了个“1”的手势,说:“你们挂在哪个组织,他们还收挂名吗?我和晏明光挂一下。” 他指节轻动,手势从“1”变成了“2”,“然后……你有没有办法给我一个最高层数在十九层以下,没有加入任何组织的种子名单?” - 时间一晃而逝。 燕危见过鱼飞舟之后,接下来的副本缓冲期里,燕危和晏明光的生活都是千篇一律的。 流动本是每一次开启,楼都会评估那个批次的玩家,从而决定要不要开启赌楼,如果开启了,玩家们则可以下注这一批玩家能不能结束那个流动本。而高明那一拨进去的玩家,素质并没有达到开启赌楼的地步,副本没有结束自然也没有什么记录印象,燕危和晏明光也只能从各种打听里了解一些情况。 这个流动本信息有限,那就只能看看别的。 白天他们对照着一些已经被人破除并且留下记录的流动本观察、分析,并且通过各种渠道增加对月芒这个组织以及其他组织的了解。晚上,两人就在公寓的练习室里训练——多半都是晏明光在给燕危训练。 除此之外,他们也在熟悉新得到的那些道具。 至于积分商城的那些只有进入副本前能够兑换的道具……燕危换了一个只有三分钟时效的替身娃娃,还有一个和晏明光那条能通过心声沟通的长鞭长得一模一样、却没有沟通能力的普通长鞭武器,晏明光却什么也没换。 训练室里,燕危按照晏明光教过的动作,反手握着匕首挡住晏明光的喂着,喘着气道:“你怎么什么都不换,留着积分过年?楼内世界也不过年啊。” 晏明光抬手就破了燕危的动作,答道:“我有兑换的目标。” “原来是在攒钱啊,你想兑换什么?” “潘多拉魔盒。” 燕危动作一顿,“这个不是兑换商城里价格最高的东西?你是……有什么难以实现的愿望吗?” 降楼或者重复刷楼是几乎没有积分反馈的,玩家就算从一层顺利地登楼到了九十九层,能获得的积分总共也不多,并且是不可再生的。可潘多拉魔盒这个位居商城价格首位的兑换道具,却要足足十万积分才能换到,迄今为止一直高高挂在商城里没人换到手。 而它的商品简介,则是可以完成一切心愿。 晏明光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求而不得的东西吗? 他看着对方,男人却指了指墙上的钟表,道:“时间差不多了。” 楼内世界的晚上十二点,龙蛇混杂的灯酒区最繁华嘈杂的时间。 燕危轻笑一声:“我要开始我的计划了,晏老师,我去灯酒区了。我们的下一面……流动本里见了。希望我们的第三个副本,能够顺利带出高明,完美通关这个死了无数玩家的十九层流动本。” - 灯酒区。 这里最大的一些酒吧,背后都藏着一些组织的身影,酒吧里买卖消息的庄家更是分别属于许多不同的组织。 其中一间酒吧的单间中,长相阴柔的年轻男人一手优雅地举着高脚杯,看着面前安康古镇副本投影的记录。 “李哥,”外头有月芒的人喊了一声,“酒吧里的庄家帮您逮着了一个好货,您要见见吗?” 李清头也没回,只是慢条斯理地把投影片段又重新往回拉了一些,仔细地分析着投影中晏明光的一举一动,说:“什么好货?普通的垃圾,我可没那个功夫。” “是那个叫燕危的,yan身边带着的那个普通玩家。这段时间他一直被yan带在身边,我们又每次都抓不清yan的行踪,一直没有碰上他们两个。但是他刚才居然一个人来灯酒区,在破镰的地盘卖yan的那个鞭子道具,被咱们月芒的庄家看到了,从衣着打扮和那条鞭子上认出来了是燕危。现在已经捉来了。” 李清回过头,笑容更深了一些:“立刻带过来。” 燕危是被人双手绑在身后推进李清所在的包厢的。 他似乎没怎么反抗,一身浅灰色的风衣都没有几个褶皱,浑身干净齐整。他低着头,一双眼眸左右小心翼翼地看着,睫毛轻颤,眼神有些胆怯与害怕,完完全全像是一个不知所措的普通玩家。 那条鞭子也被扔到了桌上。 李清撇了撇头发,抬手拿起那条鞭子端详了一会,直接走到燕危面前,用鞭子挑起了燕危的下巴。 抬头的那一刻,燕危眼里残留的最后一丝狡黠和精明全都散去,被佯装的惊慌彻底掩盖。 青年五官精致干净的面容骤然闯入李清的眼帘,楼内世界的玩家看投影的时候从来看不到燕危的脸,此刻第一眼见,李清顿时愣了一下。 他盯着燕危的脸看了一会,青年胆怯的表情让他本来有些狠戾的眼神都放缓了一些。 他收回手,问:“你是晏明光带着的那个燕危,代号是……昼?上个副本他还带着你拿了最佳,怎么突然让你一个人出来卖他随身用的武器?” 燕危并没有马上开口。 身后,压着燕危的人推了他一下:“李哥问你话呢,瞧你那怂样。” “我……”燕危喉结轻滚,嗓音很低,“我不知道……” 李清拿出了一把匕首,匕刃在袖口上轻轻擦拭着。他说:“楼内世界不能杀人,但要让一个人难受,方法有很多。而且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血腥和伤药,我可以把你的手砍下来,然后再帮你兑换治疗,等治好了,再砍下来——” “我是偷偷出来卖道具的!” 燕危好似被吓着了,迫不及待地开了口:“晏明光刚从上个副本出来,就说要去救高明,但是要去的副本太难,他要做足准备。他一直让我用积分换道具给他,我所有的积分和邀请函都被他拿去用了,到时候还要进那个必死的流动本,我不想死,所以、所以我就趁他睡着了把他的道具偷出来,想着卖点邀请函躲起来……我不想再跟着他了,不仅积分和邀请函都要赔进去,和他一个人进那个流动本还和送死没什么两样……” “你们可不可以放过我?我真的没做什么别的事情,我和晏明光没有那么熟,得罪你们的是他不是我……而且我什么都不会……” 为了逼真,燕危还低下头抖了抖,怂得十分认真。 第47章 “你回来吧。” 李清双眸一亮。 他看着燕危, 笑容幽深:“那yan要是发现你不仅跑了还偷了道具,他应该不会轻易原谅你吧?也就是说……你们闹崩了?” 燕危咽了咽口水,没有回答。 李清说:“那看来你没有威胁yan的价值了, 还不如高明呢。直接把他丢进随便一个高层副本吧,留着没用。” “等等!等等!”燕危猛地挣扎了起来,“我只是偷了他的道具, 说不定他念旧呢?我们还没有闹崩,你别把我扔到高层副本——” 李清心满意足地完成了试探,收起匕首, 居然让月芒的人松开了绑着燕危的绳子。 “看你的反应,你们应该是真的闹崩了。也是, 没有几个楼内玩家能忍受别人拿走所有的积分……”李清直勾勾地看着燕危,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跟着yan两个副本, 对他的性格、基础数据、思维习惯、弱点软肋那些的,应该比我们熟悉清楚得多吧?既然你们都闹崩了, 你有没有考虑……” 李清拖长了语调, 循循善诱般:“……加入月芒,帮我们对付yan呢?” 青年轻轻地揉着自己方才被紧紧捆绑了好一会的手腕, 低头垂眸,浑身紧绷, 好似十分紧张。 可是他低头间, 李清等人看不见的角度, 淡茶色的双眸浮现出了一闪即逝的了然。 鱼儿上钩了。 从他出现在破镰控制的区域,拿着这特意搞的和晏明光的鞭子一模一样的道具到处找人买,就是一个吸引月芒上套的局。 他从高明发给他的急促消息中知道了李清的存在, 这段时间,除了分析流动本记录,还特意花时间了解了李清这个人。 比起蒋修,李清显然是个硬点子。光是层数,这人就已经过了十八层,上一层副本还开启了赌楼。燕危猜测,扔高明进这个十九层的流动本引yan去送死,都只是月芒顺带解决的事情,这个十九层的流动本,月芒培养的李清本来就准备带着人手进去破局——流动本存在的时间越长,奖励越丰厚,是铤而走险的种子选手很好的速成选择。 但是对于李清这种高潜力玩家是值得搏命尝试的机遇,对于别的玩家来说就不是了,月芒里面的人也未必愿意陪李清搏命。 所以,即便是李清,肯定也在想办法多带一些人进去。 一个愿意倒戈,了解晏明光,又可以帮助李清的玩家,显然价值极高。 再通过燕危在那些李清的副本记录里,分析到的李清的性格来看,这个人城府极深。 若是他主动做点什么,假装怕死背叛晏明光投诚月芒,李清反而会疑神疑鬼不会上当。可如果发生的事情是看似李清主动,他是被迫的,被月芒捉来不得不交代了一切又贪生怕死,李清反而会慢慢上当,主动诱他加入月芒。 从燕危今晚出现在灯酒区故意被月芒的人看到,到现在李清当真觉得他和晏明光有了龌龊闹掰了,其实都是一场把握人心的心理博弈。 李清的目的在于对付yan,燕危的目的在于借着李清要对付yan的心理,混进月芒,在副本中利用月芒。 显然,燕危赢了。 “问你呢。”见燕危没有说话,李清阴测测地提醒了一声。 燕危立刻颤颤问道:“那我如果加入你们,你们会庇护我吗?” 李清扔了一张那个十九层流动本的邀请函到燕危的面前。 “当然,如果你不做让我不高兴的小动作的话,我还是很乐意庇护你的——毕竟那个高明固执得很,你是我手上唯一一个了解yan的人。跟我一起进这个副本,帮我们对付yan。到时候yan死了,我们要是能在他死前抢到什么道具,我都给你。出来之后,月芒就是你的归宿。” - 燕危自然是“乖乖”在那封邀请函上签下了名字。 签完之后,他还十分惊慌地和李清确认了好几遍,希望月芒在副本里一定要庇护他。李清听在耳中,表面做出了一副守信关切的模样,让燕危放心。 ——这人必然不可能会真的在副本里照顾燕危。 燕危很清楚,李清就算是上钩了,那也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利用的人。 把他带进副本里,若是真如他所说,他和晏明光闹翻了,李清既可以了解到晏明光的信息,又可以多一个人带进去,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来凑人数送死。就算是他们两个没有彻底闹翻,李清也会觉得,燕危在手中,多了一个筹码。 对于李清而言,好处那么多,为什么不带? 而对于燕危而言,他也从来没想过真的彻底打入月芒内部,他要的只是一个跟着月芒的身份。因为他和晏明光最大的缺点就是,他们对楼内世界和副本的了解还是很少,经验和信息必然不如月芒。燕危已经接触不到什么公开的流动本信息,但是做好了这么多准备的月芒肯定有。 他只要混在其中,就不怕没有机会利用月芒,也可以以此和晏明光打配合,让两人在流动本中的胜算多出一成。 燕危怀着自己的打算,当着李清的面签完了邀请函,就被李清派人半送半押地关在了酒吧楼上的一间空房里,外头还有人守着。 待到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燕危脸上胆怯慌张的神情顿时一扫而空。 他从信息面板的储存栏中拿出了当初在副本里用过的对讲机。 刚一戴上,男人平稳的轻微呼吸声就传入燕危的耳中。 “我搞定了,”他低声说,“不过李清也只是利用我,不会完全相信我,进副本后我会找机会和你联系。” 这个对讲机是当初鱼飞舟换的道具,鱼飞舟说是邀请函换来的,可以藏在耳朵里对话不被发现——他们那时候对付胡阿云的时候靠的就是这个对讲机来沟通。 等出了副本,燕危和晏明光才发现,这种一看就很好用的道具邀请函根本换不到,只有积分才能换到,而且还不便宜。 此刻倒是便宜了他和晏明光。 他说:“李清为人多疑城府深,进副本之前,月芒一定会有检查沟通讯号之类的道具来查我,对讲机我肯定不能一直开着。你那边最好保持开着,这样我有机会打开对讲机就能立刻联系上你。” 那头,晏明光无声了片刻。 燕危在沙发上坐下,听着外头月芒的人巡视的脚步声,还有楼下酒吧隐约传来的喧闹,这些嘈杂和晏明光轻微的呼吸声交错在一起,仿若前头是凶险,后头是安宁。 “晏明光?你在听吗?” “嗯,”对方总算开了口,“你回来吧。” 燕危一愣:“什么?” “太危险了。增加胜算的方法有很多。” 燕危轻笑了一声:“但这个方法收益最高,至于危险……从进楼的那一刻起,危险就不是规避的东西,而是需要面对的东西。更何况,你别忘了我这次出副本得到的掉落道具。” 安康古镇的副本结算中,燕危得到了一个卡片道具。 卡片的名字叫做“短暂的真实”,功能是能让燕危复制别的玩家的实力。只要他知道对方的基础数据,就能短暂地复制三分钟,并且一个副本只能使用一次——但这已经够了。 要是真的遇到危险,他又不是不死的状态,晏明光也没在身边,他还有这个底牌,可以复制晏明光的实力三分钟。 晏明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还是沉默了片刻,才道:“其实我和你说流动本的时候,没想到你要进去。” 所以才只换了一封邀请函。 燕危慵懒地往沙发上一靠,完全没有一点身处敌营的自觉,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抱在手中玩着,喃喃自语般道:“我也没想到,可能是被你传染了吧。其实我进楼之前,挺讨厌那些动不动就施舍善心的人,我总觉得他们虚伪,只是在拥有的前提下施舍,而不是真的善心。但是你吧……我不仅看的蛮顺眼的,居然还觉得有点羡慕。” 晏明光没有说话。 “选择进一个跨越了十二层的流动本救我们第一个副本认识的朋友,是我人生第一次做的一个感性大于理性的决定。晏老师,这种感觉其实挺奇妙的,我明知道我们进去之后危险很大,很容易死在里面,但我还是要进去。我这种利己主义者,你之前和我相处的时候——” “你提到你的性格很多次了。”对讲机那头的声音骤然打断了燕危。 “有吗?” 男人的嗓音淡然却润着磁性:“同样的内容不断重复,你不是在说给我听,是在说给你自己听。” 这回轮到燕危没了声音。 片刻,他摊手,无声地勾了勾唇:“不多说了,我毕竟还在月芒的地盘。” “……嗯。” 燕危收起了对讲机。 也多亏了李清还想着哄好他利用他,虽然还是关着他,但是这间房里该有的都有,甚至还有可以查看副本记录的电视和各种零食。 燕危本来也是要来月芒演一个“废物”的,此刻乐得清闲,打开电视随便选了个底层的副本当电视剧看,手中开着零食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月色满怀。 燕危快进跳跃着看完了好几个副本,又开了新的一袋零食吃了几口,窗边骤然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动静很轻,很细微,在外头走廊上和酒吧里巡查的月芒底层玩家都没有什么感觉,可燕危那超常的感知力此刻发挥了作用。 他嘴里还塞满着的零食,腮帮子满满的,坐在沙发上侧过头看向窗口,瞧见月色下,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年轻男人迅速打开窗户翻身跃了进来。 林缜仍然一身黑衣,手中抓着一根连着外头的绳子——应当是翻窗户进来用的,动作轻盈无声,周身邪气乖张的气息都被隐藏了起来,仿佛当真融入黑夜了一般。 他刚刚轻巧落地,站在窗子前,就与一手抱着抱枕、一手拿着零食、腮帮子鼓鼓的燕危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燕危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看着林缜还顺带嚼了嚼口中的零食咽了下去。 “……”林缜望了一眼被当成电视剧看的副本记录,又看了一眼茶几上散落的好些零食,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道,“我真是多余来救你。” 第48章 “对我这么有信心?” 林缜也是个聪明人, 从落地那一刻看到燕危此刻悠哉悠哉的情况,就明白过来什么情况了。 燕危也在这一瞬间思绪翻涌,不过片刻就明白林缜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把零食往前一推, 在茶几上无声地拍了拍,低声说:“喏,来了就别客气。” 仿佛他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外头还陆陆续续传来月芒的玩家路过门口的声音, 可能被分配来巡查的都不会是时间宝贵的老玩家或者高层玩家,底层玩家又不可能发现燕危和林缜的动静,外头来来回回了几波人, 愣是没人察觉到什么。 “我前两天抬楼去刷副本了,刚出来, 一出来就听说月芒抓到了yan身边那个小废物。我还说怎么你会被李清抓住,”林缜在燕危面前盘坐而下,打开一袋零食也吃了一口,语气漫不经心, “合着你这个披着羊皮的小宠物又有什么把戏,啧, 看来我可以再欣赏一次月芒的人被鬼怪杀死的场面了。鱼飞舟还怕你出事非要让我来救你——” “鱼飞舟要来救我肯定自己来, 你找他背锅干什么?” 林缜:“……” 他笑容一僵,过了片刻才重新恢复随意的神情, 说:“算了,既然来了, 我刚好和你说件事。” “什么?” “现在晏明光不在, 不如我们趁这个机会打一架, 谁赢了就可以把对方的手指一根根掰断,多好玩?” “你再不说我喊救命了,你再厉害也打不过月芒的围攻吧。” “……”林缜摊了摊手, “你和晏明光是不是打算进两天后开的那个十九层流动本?” “你也要去?” “我和鱼飞舟确定了,我们都要进去,邀请函我们都签了。” 燕危吃零食的动作一顿,他放下零食,身子微微向前倾,靠近林缜低声问:“这个副本有别的问题?” “挺聪明的啊。” “你第一天知道?” “……” 这个话题似乎当真很重要,连林缜这种嘴上没门的人此刻都严肃了起来。他居然一点都没逗燕危,只是压低了声音道:“李清带人进这个副本,对付yan是次要,主要是要在里面找一个东西。我和鱼飞舟也要找这个东西,所以两天后我们应该副本里再见到。我进去是为了找到那个东西出副本。” 燕危抬眸:“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么多人进流动本拿?” “哟,你有兴趣?这个和你说也没什么,其实很多组织都知道,这回进去的可不止我们这几波人,你进去之后或多或少也会接触到这方面的信息。我们要找的嘛,是一个道具,一个高层玩家留下来的传奇道具……” 林缜嘴角一勾,眼神玩味,“传奇道具在楼内世界都是稀有物品,有的攻击性质的传奇道具甚至可以让普通玩家实现反杀boss。而这个第十九层的流动本呢,就是曾经一个高层玩家通关的高层流动本破局之后,剩下的能量重新集结成的十九层流动本,而那个高层玩家当初通关的时候留了个传奇道具在副本里,那个道具就跟着这个副本残余能力的重新凝结,去了这个底层的流动副本。所以呢,现在就好玩了,我还挺期待的呢……” “流动本没有被破,没有任何玩家成功活着出来,那这个消息怎么传出来的?” “前两次流动本开启,有个玩家带了个能朝外面传递一条消息的道具进去,临死之前传递了里面有这个传奇道具的消息。所以呀,你那个叫高明的朋友被扔进去,只是顺带,月芒本来就要安排李清进去。不过呢,流动本虽然难,但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能让降楼玩家进去——当然,那些因为某些特殊情况格式化了数据从头再来的玩家不包括在内。而且这个流动本有年龄限制,也就是说那些年纪偏大一直在刷低层的老玩家也被排除了,能进去的都是十九层以下偏新的玩家——说白了,潜力股。” “这点我清楚。” “小宠物,我好期待看你暴打月芒玩家啊。” “对我这么有信心?” 林缜瞥了他一眼:“你不懂,这是一种很好玩的心情,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要是暴打不了月芒,月芒暴打你也可以啊。” “……” 燕危挑眉:“你告诉我传奇道具的消息,我不可能不想要,你虽然多一个队友,却也多一个对手。” “噢,那又怎么样呢?多一个对手,代表月芒和破镰那些傻缺拿到的可能性也降低了啊。我从来都不在乎我能不能拿到,我最喜欢看的是别人拿不到的表情。”林缜笑着起身,懒散地伸了个懒腰,拿起绳子走到了窗边,“我走了,去找晏明光打一架去。” 燕危好心提醒:“那你顺便再和他说一遍这件事。对了,记得多备点伤药。” 林缜:“……” - 深夜,越靠近中央的无尽石碑的地方越是安静。 这里居住着数量最为稀少,却也是楼内世界作为强大的高层玩家们。 玄鸟的训练场地顶层,一个面色苍白、眉清目秀的斯文男人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面前摆放着一些这段时间以来楼内世界新出的资料和信息。 ——玄鸟的二把手,玄鸟甚至是高层玩家里的神话,一路登楼到高层只有一次不是最佳玩家的林情。 他的面前,玄鸟的玩家试探地问道:“这个十九层的流动本,我们要不要多安排点人……?” “我已经安排了,”林情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地说,“这件事情用不着你们操心。下一次争夺资源的竞技副本要开了,当务之急,是要多找一些种子。竞技副本关系着每个组织能从楼手里分配到的资源,只有种子能进。我们需要在竞技本开启前……有足够多的高水平种子玩家。” “您放心,一直都在找。最近新手玩家里有一个潜力很高,我也尝试招揽,但他没理我——不过他也没有理其他的组织,还和月芒结仇了。您看……?” 林情眼皮一抬。 他只是温和地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一样。 可来汇报的人已经不自觉流出了冷汗,知道自己废话太多了。 楼内世界最近进来了许多新玩家,每个组织之间争夺种子资源争夺得不可开交,中低层的种子玩家进行争斗,那自然也会影响到高层之间的平衡。 这段时间,几个说得出口的大组织中,高层玩家似乎也在暗暗较劲。 这些中低层的繁杂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理好就行了,林情这样的超高层玩家又怎么会管?高层副本和高层玩家之间的博弈才是林情的眼界看得到的东西。 林情不喜欢废话,只愿意看结果。 这人赶忙擦了擦额间的冷汗,迅速收拾起了资料,说:“我明白了,我会让人处理好的,您放心……” “记得关门。” - 两天的时间稍纵即逝。 李清虽然关着燕危,但也没怎么盯着,甚至在副本开始前也没把燕危叫去。邀请函所有人都是分开的,就算现在在一起,到时候进副本也是分开进入的,在不在一起没什么必要。他只是在燕危身上放了个到时候能在副本中定位的道具,笑里藏刀地叮嘱燕危不要玩花样。 而燕危这边,该做的准备,早就在“被月芒抓住”之前都做好了。 他准备好了能用上的道具和伤药,分析了所有可能相关的副本,并且通过鱼飞舟和林缜的关系,匿名挂在了另一个组织玄鸟的名下,拿到了种子玩家的buff。随后,他还和晏明光一起,用“yan”的名义和一个同样与月芒有些恩怨、没有加入任何组织的种子玩家达成了合作。 晏明光将会和那个新合作的种子玩家一同进入副本,并且在副本里和林缜等人的队伍达成暂时的合作,至于燕危嘛…… 这两天他全都在月芒这边吃好喝好、游手好闲,偶尔在李清面前装个怂——不过这个怂也装不了多久,燕危打算进入副本以后随机行事。 这个副本,搞定李清等人之后,他不会再做多余的功夫来隐藏自己的实力了。 他之前隐藏,只是担心自己一进楼就有永久技能,很容易引起老玩家的注意,带来额外的危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这一次进入副本,他就算不死的那天有一些异状,也有了解释的理由。 连续三次抬楼就会获得楼馈赠的技能,他第一层就开启赌楼,这种情况在楼的判定中算作抬楼,安康古镇的副本也是抬楼,所以这一次进流动本,他是第三次抬楼,应该一进去就会获得一个技能馈赠。 到时候要是真有什么情况,完全可以说成是什么使用限制极大的免疫技能,这比起不死技能来说可就普通多了。 他此刻已经完全不怕走到明面,一来有了理由,二来…… ——高明的事情告诉他,或许足够强硬也是一种震慑的手段。 这一次的副本他做了力所能及的最周全的准备,却是比起他前两个副本胜算最少的一次,也是他最有动力的一次。 月芒姜太公钓鱼,觉得yan会愿者上钩,可最终到底是谁钓到谁,谁付出代价还不一定。 他和晏明光会把高明带出来的,希望高明……还活着。 燕危想着,眼前骤然光芒一闪,天翻地覆。 [欢迎进入楼内副本。] 第49章 死亡校舍(1) 逐、步、死、亡。 和之前两次一样, 飘渺阴森的提示音重复着楼内世界最基础的规则。 燕危百无聊赖地听完,终于听到了副本介绍的部分。 [本次副本层数:19层。] [本次副本地点:死亡校舍。] [当前玩家数据:身体指数84,感知力161, 最高层数7,积分243。] [玩家已到齐,副本开启。] [副本内, 玩家不能自相残杀。] [……] 燕危立刻看了一眼信息面板的技能状态——不死状态。 果然,他每次离开副本是什么状态,那么下一次进入副本就是什么状态。他离开安康镇的时候是不死状态, 所以进入流动本的第一天也是不死状态。 楼的提示音还在继续。 [经过判定,您此次副本算作连续第三次抬楼, 将获得永久技能奖励。奖励根据玩家先前副本的表现以及突出长项给予,稀有程度根据玩家的潜力决定。] [恭喜玩家获得回馈永久技能:感知迸发。技能作用:拥有该技能的玩家可以在三百米范围内与选定玩家在精神上进行沟通,沟通需要消耗玩家的体力,沟通时间由玩家的基础数据决定, 玩家身体数据越高,可以维持的沟通时间越久。技能分类:稀有辅助技能。] 燕危心下一喜。 果然是根据他的属性奖励的技能, 这简直就是雪中送炭, 他最需要的就是这种不需要面对面交流甚至不需要说话就能传递信息的技能了。 虽然时间有限,使用有限制, 但带来的帮助却不低。这样一来,在这个副本里, 他就可以身处月芒却有更多机会和晏明光互通消息了。 燕危了解这个辅助技能的时间里, 楼的提示音已经结束了。 眼前渐渐明亮了起来。 云层展开, 日光自东边洒落,金线切割开新鲜的空气,清凉的风缓缓而过。 宽敞大气的校门伫立在一个空旷的广场之后, 电动的大铁门旁挂着学校名字的大字——晨曦高中。 难怪有年龄限制,原来副本地点是在高中校园。 这么看来,这个流动本之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开放给一百个玩家,也是因为副本背景本来就是人数众多的校园。 平和宁静的广场之上,一个又一个玩家出现,因为副本的年龄限制,所有玩家都十分年轻。燕危也处在其中,扫了一眼便瞧见晏明光和其他的熟面孔。当然,这个人数极多的流动本多数面孔都是燕危不认识的,他认识的只有晏明光、林缜、鱼飞舟、他和晏明光合作的那个种子玩家,以及跟着李清进来的月芒众人。 现场鸦雀无声。 都是有胆量进一个十死无生流动本的潜力玩家,其中不乏其他组织听到消息进来找传奇道具的种子,在场虽然玩家多,却没有任何人在交谈。 玩家们只是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各自朝着自己的队伍聚拢。 燕危此刻可是“投靠”了月芒,他假意躲闪着晏明光的目光,快步走到了李清等人身边。 李清从一进来就不着痕迹地盯着燕危和晏明光的举动,此刻看见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显然心满意足。他撇了撇头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直接伸手搭住了燕危的肩膀,轻声说:“yan果然进来了啊……他看上去,挺凶的啊。你说他都会为了另一个朋友铤而走险,说不定也没有怪你跑了呢。” 燕危讪讪地笑了笑:“您这说的……” 李清看到他这副心虚惊慌又有些尴尬的样子,反而放心了一些。 这个晨曦高中的校门口,参加这次流动本开启的玩家此刻已经全都到齐了。 晏明光站在不远处,看向月芒的人的眼神仿佛裹着利刃,冷漠却锋利。林缜和鱼飞舟这回还带了几个玩家,领着人走到了晏明光的身边。其余的玩家也逐渐分成了好几拨,显然就是林缜之前所说的,为了流动本超高奖励和那个可能存在的传奇道具进来的组织玩家。 燕危将在场的情势记在心里,楼的提示音也再度响起了。 [检测到在场最佳玩家勋章数量,已超出当前楼层应有最佳玩家数量正常值,赌楼机制开启。] [……] [副本剧情线已正式启动,请所有玩家扮演入学新生,在npc的指引下办理入学手续,并且不得泄漏楼与副本等概念的存在。副本期间,玩家不得离开晨曦高中内。] [违反以上者直接抹杀。] 晨曦高中的校门大门缓缓自动拉开,穿着工作制服的几个老师前后抬着桌子走了出来,还有老师搬着装着校服的箱子。npc在校门口搭建了一个简单的登记台,麻木地喊道:“排好队注册,根据排队顺序分配班级、宿舍,领完校服回宿舍整理休息,明天按时到班级上课。” 这种副本开端的安排是绝对不能忤逆的,所有玩家同他们的队友一起,成群结队地在登记台前排起了队。 燕危心底有了点数。 这么看来,之前进入的玩家,应该也是以这个方式入学的。高明如果还活着,必然在上一批入学的“学生”当中。 楼的提示音还在继续。 [晨曦高中近年来不断发生学生死亡事件,学生的死状也千奇百怪。为了补充死亡的学生数量,晨曦高中只好不断地招收新生,可是仍然有学生突然死去,甚至还有老师遇害、吓疯。] [您作为晨曦高中的新生,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也为了彻底终结晨曦高中所有学生这仿佛诅咒一般的死亡宿命,开始调查并且寻找解除这一切的方法。] [破解成功,您将彻底终结当前流动本,活着离开。] [破解失败,埋藏在晨曦高中的危险将一步一步笼罩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让他们一个个……逐、步、死、亡。] [请注意,从这一刻开始,死亡将随时降临在您的身上。] [请玩家积极寻找阶梯,努力存活。] 所有玩家在排队登记的时候,一字一句地听完了这个流动本的基础介绍。 能让楼直接通知的背景,这个所谓随时降临的死亡,必然不是儿戏。除了林缜笑着吹了声口哨,其余玩家或多或少都面色严肃地排着队。 李清直接拽着燕危,领着月芒的人排在了晏明光等人之后——宿舍和班级按照排队顺序安排,这人显然是想和晏明光近一点,多一些对付晏明光的机会。 李清想着近一点对付晏明光的机会多,燕危也想着近一点两人联手坑月芒的机会也多,自然乐得如此,表面颤颤巍巍瑟瑟发抖地被李清“逼”着排在了晏明光身后不远处。 所有玩家三三两两进入队伍,排起了长队,前方已经开始进行注册登记。 骤然—— 登记台前,一个嘴里吃着饼干的玩家刚做完了新生注册,手中捧着校服掂了掂,刚转身离开队伍,却倏地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 在场所有玩家神色尽皆一变! 他的身后,显然和他是同一个组织一起进来的玩家拿出驱鬼道具就要救人,可还没来得及行动,一秒不到的功夫,这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大张着的口中,一只裹着肠液、血液、食物残渣的苍白鬼手伸了出来,卡住了他的喉咙。鬼手刚伸出这人的嘴,手腕以极其诡异的弧度往下放一弯,一瞬间便抓破了这名玩家的胸膛,捏碎了他的心脏! 这一切不过在电光石火之间,鬼手杀人的动作之快,根本没给任何反应的时间。驱鬼道具打在这名玩家身上的时候,他的胸膛已然鲜血迸溅,喉管破裂,嘴唇都被撑裂了。 而鬼手也在被驱鬼道具打中的那一刻迅速消失。 玩家的尸体僵硬却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他的双眼还大大地睁开着,满脸的痛苦与不可置信。 副本才刚开始,大部分玩家甚至还没有真正走进晨曦高中,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惨死了一个玩家。 方才心脏破裂的鲜血溅射到周围几个玩家的身上,甚至泼洒到了登记台上。可登记的老师却只是面色苍白了一下,麻木地用袖口擦掉了脸上的鲜血,冷漠地说:“请各位新同学注意安全,下一个。” 这些老师居然对死人一点都不惊讶,仿佛已经习惯了一般。 在场众人神情凝重,却也无人失态——都是敢进流动本的玩家,没有几个是废物。 “呀,”林缜反而笑着深吸了一口气,“鲜血的气味……真有意思。” 作为在场“为数不多的废物之一”,燕危心中记下眼前的一切细节,眼珠子转来转去,好看的面容此刻满是惊慌。他拉了拉李清,胆怯小声地问道:“李哥,这一开始就莫名其妙死了一个……你、你说的,你会庇护我……” 李清温和的笑了笑,意味深长道:“那当然,你可是最了解yan的人,yan还没死,我怎么舍得你死。” 但如果yan 死了…… 他瞥了一眼燕危,随后将目光落在了晏明光的身上。 晏明光感受到李清阴狠的视线,也淡然地看了过来,与李清四目相对。 李清抬手,指了指那地上无人敢碰的残缺尸体,又指了指晏明光,意思十分明显——晏明光迟早也会是惨死的那一个。 晏明光眼皮一抬,目光扫过燕危,面上什么异样都没有,仿若当真没把燕危当回事。 下一刻,一枚飞镖猛然自晏明光手中而出,不偏不倚地朝着李清的眉心飞去! 李清根本没想到,在这样一个刚死了一个玩家的无形压迫中,晏明光仍然不害怕触发死亡条件,居然敢直接出手。他神色突变,下意识便朝着侧边闪身躲开了飞镖。 飞镖却在即将接近李清的时候轻微拐了个弯,直接避开了李清,“咻”地一声划过半空,狠狠地钉在了不远处的铁门上。晏明光收回目光,淡然地一手抄兜站在等候登记的长队中,再也没施舍给李清额外的眼神。 周围的玩家或多或少投来了目光,却也没什么额外的动作,显然乐得看一场好戏。 李清却明白过来了。 他方才犯蠢了! 楼规定了不能杀人,晏明光这枚飞镖倘若真的打中了他的眉心,反倒会被楼的规则直接抹杀。所以晏明光根本不可能会射出一个要杀他的飞镖,这枚飞镖从一开始就必然会拐弯,不会打中他。 这根本就是一场胆量的较量,他这一躲,反而让其他组织的玩家看了笑话。 李清心下咬牙气恼,面上却只是更阴沉了一些,装作毫不在意地转过身收回目光。 燕危低头,无声地偷笑了一下。如果不是条件不允许,他想当场就给晏明光比一个大拇指。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玩家都默不作声地一个个走到登记台前注册。那个玩家的尸体就那样倒在血泊中,他的队友都不敢去收拾——毕竟他突如其来的死给所有人都多加了一个警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万一不小心触发了死亡,一个不留神,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副本才刚刚开始五分钟,可所有人都在方才亲眼目睹那个鬼手瞬间杀人的情况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个十九层流动副本的可怕。 正如楼的提示所说…… ——在场的所有活着的玩家,随时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莫名其妙死亡的“学生”。 第50章 死亡校舍(2) 纯良无害 只有找到阶梯线索, 才能确保自己躲避突然降临的死亡,活着离开这个流动副本。 但是现在,玩家们也只能避免方才那个死去玩家做过的所有动作, 谨慎地完成这副本开启的第一步。 燕危站在月芒的队伍中,表面惊慌,心下却将方才的细节都记了下来。他状似无措地看来看去, 视线和晏明光的目光相交。 男人神情不变,可在对上燕危视线的那一刻,纯黑双瞳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担忧。 燕危尝试着使用他那刚刚到手的技能。压抑沉默的气氛中, 燕危的感知力缓缓延伸,准确定位到了晏明光的身上。 【晏明光?】 晏明光眼神微变。 燕危赶忙解释道:【这是我三次抬楼获得的技能, 可以和指定玩家在一定范围内搭起感知力沟通的桥梁,直接在心里交流。但这个技能和我的基础数据有关,我现在的基础数据坚持不了多久。】 晏明光已经恢复了原先淡漠的神色。 【我明白了。】 【我先跟着李清,尽量和你们在沟通距离内, 有危险我立刻喊你。】 【嗯。】 燕危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 燕危:“……” 算了,他也不是第一天见识到晏明光的口是心非了。 他这么急着把自己刚得到的这个技能告诉晏明光, 就是因为捕捉到了这人从进入副本以来就一直在隐隐担忧。现在话也说完了, 他懒得和这个口是心非的人较劲,直接收回了沟通放出的感知力。 这个辅助技能虽然稀有且好用, 但限制确实也很大。不过这短短几句话的功夫,燕危就感受到了一些疲惫, 脸色也因为体力消耗而有些苍白。 这倒也方便了燕危装怂。他的身前, 李清见他脸色骤然苍白了一些, 还以为燕危是吓坏了,抬手拍了拍燕危的肩膀,语气幽幽地说:“瞧你这怂样, 万一我之后让你去探路试错你不得吓死啊?” 燕危抖了抖,颤颤道:“试、试错……?李哥,这……” 李清低笑了一声:“和你开玩笑呢。” 注册“入学”的队伍慢慢往前挪动着,注册完了拿到校服的玩家在这些表情麻木的老师的引路下,前往他们被分配到的宿舍。 方才那个死去玩家的尸体仍然躺在校门口,无人问津。活着的玩家们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明清楚这些老师一定知道些什么,却也没有任何人在登记的时候询问——倘若当真有什么,岂不是他们冒着死亡的风险问问题,还让在场的其他人白白得了线索?那自然是人人自危,且人人自防了。 窒息般的安静中,没过多久,燕危和李清等人也完成了登记。这个高中的宿舍都是六人间,燕危和李清一起,同住的还有剩下四个月芒的成员,其他月芒的人就住在隔壁,分散在宿舍楼第四层相邻的两间房里。 神情麻木面色苍白的高中老师领着他们到了宿舍门口,将钥匙扔给他们,说:“天快黑了,学校情况特殊,天黑就熄灯睡觉,早上天亮就开始上课,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宿舍一共有七层,你们住的都是之前死了的学生空出来的房间,如果看到什么痕迹,打扫掉就好了。” 众人:“……” 李清试探问道:“老师,我们可以问问学校之前是发生过什么吗?” “不要好奇心太重,注意安全,不听不看不想不动或许能安全一点。如果宿舍里超过规定人数的话……会有东西不开心的。” 言下之意,同一间房里绝对不能住超过六个人,不然……必然有人要死。 说完这些,这个老师就走了。 李清拽着燕危,和剩下四名月芒成员走进了他们分配到的宿舍——407。 刚一进来,除了燕危,其余五人全都手中拿着道具,以十分戒备的姿态将整间宿舍扫了一遍,果不其然翻出了一截断手——那手上还握着已经失效了的道具,显然是先前死在这间房里的玩家的。 燕危:“……”一想到要住在一间这样的宿舍里,他浑身的洁癖都想拒绝。 此时,在外头走廊上绕了一圈的一名光头壮汉回来了。 这光头名叫聂良,是李清带进来的月芒成员之一,不是种子,但是光从他体格的力量感来看,显然是个在身体指数上十分突出的打手型玩家。 聂良进门的时候,先是深深地从上到下看了一眼燕危,目光玩味,仿佛在看着一个玩物一般。燕危自己就是个基佬,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对他存的心思。 ——真是想得挺美。 燕危压根没把聂良看在眼里,后退一步隐没在了阴影里。 聂良舔了舔嘴角,收回了放在燕危身上的目光,对李清说:“李哥,大体地形都看了一遍,确实一共有七层,大楼两侧是电梯和楼梯。可能因为楼内副本的缘故,宿舍楼没有区分男女,大家都住在这。我们这一层有十间宿舍,其他几层如果房间数不变的话,一共七十间,三四百人,人数比我们预估存在的玩家人数多很多,可能有学生npc也住在这里,因为我们隔壁都不像是玩家。其他楼层我没去,暂时看不出前几批进来的老玩家还剩多少。而且我们的宿舍没有卫生间,卫生间在最右边,是公用的。” 燕危凝神,毫不犹豫地把聂良的话通过他那感知迸发的技能一字不落地传递给了晏明光。 李清眉头一皱:“这不太妙啊,学校宿舍这种地方,卫生间通常都是阴气比较重的,更何况是公用卫生间……我们迟早都要用。现在天已经半黑了,你去探查一下,如果有危险也可以尽早扫除,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小心点,我不想让我的人出事。” 站在一旁躲在阴影里的燕危眉梢一挑。 这个李清……让手下去探路根本不假思索,表面担心,实则根本没有在意过别人的命,只在意早点排除危险找到线索,道貌岸然且虚伪,明明自私自利,还要用虚伪的话来掩盖。 是他最看不起的一类人。 聂良好似对这个任务没有异议,居然还笑着点头道:“是。不过我从外面看,这个公共卫生间死角比较多,我一个人怕看不过来有疏忽……” 聂良话语一顿,那让人极其不舒服的目光再度落到了燕危身上。他抬起他那肌肉充实的手,指了指燕危道:“李哥,不如让燕危和我一起去,帮我盯着点死角。” 他说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燕危的脸上,神情里是满满的欲望。 李清挑眉,抬手就把燕危推到了聂良面前:“你和聂良去探查一下公用卫生间。” 燕危一个踉跄,脸色一白,惊慌道:“李哥,我不行啊,我上一层楼只有七层,这些我不会啊……” 李清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 燕危后退一步,赶忙道:“我、我去……” 聂良立刻领着燕危走出了宿舍,来到了公用的卫生间前。 方才的学校老师npc说是天黑以后熄灯,其实这栋宿舍楼根本就没有灯,走廊上的等也都破破烂烂的,还有一些破碎的痕迹。 此刻已然是日落之后,天边只有最后一点明亮,漫长天际已经大多沦陷在了黑暗之中。昏暗的光线多少阻碍了人的视线,从外头往里看这卫生间,只瞧见黑洞洞的一片,阴森幽诡。 这个副本的时间处于初春,凉飕飕的风灌过走廊,吹得人刺骨生寒。再加上此时根本没有任何声响,唯独燕危和聂良的脚步声前后响起,更是让人心底发怵。 聂良走在前,燕危拿着手电筒走在后,先后进了男卫生间。 卫生间里缓缓地传来轻轻的水滴声,“滴答”“滴答”地敲击着人的心脏,拉动着人的神经。 燕危只是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的光头壮汉,无声地冷笑了一下,眼神满是不屑——聂良那点小算盘,李清都看出来了,更何况是他? 别说是在暴力就是法则的楼内世界,就是在进楼之前,敢肖想他的人…… 燕危脚步一停。 他手腕一转,手电筒的光扫到了面前连成一排的洗手池上,墙上的镜子反射出苍白的光,隐约照出燕危那五官精致的脸。 他低头,目光停留在了洗手池边缘上。 ——都是水。 边缘湿漉漉的,水流十分地散乱且不均匀,不像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反而像是什么时候洗手池里灌满了水,有东西砸进水里,从而水滴从洗手池中心四处迸溅出来,流满了四处。 可洗手池里此刻空空如也,并没有堆积的水。 水沿着边缘倾斜的角度缓缓散开,一点一点地滑落而下。 “滴答——” “滴答——” “滴答——” 原来水滴声是从这里传来的。 燕危眸光一凝,脑海中思绪一闪,已然有点明白过来。 前方,聂良骤然转过身来猛地拽了他一下。 这人笑得猖狂,目光满是欲望,视线都快粘在了燕危的脸上。 “别看了,你还真听李清的话呢。这卫生间我早就看过了,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找了个理由把你带出来,这里不会有事。”聂良直勾勾地看着燕危的脸,饥渴地抬手要摸燕危的脸颊,“现在就只有我和你,你乖乖的,让爷爽一下玩一玩,回头遇到鬼怪了我可以考虑不第一个拿你垫背……这张脸,难怪yan也喜欢带着你。” 燕危挥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眨了眨眼,转身边旋开洗手池的水龙头,边说:“我……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我洗个手,既然……既然没什么问题,那我们回去和李哥交差吧?”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被水龙头的水流声覆盖,可燕危仍然能够分辨出来那微弱的滴答声。 “滴答——” “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越来越快…… 燕危装模作样地伸出手要洗手,还未触碰到水流,聂良就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凶狠道:“装什么听不懂?你之前跟在yan身边不就是这个作用?一个玩意儿还端着呢,还是……” 水流声仍然在继续,可一开始的水声带着清脆,随着水越流越多,水声却在微不可查地一点一点变成沉闷起来。 燕危余光瞥过洗手池,只瞧见,水池明明没有被堵着,可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却积蓄在了水池中,越来越多。 “吱呀——” 卫生间的木门轻动,微凉的风灌入,吹动燕危的风衣衣摆,吹过水流波动的水面,却掀不起一丝波澜。 ——这是一汪流动的死水。 聂良一无所觉,见燕危似乎没有多余的反应,方才的怒气消了一点,他狞笑着凑上前,说:“我明白了,你喜欢玩强硬一点的……” 燕危骤然问:“你关投影了?”其实就算没关投影他也无所谓,只是随口一问。 “那是当然,我可没有做这种事情被其他玩家围观的兴趣,不然我也不必单独把你拖出来,对吧。” 燕危又后退了一步,聂良立刻跟着凑了上来。 “哗啦啦——” 洗手池里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清澈的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缓缓晕染出了诡谲阴森的血色。 ——这水池竟是瞬间变成了血池。 “不躲了?刚才果然是在欲擒故纵啊……楼内世界那些明码标价的宠物可都没有你勾人……” 血池里,一颗披头散发的头缓缓冒了出来。它双眼睁大,瞳孔全是白色的,血色都遮掩不住脸色的惨白,皮肤也仿佛在水里泡过很久一般发胀。 它先是对旋开水龙头的燕危无声地伸出了双手——无事发生。 燕危却能感受到,方才一瞬间,死亡的阴影仿佛包围了他。如果没有今天的不死状态,他现在恐怕已经死了,这个鬼怪果然是瞬死的攻击。 见燕危毫发无伤,那东西也没有执着,在血池中,缓缓挪到了聂良的身侧。 燕危数值极高的感知力已经让他闻到了血腥气,偏生聂良是个身体指数专精,感知力比起燕危一塌糊涂,此刻还没有反应过来。 燕危眸光一亮,在昏暗诡谲的卫生间里,冲着聂良笑了一下。 手电筒凝实的灯光散开,衬得青年的笑容干净而夺目。 纯良无害,却彻骨冰凉。 在聂良即将摸到燕危身上的那一刻,血池里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朝聂良伸出了手。 “拿开你的脏手,”燕危笑容骤然一停,眼神冰冷,他抬起手电筒,晃了一下聂良的眼睛,“李清怎么带了个四肢发达的废物进来?” 聂良显然没有料到方才还惊慌失措的燕危骤然变脸,动作一顿。 那东西的手离聂良只有一尺之遥。 燕危清冽的嗓音伴随着水声在卫生间里回荡:“你说你看过这间卫生间了,什么事情都没有,但你检查过水池了吗?你没有发现水池边缘的水迹是散开的吧,这洗手池明显有溺毙过人的痕迹,而我已经对死亡方式有了一点猜测,就劳烦你帮我试一试了。” 话音未落,那脏东西的手突然抓住了聂良的肩膀。 聂良面色一变,电光石火之间,根本来不及拿出任何道具、做出任何动作,便猛地被这脏东西头朝下按在了血池之中! 燕危神情再次变回了惊慌,转身撒腿就跑,歇斯底里般喊道:“啊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有鬼啊!!!!!!” 第51章 死亡校舍(3) 他口中喊得撕心裂肺的, 可刚跑出卫生间,还不忘回头看一眼里头的情况。 天光已经彻底隐没,充满着诡谲的校园陷入黑夜。昏暗的光线下, 手电筒拉出一道笔直的长光,光线的末尾正巧照到了方才脏东西出现的地方。 洗手池的水顷刻间居然恢复了颜色,可聂良却站在洗手池旁, 身体弯下,头被什么东西按着一般彻底淹没在水中。 燕危收回目光,朝着407宿舍跑, 口中不断地喊着“救命”“有鬼”等字眼。 他感知力延伸而出,不过片刻就定位到了处在三楼不远处的晏明光, 表面边逃跑着,边通过感知力对晏明光说:【喂,晏老师,接电话!】 【……】 【听到我的呼救你都不来救我, 战友情呢?】 【叫得太大声,你故意的。】 燕危:“……”突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他叫救命, 一是演戏, 二是因为刚才聂良说的那些话——所有玩家应该都在这栋楼里。 如果高明还活着,晚上也必然也会住在这栋宿舍楼当中, 只是不知道在哪一间。燕危的感知力迸发只能先双方当面连通过感知力,之后才能在一定范围内定位并且联系, 他能用感知迸发的技能联系晏明光, 却没有办法找到没有和他建立过联系的高明。 【我喊大声是为了让高明知道我来了。反正长话短说, 月芒减员一名,卫生间死了一个,而且他证实了我的猜测——触发死亡的条件之一是触碰到曾经死者的死法。四楼的公用卫生间应该死过一个溺死鬼, 被按在洗手池里溺死的那种,洗手池上还留下了溺水挣扎的痕迹,我当时猜测触碰到水池会引出鬼怪,就打开水龙头用——】 他话语一顿,本来无所顾忌的心情突然消失。和他对话的那个人是晏明光,是道德底线极高的晏明光。 他特意绕开了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接着道:【总之,水龙头开始流水之后,月芒的那个玩家也被按在水池里溺死了。水池有溺死鬼,而触碰到水池的玩家也同样被溺死,所以其中一个死亡的原因应该就是触发曾经死过人的事件。今天登记的时候死的那个人应该也是,曾经有人在校门口吃东西然后死了,所以他吃东西也死了。】 燕危大声呼救着,眼看就要跑到407前边,宿舍里立刻出来一名月芒的玩家猛地将他拉回了房间。 他佯装害怕到腿软地被人拽进宿舍,接着对晏明光道:【你和林缜他们行动的时候,一定注意观察有没有曾经的死亡痕迹,并且不要重复。】 【好,】晏明光顿了顿,【注意安全。】 【知道了。你怎么从安康古镇的副本就开始婆婆妈妈的,天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你的高冷范呢晏老师。】 晏明光无言。 燕危收回了感知力。 此刻,他已经被拽回了宿舍里,跌坐在床边,大口地喘着气。其余人围上前,李清在他面前蹲下,问他:“发生了什么?聂良呢?” 燕危缓缓抬眸。 他颤声道:“我们刚才在卫生间碰到鬼怪了!水池突然都是水,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鬼,把、把把聂良按进了水池了……” 方才和晏明光的对话快速消耗了他的体力,他此刻急促地呼吸着,面色苍白,脸颊又有着剧烈运动的微红,一双眸子透露着胆怯与慌乱。 李清根本没有怀疑燕危求救的真假。 他缓缓起身,眉头一皱,担忧道:“看来这就是晨曦高中所谓的随时降落的死亡。我想去救聂良,但是现在天黑了,带你们去卫生间万一又遇到鬼怪反而害了更多人……” 他好似十分纠结地思考了一会,才道:“我们明天早上去看吧,今天晚上如果有去卫生间的需求,先努力忍一下。你们都是我带进来的,我必须先保证所有人的安危。现在按照时间来说已经熄灯了,所有‘学生’需要休息。” “刚才我找到一个以前进来的玩家问清楚了,所谓的‘不听不看不想不动’其实并不是很严格,最重要的是入夜以后不要说话,说话就会完全吸引鬼怪。主要是因为这宿舍楼里经常会有欺骗诱导人的鬼怪,那个npc说晚上最好不要有好奇心就是因为好奇心会让玩家上当受骗并且开口说话,从而死亡。所有人先上床,不要发出声音,明天天一亮,去教学楼之前先去卫生间看一眼。” 燕危心下好笑——李清简直虚伪至极,分明就是不想承担风险,反正死的是别人。 月芒其余四人散开,燕危缓缓扶着床沿,缓缓地站了起来。 李清嘴角一勾,玩味道:“你说你,运气还不错,鬼怪第一个攻击的不是你。” “我……” “挺好的,你的作用比聂良大多了。就是可惜啊,你说你喊那么大声,yan也没来救你啊。他还用你的积分和道具救高明,在他眼里高明这种队友比你这种累赘重要多了,看来他是真的不太在意你。” 燕危眨了眨眼,睫毛轻颤,嗓音极低:“还是多亏了李哥……” “先休息吧。” - 燕危的求救声响起之后没多久,第六层的一间宿舍中。 比起三四五层被新玩家们填补了一些人气的地方,这一层大部分都是上一批进来的玩家——此刻已经死了一大半了,这间本来足足有六个玩家的宿舍,此刻也只剩下两个人。 眼看天黑在即,其中一人赶忙上了被分配到的上铺,紧张又害怕地说着:“刚才那个求救声,一听就是玩家的,还是陌生的声音,肯定有新人进来了!有了新人,那些脏东西应该会暂时有很多目标了吧……我为什么要赌楼,如果我没有赌楼就不会被迫进这个流动本了……” 这人的下铺并没有说话。 或许是因为今天总算来了一堆活人,上铺的玩家连日来的紧张总算少了一些,下铺的不说话反而让他慎得慌。他拍了拍床板,说:“你说句话啊,npc说的不看不说不动也只是减少被鬼怪杀戮的几率,又不是万金油。更何况现在天还没黑啊,怕什么?你这种五层以下的废物就是没胆子,也不知道怎么活到现在的……” 上铺的玩家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那里还有最后一抹光亮。 他们上一批进入副本,那些学校老师npc就和他们说过,晚上最好不要有任何动作,天黑之后不要说话。但其实很多人照做了,也会莫名其妙地死亡。 照做了可能还是会死,不照做也不一定会死。 而且现在天还没全黑,怕什么呢?也就他下铺那个最高层数只有三层的废物才会这么胆小,什么忌讳都没犯却不敢吱声。 他“切”了一声,抖了抖被子,就着窗外传进来的最后一抹光亮,盖上被子侧身躺下了。 刚一躺下,这睡在上铺的玩家就撞到了什么东西。晨曦高中的床位不大,和普通高中的宿舍一模一样,睡一个成年男人也就差不多了。可他一躺下,就觉得分外的挤。 这人一愣,手碰了碰自己身后本该是墙的位子——那是与墙体截然不同的、冰冷却又有些湿润的手感。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 一张苍白的女人鬼脸冲入他的视野,躺在他身边的东西一双全白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他,眼角缓缓地淌出鲜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染湿他的枕头。粘腻的黑发遮住了它大半的脸,却更衬得瞳孔苍白森冷。 他瞳孔猛地一缩,双眼睁大。 躺在他身侧的女鬼缓缓地勾起了嘴角,僵硬的双唇张开,满嘴的鲜血与獠牙诡谲可怖。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中,还透着一丝光亮的外面,一个亮着的台灯悬浮在窗外。随着这个玩家惨叫声逐渐微弱,悬浮在窗外的台灯“哧”的一声,灯泡碎裂,台灯也骤然掉了下去。 ——天根本早就黑了,外头的光亮只是这个台灯造成的! 高明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地缩在下铺的被子中,什么都不敢做。月芒当初为了让他在副本里多活一段时间,来引yan上钩,给他扔了几个保命道具,他把道具全都用掉了再加上小心谨慎才活到了今天,此刻道具全都没了,他一点动静都不敢有。 上铺的木板一点一点地晕染开了血迹,鲜血从床板的缝隙中滴落,淅淅沥沥地滴在高明盖着的被子之上。 “滴答——” “滴答——” “滴答——” 高明仍然没有动弹。上铺滴血的声音敲击着人的神经,他的呼吸愈发急促,可此刻却比进入这个副本的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激动、放心。 刚才的求救声,他认得。那是燕危的声音。燕危进来了,晏明光应该也一起进来了。 他本来以为他已经注定要死在这个副本里了,可是现在,尽管他十分清楚,这是一个十九层的流动本,可听到燕危声音的那一刻,高明就有种莫名其妙的信息。 他突然觉得,他或许能活着出去了。 - 最新一批玩家进入死亡校舍副本的第一个夜晚,就过的十分不平静。 一整个晚上,包括一开始燕危的求救声,惨叫和求救的声音足足响起了五六次。到了天边第一抹日光缓缓散射而出之时,整栋宿舍楼充满了血腥。 李清一起来就领着月芒的人去了四楼的公用卫生间。 聂良的尸体仍然弯着腰,整个头部都放在洗手池里。洗手池里干巴巴的,一点水都没有,可聂良的头颅却已经泡的发胀,人死的不能再死了。 李清装模作样地皱着眉表达了惋惜,却连聂良的尸体都没有收拾,直接领着人离开了卫生间,开始查看昨晚这栋宿舍楼到底发生了什么——昨晚可是好几段惨叫。 不过多时,李清带着燕危等人停在了二楼走廊上。 “李哥,昨晚一共死了四个人,除了聂良,有一个死在床上,身体被切成了好几块,整个床都是血。还有一个是挂在窗外的晾衣绳上勒死的,剩下的就是这个了……” 走廊上一滩血迹,地上还混着人体的其他器官,周围的血迹里掺杂着稀稀疏疏的脚印,显然有不止一拨玩家来这里观察过。 血迹的中央,躺着一个不算尸体的尸体。 之所以说不算尸体,是因为这不是一具完整的尸体——尸体的左半边身体已经没了,右半边身体连着一些破碎的身体器官,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血腥和腐臭味。而那半边身体没有任何伤口,只有身体撕裂的地方参差不齐,一点都不像是冷兵器的痕迹,反而像是…… “牙齿,”李清在尸体前缓缓蹲下,目光仔细扫过尸体的断口,“都是齿印,看上去像是被活生生吃掉了一半身体啊。” 燕危眨巴着眼睛,一脸胆怯地站在最后面,心下却用感知迸发的技能和晏明光实时转播着月芒得到的一切线索,还省了晏明光他们来这里再跑一趟。 月芒的玩家全然不知道他们免费给别人当了侦查,李清身边,一个名为越文星、穿着打扮十分年轻休闲的玩家笑了一声:“食人兽?食人鬼?还是说和我们要找的那个东西有关……?” 燕危眼神微动——那个东西,应该指的就是林缜之前提到的,这次流动本吸引了大批高素质十几层玩家的那个传奇道具。 李清摇头:“不会,按照消息,这个传奇道具不是邪性的。我们进来之后也没有看到什么非人的东西,食人兽的可能性不大。但如果说是食人鬼也不太说得通,这是一个校园副本,不是什么末世森林副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校园副本说难也难,因为npc会有很多,npc一多,寻找线索和辨别玩家就会很困难。但如果说不难的地方,那就是可能的类型——多半逃不过三种:早恋、霸凌、压力。 这三种能和食人鬼扯上什么关系? “还是等线索再多一点看看,我们现在连为什么会一直死人、死亡触发是什么都还没摸清楚。”李清缓缓站了起来,“文星,你先带着燕危去按照计划办事,我们教学楼会和。” 话落,李清没有耽搁时间,带着其他人转头就走,徒留越文星和燕危还在原地。 越文星也是月芒的种子玩家,但是年龄只有十九岁,和阴柔的李清比起来,浑身上下都是一股子无所谓的狠劲。 这人也是连续抬楼的玩家,技能是用自己的血液画阵法招鬼怪,需要的准备时间久,限制很大,但如果有充足的时间和地点准备,不失为一个好的辅助技能——可惜用在了邪门歪道上。 昨晚李清就和越文星敲定了计划。既然这个名为死亡校舍的副本到处都是杀机,鬼怪必然不少,那趁着晏明光离开宿舍的时候在晏明光的宿舍里偷偷留下招鬼的阵法,晏明光岂不是很容易就触发死亡? 所以现在,李清等人先去教学楼看看情况,越文星则带着对晏明光颇为了解的燕危偷偷赶往晏明光的宿舍。 越文星好笑地看着因为使用技能而脸色苍白的燕危,嗤笑一声,说:“这点画面都能吓成这样,你除了脸好看还有哪点用处?哦对,你还了解yan,所以按照你的了解,他是那种一天亮就出门找线索的行事风格吗?” “是……之前我跟着他的时候,总是天一亮就要跟着他出去。”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去yan住的宿舍,给他送份大礼。” 燕危脸色愈发苍白,额头都冒出了些许的冷汗,他怯怯地点头:“……好。” 与此同时,燕危仍然开着感知迸发的技能,在心中同还在宿舍里的晏明光说:【喂,冰块,再接一下电话!鱼儿上钩了。】 【……】 【我和月芒的人现在要去你宿舍害你了,你恐怕要赶紧腾地方出来给我们行动咯。】 【……好。】 第52章 死亡校舍(4) 晏明光等人在第三层, 也就是李清等人宿舍的楼下。 清晨一大早,有着月芒这个免费跑腿在,晏明光和林缜等人根本没有和其他玩家一样到处探查。晏明光一边接收着燕危转述的那些月芒得到的消息, 一边迅速在楼里绕了一遍,找到了高明,并且把高明也带来了三楼他们的宿舍。 接下来, 他们只需要专心对付月芒,努力通关就可以。如果能有传奇道具的消息当然最好,如果没有也不勉强, 这本来就是通关以外的事情了。 此时,303的宿舍里一共有五人, 分别是晏明光、林缜、鱼飞舟、高明,还有一个是燕危和晏明光进楼前寻找的同样和月芒的人有些恩怨的合作伙伴——周甜。至于其他跟林缜和鱼飞舟带进来的人,则安排在了其他房间。 高明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对晏明光说:“我没想到你们真的会进来救我, 我……感谢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以后要是有危险, 我绝对站在你和燕危的前面。” 晏明光没有说话。 还没到规定的上课时间, 他正靠在窗边抽着烟。 因为副本要求,他换上了蓝白交错的高中校服, 寡淡冷硬的气质被干净整洁的校服和银框眼镜遮盖了些许,颇有些斯文淡漠的感觉。偏生他修长的手指还夹着亮着火星的烟头, 烟雾被窗外的风缓缓吹淡, 朦胧散去。 林缜坐在床边, 挑眉道:“燕危不是说重复曾经死者轨迹可能会触发死亡?你就不怕有什么抽烟的不良学生在窗口跳楼,真是不怕死,这么不怕死怎么就不愿意和我打一架呢……” 他视线一转, 落在了高明身上,说:“新朋友,不如你和我打?” 高明昨晚吓得不轻,此刻面色偏青,神情疲倦。他进副本前就知道林缜,此刻被他这么一问,赶忙后退一步,吓得差点没把眼镜抖掉下来。 鱼飞舟皱眉:“林缜,这个时候就别闹了。” “切。” 第一次和这几人一起合作的周甜反倒十分从容,她笑了笑,月牙般的眼睛露出笑意,没有说话。 在窗边的晏明光骤然将烟头捏碎为粉末,回过头来淡然道:“月芒的人要来了,我们走。” 周甜一愣:“去教学楼?” 晏明光已经第一个从窗户外头翻了出去——现在从走廊走,遇到燕危和越文星的概率太高了。 鱼飞舟第二个跃上窗栏,温声道:“还没到上课时间,不急着去教学楼,先去另一间宿舍。” 周甜似懂非懂,但还是也跟着翻窗而出,林缜嫌弃地拽起高明,快步跟了上去。 - 燕危和越文星到晏明光等人的303号房间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 越文星大大咧咧地推开了根本没有上锁的门,看着空旷的宿舍,嗤笑了一声:“都说是黑马,这也太嫩了,都不知道在住处留点防御措施。” 燕危在他身后附和了一声:“那是。我们之前两个副本,晏明光都忙着找阶梯,从来不在房间里做多余的动作。” 越文星大步跨进了宿舍里,吊儿郎当地在书桌旁坐下,翘着二郎腿,说:“那他对房间里的改变警惕心高吗?” “挺高的,每天都会检查。所以我们如果要在他们房间留下招鬼阵法的话,”燕危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是不是要让阵法更不容易消除一点啊?” 越文星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眉头都没皱一下,缓缓地用匕刃划开了掌心。 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越文星掌心处冒出了诡谲森森的红光,同血色混杂在了一起。他却笑了一下道:“说起来,林缜和鱼飞舟居然也和他走到一道,这两个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不至于回来不检查房间。既然这样,那我的招鬼阵法也不费心思遮掩了……” 他起身走到了宿舍中央,攥紧掌心。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到了地上,越文星笑容愈发得意。 “我直接留一个暴力无法接触的招鬼阵吧……”越文星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了起来——这种辅助技能显然对他消耗极大,他一边用自己的鲜血画着阵法图案,一边说,“我就下点本钱,留一个只有二十四小时之后才会自然消失的阵法,这样就算是被发现了,到了晚上,yan他们那些人要么留在房间里等死,要么只能在外面待着。” 燕危仍然站在门口,双手抄在校服的兜里,看着前方背对着他、正在用鲜血画阵法的越文星。 越文星看不见的角度,他那胆怯的神情一扫而尽,桃花瓣般天生带笑的双眼此刻染着玩味,淡茶色的双瞳如星辰般明亮。他唇角微勾,神情幽深。 他缓缓开口:“是啊,到了晚上,谁要是想住在这里,谁就要等死了。李哥和越哥……可真是聪明。” - 那一头,晏明光等人翻墙而出之后,直接从三楼的窗户往四楼的窗户爬。 宿舍楼的前头是教学楼,而窗户面对的后头是一个小树林,小树林盖着一层薄薄的清晨薄雾,看不出什么东西。而连排的窗户之上,还有一个玩家的尸体正挂在一条晾衣绳上,脖子都被绳子活生生勒断了一半,鲜血一点一点地往下滴着。那是昨晚死去的玩家之一,没有人收拾这具尸体,这具尸体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挂着。 五人越过尸体,翻到了407的窗前。 周甜骤然道:“等一下,他们的窗户有动过手脚,应该设置了什么防护或者警报措施。” 晏明光在窗檐旁站稳,看了一眼周甜。 周甜:“他们可能放了什么简单的警报道具,放置的位子轻微偏左了。右窗,打开四十一度,可以进去。” ——这是周甜连续三次抬楼获得的回馈技能。 当初燕危从鱼飞舟手中拿到了那些不属于任何组织的挂名种子名单,一眼就看中了周甜。 周甜的爱人一开始是月芒成员,结果有一次副本直接被月芒当成试错的工具,没有活着走出来。她是个十七层的种子玩家,和月芒之间的恩怨是无法化解的,还拥有着能够辅助燕危和晏明光的技能——光凭五感就能测量物理数据,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合作人选。 三人本来就和月芒不死不休了,自然一拍即合,一同进了这个死亡校舍流动本。 晏明光按照周甜的说法翻进了窗户,果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其余几人陆续跟上,不过片刻,李清等月芒玩家所住的407房间里,站满了晏明光等五个人。 晏明光看了一眼周甜。 林缜和鱼飞舟则拿出了刚刚从商城兑换出来的绳子和铃铛,都是特殊的绳子和铃铛,比普通物品坚韧坚固很多。 周甜笑了笑,环视四周,道:“按照燕危的计划,我们先把铃铛挂在窗户这边对吧?等日落时分,我们回到这间房以后,再在门口的地方挂铃铛。” 晏明光点头。 周甜也不拖沓,直接说:“行,我报数据,你们尽量跟着我的数据精确一点。左边第二床柱、高一米五六点四的地方牵一根绳子,拉到右边床位第三个床柱一米七二点零,这条绳子上铃铛均匀挂三个;左边靠窗床脚、高十四点五厘米处拉出一条……” 随着周甜不断地报出位置和数据,包括高明在内,剩下的人都在跟随着她的数据谨慎地悬挂起了好些铃铛。 待到完工的时候,407宿舍靠窗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挡着窗户的绳网。绳子以各种角度交错,上头挂着几十个铃铛。 林缜走上前,随意地试了试——不论从那里走或者钻,都不可能避开所有绳子,而一旦牵动到了绳子,绳网上的所有铃铛都会摇晃出声响。 “哟,不错啊,”林缜抬手摸了摸下巴,打量着眼前的铃铛绳网,“就算是我,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完全不发出声音通过这张绳网。如果在门口也围上这么一个,起码在半个小时内,这间房没有办法不发出任何声音进入。小宠物这招我喜欢,够阴。” 晏明光看了一眼这张绳网,纯黑双眸微动,脑海中骤然响起进楼前燕危下意识说的那些话。 如果此刻燕危在场,看着这张对付月芒的铃铛绳网,必然又要强调一遍自己是利己主义者、不是个好人之类的话了。 他脑海中晃荡着燕危的脸,不过片刻又被一些朦胧模糊的画面取代。那些画面从他第一次使用向死而生的技能开始,就偶尔荡出。晏明光看不清那些是什么,也不知道怎么看清那些画面。 “……晏明光?”鱼飞舟平和的嗓音传来。 晏明光回神,眸光敛入看不见底的黑瞳,道:“走,快到上课时间了。” - 【越文星在你们昨晚住的303地上留下了一个超级大的招鬼阵法,用障眼道具稍微遮了一下,他现在都快虚脱了。你们那边的情况呢?已经完成一半了吧?】 燕危跟在使用完技能所以颇为虚弱的越文星的身后,神情乖巧地快步走着赶往教学楼的方向。 晏明光和他说:【嗯,窗户被铃铛绳网封住了,日落时分再封门。】 尽管是通过燕危的感知力沟通,男人的嗓音和语调也仍然寡淡而平稳。可唯一不同的是,燕危觉得晏明光的话似乎藏着什么隐晦的情绪,像是一种藏在冬雪里的微弱雨水,没有那么冰寒,甚至还带上了些情感。 他问:【心存慈悲的冰块先生,你是不是觉得这招太损了?但你呢,也没什么办法了,毕竟上了我的贼船,我可不是什么好——】 【……果然如此。】 【啊?果然如此?什么果然如此。】 晏明光那边却不再说话了。 【奇奇怪怪的。反正你们那边一切顺利就好,等到日落时分,再去把那间房彻底用铃铛绳网封上。】他嘴角轻勾,双眸明亮,【这几天玩了玩阴谋,现在月芒直接大大咧咧玩阳谋了,那我就陪他们也玩玩阳谋。他们有招鬼阵,我们有铃铛网……】 【今天晚上……也是时候和我们的跑腿小弟们摊派了。】 第53章 死亡校舍(5) 那就四个字 燕危跟着越文星来到了教学楼, 同李清等人在教学楼汇合。 上课时间快到了,这个森冷的教学楼此刻不断地来往着学生,有明显人气十足的玩家, 也有看上去颇为僵硬的npc学生。除了独自进来的非组织玩家,其他所有不同组织的玩家都成群结队地一起行动,不同的组织互相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在这个副本里, 他们都是为了只有一个的传奇道具而来,彼此都是对手。 晨曦高中的总学生人数也不多,总共也就几间教室, 看上去没有什么区别,玩家们都是根据直觉进入教室暂时坐下观察情况。 李清则是领着月芒的人站在走廊上, 瞧见燕危和越文星过来了,他眸光一暗,问:“办好了?” 越文星面色苍白地点了点头:“燕危说晏明光会检查房间,所以我布置了一个只有时间到了才会消失的招鬼阵, 但是消耗了我大量的精力,我今天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了。” 李清笑了一声:“你今天做的这个已经是天大的忙了。蒋修那个蠢货, 技不如人还上赶着送死, 让楼内所有玩家看了笑话。现在月芒因为这件事,能够招揽到的种子数量大幅度减少, 这次解决了yan,给月芒带来的好处不可估量, 出去之后我会把承诺的积分道具换给你的。” 越文星面色一喜:“谢谢李哥!” 燕危在一旁无声地看完了这两人的一来一往, 心中愈发明晰。 ——看来月芒这次进流动本, 带进来的人也并不全是忠心耿耿的。 毕竟是之前十死无生的流动本,除了他们这种算是情感联结进来的玩家,月芒的玩家恐怕大多都是利益勾连。如此一来, 这群人到了生死关头,恐怕很容易成为一盘散沙。 那他准备今晚有关铃铛网的计划,胜算又多了几成。 “李哥,”越文星问,“我们不进教室吗?” “再等会。” 不多时,晏明光等人也在上课前几分钟来了教学楼。李清亲眼看着晏明光和林缜他们选了一间教室进去,这才带着月芒等人也进了那一间教室。 燕危顿时明了——李清这种城府极深的人,一旦盯上一个人,就是不择手段地要对方的命。尽管已经有了招鬼阵这一步棋,李清也仍然不放过任何其他的机会。如此倒便宜了燕危,他既可以跟着月芒尽量在今晚之前得到更多的信息,又可以和晏明光他们待在一起。 他虽然心下庆幸,面上神情却愈发慌张。 他心虚地看了一眼已经在教室里坐下的晏明光等人,“掩耳盗铃”地躲在李清身后跟着进了教室。 “叮呤——” “叮呤——” “叮呤叮呤——” 上课了。 在一脸麻木的老师npc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来时,一个端坐在座位第三排、正在转着笔的玩家动作骤然一顿。 他双眼逐渐睁大,瞳孔猛地一缩,面色惊惧地看着前方。下一刻,他紧握着笔的手不受控制地朝着自己的喉咙而去,而他的头则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背后按着一般,僵硬而缓慢地一点一点低下。 老师已经走到了讲台上,在上课铃落下的那一刻,老师麻木淡然地说:“我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大家叫我王老师就行。昨天有一些新生入学,我再说一遍规矩,我们高中对学生要求不高,只要能学会内容,听不听课不强求。” 王老师说着话,玩家们的视线却全都不在他的身上。 也不知是谁骤然喊了一句:“——看!!” 所有人顺着那人指着的方向转头一看。 第三排的座位上,那转着笔的玩家低下头,手中猛地一戳,直接用笔将自己的喉咙捅了个对穿! 鲜血自笔尖一点一点滴落在课本上,这个玩家的表情停留在了惊恐与不可置信上,双目睁大,身体前倾地倒在了课桌上。 在场的所有玩家面色一沉——又莫名其妙死了一个。 npc学生们有的发出了尖叫,有一个甚至慌不择路起身想跑,撞倒了面前的桌椅,在跌倒间居然头直接磕到了尖利的桌角瞬间死亡! 王老师看也没看死掉的两个“学生”,只是叹了口气,说:“都说了多少遍了,只要是晨曦高中的学生,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大家注意安全。好了,开始上课吧。” 一片揣测、慌乱、困惑中,坐在最角落的燕危不着痕迹地拿出了骷髅之眼——第一次副本得到的道具,能够看见危险,但是限制极大,一个副本只能使用一次。 他缓缓将骷髅之眼放到了眼前,望向了那笔尖戳破喉咙的玩家。 鲜血流淌的桌面之下,黑暗阴影笼罩的抽屉之中,一张苍白的脸缓缓地探了出来。 这东西头发黏腻凌乱地披落,脸色惨白,眼角鼻孔嘴角全都流淌着鲜血,一对纯白的瞳孔阴森幽然。直到它伸出了整个头颅,燕危才看到,这个脏东西的喉咙处,也插着一根鲜血淋漓的笔。 方才所有人都还在看着npc老师走进来的时候,感知力超乎寻常的他就骤然看向了这个出事的玩家。在那一刻,燕危心中的不对劲愈发浓烈,他这才马上拿出了骷髅之眼,果不其然看到了抽屉里这个脏东西。 猜测的想法再一次得到证实,燕危的心思却愈发凝重。 死亡的触发条件第一,肯定是违反副本内基础的定律,比如老师说的宿舍规矩——天黑之后不说话。这种直接通过npc的口告诉玩家的基本存活方式,是楼给玩家的生存底线和机会,基本等于送分题。 而其他的死亡触发条件,除了那具被吃的只剩下一半的玩家尸体之外,目前存在的就是燕危发现的重复死亡方法。在某种特定死法下的鬼怪,会在玩家或者学生npc触犯到他们的死亡轨迹时,强行出手杀害玩家,而一旦到了这一步,玩家就算身体指数再高都无法抵抗。 看似发现了解法,实则并没有。 ——一切的死亡都是有源头的,玩家死于同等死法的鬼怪,但是那些同样死法的鬼怪从何而来? 而且这种死亡痕迹,例如溺水和转笔,兴许还会有一些蛛丝马迹可以发现并且避免。但类似于校门口吃饼干那样的死亡,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发现的痕迹,也就没有可以避免的方法。 那么其实不管是做什么,都是有一定概率死亡的。 一切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困境——他们无法主动避免,只能被动地祈祷随机的死亡不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这显然只会让局势越来越糟糕,因为玩家是越来越多的,找不出那些最初的鬼怪的死亡原因以及彻底避免的方法,那后来进来死亡的玩家们是不是也会成为那些鬼怪的一员?玩家之间也是有竞争的,玩家们绝不可能只是死于这种死亡触发,也有可能死于阴谋诡计和斗争,死法只会越来越多。 随着副本时间的推移、进来玩家数量的不断增多,被随机死亡选中的几率……会以一种增长的速度不断扩大!! 在燕危得出这个不妙的结论的同时,那抽屉里探出头来的脏东西脖子缓缓转动,以近乎扭曲的弧度望向了燕危所在的方向。 透过骷髅之眼,燕危和这东西苍白的眼球直勾勾地对上,一瞬间捕捉到了这东西眼球颤动了一下,本来就苍白苍白的脸似乎僵硬了一瞬。 随后,这东西仿佛逃跑一下,猛地缩回了抽屉里。 为什么看向他之后骤然躲了? 燕危呼吸微微加快,感知力的笼罩之下,一股直冲大脑的不详感在他的脑海中震荡。近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动作,他赶忙收起骷髅之眼,在一片慌乱着跑来跑去的学生中,他推看椅子猛然向后一跌,状若惊慌。 碰撞声中,燕危跌倒在地。 下一刻,位于燕危原来位子的头顶处、悬挂在天花板上的电风扇颤动了一下,瞬间带着旋转的扇叶以一种极其不符合自然规律的速度垂直降落。 “哐当——” 坐在燕危前面的那个玩家还未反应过来,扇叶已经利落地切割过他的脖颈。 这个玩家的身体还坐在座位上,头颅已经在燕危的身侧滚了几圈。 燕危呼吸一顿。 他明白了。 ——抽屉里探出头的那东西根本不是在看他,而是看到了他身侧在动着电风扇的脏东西。他今天是普通状态,这电风扇掉下来的时候他要是还坐着,同样是顷刻之间身首异处。 就在刚刚,随时降临的死亡同样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李清在不远处看过来,漠然地看着那颗头颅,对着“劫后余生”的燕危冷笑一声:“你小子命还挺大,胆小到跌倒反而活了下来。” 与此同时,其余几间教室也发生着差不多的状况。 尖叫声和各种东西被碰倒的碰撞声交错,老师们授课的声音却不曾停止,平淡和惊慌交错。 外头的日光驱散了校园内的薄薄晨雾,碎金光线洒落,宁静地照射着教学楼的兵荒马乱。 等到一切平息,老师们仍然在麻木地上着课,不是这一批进来的老玩家们显然都已经习惯了,没过多久就直接出了教室去找线索。 死亡的三具尸体在教室里流淌着鲜血,王老师平淡无味的讲课声连续响起。 李清眉头一皱,对身边的月芒玩家们说:“看这些老玩家的反应,我们可以翘课,而且上课应该没什么线索,只是一个必须走的流程——不然他们不会毫不留恋,点名之后就离开教室。其他组织的人也开始陆续离开了,我们也必须去学校其他地方寻找线索,不然只会慢人一步。我们走。” 燕危此刻“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胆怯地说:“李哥,一定要走吗?我……我怕又突然……” 李清瞥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教室另一处好像不打算离开的晏明光等人。 他眸光一转,低声说:“不敢去找线索,那你就留在这,正好越文星现在比较虚弱,你们两留在教室里看着yan,yan有什么情况——” 他抬手,给越文星和燕危一人丢了一个月芒玩家使用的对讲机,接着道:“用这个通知我。” 话落,李清又看了越文星一眼,默不作声地使了个眼色。越文星看在眼里,也无声地点了点头——他们都明白,与其说是让燕危和越文星一起看着yan,不如说是让越文星盯着燕危和yan的情况,李清用燕危,却不可能完全把燕危当月芒玩家使唤。 燕危装作对这两人的你来我往一无所知,还作出庆幸的样子,紧紧抓着对讲机,猛地点头:“好的好的!那个……李哥,要是遇到了危险,我对讲机喊您,您会——” “我会来的,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你要是随随便便就找我,就别怪我见死不救了。” “一定,一定!” 李清立刻带着人离开了。 王老师仍然对着不剩多少人的教室讲课,燕危缓缓坐下,感知力延伸而出:【都能听到我讲话吗?】 鱼飞舟眉目一动:【可以。】 【啧,小宠物你这个技能真好用。】 【嗯。】 周甜和高明也分别做出了回应。 同时和五个人交流比之前和晏明光一个人交流来的耗费体力,不过一句话的功夫,燕危的脸色就苍白了一些,额头冒着冷汗。 他将刚才自己得到的死亡方式会累加并且越来越多的结论告诉了其他人,随后快速道:【一定有什么是可以直接避免随机死亡的方法,而这个关系着随时死亡的根源,随时死亡的根源又关系着阶梯。】 【上课不可能是虚设的流程,那些老玩家离开是觉得上课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但我觉得是他们找不出线索。老师作为比学生立体很多的npc,一定知道一些信息。但是进入副本以后玩家尝试过很多次,老师npc根本问不出线索,我也觉得不是没有线索,而是线索需要用别的方式从老师口中翘出来。】 【那些组织的玩家都在想,找到传奇道具就可以用传奇道具轻松通关副本,在学校里找传奇道具的线索才是最重要的。而我的观点却恰恰相反——找到了通关线索,把阶梯线索握在手中,就算别人拿到了传奇道具也必须通过我出去,到头来传奇道具还会是我的。】 林缜无聊地打了个哈欠:【长话短说直接说结论行不行啊小宠物,我最讨厌这种学习教材一样的长篇大论了。】 【行,那就四个字:坐下学习。】 林缜:【……】 第54章 死亡校舍(6) “低头看呀……” 不多时, 教室里就只剩下九个“学生”了。 课程的内容是很普通的高中数学内容,让人昏昏欲睡。 越文星见晏明光等人毫无动作,他本就因为布置了招鬼阵而身体虚弱, 又听着王老师那毫无波动的讲课声音,一会就靠在椅背上休息了。 昨晚的其中一个死者就是高明的上铺,高明一整晚心力憔悴, 此刻也熬不住,睁着睁着眼睛就闭上了。 随后是直接肆无忌惮趴在桌上睡觉的林缜,他甚至一点都不怕这会不会有什么死亡触发, 没趴下一会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还醒着的众人:“……” 燕危全程都在认真地听着王老师的讲课。 讲课方式和普通高中的上课方式没有什么区别,说一会知识点, 王老师就会点名一个学生来回答问题。点到名字的学生都是所有今天坐在这间教室的人,就算有的人已经离开了,王老师也同样会点到那个人的名字,等待一会, 没有任何反应之后继续接下来的讲课。 在这期间,王老师甚至还点名到了一个在场的玩家。 那个玩家紧张认真地站起来回答了问题, 答案虽然不对, 但说完之后,王老师也只是让那个玩家坐下, 继续讲课。 数学课结束之后,来了一个语文老师。 又是一样的情况。 太阳从遥远的东方山头缓缓移动, 逐渐升高, 光线的角度一点一点拉大, 清晨已经过去了。教室里前后上了三节课,换了三个老师,此刻已经上到了第四节 课了。 第四节 课的上课铃声响起之后没多久, 一个玩家就猛地起身,“呸”了一声,对着通话道具另一头的队友说:“我看你们就是杞人忧天,一整个早上都过去了,课程的内容什么线索都没有。” “……” “真的,我的感知力你们还信不过?课程的内容我仔细听了,没有问题,上课应该就是流程。” “……” “行,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你们在医务室?那我先上个厕所,然后去医务室和你们汇合。” 燕危正一边听着课,一边翻看着所有的笔记,这个别的组织的玩家说完就已经快步走出了教室。 他出门拐向了卫生间,先是谨慎地观察了一番教学楼卫生间的情况,确认看上去没有什么问题,这才走进了隔间里。 卫生间处于教学楼的拐角处,本就没什么垂直的阳光照射,通风的窗户又小,光线七拐八折的。隔间里更是昏暗阴晦,破旧的冲水管道微微发黄,墙壁上还留着许多红色粉笔涂画的痕迹,晦涩中仿若看不清明的血迹。 这人刚解开腰带,便听见耳侧似乎传来了飘渺森凉的尖细呼喊。 “低头看呀……” “低头看呀……” “快低头呀……” 他动作猛地一顿,浑身紧绷,没有动弹。 好歹是十八层的玩家,他没有慌张,也没有往下看——万一是死亡触发呢?他赶忙一手拎着腰带,从信息面板的储存栏中拿出一根粉笔,在面前的门板上写上“不要低头”,用来警醒之后的玩家,免得他们组织的其他玩家中招。 写完之后,他赶忙重新拉起腰带,抬起视线—— 这个玩家的动作骤然一滞。 厕所隔间上方,同天花板之间空出来的那段空间,门板之上,缓缓地探出了一个头。 他瞳孔一缩。 ——为什么声音让他低头,可他抬头却看到了鬼? 苍白的脸正对着他,全白瞳孔空洞地望着前方,沾着血的嘴角一点一点勾起,对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鲜血从那东西的嘴里一点一点滴落,滴在了他的头发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燕危在教室里,隐约间听到了远处传来的惨叫声。 他双眸微暗——又死了一个。 这个副本虽然进来的人多,但是死人的速度也很快。这一批玩家还有很多冲着传奇道具来的高素质玩家,可想而知在他们这一批进来之前,这个十九层的流动本有着怎样死亡率。 玩家一个个死亡的压力一点一点地压在还活着的玩家们身上,白日的校园看上去宁静祥和,却在一寸一寸地绷紧玩家们的神经。 燕危眉头轻皱。 到底是为什么会有一开始的这些鬼怪?每天早上惯例的高中课程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吗?传奇道具在哪里,又对这个副本有没有着什么影响? 他正想着,讲台上的老师拿出一个文件夹走下了讲台,说:“今天的课就要结束了,这是随堂测试,同学们做完交卷就可以离开。希望大家认真答题,我们高中是重点高中,不应该有成绩不好的学生。” 老师在一张又一张地桌子上放下考卷,路过燕危身侧时,燕危抬起了头。 在他看向老师的那一刻,npc正常的人脸骤然一晃,苍白的鬼脸一闪而过。燕危一晃神,眼前再度恢复了正常。 但他知道那并不是错觉。 怎么回事?老师也是鬼怪?不,不会,老师如果是鬼怪,那这么多老师按照流程来上课却没有一个老师动手杀人,这不太说得过去。 而且之前分明是只要引出了鬼怪,就会被瞬间杀死。可他方才都看到了鬼脸了,除了一瞬间的“惊吓”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这个一闪而过的鬼脸,就好像是一场恶作剧一样。 燕危看了看面前的考卷,又看了看已经走回讲台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老师,脑海中思绪万分。感知力不断加强下愈发清晰的记忆在他面前闪过,他微微闭上眼,快速翻动着进入副本以后的画面。 ——“晨曦高中近年来不断发生学生死亡事件,学生的死状也千奇百怪。为了补充死亡的学生数量,晨曦高中只好不断地招收新生,可是仍然有学生突然死去,甚至还有老师遇害、吓疯。” ——“我们高中是重点高中,不应该有成绩不好的学生。” ——“都说了多少遍了,只要是晨曦高中的学生,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大家注意安全。” 思绪最终汇成了这几句话,来自楼和npc看似无足轻重、显而易见的提示交织在一起,燕危眨了眨眼,淡茶色的双眸亮如星辰。 楼从一开始,对老师和学生的说法就是不一样的。如果老师和学生的情况一样,楼没有必要把两者区分开,直接说晨曦高中的人都会突然死亡就可以了。可楼却说,学生会突然死亡,老师也有遇害吓疯的——也就是说,老师其实不是随机死亡的目标,他们的死亡看上去,反而像是吓坏的学生们担心老师是凶手从而暗中害死了一些老师。 只有学生会被突然降临的死亡方式选中,而晨曦高中不应该有成绩不好的学生。 ——那如果他不是晨曦高中的学生了,会怎么样? 而且,刚才他因为这个鬼脸而开始思考起老师和学生的不同,这个出现在老师脸上的鬼脸反而帮了他一把,而没有杀他,又是为什么? 此时,越文星已经因为发考卷的动作醒来。他拍了一下燕危,没好气道:“喂,刚才有什么事情吗?” 燕危收回心神,眼神闪了闪,怯怯道:“刚才好像又有人惨叫了……” “这算什么事?”越文星蔑视地扫了他一眼,“这个地方死人不是很正常?对了,这个考卷是什么?” “没什么,就是上课的流程,做完交卷就可以走了。” 越文星点了点头,在考卷上写了个名字就没写了。他拿出对讲机,同对讲机那头的李清交流了几句,和燕危说:“李哥他们在实验楼探查,我们去实验楼找他们。” “哦哦,好的。” 燕危表面乖顺地点头,也在考卷上随手写了写,暗自通过技能对晏明光等人说:【考卷应该随意,不可能真的没考好就出什么事情,不然这些天天翘课找线索的老玩家早就有问题了。考卷无所谓,这里有用的是背后带来的信息。我刚才想到,可能不是晨曦高中的注册学生,反而是躲过死亡的方法,但是直接离开的话会被规则抹杀,这里可能还需要别的线索。】 【啊好困,终于上完课了,】林缜伸了个懒腰,【你又找到什么信息了啊。我发现和你一起行动好爽啊,我不用找线索了,我只需要等待可以揍人打架的时候就好了。】 【我现在跟越文星回去找李清,再从我们的跑腿小弟那边拿一点线索,】燕危根本没理林缜这废话,已经跟在了越文星的身后,同时和晏明光她们说,【劳烦你们下午探查之前,先去找一下线索,刚才那声惨叫好像就是我们教室刚才离开的那个玩家的,周甜应该能根据声音得到他的位置数据,你们去看看一下情况,我们最好不要错过任何死亡现场,死亡代表着信息。】 晏明光抬眸看向燕危的背影,纯黑双瞳望不见底一般,他说:【好。】他顿了顿,还是补充道:【注意安全,随时叫我。】 林缜动作一顿,暗红色的瞳孔转动,神情不满:【哎,我说小宠物,我刚说不用找线索你就要去找,你怎么天天和我唱反——】 感知力的连接切断了。 “……”林缜“切”了一声,“一说他他就断网,没意思。” 鱼飞舟哭笑不得,走上前把林缜从座位上拽了起来:“走吧,燕危这方面还是很靠谱的。” 晏明光起身,淡然道:“快点,我们要和燕危保持三百米以内的距离。”那是感知迸发的技能范围。 他和燕危待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孤高淡漠的仿佛隐没在燕危的身后。可一旦和燕危分开,这人淡然的一个目光,便能让人心中一凛,下意识就不敢反驳。 就连林缜,也下意识收起了散漫的姿态跟了上去。 - 燕危跟着越文星走出了教学楼。 晨曦高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几乎五脏俱全,所有设施都有。包括npc在内的几百个学生虽然多,但是此刻死了一些,又分散了一下,整个学院里也找不到什么密集的人影。 燕危一路走来,看到了几个组织的玩家们。副本还刚开始,能够寻找的线索和道具还算多,大家各自分散着行动,还在维持着短暂的和平。 不多时,他和越文星就与李清汇合了。 越文星只字不提自己休息了一整个上午的事情,满不在意地对李清说:“李哥,你是不是太高估他们了?一整个早上,他们啥也没做,硬生生在那里上了一早上的课,还真当是来读书呢……我看是蒋修和郑茂太蠢了才死在他们手里,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 李清皱眉:“什么都没做?难道真的是我们高估了yan吗?……算了,反正今晚他们都是死人。” 躲在月芒众人后头的燕危算了算时间,想着晏明光他们应该差不多探查完毕了,这才延伸出感知力,联系上了晏明光。 【晏老师,怎么样,那个玩家是什么情况?】 晏明光正在死了人的卫生间隔间前。 【高明和你说。】 卫生间门口,林缜正一手握着长弓,弓弦拉满,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鱼飞舟和晏明光在隔间的一左一右守着,高明则和周甜一同观察着死亡现场。 在周甜报出一些这个玩家死亡时的位置数据和跌倒角度之后,身为法医的高明面容愈发凝重。 他的语气十分游移不定:【燕危,这个玩家是在厕所隔间上厕所的时候死的,他的腰带甚至都没来得及拉上。厕所隔间的门里面写着“不要低头”四个字,看痕迹和高度位置应该就是这个玩家写的。可是按照周甜和我说的数据,以及他现在的姿势……他……他死亡的时候是抬着头的,被什么东西从后面直接捏断了脖子死的。】 燕危神情一变。 【你是说,死亡的玩家写着不要低头,可是死的时候却是抬头的?】 【对,这好奇怪。他这样应该是在想告诫别人,可他自己却是抬头的时候死的……】 【他怎么知道“不要低头”呢?】燕危挑眉,【从你说的情况来看,卫生间隔间应该也有什么死亡触发,和低头抬头有关。但是他是怎么觉得“不要低头”的?是有什么东西让他不要低头他听了,所以他抬头的时候死了?这不对,这人我第一天进副本的时候有印象,是一个组织进来的十八层玩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 【还有一种可能。】 既然不是有什么东西让这个玩家不要低头,那就是相反的——有什么东西让这个玩家低头,而他自然是没有相信的。 可他没有相信,抬头的时候死了。 也就是说,如果他相信了要低头的提示,他就不会死。 燕危一手揣进兜里,指尖轻轻摸索着那枚燕子硬币,心中思绪忽闪。 他们身为晨曦高中的“学生”,触发了死亡条件就几乎很难逃脱,就好像第一天吃饼干死的玩家、溺死的聂良、被电风扇割头的玩家、还有这个卫生间隔间里被扭断脖子的玩家……鬼怪是毫不留情的。 但其中又有一些与想要杀死人背道而驰的事情——那个几乎等于给他提示的、一闪而过的出现在老师脸上的鬼脸,还有这个死在厕所的玩家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关于低头抬头的信息。 ——一边是无法逃脱的死,一边是近乎帮助的暗示。 在李清等人看不见的角度,燕危缓缓抬眸,淡茶色的双眸中载着如春日雪景一般既暖偏寒的情绪。 他缓缓勾起了嘴角。 【我觉得我有点明白了,】他说,【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副本吗?boss有两个,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看似画家是最可怕的boss,实际上有医生在暗处设计一切。还有我和晏明光林缜鱼飞舟一起过的安康古镇副本,神婆看上去是阶梯线索,实际上胡阿云才是根源。表面的恐怖遮盖着实际的真相,楼的副本的惯用伎俩了……我怀疑,这个死亡校舍的流动副本……】 【boss也有两个?】 【是在boss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对玩家并没有太多敌意的——鬼。】 第55章 死亡校舍(7) 如果从这个角度切入, 那这个玩家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就可以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抬头就死,他也听到了让他低头的提示,只是他以为低头才是要害他的, 所以他写下了“不要低头”,随后抬头触发了死亡。 这单纯放在一个鬼怪身上,是全然无法解释的悖论。 但如果给他提示让那个玩家低头的鬼怪, 和那个玩家抬头之后杀死玩家的鬼怪不是同一个呢? 把这个玩家的死亡完全换一个角度来看——他在厕所隔间的时候,有一个鬼怪让他低头,想帮他避免死亡。可这个玩家的眼里鬼怪都是一样的, 他觉得鬼怪在骗他,所以他写下了“不要低头”的警告, 随后抬起了头,被要杀害他的鬼怪扭断了脖子。 和燕危在教室的时候一样,掉下来的电风扇应当是有鬼怪在扯,而发考卷那一瞬间附在老师脸上吓唬他的鬼脸则是提醒到了他老师与学生的不同。如果是一边的鬼怪在扯电风扇杀人, 另一边的鬼怪附着在老师的脸上恶作剧给提示呢? 拆开看,这些就不矛盾了。 燕危理清了这些思绪, 在教学楼的众人也退出了这个随时可能有危险的卫生间, 来到了走廊上,面面相觑。 这个结论看似揪出了新的线索, 却也让阶梯的线索更加模糊不清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学校会有鬼怪重复死亡循环一般的方法,不断地杀害重复动作的学生?为什么还会有另外一个甚至可能帮助玩家的鬼怪? 如果单纯只是重复死亡方法以及夜晚说话会吸引鬼怪, 那宿舍楼三楼走廊上, 那个只剩一半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燕危在维持技能的情况下, 消耗着大量的体力,微微喘着气跟在月芒的队伍里,心中对晏明光等人说:【虽然大家只是合作, 我也没权利一直命令你们,但是我建议你们今天下午行动的时候,主要在观察别人——观察有没有看见了鬼怪却没有死亡的玩家。毕竟我现在的猜测只有两个样本,数据太少,必须有更多的情况才能肯定。我先跟着月芒,日落时分我想办法联系上你们汇合。】 林缜:【嘁,说的好像你之前没有命令我们一样。诶我怎么感觉你又要断网——】 燕危收回了感知力。 李清回过头来,看到他一言不发地走在后面,脚步一顿,揽住了燕危的肩膀。他看了一眼燕危的脸色,好似两人关系当真不错一般,随口道:“你说你,找线索都能累成这样,在这种地方怎么活?” 燕危讪笑一声:“李哥,这不是有你们吗?” 李清眼珠一转,再度看了一眼燕危。 青年看上去体力颇为不支,呼吸声偏快,面色苍白中,脸颊处却是微红的,这样的脸色同精致的五官衬在一起,骨相玲珑,皮相剔透。 “晏明光这个人,没有眼力见,什么人不好惹,偏要惹我们。可眼光倒是不错,”李清低笑一声,“对了,虽然你都是被yan带着的,但你也……算是连续三次抬楼了吧?你好像还没告诉我技能是什么呢。” 燕危神情不变。 他早就料到李清会问,说:“那李哥可要帮我保点密。我的技能很好用!是可以在三分钟内获得感知力增加三十点的加成,一天可以使用一次,我用了一次了,真的很好用!!” 对于李清这个人的性格和心理,燕危已经拿捏到了九成。他要是编个不太好的技能,和李清说技能不好所以没说,李清反倒愈发生疑。他要是表现得沾沾自喜,李清就深信不疑了。 这个人看似城府深心机多,实则拿捏到位了,也就是一个蠢货。 果不其然,李清不疑有他,嗤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便继续往前走了,说:“你也就这点出息。” 燕危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随后,李清又好似闲聊一般,在燕危这边问了一些关于晏明光的信息。燕危半真半假掺着说,逻辑编得十分通顺,没有任何月芒成员发觉不对。 说到后面,李清对待燕危的态度越来越随意——在他眼里,燕危已经没有了价值。 燕危佯装不知,一点一点把月芒这边得到的线索和他自己的观察转达给晏明光他们,这样晏明光他们就不需要走他走过的路,节省了时间,还更安全。 这栋实验楼走完之后,月芒并没有发现什么线索,月芒的人只是看到了一个死在阶梯上的学生npc,和这个副本里突然死亡的人没什么区别。 他们没有在这里浪费时间,直接去了办公楼。办公楼里活着的npc更多了一些——都是老师npc,比起神色惊慌的学生npc,这些老师npc全都神情淡然,已经对晨曦高中的一切见怪不怪了。 众人在楼里走了一圈,停在了顶层的档案室不远处。眼前的台阶上足足躺了三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着,血水淌出了一大片。 “李哥,看了,”一名月芒成员走回来,低声说,“档案室门口只有一个学生在值班,进去要刷学生卡,我们的学生卡还在办,明天才发放。” 李清皱眉,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半开着的档案室,沉思片刻,道:“高中副本,如果是有因果的故事背景副本,学校的档案室有信息的可能性很大。但是这三个是破镰的人,估计他们来过这里,但是这里死过人,而且死亡触发肯定很难,破镰一下子就死了三个……” 越文星问:“李哥,我们要去看吗?” 李清摇头:“先不去,破镰急功近利,这就是前车之鉴。我们现在还不知道死亡触发怎么避免,又没有学生卡,就算进去也可能会消耗太多。这才第二天,我们主要是为了争夺那个东西,必须保持大部分力量,先退。” 燕危跟在后头,眸光一动,暗自记下了这个档案室的地点。李清和其他组织的人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反倒便宜了他。等他不死状态的时候,可以再来这里看看。 至于李清口中的那个东西——那个传奇道具。 从一路走来其他组织玩家的状态,还有月芒谈话时透露的信息来看,其实这些人也不知道那个传奇道具在哪里、具体是什么样的,只知道这个传奇道具不是邪性的,功能应当比较正面,起码不会是越文星那种招鬼阵法技能一样的存在。 前方,李清手一挥,说:“走。” - 晨曦高中的绿化栈道上。 鱼飞舟拨开已经杂乱得挡住路的草木,说:“我刚才和燕危说了,确实存在一些见到了鬼怪却没有死亡的玩家,他猜测对玩家态度不同的鬼这一点,极有可能是对的。燕危说,他那边得到信息,月芒的人也不知道传奇道具的具体情况,那看来所有人得到的消息都是差不多的。上一批进来的一个玩家感受到了传奇道具的波动,立刻送出这个消息,但是他应该当时触碰到了什么,消息刚传出来就中断了——应该是死了。” 高明一愣:“那是怎么知道是从高层副本流下来的啊?” 林缜脚步一顿,语气随意:“蠢不蠢,那是因为传奇道具数量是固定的,其他传奇道具在哪里大致都有数,只有这个是一个高层玩家曾经遗失在高层流动本的,只有可能是那个咯。” 高明恍然大悟地点头。 晏明光走在最前头,一手抄兜,默不作声。午后的日光透过草木树影洒在他的身上,留下斑驳的稀疏。镜片微微反着灿金日光,遮掩了他的眼神,让人看不清明他的情绪。 鱼飞舟第一个察觉到了晏明光些微的不对劲。 “晏明光?”他温声道,“你怎么了?” 晏明光只是脚步微顿,无言。 光线勾勒出他寡淡冷硬的轮廓,他在光影中晃了晃,左右看了看,眉头一蹙。 ——从进入这个副本开始,他总觉得冥冥之中有股熟悉的感觉。不是对这个校园,而是对这里的一种……虚无缥缈的气氛。 这种感觉若隐若现,很淡,所以晏明光一直没有当回事。 可是此刻走在这条栈道上,这种感觉居然浓烈了一些。 晏明光身后,林缜百无聊赖地拔了一根长长的杂草玩着,自言自语般道:“这个晨曦高中是贵族学校吧?我见过那么多的高中,一般的高中设施不会这么完善到多余。这种绿化栈道,除了给学生散步一点用处都没有,却修了这么长,不是贵族学校负担不起。楼的副本不会特意弄一些无用的东西,普通的学校才是最容易出现的,可偏偏这里是难得一见的贵族学校……算了,回头让小宠物来想,我懒得动脑。” 周甜笑了笑:“我进这个副本之前,早就听说过你。一直以为你进楼之前应该是游走在灰色边缘的那种职业,没想到对高中这么了解啊。林缜,你好像见过很多学校,你是老师?” 林缜“切”了一声:“老师见过的学校可没我多,我进楼之前,天天被人贩子压在各种学校门口装可怜要钱,贵族学校去的更多,当然知道咯。” 周甜一愣,讪笑了一声,不知如何作答。 说这话的人却十分自在,说完就忘,继续吊儿郎当着走着。可刚迈出几步,林缜骤然挥了挥手:“你们等一下,我觉得这里……有点奇怪。” 众人尽皆脚步一顿。 绿化栈道在校园的围栏旁,地理位置比较偏,平时就不像是经常会有学生来。长长的栈道年久失修,杂草和树枝遍地,宁静祥和得看不出任何不同。 林缜却立刻拿出了黑色长弓,紧握弓柄,拉满弓弦,竖起了戒备。 他看向了斜前方的草丛。 那里有几滴血迹。 可此处根本没有像晨曦高中其他地方一样,有学生或者玩家的尸体,甚至没有剧烈战斗过的痕迹,血迹是从哪里来的?留下血迹的人去哪了? 他说:“不对劲!我总觉得这里很危——” 周甜凝眸看着林缜所在的地方,喃喃自语:“两百一十二点三厘米,四十二度,零点二三厘米的拼接,空气流速……流速在六十七度方向……断层了?” “——林缜快走开!!”周甜倏地大喊,“你那边有空间断裂!!!” 她话音未论,林缜面前空无一物的空气中骤然伸出了一双苍白的鬼手。鬼手皮肤惨白,有的地方血肉模糊得可以见到骨头,皮肉完好之处遍布尸斑,指甲发青发黑,尖锐细长的指甲猛地往前刺去。 ——瞬间刺穿了林缜的肩胛骨! 林缜本就擅长远攻而非近战,猝不及防间右侧肩膀依然被刺了个对穿。他咬牙闷哼了一声,手中长弓一转,回身间打到了鬼手上。 鬼手一瞬间缩了回去,黑青指甲收回,鲜血顿时从林缜的肩膀处迸溅而出。 与此同时,林缜的身周同一时间出现了……越来越多从空气中伸出的鬼手!!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密密麻麻的手带着密密麻麻的尸斑,尖锐细长的指甲毫无章法地舞动着,在这偏僻宁静的地方送来阴森诡谲。 电光石火间,鱼飞舟和晏明光同时出手。晏明光手中长鞭飒飒而出,鱼飞舟手持匕首,利刃破空而来,一左一右打退了林缜身侧近在咫尺的几只鬼手,利落迅速地把林缜往后方推开。 林缜眼前一闪,眼前天旋地转,“砰”地一声撞到了不远处的树桩上。 他面色不变,对右侧肩胛处的伤口视若无睹,右手用力拉满弓弦对准前方。 黑色长箭刚刚在弓弦处凝结,他神情一怔——前方鬼手出现的地方,除了他方才受伤滴在地上的血,已然空无一物。 “晏明光和鱼飞舟呢!?” 高明面色骇然:“他们刚救完你,就一起被鬼手拉走了!!” 第56章 死亡校舍(8) 燕危过了一个多小时才知道晏明光和鱼飞舟出事。 他和月芒等人行动, 对讲机这种太明显的东西无法使用。离开办公楼之后,有一段时间同晏明光等人拉开了三百米的距离,感知力连接不上, 这才发现了不对。 早在分开之前,他们就说好了不要离开三百米的范围,因为燕危自己的位子是无法决定的, 所以由晏明光带着其他人在三百米附近游荡。可是此刻,他却尝试了好几次,都定位不到其他人的感知力。 燕危很清楚晏明光的能力, 鱼飞舟等人也绝对不会是突然掉链子乱行动的行事风格。 ——出事了。 燕危缀在月芒队伍后头,眉头一皱, 眼中闪过思绪。 李清从他这边套到了所有yan的“真实”信息,又有303房内的招鬼阵,自以为他已经没什么用了,此刻根本没有给他眼神。燕危跟着月芒的队伍, 只是为了多让月芒帮他探探消息而已,如今既然晏明光那边出事了, 他也没什么心思留了。 此刻, 他们已经走到了操场旁的小湖边。 燕危超乎寻常的感知力缓缓散开。 ——前方湖边的一棵松树的树桩上,一道深深的抓痕隐在阴影之中, 面朝着平静的湖面。松树到湖边的地上杂草遍布,草上挂着散乱的水珠。 这里有被推下湖水的死亡痕迹。 按照这个副本的死亡规则之一, 只要站在那个位子就会触发被推下水的死亡。 燕危眸光一闪, 望着前方月芒的人, 脚步缓缓放慢。 他的感知力数据本就高于大部分玩家,在刻意的隐藏下,月芒的人根本没有发现他的逐渐掉队。 燕危眼看距离差不多了, 从信息面板的储存栏中拿出来进副本前兑换的替身娃娃。 替身娃娃刚落地,就变成了燕危的模样。全身上下都和此刻的燕危一模一样,唯独眼神有些空洞,手指上也没有楼给玩家的黑戒。 燕危抬脚就走,同李清等人背道而驰。这个只能维持三分钟的替身娃娃在燕危的操控下转身,脚步平稳地跟上了月芒的队伍。 就在即将靠近有有抓痕的松树时,“燕危”脚步微微一拐,沿着湖边走,不过片刻就走到了这棵松树到湖边之间。 骤然,本来空无一物的松树树干之上,一个浑身湿透、面容苍白如雪、穿着校服的鬼挂在了树枝上。它全白的瞳孔直勾勾地望着“燕危”,充满石斑的鬼手轻轻一抬…… ——轻而易举地把“燕危”推到了湖里! “噗通——” 月芒众人猛地回头,亲眼看到了“燕危”被推下水的一幕。 水花四溅,可“燕危”刚落入水中,就死死地沉了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摁着一般,再也没有冒出头来。 水面迅速恢复平静,穿着校服的鬼怪挂在枝干上,回过头,对月芒等人露出了一个僵硬可怖的笑容。 “快走!”李清丝毫没有被“燕危”突然的落水和鬼怪的笑容吓到,面色不变,只是快速道,“这里有死亡触发,我们还没摸清鬼怪出手的套路,先离开危险的地方。” “李哥,那这个燕危……” “死就死了,本来也没用了,还省得我们花功夫处理。”他领着月芒的人快速离开,低笑了一声,说,“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他,今晚就让yan和他在地狱团聚吧。” 那一头,燕危金蝉脱壳之后,往回走了一段才重新联系上了其他人。 【怎么回事?】感知力一接上,燕危便迅速问,【为什么我只能联系上你和高明周甜?】 林缜此刻的语气早没了惯常的吊儿郎当,严肃低沉道:【我们现在在教学楼东北面两百米远的栈道,你快过来,晏明光和鱼飞舟刚才被鬼怪拉进割裂空间了。】 燕危神情一顿,猛地抬眸,琥珀般的眼睛一瞬间荡出茫然。 【……谁?】 【晏明光和鱼飞舟。】 - 楼内世界。 相比起往日里龙蛇混杂的赌楼区,此刻,赌楼区的一个副本投影前,玩家们十分整齐地站成了好几堆。他们沉默而安静地望着副本投影里每一个开着的视角,每一队人面前,都站着一两个明显是中高层的玩家。 ——那是各个组织的人。 很多没有组织的玩家只能散落在这些人的范围之外,遥遥地看着这个副本的进展。 第十九层的副本,从层数上来看,本不值得几十层以上的玩家施舍眼神。 可这是存在传奇道具的流动副本。 这个副本还在这一批玩家进入之后,开启了赌楼。这代表了什么?——这代表了,如果这批玩家在这一批次的时间内,没有成功通关,流动本下一次开启前,他们已经完全在当前的赌楼直播中掌握了这个副本的大部分信息,可以带着万分充足的准备再次进入副本。 所以这一刻,副本投影旁已经完全被各个组织围上了。 “那个yan也不过如此啊……居然被鬼手拉走了。” “谁叫他敢一次性抬十二层楼啊?之前那些一次性抬十几层以上还能活着出来的玩家,哪个不是现在楼内世界有名有姓的高层玩家?” “之前一直跟着他的燕危也落水死了,月芒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我早就说了,晏明光进这个副本就是送死,你看现在,他们一个个都在送死的路上。” “……” 月芒的队伍前,一个穿着长风衣、戴着黑色帽兜的人嗤笑了一声:“燕危死了啊,可惜他从不开投影……我从见过他的玩家的反应来看,应该长得不错,我还没看到那张脸呢。” 另一侧,有人冷不丁开口道:“赵景臣,你是想看那张脸,还是想要那张脸?” 帽兜遮住了赵景臣的面容和神情,只露出了他的下半张脸。但只有半张脸,也能看出他的皮肤细腻白皙,薄唇微微勾起,荡出几分寡淡的笑意。 “晏明光的脸也不错啊,”赵景臣叹了口气,嗓音悠悠,“可惜也要死了。李清这次可得争口气,这要是又杀了yan又拿了传奇道具出来,我们可就扬眉吐气了。宁翼,可惜这次刚好和你副本时间错开了,不然你比李清稳重多了。” 宁翼站在赵景臣身后不远处,抬眸望着投影里的副本进展,无言。 “流动本开启赌楼以后,这一批次的玩家如果没有成功,下一批次的邀请函会直接在这里撒出。这一次副本内容和进度大家都看的到,下一批次谁能进去的人最多谁就胜利,你们做好准备抢夺邀请函——” 赵景臣颇为清朗的嗓音骤然一停。 人群中传来了一阵唏嘘和退让声,玄鸟那一边,本来簇拥得结结实实的玄鸟玩家们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 清开的空旷中,身着纯白色衬衫,长相俊秀的男人慢条斯理地走上前。 林情目不斜视,脚步平稳,神情淡而温。还未走到前头,他薄唇微启:“抱歉了各位,下一批次如果有邀请函,玄鸟全要了,请各位离开吧。” 破镰和其他组织的中高层玩家尽皆一愣。 有人大喊道:“姓林的,你什么意思,你们玄鸟这一批次都没人进流动本,还想直接包圆了下一批次?” “你不会打算邀请函出来的时候清场吧?” 赵景臣:“玄鸟已经大不如前了,怎么你这个二把手还摆谱呢?” 林情微微抬眸。 “首先,玄鸟这一批次有没有人进去,我比你们清楚。其次,”林情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其他几个组织,嘴角一点一点地勾起,“我不是要等邀请函洒出来的时候清场,我是——现在就要清场。” “我从不喜欢拐弯抹角,就直说了。这个副本里的传奇道具是我们玄鸟当家的遗落的,玄鸟势在必得。诸位可能不知道我对‘势在必得’的定义——我手上也有传奇道具,诸位不走,可以,我直接自爆传奇道具和诸位同归于尽,安安稳稳地送我们玄鸟的所有十八层玩家进去。” 他说的淡然,全场却顿时哗然。 林情是次次抬楼且几乎次次最佳玩家的神话。 他是玄鸟的二把手,是一个拥有着为数不多传奇道具、早就和这种十几层副本毫无关系的高层玩家。 这样狠戾的做法,实在是不值当。可在场所有对林情稍微有点了解的人知道,林情总是温吞吞的,一双墨瞳如同一汪深潭,琢磨不尽、忘不透,但这人骨子里却是极为狠辣的。 刀入鞘则钝,可若是出鞘,则如利刃削铁,不破不收。 他做得出来。 - “……你不管怎么用箭射,这个割裂的空间都没有反应?”燕危大口地喘着气,语速极快,“晏明光他们的对讲机也没有任何回复,我相信他们就算要出事也不会这么快,他们被拽到的地方应该和我们所在的地方是不同的空间,他们只有找到从那个地方回来的方法才可以。” “所以接下来,必须有人再次进去想办法帮他们破局,并且进去的时候要保证做到不被鬼手杀死的情况下被拉进去。周甜,你既然算出了这里的空气流速可能是有规律的,那能精确知道还有多久这里会再次出现空间割裂吗?” 从林缜口中知道一切之后,燕危是跑着来到栈道这边的。 之前用感知迸发的技能就消耗了他大量的体力,他此刻坐在栈道的木椅上,靠着椅背,呼吸急促,脸颊微红,面色确实颇为苍白的。 周甜手中拿着纸笔不断地写着数字,口中道:“林缜刚才尝试了很多次,暴力无法再度撕开这一片,只能寄希望于规律。我通过从出事开始到现在,每一秒的空气流速、这块区域的温度变化、光线折射角度移动变化和空气湿度,大致计算出一个时间曲线。如果我没有算错的话,再过七分零六秒,这里的空气情况会达到林缜出事、晏明光和鱼飞舟出手时候的情况,那些鬼手极有可能再出现。现在是六分五十八秒了……” 林缜坐在另一侧,高明正在为他包扎着肩膀处的伤口。 他说:“小宠物,你带着周甜高明先在这里躲好,要是到了傍晚就按照原计划回月芒宿舍布置剩下的铃铛网。我嘛,晏明光还没和我打一架,我也没看够鱼飞舟天天圣母心发作的笨蛋表情,我进去捞他们。” 燕危再度深呼吸了几下,待到平缓了呼吸,他挑眉,没好气道:“就你能把他们带出去?” “你什么意思?要不然我先和你打一架,打赢了我再进去。就你这点身手,七分钟解决你绰绰有余,七秒钟我都嫌多。” 高明完全处理好了林缜的伤口,林缜全黑的衣服上晕染着看不清的血迹,他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他重新握紧他那把漆黑长弓,手背青筋微微突起,尝试着拉了拉弓弦。 “啧,伤口处理的不错啊。”他说。 燕危起身,从信息面板的储存栏中拿出了他在商城兑换的防身匕首。刀刃划过空气,发出轻微的破空声。 “你留着你的身体指数打月芒去吧,我们现在对晏明光他们被拽进去的地方唯一的了解,就是可能有很多普通鬼怪——毕竟鬼手多。至于其他一无所知,但肯定不是暴力能够破解的,如果四肢发达就能破解,你觉得晏明光和鱼飞舟至于到现在都没有一点动静传给我们?” 林缜拿着长弓的手一顿。 周甜在一旁提醒道:“还有五分二十九秒。” 林缜靠在椅背上,眼皮一抬,暗红色的瞳孔中倒映出燕危挺直的背影。 半晌。 他吹了声口哨,吊儿郎当地说:“燕危,我在上一个副本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是一样的,自我自大甚至是自负。哎呀,就算是人情,也是晏明光和鱼飞舟救我的人情,你问心无愧。冒着天大的风险去做吃力不讨好的善事,你心里早就一清二楚,这不值得。少在这装模作样啊,在外面等我带这两个迷路到不知道哪里的人出来。” 燕危回头看他。 “哦,所以我们是一样的人,得出来的结论是我不应该进去,你应该进去?你逻辑学不及格吧。” 林缜一噎。 片刻,燕危挑眉:“我确实自我,但我从进入这个流动本开始,就是在做理智下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你也确实自大孤傲,但你这次真的是自己单独进来拿传奇道具、挑战十九层流动本的?你表面什么组织都不属于,实际上带了一批假装独狼玩家的玄鸟成员进来,以为我看不出来?” “而且谁说进去性价比不高了?只要我进去,我就一定能破解。” “大言不惭。” “比你聪明。” 周甜又道:“四十六秒。” 高明抬手:“要不我进去——” 燕危和林缜同时转头看向他,异口同声道:“你好好待着!” 高明脖子一缩,立刻放下了手。 林缜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秒针一点一点地摆动着,周遭的空气流速似乎开始缓缓扭曲。 周甜:“三十秒。” 秒针摆动。 “滴——答——” “滴——答——” “滴——答——” “……” 燕危和林缜已然站到了先前鬼手会出现的地方。 周甜开始倒数:“三……二……” 林缜看了一眼燕危:“喂,小宠物,这次如果你能把我这两位救命恩人带出来,我以后不找你打架。” “说的好像你现在找我,我理你了一样。” “一!” 前方,空气骤然一阵波动,无数鬼手在这一刻从虚无缥缈的空气之中延伸而出。 林缜这次有所防备,巧妙地躲过了所有冲着他皮肉而来的指甲,挂在了一个正在缩回去的鬼手之上,顷刻间便消失在了燕危眼前。 燕危身体指数本就不高,他根本没躲,只是用匕首挡着朝他心脏抓来的鬼手。他一边拿出可以瞬间治愈伤口的花球道具,一边动也不动,任凭鬼手刺破了他的手臂,瞬间将他往里拽。 天旋地转。 落地的那一刻,燕危刚用花球道具治愈了被鬼手抓伤的地方,周围的气息带着一股燕危熟悉却说不出所以然的感觉将他环绕。这一刹那,他感觉自己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想冒出来,却又有些抓不着根源。 他恍惚了一瞬,这才看清了四周。 他和林缜的周围,密密麻麻的全是舞动的鬼手——只是鬼手。 这里没有什么他们猜想的鬼怪、尸体,只有一只又一只森凉苍白、遍布尸斑的鬼手。 第57章 死亡校舍(9) “晏明光,脱衣服!” 在燕危和林缜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 这些鬼手就开始疯狂地舞动、朝他们抓来。 都是左手。 鬼手四面八方围来,大多朝着他们上身而来,偶尔还会有在地上冒出来的。 在外面的时候, 这些明显来自死者的鬼手只是在空间割裂的时候伸出来些许。此刻他们看清了鬼手的全貌——这是一个个手臂上还裹着衣服布料的鬼手,有的袖子还算完整,有的兴许是因为鬼手来自的尸体死状凄惨, 手上的袖子破破烂烂的。 从这些袖子的款式中可以看出,那是晨曦高中校服的袖子。 整个空间苍白荒凉,鬼手阻碍了他们大半的视线, 他们只能看清身周十米左右的范围——除了鬼手,什么都没有。这就是一个充满着学生尸体的手的空间。 楼的提示音在这一刻响起。 [您已出发死亡校舍副本额外支线——鬼手空间。由于当前难度出现不均衡现象, 已经超过当前副本能够拥有的难度上线,特此进行提示干预。] [空间类型:割裂空间,空间来源:不明。] [提示:满足。] [请玩家根据提示,找出离开方法, 努力存活,获得奖励。] 林缜掏出了一个球状道具, 向空中一抛, 一个透明的大球瞬间将燕危和林缜笼罩在内,暂时挡住了这些鬼手。 “这提示是什么玩意?谁满足啊, 我满足还是你满足还是这些鬼东西满足?小宠物,你既然进来了, 我就懒得动脑了, 你想办法。我这个道具很普通, 只能顶一分钟。”林缜打量了一下四周,吹了声口哨,“哟, 原来这个空间长这样啊,还挺有趣的。嗨,手们,看看我,来,牵个手击个掌。” 他说着,抬起手贴在透明球的表面,找了个角度和一个伸过来的鬼手隔着防护当真“击掌”了一下。 燕危没有理这个神经病,感知力立刻最大限度地朝四周蔓延开来。 倏地—— 燕危惊喜地喊道:“晏明光!” 他甚至都忘了他和晏明光是感知力连接上了,下意识脱口而出,才发现对方听不到。 他又立刻转为在心中道:【晏明光?】 【嗯。】 【你和鱼飞舟在一起吗?】 【都没受伤。】晏明光的语气偏沉,不似之前那样冷,好像润着一点燕危听不明白的幽深。 【你们没办法定位我们,千万别动,我和林缜一起进来了。我现在用感知力的接触来感受距离,和林缜一起朝你们靠近。】 对方不再回话。 燕危却也没有要求晏明光说点什么作为回应。尽管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他心底冒出的第一想法却是——晏明光知道他接下来都要靠感知迸发的技能找人,这是怕多说一句话就多消耗他的体力。 “林缜,他们在我们三百米内,我靠技能来测试距离,我们现在开始瞎走,只要感觉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就是走对方向,要是感觉越来越远我们就换方向。我们要尽快,外面没多久就天黑了,我们必须在天黑前破局并且回到宿舍楼。” 燕危环视了一下四周。 周遭只有森森的鬼手,再没有任何东西。短暂的时间内,他看不出来什么线索,也感受不到那股油然而生的熟悉感究竟从何而来。这种感觉甚至算不上愉悦,仿若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他的心间,可他连什么东西压着都察觉不出,自然也撇不掉。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波动是不对的。 只有理智,只有冷静,才是他的行事风格。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一切不对劲,拉起林缜开始朝晏明光和鱼飞舟靠近。 林缜手持弓箭,抬手收势间便是十几发箭羽开道。燕危一边散发着感知力试探他们和晏明光的距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他们进来开始,这些鬼手的攻击似乎更加急促了一点点。它们没有头脑、没有痛感,即便林缜打中了,也不过是在打中的鬼手上留下一个穿透的洞。只有彻底打碎,才能完全毁掉一只鬼手。 不多时,林缜的防护道具就到了时限消失了。 鬼手本来就多,林缜就算箭无虚发也不能保证每一个都拦住,燕危忍着洁癖,一边使用技能,一边还是需要握紧匕首挡住林缜稍微没有拦住的几只鬼手,走了一百多米就气喘吁吁,额头沁出虚脱的冷汗。 林缜只好背起燕危。 “背后你小心点,我一个人没办法照顾全方位,你要是后背被抓到了,忍着别大声喊啊,不然我肯定要聋——” 燕危骤然打断了他,用尽力气大喊道:“晏明光!!!鱼飞舟!” 男人回头望向他。 张牙舞爪的鬼手中,晏明光和鱼飞舟所站的地方居然颇为空旷。鱼飞舟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手中的蓝珠微微发亮,可晏明光浑身上下依然整洁干净。 男人的脚下踏着破碎的尸块,手中短刀裹着一层浓稠的血,冷硬的轮廓在鬼手背景的衬托下更为飒然。他侧着脸看向燕危,手中动作利落而不含糊,短刃瞬间刺透一只鬼手,刃尖旋转,直接将面前的一只鬼手活生生地搅碎了! 破碎的尸块散落一地。 林缜背着燕危,踏过尸块,快步跑到了晏明光和鱼飞舟的身侧。 刚一站稳,晏明光淡然的面容微动,手中短刃就那样豪不值钱一般扔到了地上,抬手就从林缜的背上接起燕危,顷刻间把人扶到了自己身边。 林缜背上一轻,问鱼飞舟:“看着满地的尸块,我们没进来的这段时间,你们不会站在原地杀了这么久吧?啧,四肢发达。” 鱼飞舟皱眉:“你们怎么进来了?受伤了吗?” “帮你们啊。” “你……这里人多是没有用的,我和晏明光看过了,除了鬼手什么都没有,鬼手还会慢慢地越来越有攻击性,也没有任何空间割裂的波动感。你们应该进来的时候也听到提示音了?‘满足’,我是想不出有什么和破局有关的方法,如果是让我们满足这些鬼手……”鱼飞舟叹了口气,“这些鬼手要杀我们,总不会是要我们付出性命吧?那破局来有什么意义?” ——这是无解的意思。 燕危靠在晏明光的身侧。男人有力的臂膀微微揽着他,给他提供支撑,让他稍稍在精疲力尽中缓过来了一点。他深呼吸了几下,一路过来强忍着的洁癖发作此刻居然消散了——和鬼手缠斗了好半天的晏明光身上没有都少难闻的血腥味,仍然是那种淡入青松的气息,和之前一样,不管什么时候,这人似乎永远都孑然而整洁。 晏明光没有说话。 他似乎比以往更沉默了一些。 “不可能无解的。”燕危说,“楼的准则就是,不管多恶劣,都会有一线生机。这不是楼的仁慈,而是它保证玩家愿意积极闯关的默认底线。就好像安康镇的副本,我们进去导致了不平衡,楼甚至会自己调整规则,给玩家一线生机。所以这个不知道为什么出现的割裂空间,还有这些攻击性不强但是又多又难对付的鬼手,一定有解。” 燕危喘了口气,视线转动间,骤然对上了晏明光的目光。 这人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燕危下意识移开眼,接着道:“时间紧迫,我们不说其他有的没的,既然暴力无法破解,那就是我的工作了。晏老师,你近战能清出这么大的范围,先和林缜的远攻打一下配合?鱼飞舟,你可以详细和我描述一下你们在里面得到的信息吗?” 晏明光微微点头,确保燕危站稳之后才松手,和林缜一同在四人身周保证鬼手不靠近。 “这种割裂的空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鱼飞舟摇头:“没有头绪,一般来说,时间和空间的扭曲都是高层副本才有可能出现的,因为这对于我们这些刚起步的玩家来说,是完全复杂且不可触摸的领域。十九层的副本会出现这种动荡空间,我猜测原因是——它是由一个高层副本被破解后剩余的能量再凝结的,所以还会残留一些高层副本的痕迹,导致了这个四不像的割裂空间。我们进来之后,尝试击打空间,起码以我和晏明光尽全力的合力,没有任何效果。” 燕危眉头一蹙——他知道晏明光尽全力的情况,他和晏明光在进来前已经互相交代了技能底牌,晏明光在这些鬼手攻击中放手施为的权利,已经完全可以比得上几十层的玩家。这要还是打不破,那说明他们四个人一起也不可能单纯靠打破这里出去。 “我和晏明光进来的时候,这里就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这些残缺的鬼手。不过当时并没有这么密集疯狂地靠过来,所以我们才从被扯进来的地方走到了这里。但随着我们在这里移动的时间,这些鬼手在一点一点变得更加疯狂,我们周围的鬼手也变得越来越密集。这种变化很慢,我们进来这么久才慢慢察觉,但是你们进来之后就有点肉眼可见快起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和人数有关系。” “还有就是‘满足’的提示,你也知道。这就是我们进来到现在的所有信息了,其他的一无所获,这里真的除了鬼手什么都没有。” 燕危环视四周。 周遭的鬼手确实肉眼可见地往他们这里涌来,鬼手之间也相互推搡着,密密麻麻的脏污让燕危这个洁癖浑身难受。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整个空间背后都是单调的白,隐没在血色和充满尸斑、裹着校服袖子的鬼手后。 单独一只鬼手其实攻击力很低,有准备的情况下,燕危都可以一个人解决。但如鱼飞舟所说,这些东西涌过来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攻击的疯狂程度也会越来越大。 不破局,就是被耗死在这里。 鱼飞舟和燕危说完情况,似乎十分相信燕危,完全没有犹豫,直接加入了晏明光和林缜,在燕危身周拦出了一个空旷的圆。 林缜手中箭无虚发,尸块散射间,他偶尔被鬼手近距离伤到,鱼飞舟也及时用手中的蓝珠道具将林缜身上的伤口治愈。 晏明光动作利落而迅速,反倒没有让那些鬼手近身过,全身上下还是干净而整洁。可饶是如此,他的呼吸也在微不可查的缓缓加快——他们都在慢慢消耗着体力。 燕危站在三人中央,眸光微动,视线不住地在四周游离。 他不信。 这才十九层,区区一个突然出现的鬼手空间,不可能就这样把他和晏明光都困死在这里。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将一切画面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复习。 割裂的空间、这些显然从学生尸体上来的裹着校服袖子的鬼手、随着他们进来而加速涌来的情况…… 楼不可能会让他们毫无生机地耗死在这里。 为什么这些鬼手会越来越疯狂地涌过来?这东西甚至都算不上鬼怪,只是普通的脏东西,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那么,这种类型的脏东西,一般都是需要一些天生对他们有吸引力的东西,作为判断条件,让这些鬼手能够被吸引。 如果说这些东西是依靠活人的气息来判断,进来的人多了,它们攻击的速度也更快,这似乎说得过去。 但是…… 燕危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随意一堆鬼手中。 这些左手不仅在簇拥过来的路上,它们甚至没有任何思想到互相抓来抓去,一定程度上反而减缓了速度。 燕危一动不动地盯着,一道思绪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发芽。 “小心!” 男人清冷的声线带着偏快的语调骤然响起,燕危猛地被晏明光拉到身侧,眼前一晃,这才发现方才他想的太出神,已经有一个鬼手差点抓破了他之前左肩所在的位子。 他却勾起了笑容,拽着晏明光的手臂扬声道:“晏明光,脱衣服!” 晏明光:“?” 林缜和鱼飞舟百忙之中同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燕危拉开了自己校服的拉链,“不是,我的意思是,把你们的外套脱了!” 晏明光问也没问,反手收刀,抬手就脱下了校服。 林缜和鱼飞舟两人见状,看了燕危一眼,也没有多说,一同将校服外套脱了下来。 燕危一把抓过四件校服外套塞到晏明光手中,说:“扔到四个方位,扔得越远越好。”他转头看向林缜,“你弓箭开道,尽量清出一条能让校服扔的远一点的道。” 林缜和晏明光依言照做。 在四件校服外套分别落地的那一刻,本来疯狂围着四个人的鬼手骤然一顿,居然顷刻之间,全都掉头转向了四件校服所在的方向!它们毫无章法地朝那四个方向而去,顿时忽略了燕危等人。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里的空间开始不稳定了起来! 林缜下巴一扬:“哟,怎么想到的?” 燕危不自觉的放松了本来攥紧的双手,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额间的汗。他勾唇道:“当然是用脑子想到的。” 林缜:“……” “满足的意思,”燕危望着那些撕扯着校服的鬼手,嗓音逐渐裹上了理智冷静,“满足肯定不是指满足我们,而是满足它们,但它们的目标又是我们——鱼飞舟说的对,总不可能是让我们直接不抵抗送命吧?那这破局就毫无意义了。所以肯定是有着什么,其他能满足他们的办法。” 人们总是会遵从下意识的思维。 他们都是楼内世界的玩家,经历过了不止一个副本,对于这种鬼怪,对它们下意识的第一印象就是——鬼怪要玩家的命。 这也是鱼飞舟和晏明光为什么一直卡在这里的原因。 但如果完全抛弃这个看法呢? 除了命,他们身上有什么其他可以满足鬼手的东西。什么东西可以满足鬼手?那当然是让它们躁动的东西,既然随着进来的人增多,鬼手变得愈发疯狂,那说明一定是有什么他们四个人都各自拥有的、除了生命以外的东西。 当然,这也不排除身体部位、器官等每个人都有的东西。 可方才燕危看到了鬼手过来的情况——这些没有脑子的鬼手并不是一股脑往他们这边冲的,鬼手之间都会抓来抓去。但如果这些东西并不只是因为没有脑子而太蠢,而是因为它们确实在往吸引他们的东西冲去,也确实在抓它们想要的东西呢? 这些鬼手能有什么东西会吸引别的鬼手? ——校服袖子。 空间的气流波动开始越来越大,燕危眼前的空间甚至开始肉眼可见地撕裂。鬼手将那些校服撕扯开来之后,逐渐的不动了。 他说完这些推测,眉眼轻抬,嗓音清冽而自信:“……是校服吸引他们不断攻击我们,它们其实和其他我们进副本以来遇到的那些鬼怪没有什么不同,它们想杀晨曦高中的学生。而这里也没有什么学校档案系统、档案室之类的,能判断的只有校服,所以我们只要脱下校服扔给它们,它们也就满足了。” “我就说为什么死者那么多,可每个死亡场景的出发地点只有一个鬼,其他死者跑哪里去了,尸体呢?这里应该是高层副本剩余能量凝结成新的十九层流动本时,出现了bug,导致死者尸体的左手部位被单独割裂出来的空间吸走,但还保持着基本的鬼怪本能——杀死晨曦高中的学生,所以才造成了现在的情况。如果我猜测没错,晨曦高中应该还有好几个这样的地方,分别有着死者尸体的不同部位。但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奇怪的——” 燕危的嗓音戛然而止。 在割裂空间完全裂开的那一刻,楼的提示音在四人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破解鬼手空间并且安全离开,获得奖励:身体指数10,感知力10,积分20。] 林缜:“哟,还有额外奖励,这一趟值钱啊。” 燕危没有说话——他脑海中的提示音还没有停止。 [恭喜玩家发现鬼手空间主要线索,点出基础逻辑,获得额外奖励。……。] 楼将奖励的信息一股脑传输给了燕危。 燕危神情猛地一滞。 他的眼前,一片皎洁的铁片缓缓坠落,在面前大片的血腥脏污中明亮异常,像是血色中飘落的纯白新雪。 他下意识抬手,皎洁纯白的铁片便轻柔地落在了他纹路分明的掌心。 林缜挑眉:“这是什么?白巧克力?” “……碎片。” “什么碎片?骨头碎片?谁家的骨头有这么圣洁的感觉啊。” 燕危喉结微动,张了张嘴,最终一字一句轻声道:“传奇道具,月轮的碎片。” 第58章 死亡校舍(10) 下一刻, 天旋地转。 眼前的空间彻底碎裂,周遭空气夹杂着刺鼻的腐臭血腥味道,迅速涌动着。 待到平静下来, 面前依然是宁静偏僻的栈道上,腐臭的味道被草木清香所取代,混着春风和晚间微凉。 躲在一旁的周甜高明立刻跑上前来, 高明惊喜道:“总算出来了,都没事就好。诶,燕危, 你们的校服呢?早上上课要穿校服啊……” 高明说着,嗓音渐歇——他发现出来的四个人神色不太对。 燕危抬着手, 掌心摊开,那块皎洁纯白的铁片就那样安静地躺在他的手中,在黄昏中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它不沾染一丝邪性,甚至还散发着洗涤人心的气息。 四人都看着燕危手中的铁片。 鱼飞舟的表情有些懵, 林缜则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传奇道具的——碎片??” 燕危只是将这枚碎片收进黑戒中,撇过头看向晏明光。 男人正一手抄兜站在树荫下, 身姿挺拔, 气质疏淡。这人从出来之后就没有说话,甚至对燕危拿到了传奇道具碎片都没有什么反应。黄昏的余光透过斑驳树荫洒下, 逆光中,燕危看不清晏明光的神情, 但他总觉得这人比以往还要深沉漠然。 他轻笑一声:“这个传奇道具叫月轮, 是完全克制邪性鬼怪的道具, 气质和死冰块你还挺像的啊。” 都是一样的清冷却明亮。 是让他这种讨厌道貌岸然、慈悲心泛滥的人都下意识亲近的气质。 晏明光在灿灿日光的逆方向中,似乎微微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燕危顿了顿, 从晏明光身上收回目光,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跟着他走——太阳快下山了。按照之前燕危跟在月芒队伍里,得知的月芒玩家集合时间,李清等人再过一会就要回宿舍了。 他们必须赶在月芒回宿舍之前去407,完成剩下一半的铃铛网。 这本就是他们之前就计划好的事情,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现在已经解除,其余几人也明白当务之急要做什么。 燕危走在前头,接着说:“刚才我得到了关于这个碎片的信息。月轮是一个有关空间力量的传奇道具,具体怎么使用以及它到底有多厉害,还需要拼凑所有的碎片之后才能知道。” “它遗落在凝结成这个副本的高层副本里之后,副本剩余的能量重新打乱凝结,月轮也破成了几个碎片,并且在散架的时候发生了一些空间扭曲,这才产生了我们刚才进入的鬼手空间。我猜测,那个大家所说的,之前有玩家进入这个副本并且送出了有传奇道具的消息之后,就再也没了声息……那个玩家应该就是被拉入了这样的空间,但是他没有破局,他直接死在了不知道哪一个碎片形成的空间里,所以只有传奇道具存在的消息出来,而再没有其他。” 林缜踢了踢路边的石子,语气颇为不满道:“喂,小宠物,我刚才和你说话呢!” 燕危挑眉。 “你再拿出来看看呗?我还没看清楚呢。” 燕危一下就戳穿了林缜:“你刚才太惊讶了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是想让我再拿出来你赶紧抢吧?” 林缜噎了一下。 “我们说过了,传奇道具各凭本事,你要是想帮玄鸟拿到,不如着手一下拿到其他碎片,等碎片都被大家拿到手了再说下一步。” 林缜撇了撇嘴:“行行行,你凭本事拿到的,这块确实应该给你。但我真想揍你啊。” 一旁,鱼飞舟面露惊讶:“燕危,你知道我和林缜是……?” “是玄鸟送进来拿传奇道具的?”燕危毫不犹豫地接过鱼飞舟的话,“很难看出来吗?在进入副本之前你们就暴露了。鱼飞舟,你还记得我当时找你帮忙的两件事吧?我找你之前自己已经调查过,独狼玩家的名单关系到很多人的信息,一般找庄家买,都要几十层以上的玩家才能出得起价钱,可你太实诚了,说给我就给我。还有帮我和晏明光挂靠组织,一般就算是挂靠,那也是要有筛选和条件的,可我和晏明光什么都没做,你二话不说直接给我们挂上了玄鸟……” “就这还算独狼玩家?而且这次流动本开启,说的出名字的组织都有人,只有这个玄鸟明面上一个都没有,一个有名有姓的组织会放弃传奇道具?不可能。说实话,我连副本开启的时候,哪些‘独狼’玩家是你们带的玄鸟玩家都数出来了。” 林缜嘴角一抽。 鱼飞舟:“……” 燕危看向周甜。 周甜摊了摊手,双眼弯成了月牙一般,笑着对燕危说:“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独狼玩家,不是玄鸟的人。愿意和你合作,单纯就是想让月芒的人不得好死。” 燕危回以微笑。 林缜没好气道:“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和我又没什么关系,你们代表谁进来的,都不影响我要做的事情啊。啊对,你和鱼飞舟之前是有开投影视角的习惯的,但这次进来我们所有人都没开,你们两明显有所打算啊。让我猜猜——不想给其他组织你们的活动信息,那也就是说你们觉得还会有人进来,甚至期待有人进来。那看来这一批进来的只是先开路啊,下一批会有大量玄鸟玩家等着进来吧?所以你们不开视角,担心给其他组织的玩家过多希望,让他们没那么迫切争抢下一轮的邀请函。” 林缜:“……” 鱼飞舟无奈地笑了笑:“燕危,你是我见过,最有可能实现登顶的玩家。你很耀眼。” 从他们走回宿舍楼的这段时间,燕危三言两语间,就把他们玄鸟的打算猜了个干干净净。不管是安康镇副本中发现凝固的时间,还是前一刻在数不清的鬼手中仍然沉着冷静地找出破绽,他总能不放过任何的细节和过程,把一切真相抽丝剥茧后攥在手中。 楼的世界,从来不缺那些惊才绝艳、实力高强的玩家。 他们一个个本来就是浪里淘沙的潜力股,又在一层一层地登楼中逐渐积累经验、道具、实力。活下来的人成为高层玩家,挣扎在登顶的希望中。虽然万里挑一,却也千篇一律。 可燕危不一样。 他总能抛却所有其他人珍而重之的经验,用最初始的角度思考问题,似乎每一刻的他都是崭新而无畏的。也总能在铤而走险中突破提升,像是一颗从来就安稳不下来的星辰,逐渐耀眼而明亮。 燕危被突然这么一夸,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笑了笑,耸耸肩道:“我觉得你把前提条件去掉更适合——不管你见没见过,我都是。” 高明思路还停留在玄鸟的事情上,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道:“哇靠,你们好阴!” 林缜:“啧,这哪里能叫阴,这叫未雨绸缪,精心谋划。” 鱼飞舟一脸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还好吧?应该没有燕危阴?” 燕危:“……这种时候你其实可以不用太实诚。” 鱼飞舟:“啊?” 几人走到了宿舍楼的阶梯下。此刻离落日还有约莫几十分钟,玩家们都对白天的时间格外珍惜,并没有多少玩家提前回来,宿舍楼下只有三三两两的人影穿梭,看这些人的麻木程度多半还是学生npc。 燕危等人算是回来的很早的了。 阶梯前,一个穿着校服、手中拿着纸笔的男生站在一旁。他校服穿得整整齐齐,拿笔的动作都端正标准,往那一站,学生气十足。 他胸前别着铭牌——罗和。 这个人燕危记得,是副本开启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出现在校门口登记入学的人。 由于晨曦高中每天都有学生出事,宿舍需要查勤,以此来确定学生的人数情况。而查勤的工作也由学生来轮流完成。 待到燕危等人登记完毕,罗和分别看了燕危、晏明光、林缜和鱼飞舟一眼,皱眉道:“你们怎么不穿校服?入学的时候有要求说早上上课要穿校服,明天上课要是没有,肯定会被鬼怪盯上。” 会和他们一起出现在校门口登记,这人应该是个玩家,燕危印象里这人也没有站在任何组织的队伍里。毕竟人家是一番好意,他眸光轻敛,一切的精明都隐在眼底,温和道:“我们校服都弄丢了,谢谢你的提醒。” 罗和一愣。 他似乎想了想,随后将手中的点名表放在楼梯道旁,说:“宿舍楼一楼的一间房是杂物间,那里放了一些新的校服,我今天执勤有拿到钥匙,我带你们去拿吧。反正他们都要踩点回来,也就你们这么早就在这了。” 燕危目光一顿。 “奇怪我多余好心?”罗和笑了笑,颇为清秀的面容流露出善意,“我们都在这里了,多活一个人,大家也都多一份机会。这里的鬼怪可不留情。走吧,杂物间我开过,不会碰到鬼怪。”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抬脚跟上了——他们确实需要校服,要是能直接拿到新的,还免了一番麻烦。 他们在一楼走道上走着,宿舍楼下,几个在跳着皮绳、显然是npc的学生看过来,露出不善的眼神。 “又是新生,学校天天招新生,就没人毕业过。” “毕竟没人能活到毕业,我们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希望傻一点的新生多一点,这样我们就能多活一会了。” “他们还不穿校服呢,居然没死啊……” “……” 他们进来这段时间,这种画面见多了——这里的学生害怕突然的死亡,却无法离开,对待新生的态度就好像是看送上餐桌的食物一般,恨不得他们赶紧死在前面。 燕危等人根本没有理会这些npc。 杂物间就在一层,从楼梯口没走几十米就到了。果然如罗和所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罗和轻而易举地拿出了四件校服递给燕危等人。燕危等人立刻穿上了校服,同罗和道谢之后,说了一些之后尽量互相照应的客套话,便快步来到了407。 此时,日光缓缓隐没,离日落只有十几分钟了。 燕危站在宿舍中央,看着面前彻底封锁了窗户的铃铛绳网,说:“厉害,和我预想的一模一样。” 周甜一笑:“不算难。” 燕危回过头:“李清早上说了,日落前五分钟回宿舍集合。我们还有十分钟,来,现在封门。” 六人毫不含糊,同清晨的时候一样,在周甜的指挥下,用兑换来的特制绳子和铃铛,同样在宿舍门前也封起了一张铃铛绳网。 如此一来,燕危等人此刻站在宿舍的中间,身侧是六张床位。靠窗和靠门的地方两处分别绳结交错,铃铛遍布,材质特殊的绳子将这间屋子的前后都完完全全的封死了,如果要进来,就必须毁掉绳网或者钻过绳网——但周甜已经计算过了数据,这些绳子的交错角度和留下来的空隙,只要是个人都找不到钻过来的角度和大小。 日头又往下落了一点。 离日落还有五分钟,宿舍楼外也传来了络绎不绝的人流声——玩家们回来了。 燕危靠在床铺的栏杆旁,侧过头,透过绳网望向窗外最后一抹余晖,指尖轻轻滑过黑戒。 ——进入楼内世界到现在,他第一次打开了赌楼投影视角。 与此同时,407的宿舍门传来了门把旋转的声音。 “吱呀——” 宿舍门被外头回来的人打开了。 燕危仍然望着窗外,侧靠在长杆旁,头也没回地轻笑了一声,悠悠道:“呀,蠢货终于回来了。” 第59章 死亡校舍(11) 楼内世界, 赌楼区。 死亡校舍流动本的投影之前,各个组织之间的气氛一再僵持。 林情说出那番话之后,给了所有人一天的时间, 现场就再也没有任何喧闹的声音。各个组织的人面面相觑,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似乎达到了什么微妙而暂时的僵持点, 玄鸟的人搬来了一把椅子,林情在那无言地坐着,其余组织领头的人目光交汇, 意味难明。 林情只是脊背挺直地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地放在膝上, 抬眼看着投影画面,深墨色的双瞳敛着光。他其实并不是其他组织的高层玩家,也不是其他组织当家的,玄鸟也大不如前, 可就这样坐在这里,其他的玩家仍然下意识的意识绷紧。 那不仅仅是林情个人的登楼记录带来的影响, 也是玄鸟给所有待得久的玩家带来的印象。 就算玄鸟那个从来没有外人知道长什么样的神秘当家的失踪很久了——传言早就死在了哪个高层副本里, 但这个组织曾经缔造的神话和巅峰时期积攒下来的那些道具、高手,仍然是压在其他组织身上的一根刺。 瘦死的骆驼还是比马大的。 赵景臣的脸隐在帽兜之下, 看不清表情。可他唯一露出的下半张脸却紧绷着,下唇紧咬, 双拳紧握。 他低声道:“林情还当现在是玄鸟当年一言堂的时候吗!?” 他的身边, 月芒其他的高层玩家凑上前压着嗓音说:“要不我们还是撤吧?林情说过的话, 从来没有不兑现的……当家的说过了,玄鸟都是一批疯子,他如果不在, 我们最好能避则避。” 赵景臣不甘心道:“月芒要是能拿到传奇道具,即将到来的竞技本就可以让月芒上一个台阶了。现在——” 他的嗓音骤然一顿。 ——投影画面突然有了变化。 非抢答模式的赌楼投影中,不会像抢答模式那么细节,大家只能看到不同的投影,也没有标注每个人的信息。而这个副本又是一个前前后后进入了几十上百人的大本,投影被切分成了太多块,黑色灰色的区域堆在一起,观看的玩家们根本没有心思去管。 就算是又一个黑色的投影突然亮了,也不太能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但是这一次亮的投影不一样。 这一次,一连亮起了六个画面! 这六个画面都是在晨曦高中的宿舍,这些人的眼前互相有对方,还有宿舍不同视角的模样,这个宿舍很是奇怪,前后还挂着很多交错的绳子,绳子上挂着好些铃铛。 这六个人明显待在一起,而从他们各自的视角中,可以看出他们分别是鱼飞舟、林缜、晏明光、周甜、大家并没有什么印象的高明、还有一个…… 是燕危。 是那个大家方才都以为他死了、成为了那些灰色的投影其中一部分的燕危! 在其他人的投影视角中,青年一手抄兜,面色带笑地靠在床栏旁,缓缓从窗外收回目光,侧着脸看向宿舍的门口。夕阳灿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精致的轮廓,洒在他的脸上,却一点没有衬出他先前那些乖巧和温顺。 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神满是不屑地看着门口站着的月芒玩家。 投影前一片哗然。 本来神情幽微的林情似乎浑身僵硬了那么一瞬,他抬眸死死地看着这些突然亮出来的投影视角,深墨色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他本就交叠在一起的双手缓缓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可这样的失态不过片刻,他便重新收敛了神情,仍然是那一副幽深的模样,视线停留在晏明光等人的投影部分,无言。 可投影前确实一石激起千层浪。 赵景臣这种高层玩家几瞬之间就明白了过来,咬牙切齿道:“李清这个废物!” “怎么回事?刚才李清那些人的投影视角里,这个燕危不是被鬼怪推下水了吗!?” “这你还没反应过来吗?替身娃娃啊!” “李清被算计了!??这个燕危、这个燕危不是、不是一个拖后腿的废物吗?难道他之前……都是装的??” “这个表情……他为什么这么从容?如果从一开始大家看到他死就是他刻意的,他现在又和yan站在一起,那岂不是月芒从进入副本开始就被他算计了?” “不,不是。是我们所有人在他第一次副本的时候就被他算计了,我们都以为他只是一个拖后腿的废物,甚至还先入为主的以为他的最佳玩家是晏明光带着一起拿的。现在看来,哪有那么容易带着拿最佳玩家,他恐怕本来就是凭借自己……拿的最佳。” “……” - 407宿舍门口。 李清等人打开宿舍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封住了门口的铃铛网,还有在交错的绳子之后侧身站着的燕危。 月芒所有的人都愣在了门口。 他们甚至第一时间没有注意到封住了宿舍唯二两个入口的铃铛绳网,直勾勾地看着悠哉悠哉站在宿舍里的燕危。 李清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失口道:“燕危!??你不是死了吗?” 燕危眉梢微动。 他没有第一时间开口,只是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一手抄着校服的兜缓缓往前,在门口的铃铛绳网后停了下来。 “是不是很意外?”他轻笑了一声。 李清咬牙:“……你用了替身娃娃?” “看来你也算不上蠢货,就是废物了一点。” “你——!!” 燕危悠哉悠哉的,一双琥珀般的双眸闪动着狡黠灵动,同之前跟在月芒队伍里那种胆怯慌张的模样截然不同。 同样是精致漂亮的五官,此刻却润满了自信与无谓。他穿着崭新的校服外套,青涩气息包裹之下的,是漫天静雪中隐藏的风暴。 他说:“嗯,我。” 李清终于看清了屋内的情况。 好歹是月芒培养出来的十八层种子玩家,李清在第一时间的惊诧和意想不到之后,迅速收拾好了心情。他手一挥,身后月芒的玩家立刻进入浑身紧绷的备战状态。 “林缜?yan?高明?你们……”他深吸几口气压下怒火,眉头紧蹙,看着面前的铃铛网和燕危,手中顿时出现了一把弯刀,“好一出卧底计啊,燕危,是我低估你了。你们这搞得是什么?不会是以为拉张阻拦的绳网,就可以阻止我把你打残吧?我可没那么好商量。” “你错了,我只是看你不爽而已。月芒几次三番和我们过不去,还用下三滥的手段扔高明进来,我也没那么好商量。” 燕危话音刚落,在后方坐在上铺上、吊儿郎当晃荡着双腿的林缜嗤笑了一声:“李那个废物那个清啊,你要不要先看清楚形势?” 与此同时,燕危抬手,修长的手指在面前的铃铛网上轻轻一拨。 “叮呤——叮呤——” 连续一串的铃铛声响起。 燕危有条不紊的嗓音伴随着铃铛的尾音响起:“周甜,还有多久日落?” “三分四十九秒。” 李清面色一沉。 燕危轻笑一声:“明白过来了?这个绳子咱们都能换到,你应该有印象吧?我们这种十几层玩家,每一根绳子尽全力都要四五分钟才能斩断。而我呢,不巧,前两次赌楼都是低概率爆高收益,拿了一堆用不出去的邀请函,就全用来换了一堆这些绳子。” 周甜就一旁提醒道:“三分二十五秒。” “所以你觉得你能在还有三分钟日落的情况下,砍断这个密密麻麻钻是钻不过来的绳网吗?” 他说着,抬手,又用力地拨弄了一下绳网。 丁零当啷铃铛声中,燕危接着道:“其实以月芒的实力,你们一起,十分钟差不多就可以把这个绳网拆了吧?但是三分钟入夜以后怎么办?你觉得,不要发出声音这条规则,会不会把一切由玩家发出的声音算在内?比如……拨弄铃铛。” 李清面色顿时煞白。 他总算明白这封锁住窗口门前的两张网是要干什么了。 他死死地盯着燕危,嗓音几乎是磨着喉咙出来的:“燕——危——!好,很好,是我低估了你,没想到你还会带着牙齿咬人。” 燕危耸肩,对着李清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在昨天晚上,李清和越文星商量着要在晏明光他们的宿舍布下招鬼针的时候,燕危就立刻有了这个打算。 入夜之后不能发出声音,这是进副本之后优先于所有死亡触发的规则。 发出声音的条件,就是一切玩家自发发出的声音。 所以玩家自己敲击床板、说话、或者是方才燕危那种拨弄铃铛让铃铛发声的行为,都是自主发出声音,都是死亡触发。 而这个特殊材质绳子悬挂铃铛组成的铃铛绳网,在平时鸡肋的很——一个只能抵挡几分钟攻击就断裂的普通道具罢了。 可是在日落时分,还差两三分钟就天黑的时候,李清等人要进来回到407床位的范围内,就必然要打破这个绳网。而要完完全全割断绳网,两三分钟已经不够了,但一入夜李清攻击绳子发出声音,他们所有月芒的人都触发这条底线。这在目前完全不知道怎么抵抗死亡触发的情况下,是必死的。 燕危等人刚好六个人,今晚可以安安稳稳住在407。 可月芒住在这一间的足足有四个人,绳网来不及破回不到407,他们又不可能待在走廊上过一夜——这不也是送死吗? 燕危的准备其实也是有可能有意外的。 如果月芒回来的时间大于破坏绳网需要的时间,或者月芒在刚推门的时候就反应过来立刻攻击铃铛,那燕危和李清之间,还是有博弈的空间。 可惜李清虚伪且刚愎自用,把燕危当成一个必死之人,一早就把月芒获得的信息和打算全都当着燕危的面说,丝毫不避讳燕危,也让燕危知道了他们严格遵守的集合时间。而也正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燕危,在看到燕危的那一刻,他没有第一时间将所有的情况思考清楚并且行动,此刻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时间,现在他就算反应过来不动绳子只动铃铛也来不及了。 又或者说,他们可以在一开始就赶紧跑到其他宿舍寻找白天里死了人而空出床位的房间,分散人员,争取平安度过今晚——但这也要在回来的那一刻。 现在,干什么都迟了,就算是能找到房间,他们和别的玩家协商或者要驱赶别的玩家也是需要时间的。哪有什么玩家会二话不说就让出地方来给他们待呢? 李清输的不是现在,而是月芒在楼内世界“抓”到燕危的那一刻。 此刻,他显然已经一点一点、完完全全反应过来了。包括越文星在内,月芒这回到407宿舍的四个人尽皆面色由青转黑,表情难看的不像话。 “燕危,”周甜在后头看着李清等人的表情,眼睛微弯,笑了笑提醒道,“二分五十秒。” 燕危撇了撇嘴:“啊,只有两分多钟了。其实我这个根本算不上什么有用的计谋啊,因为现在我们在你的宿舍里,那我们的宿舍就空出来了,你们——去303不就解决了?” 越文星勃然大怒:“你明明知道303有——!”他猛地一噎。他们布置招鬼阵法这种阴毒的事情,除了越文星自己,只有燕危和李清知道,其他月芒成员是不清楚的。 燕危佯装不知:“有什么?李清,我劝你快点想办法,其实……”他可以拖长了语调,像是同朋友聊天一般,悠哉悠哉地轻声道,“还有一个办法的,不是吗?” 李清狠狠地等了他一眼,那张颇为阴柔的脸上满是阴狠和愤怒。 尽管知道没有用,他还是发泄愤怒一般,抬起手中的弯刀就往绳网上砍。弯刀在绳子上用力回弹,铃铛声再度响起,而李清砍中的绳子只是稍微磨损了那么一点。 越文星因为放血而苍白的面色此刻更是难看:“李哥,我们怎么办?” 燕危站在铃铛网后,笑着看向他们。他已经对一切的发生了如指掌,此刻如同看台下的观众,兴致盎然地看着台上的小丑。 周甜“好心”道:“两分十四秒。” 外头,络绎不绝的人声已经在逐渐减弱,这个时候,玩家们已经回到了各自宿舍。 燕危再度开口,无声地对李清说:“你还有一个办法的,你也知道,不是吗?” 李清阴测测地最后看了燕危等人一眼,眸光骤然一沉。他咬牙对燕危道:“行,走着瞧。我们走。” 他弯刀一收,带着月芒的人快步转身离开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方法。在他们刚转身回到走廊上的那一刻,走在前头的李清骤然回头。 越文星一愣,走到李清身边,焦急问道:“李哥,我们现在——”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李清手起刀落间,弯刀没有开峰的刀刃一侧猛地砍向越文星的脖颈后方,瞬间将他打晕了过去。 剩下月芒两人一惊,拉住晕倒的越文星,说:“李哥……这?” 李清脸上还残余着方才燕危勾起的怒火,眼神却愈发幽深阴测。他语气意味不明道:“406也是我们月芒的宿舍,你们两拖着越文星,我们去406,和他们说楼下303宿舍的人已经解决了,越文星消耗太多晕倒了,让他们分出三个人带着越文星去303休息,我们……待在406。” 李清望了一眼越文星,低声说:“反正你也没用了,我会帮你报仇的。” - 他们一走,晏明光手中甩出长鞭,透过绳网拉住门把,将407宿舍门合上了。 燕危却仍然看着看着眼前。 身后,高明不太明白地问道:“燕危,李清他们就这么放弃了?” “他不是放弃,”燕危说,“相反,他不但没有放弃,他还选择了一个最容易的方法。你知道李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他面面俱到,表面兼顾人心,实则虚伪而自私。这样的人从来不会把别人看在眼里的,不管是月芒,还是传奇道具,都不如他自己的命重要。” 303有招鬼阵,李清不敢去。 而除了月芒自己人,其他宿舍此刻也不可能在一两分钟内轻轻松松让出四个床位。 ——月芒自己人。 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让406那些不知情的月芒成员去303,而李清自己住在406,就能完美躲过今晚。 燕危嘴角缓缓勾起。 天边,夕阳余晖洒下最后一角。 周甜的声音如同警钟:“还有五十六秒,大家上床,夜晚要来了。” 鱼飞舟上前,拍了拍燕危的肩膀,温声说:“看着一扇关着的门干什么?燕危,该上床了。” 燕危望着面前错综复杂的绳网,嘴角缓缓勾起,双眸似夜如星。 他像是和鱼飞舟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般道:“……你说,当一个团体的其他人,发现他们的领头人才是最自私的那一个之后,他们还会相信彼此吗?不会的,他们只会成为彼此在这个副本里最大的敌人。” “等着吧,月芒这一批进来的人,最终会死在他们自己手上。” 第60章 死亡校舍(12) 不过片刻天就要黑了, 几人都不含糊,迅速准备各自选一个床位休息,其他的事情之后再说。 林缜晃荡了一下, 迅速从上铺跳下来,二话不说抢占了一个下铺,说:“下铺见鬼的概率更大, 别和我抢啊。” 鱼飞舟:“……那我睡你上铺。” 高明和周甜也各自睡到了书桌上方的上铺上,正好留下同一个位置的上下铺。晏明光二话不说,脱下外套便躺到了仅剩的下铺上。 宿舍里已经一片安静, 所有人都准备好了还剩十几秒的入夜到来。燕危走到床位前,望了一眼侧身躺着的晏明光, 他关了投影,眸光微动,没有爬上上铺,而是一个转身, 掀起下铺的被子就钻进了被窝中。 高中宿舍的床位都是普通的单人房,向他们这种男生更是塞得偏满, 燕危这么一溜烟撞进去, 猝不及防就撞到了晏明光的怀里。 男人下意识往里挪了些,给他让出些位子, 可是肢体却颇为僵硬,显然没有想到燕危突然的举动。燕危同晏明光面对面的靠着, 闻到了这人身上那总是不被副本内的脏污所影响的清爽, 侧身躺在枕头上, 微微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晏明光。 这人也正看着他,纯黑色的双瞳望不见底一般,仿佛能将人看进眼底。 燕危没由来脸上微热, 脖子缩了缩,脸颊一半掩在被子里,低声说:“和你商量一下明天怎么办,一直用技能会消耗我体力,这样睡能用鞭子。” 话落,日光在这一刻彻底隐没在了星夜之后。 几分钟前还人来人往的校园在这一刻迎来了死一般的沉寂,黑暗泼洒而下,宿舍楼的走廊响起一阵阵幽诡的风声。 晏明光在被子下的手一动,长鞭无声无息地裹上了燕危的手腕。 没有什么光亮,燕危看不清晏明光的表情,但就算看清了,他也能猜到是个什么情况——沉甸甸的,让人看不清明。从鬼手空间出来以后,晏明光就沉默得不像话。以往好歹会有一些一个字两个字的应答几声,可他们回到宿舍楼到现在,晏明光一个字都没说过。 【晏老师,你不对劲。】他说。 【……?】 尽管对方没有应答,燕危还是立刻感觉到了晏明光此刻的情绪。 他没有掩饰:【刚才骗你的,哪有什么事情要商量啊,不就是明天起床去上课继续找线索找道具。我就是觉得你……是不是有心事?】 晨曦高中正处于春季,入夜了有些凉飕飕的,燕危下意识又往里缩了缩。 半晌。 【……没有。】 这回答还不如不回答。 【你这话我听着,像是在承认。】 【……】 【不和我说说吗晏老师?我们好歹是彼此最信任的队友了吧,你今天一看状态就不对。是我们分开的时候遇到了什么吗?还是你的圣母心又发作了,对月芒那些人思想复杂?】 【月芒。】 【那就是我们分开的时候遇到什么了?】 晏明光又没了回答。 一片寂静中,人的感官格外放大。燕危能感受到自己和晏明光簇在一起,温度的互相传递,还有对方规律的心跳声与呼吸声。 他后知后觉地才反应过来,第一次副本里,他还对和晏明光睡一张床格外抵触,可这一次他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地钻进了晏明光的被窝里。 他的洁癖一向严重,可到了现在,他也没有任何反感。 燕危觉得思绪突然有点乱,下意识握了握拳,被子下的手无意识地攥紧鞭身扯了扯。 晏明光当他在催促回答,终于道:【没遇到什么。】 燕危眨了眨眼,【看来你不想说。那算了吧,反正……我觉得你不会害我。你不想说心事,但是我想说。】 晏明光轻动了一下,黑暗中,这人的目光缓缓聚焦在了燕危在苍凉月色下勾勒出来的脸部轮廓上。 他这会回应的速度比以往都快:【什么?】 【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进入鬼手空间的时候,总有一种说不出口的、沉甸甸的感觉。尤其是拿到月轮碎片的时候,这个传奇道具的属性很正面,可我把它的碎片捧在掌心,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感觉有什么东西压着我一样,很……】 燕危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一个恰当的词:【很喘不过气。而且我总觉得熟悉,该不会以前接触过,我忘了?】 晏明光立刻反驳他道:【想多了。】 燕危无声地朝对方翻了个白眼。 晏明光却不给他怼回去的机会,长鞭一收,彻底切断了两人之间的联系。 燕危想用技能连接上晏明光的感知力,可这人根本不接,还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副要睡了的样子。 燕危:“……” 行吧。 也许他确实想多了。 他撇撇嘴,也闭上双眼,放空脑海中的一切开始休息。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夜色越来越深,寂静的校园接连响起了几声求救声或者惨叫声,声音刺破黑暗,却也消失得十分迅速。 不多时,几声燕危熟悉的惨叫声响起。 那些声音来自三楼。 ——是月芒的几个玩家。 惨叫声接连不断地持续了一会,由远及近的奔跑声传来,伴随着越文星的呼喊:“救命!!李哥救救我!!!” 他跑的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都撞到了走廊的栏杆上,发出沉闷定碰撞声。可脚步声并不是单一的,似乎还有什么步伐沉重的东西在追着他。 越文星仓皇的脚步声直接越过了407,停在了406的门前。 随后是剧烈的敲门声:“李哥!!李哥救我!!!它来了,它来了……救救我——!!” 他的声音带着严重的喘息,气息剧烈抖动,显然是受伤了,而且还流了不少的血——燕危靠在晏明光怀里,都能听见些微鲜血低落的声音。 可406的房间毫无动静。 而越文星身后追赶的东西越靠越近了。 “李清!!你别以为我、我不知道……你把我打晕了送到303,是为了自己能安稳地待在406!!” 又是一阵激烈地撞击声。 那个东西似乎追了上来,越文星兴许还有一点保命的底牌,他甚至撞击了406的门一下,可406的门没有任何变化——李清既然做了这件事,又怎么可能不在宿舍门口做一些防护? 一声清脆的声响传来,像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又带着些血肉撕扯开来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地把他的四肢撕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 越文星就在门外的走廊上,这些仿佛裹夹着血腥味的声响离燕危等人格外的近。黑暗中,燕危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毫无焦距地望着前方,认真地听着外头的一举一动。 这是他预料好的一切。晏明光会怎么想呢? 他目光中焦距汇集,转到了晏明光的身上。 黑暗中,一切都看不清明,甚至看不出这人是睡着还是醒着。 越文星撕心裂肺地大喊:“李清!!你不仁,好!!!我死也不会让你好过,里面的兄弟们可听清楚了,李清自己让我在303布下招鬼阵结果被人算计回不去407,就把我打晕了扔到303!!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一阵撕裂声。 “……他、他今天会这样对我,明天也会这样对你们!” “李清!!!你早晚也和我一个下场——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惨叫声愈发减弱,最终略近于无,反倒被那拉扯的声音盖了过去。 渐渐的,声音彻底回归了平静。 燕危再度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对睡觉的环境极其挑剔,昨晚同样是睡在这一间宿舍,可身边都是月芒的人,他一个人躺在下铺的单人床上,睡眠一直很浅。就好像他自己一个人入睡的每一天一样,充满警惕,总是无法放下所有的心事和防备,总感觉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但他其实没什么事情。 可偏偏每一次和晏明光缩在一起,即便是狭窄的单人床,燕危也可以在拥挤中沉沉地进入梦中。 这一回的梦也不再是昏昏浅浅的一无所知。 他好像又梦到了自己和晏明光待在一起。周围仍然是和楼内副本一样的危险、紧迫,遍地的血腥。晏明光没有现在这么沉默,虽然仍然话不多,但偶尔甚至会和他一起分析线索的情况,讨论可能的战术。 他们似乎在过副本,可每一个画面一旦闪过,他就记不清上一个画面副本里发生了什么,只记得画面里有晏明光,这个人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很安心,很可靠。 燕危很想看清楚那些闪过的副本画面,可有什么东西深深地抑制住他,将这些画面牢牢地压着。他根本什么都看不清,只记得似乎有一幕,是晏明光在和他谈话。 在他这三个副本的印象中,晏明光几乎不会主动去了解任何东西。可这幅画面里,男人却站在窗边,手中拿着烟,氤氲烟雾遮挡了这人大半的侧脸,燕危根本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烟雾阻隔在他们当中,朦胧模糊。 男人问他:“……所以你想登顶,是为了什么?” - 赌楼区。 在燕危等人打开视角的那一刻,几乎所有还在场的玩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投影里的画面。 ——亲眼看着燕危和李清之间的对弈。 在入夜,燕危等人关了投影之后,赌楼区的玩家们就纷纷开始了讨论。 他们终于慢慢接受了燕危之前一直都在藏拙的事实。这个第一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长相乖顺的青年,在第一次露出真面目之后,就给了所有之前将他视作废物的玩家们完完全全颠覆的印象。 他好似和当初大家看到被鬼怪追着跑喊救命的青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将李清推入陷阱,而李清最终果然如燕危所愿地选了“最后一个选择”。 而在最后,越文星临死前不甘心地打开了投影,把一切事情地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副本内外的所有玩家。随后,在投影中,越文星被鬼怪活生生的撕碎,投影画面彻底转为灰色,投影前一阵哗然。 燕危没有任何折损地利用了月芒一整天,将月芒所有有用的信息都拿到了手上,最终连正面冲突都没有,直接让李清亲手坑害了越文星和另外三个月芒玩家。 即便副本里的明天还没有到来,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颗不信任的种子在月芒还活着的玩家心中生根发芽,是绝对不可能拔掉了。而这个画面甚至让副本外的月芒玩家都看的清清楚楚,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自己所在的组织有着什么样的种子玩家。 兵不血刃。 越文星死后,喧闹的投影前再度恢复里平静。林情仍然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好像根本没有对这个副本里目前发生的事情感兴趣一样。 赵景臣则是直接转身,把身后一个玩家揪了出来,毫不留情地将人踹倒在地,怒道:“这就是你们选的人!?” 宁翼仍然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月芒其余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赵景臣咬牙:“李清出不来了,我们还留在这丢人现眼干什么?走。” 月芒的玩家赶忙跟着赵景臣离开了。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一个疑惑的问句打破了现场的气氛。 “晏明光,燕危……会不会从一开始,yan就不是晏明光,而是——燕危?” 第61章 死亡校舍(13) 这人的话一出, 投影前更为安静了一瞬,随后爆发出了更大的讨论声。 楼内世界,不乏有人因为各种原因藏拙或者隐在暗处的, 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风声,玩家们最多也就是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实力,不至于一点都不知道。反而是像燕危这样, 一开始就废物得明明白白,身边还有个潜力玩家的,一般都是依靠别人才能在楼内世界存活。 晏明光是yan这件事, 更是所有人都已经下意识默认了的——毕竟是晏明光自己认下的。 可是此刻,燕危猝不及防地和李清当场撕破脸, 所有人都看了个一五一十。 从yan可能是燕危这个角度来看,似乎一切都变得……更加合理了。 “我想起来了!!晏明光和燕危上一个副本我也看了,那个副本是难得一见的抢答模式,当时有两分的抢答分到现在都不知道花落谁家。”有一个玩家神情愈发明悟, 语气激动,“那两分最大可能的人其实是燕危, 因为他当初在和蒋修在神庙门口说话, 只是戴了个耳机,说是通过耳机听到了神婆说的话从而得到了抢答分——但我们根本不知道那个耳机究竟有没有用。” “……你是说, 当时那个耳机其实是假的,他根本没有拿到yan控分下分给所有人的三分, 而是凭借他自己早就拿到的三分和所有玩家平齐!??” “这么一说……感觉更说得通了啊!晏明光和燕危的第一个副本, 燕危是最佳玩家, 取了代号yan,第二个副本,燕危在背后操控一切, 表面晏明光来执行,完成全副本控分,最后燕危和晏明光同时拿到最高分。安康古镇副本的最佳玩家yan和昼,昼,不觉得更像晏明光的名字吗?” “我之前就不知道为什么燕危会是昼,但是先入为主晏明光是yan了。现在来看,明光如昼,昼……其实是晏明光是昼,燕危是yan!” 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明光如昼。 昼是晏明光,yan是燕危。 这个他们一直忽略的所谓废物,其实才是他们一直想要招揽或者对付的对象。 人群中,破镰来的几个高层玩家中,一个名为钟行的玩家先是和所有人一样露出了惊诧和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迅速收敛了反应,对着身边的其他破镰玩家说:“不管是yan还是昼,都是足以参加竞技副本的种子,他们现在还没有组织。如果他们这次能出来,你们赶紧想个法子,用尽一切方法招揽到我们破镰。” “可是您之前不是说,为了一个yan和月芒结仇不值得吗?” 钟行语气笃定:“那是之前。现在……我觉得值得。” 与此同时,差不多的对话在不同的组织中产生。 除了玄鸟。 林情听着这些内容,眸光轻动,深墨色的双眸看不出情绪。 他只是等着在场所有玩家沸腾了好一会,方才的轰动稍稍平息的时候才说:“各位,我给的时间快到了。” “你们该滚了。” - 晏明光缓缓睁开了眼。 此刻已是深夜,连月色都无法削弱宿舍内的黑暗,尽管他们玩家有着超乎普通人的感知力,晏明光也仍旧看不清燕危的五官。 青年此刻正靠在他身边,比起睡着之前还往里缩了缩,几乎整个人都缩在了他的怀中。他一手轻轻地放在燕危的身上,近乎欢迎地让对方靠着他,汲取他的体温。 窗口,铃铛网前,一个穿着校服、面色苍白的短发女生无声地站在那里,全白的瞳孔对着晏明光的方向。 月色勾勒出这个东西的身型,窗外的凉风嗖嗖而过。 另一边的下铺上,林缜也醒了。他此刻正披着被子,趴在床上,看着这个脏东西,一手托腮,一手拿着笔,在面前的白纸上画着这个脏东西的模样。 晏明光:“……” 他收回目光,在这样幽诡的情况下看着怀里的燕危。 被子因为刚才他的微微转身而拉开了一些,灌进了些许凉风。燕危兴许是觉得有点冷了,又往晏明光的怀里缩了缩。晏明光没有躲,十分自然地将人护在了怀里。 其实燕危只要和他躺在一起,每次晚上总是会在睡着之后朝他靠过来。 先前的时候,晏明光就发现了这一点,但他没有抗拒,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抗拒。 直到今天。 燕危问过晏明光好几次进楼之前的过去,但是他都没有回答——并不是不想,而是没有答案。他的记忆里,过去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和那条燕子项链。有记忆的内容是从长廊酒店遇见燕危开始的。可是今天,副本内随处存在的熟悉气息和月轮碎片带来的冲击,瞬间掀起了他之前的空白。 那是记忆里意气风发、目标明确的燕危。 晏明光不知盯着燕危看了多久,窗边的脏东西一直没有诱惑到人发出声音,不知何时突然消失了。林缜没东西画,手中纸笔往旁边一扔,再度盖上被子睡觉。 宿舍内恢复了原先的平静。 晏明光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落的时候,所有人都第一时间醒了过来。 晏明光似乎是起得最早的,在燕危坐在床边穿校服外套的时候,这人就已经把宿舍里的两张铃铛网拆了下来,靠在窗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燕危脑海中的画面,还停留在梦中的最后一刻。 梦里的晏明光问他登顶的目的是什么。 而他很想回答,可是想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他好像已经回答了,可他却记不起来回答了什么。 随后便是清晨睁眼了。 燕危揉了揉太阳穴,打了个哈欠,颇为慵懒地问晏明光:“喂,冰块。” 晏明光回过头来看他。 “你想登顶是为了什么来着?” 晏明光神情不变:“潘多拉魔盒。” “哦对,想起来了。只有登顶才能一次性获得十万积分的奖励,兑换潘多拉魔盒需要十万积分。那我是为了什么呢……?” 他好像只是不得不进楼,不得不为了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地进入副本。 能够实现一切愿望的潘多拉魔盒是楼内很多玩家的梦想,可燕危一开始在兑换商城看到这玩意的时候,似乎就提不起什么兴趣。 “算了,不想了,能登顶就不错了,”他起身,随口道,“我昨晚还梦到你了,梦里你话更多一点,也没这么端着。如果不是梦里的你比现在可爱多了,我都差点以为我们以前认识。” 晏明光这回反应的速度比以往都快,几乎是接着燕危的话语就开口道:“想多了。” “切。” 穿好校服的林缜拿了一行纸在燕危面前,摊开给燕危看,道:“看,昨晚站在你床头的女鬼,长得可吓人了。我怕你和晏明光睡了没看到,特意画下来给你看的呢。” 燕危抬眸看了一眼这幅手残级别的画,难得愣了一下,颇为艰难开口道:“那个女鬼吓不吓人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你画的肯定比她本鬼还吓人。” 林缜:“……那说明我画技精湛,青出于蓝。” 燕危:“……” 六人都收拾了一下,迅速走出宿舍。 一出来,就和隔壁406的人撞了个正着。 407和406门口的走廊上,破碎的肢体散落一地,鲜血迸射到了四面八方,空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 这是越文星被鬼怪活活撕碎的尸体。这些尸块甚至都不是完整的,也不知有些肢体部位去了哪里。 昨晚,李清为了晚上能待在宿舍里,骗了原本住在406的月芒不知情成员去了有招鬼阵的303,自己住在406安然度过了一晚,可在303的四个月芒成员,包括越文星在内,全都死了。 燕危等人和李清等人隔着破碎的尸块互相看着,燕危轻笑一声:“干嘛一个个面色惨淡啊,这个情况,你们昨天在宿舍里不都已经听的清清楚楚了吗?” 李清紧紧握拳,咬牙看着燕危,道:“你从一开始和我说你和晏明光闹翻了,就在耍我们?” 燕危下巴微扬,“嗯哼”了一声。 “我迟早会让你们身首异处。”李清说。 林缜“哇”了一声,指着越文星的残破的尸体说:“不会吧,第一个身首异处的不是他吗?噢,好像他是月芒的人!” 话音刚落,李清面色更加阴沉,而他身后的几个月芒成员更是神情难看——正如燕危所说,李清看似度过了这一次的难题,实则是在月芒活着的玩家心里埋下了一颗不信任的种子。 李清没有留意到身后月芒成员的表情,他仍然对昨天的败局十分不甘心:“你隐藏实力就算了,月芒也从来没有说要杀你吧?既然投靠了月芒,干脆投靠到底不是比和这些独狼玩家一起混好吗?你难道觉得晏明光他们就可以一直信任你?燕危,你何必——” 燕危抬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打住,你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朝晏明光等人使了个眼色,缓缓跨过地上的一片血腥狼藉,待走到李清身边时,他脚步一顿,低低地笑了一声,说:“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 “你错在没有认清我的位置。我不投靠月芒,不是因为别人,而是因为我才是你们最想杀的那个人。” 李清缓缓睁大了眼睛。 片刻,他惊呼出声:“你是yan??” 燕危没有回头——自私和怀疑已经横亘在月芒玩家当中,这些人在昨晚越文星死在406门口的那一刻,就已经不足为虑。 他和晏明光等人没有拖沓,继续去宿舍楼其他地方探查死亡情况。 昨晚死的人更多了。 包括月芒的四人在内,足足十七个玩家以各种不一样的方式死去。 同昨天一样,二楼出现了被吃掉一大半的尸体,一共有两具,还有一些散落的破碎尸块。 燕危戴着手套,在其中一个尸体前蹲下,同高明一起,仔细地观察着死者的伤痕。 “其实在我这一批次进来的时候,这种事情就有发生,”高明说,“二楼经常会有这种尸体,但是我们上一批次没有你们这一批次人多,这种死亡方式的人也不多。而且第二天,所有前一天死亡的尸体都会消失,可能就是你猜测的,被拉扯进了鬼手空间之类的地方。但也因此,我们这些老玩家其实都没有仔细探查过,或者说探查了也无果。” “有人检查过二楼吗?” “没有,因为之前频率不高,也就两三次,人也不多。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这样看。反正我可以肯定,这是人的齿印形状,但是撕咬力度绝对不是人能做到的,而且他应该也不仅仅是在二楼活动,这几个尸块……以我的职业经验来看,很大可能就是越文星的。” ——昨晚303招鬼阵招来的其中一个脏东西! 鱼飞舟蹙眉:“这会不会就只是一种死法?和燕危发现的其他规律一样,有人被吃掉死了,所以之后触发了某些条件的玩家,也会被鬼怪活生生地吃掉肢体而亡?” 燕危缓缓起身,摇了摇头,道:“不可能。我们有一个问题一直没有办法回答,如果是不断重复相应的死亡方式,那第一次的死亡是为什么会发生?循环是需要有开头的,就算是莫比乌斯环,也会有纸条的两个重点旋转对接上的那一刻。假设发生了什么,让这个代表死亡方式的莫比乌斯环扣上,开始了不断的循环式重复,那这个吃人的方式……” 他指了指其中一个头都被吃掉的尸体,“你看这些玩家被吃的地方,是毫无章法的,有的是一半身体,有的是上身,有的是下身,头也吃,那这个最开始被吃掉而变成鬼怪的死者,既然都被吃掉了,为什么还能变成鬼怪吃人?它要是头也被吃掉了,它用什么来吃这些玩家?就算第一个死亡的死者头部没有被吃掉,可以不断地生吃别的玩家来重复死亡方式,但它的杀人方法并不是规律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鱼飞舟恍然大悟,“就好像聂良溺水、电风扇割头、转笔的时候被笔戳破喉咙、站在一个固定位置以同样的姿势被推下水……这些都是一模一样的死法,不管是姿势还是死亡媒介还是地点,都是没有变化的。” 燕危嘴角一勾:“对。但你看,这些被吃掉的死者,他们的死亡地点是很乱的,这个东西甚至会追着越文星到四楼,然后自己带走一些越文星的肢体。而这些死者的位置也不一样,死亡的人数也不一定,被吃掉的部位看上去也很随意。食人鬼是会重复吞吃一个部位的,可这个鬼怪却没有。这种死法是我们目前见过的所有死法中唯一一个不符合规律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晏明光看了一眼钟表:“还有十分钟上课。” 燕危下意识转头看向晏明光。 男人的视线和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相交,燕危望着这人平静的面容,没有看出什么额外的情绪。但他总觉得晏明光怪怪的——这人甚至不需要他说,就知道他想干什么,甚至直接帮他看了还有多少时间。 对他的了解过了头。 可偏偏他又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燕危收回目光,眨了眨眼,睫毛轻颤。 他说:“十分钟内,上课之前,我们在二楼地毯式搜索。” 林缜挑眉:“哦?搜二楼干什么?” “我们现在思绪太乱了,上课、老师、学生、死亡……必须揪出一个点开始散发。而我觉得,这个死法……就是一个突破口。” 第62章 死亡校舍(14) 二楼是个突破口这一点, 能想到的一定不止燕危——毕竟这个离奇的死法太过明显,活到今天的玩家里面不可能一个都猜不到。 这里的血迹都带着些许脚印,显然有不止一拨人一大早就来这边找过。 但显然, 这些人应该都是一无所获的。而且死者之中有一个人就是一直在调查宿舍二楼的人,这个玩家不仅没有成功破局,还把自己的命也给送了, 此刻残缺的尸体躺在冰凉的走廊上无人问津。 谁都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但也正是事出反常,要安全地找出反常的根源, 反而很容易遇到危险。 燕危却心中有数。今天的他是不死状态,而且他多少也有点方向。 他分别给林缜周甜等人分配了几个区域, 让他们负责不同的区域。 他说:“十分钟上课,我们赶到教师要两分钟,汇总一下情况留点时间,每个人三分钟, 看到什么都不要说出来,写下来给我。” 他顿了顿, 又嘱咐道:“你们发现了什么, 也别互相说,写下来只给我看就可以。有没有线索我会尽量总结。” 高明一愣:“为什么?” “死者里面有昨天调查二楼的玩家, 而且……昨天越文星死的时候我不知道你们有几个人是醒着的,但我当时听得清清楚楚, 那个东西会追着越文星走, 它是有一定思想的, 我们根本不知道这些鬼怪会不会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我们查到点什么不仅会打草惊蛇到其他玩家,甚至有一定可能会引起鬼怪的额外注意。” 林缜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这样啊, 那不是挺好的?” “林缜,”鱼飞舟无奈,“别闹了。”他又对燕危说,“好,我们现在开始。” 除了晏明光和高明是一直的队友,他们六个人算是第一次和其余所有人一起合作。可进副本这些天,他们也没有商量什么,林缜和燕危甚至各有想得到传奇道具的目的,但每到这种时候,他们都极其默契地将燕危视为中心。 那是一种聪明人之间的默认,不需要点出,所有人便心知肚明。 那也是一种对各自眼光的自信,只要选择了成为短暂的队友,就不会有任何怀疑。 那也同样是对燕危能力的全然信任。 几人没有再多说什么,根据燕危的安排分散开来,开始搜寻可能的线索。 燕危也走到了他给自己分配的区域。 晨曦高中的宿舍楼和大部分的宿舍楼都一样,比较不同的就是这里的宿舍都很宽敞,而且比起他们在正常世界见到的那些高中,这里的宿舍楼每一层的宿舍数目都很少,每间宿舍之间的间隔比较大。 二楼的玩家不算多,除了几间加了防护的玩家宿舍,还有几间是普通学生npc住着的。燕危推门进去看了一会,一脸凝重地走了出来。 三分钟后,其余五人各写了一张纸条给燕危。 燕危一一拿在手中摊开,看完之后直接用力捏碎了纸片,一把向上抛弃。 散碎的纸片散开,在细风下缓缓飘落,一点一点地落在走廊的血泊上。 燕危凝神垂眸,无言了几秒,才道:“从你们发现的痕迹上来看,果然有问题。” 众人面色皆是一惊。 可燕危却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不在这里找突破口了。我觉得太危险了,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值得我们冒险,还不如从上课和档案室里看看那有没有什么机会。” 他皱了皱眉,一手抄兜,一手随意地抛着他那枚燕子硬币。 晨光之下,晏明光就站在燕危的身侧。听到燕危的决定,这人眸光轻动,墨瞳敛着情绪,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燕危转头:“怎么,晏老师你有什么意见?” 晏明光只是低声说:“你不像会这么容易放弃。” 燕危挑眉:“我怎么不会了?我们就算一起出生入死过,也就两个半的副本吧,这就能看出来我不会放弃了?” 晏明光无言。 “有更安全的找线索方法,为什么不去试试别的?”燕危轻笑了一声,“你们刚才发现什么都记在心里,我们要是一会遇到别人,也叮嘱一下吧……这里太危——” “你们也在找二楼的线索?”一道声音由远及近。 几人同时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昨日帮他们找到了新校服的罗和快步走了过来。他背着一个看上去很轻的书包,穿着校服,校服拉链敞开,衣摆在他走动间微微晃动,衬得他满满的学生气。 罗和没有大部分楼内玩家的杀伐感,文质彬彬的,长相也斯文俊秀,若是背着书包往那些学生npc里头一站,说不定一时半会还揪不出来。 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燕危眉梢偏动,对罗和笑了笑,没有说话。 罗和说:“不用这么防备吧?昨天我觉得我们之间的交流还算不错?” 燕危看了晏明光等人一眼,确认其他人把话语权扔到了他的手上,他才说:“没有,我只是怕牵扯到你。” “我们都想找到真相——其实我已经知道不少了,不知道和你们刚才发现的是不是一样的。” 燕危眨了眨眼。 他的目光从罗和身上移开,缓缓落到了不远处几个破碎的尸块上——那是越文星的残肢。 他指着那块地方前的两间宿舍,说:“那我们交换一下信息?可以互相帮助一下。这里有问题,但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毕竟昨晚在这里查的玩家死了。” 罗和友善地笑了笑:“我们发现的问题一样,其实你不用担心说出来会打草惊蛇,我得到的信息比你多,知道现在说出来其实不会出事。怎么得到的就别问了,都有隐私。但我愿意分享出来,因为这件事情不解决,我们都得死。” 燕危没有立刻松口:“为什么选我们?还有那么多人。” “因为那些人甚至没办法发现这里的猫腻,”罗和抬手,也指了指方才燕危说有问题的那两间宿舍,“那我就算找他们,他们也未必有实力解决这里的问题。” 燕危手中硬币一抛,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周甜:“还有三分多钟就上课了,我们要尽快去教学楼。” 罗和望了燕危一眼。 “行,有线索不要白不要。” “这里的问题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两间宿舍从外面看没有任何问题,进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对,但如果不断地测量、观看这两间宿舍,就会发现这两间宿舍屋内的宽度比其他宿舍窄一点。而两间宿舍合在一起看,会发现他们相邻的那堵墙……太厚了。” 燕危眼皮一抬,望着那从外面看看不出来任何问题的两个宿舍当中。 罗和:“这里有一个被封死的房间,房间很窄,根据形状和大小,和一楼的小仓库差不多。而且到了晚上,这个类似小仓库的地方会出现或者打开,所以会有鬼出来。但具体那个鬼是什么样的,这个被封堵的空间又是什么情况,恐怕得到晚上亲眼所见了。” 这话说完,燕危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他歪了歪头,看了眼罗和,又将目光从那有问题的地方移到地上越文星的残肢上,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 他不再多说,转身抬脚便道:“走了,我们先去上课。” 其余几人纷纷迈开脚步,靠在栏杆上的晏明光没有第一时间动身。他双手抄兜,无言地看着罗和,银框眼镜反着晨光,遮盖了他的眼神。 罗和却仍然被他看的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随后,晏明光什么也没说,转身也跟着燕危他们走了。 待到几人走下宿舍楼赶往教学楼,高明不解道:“罗和刚和我们说完线索,我们怎么什么都不说就走了?” 林缜嗤笑一声:“他说就一定是对的?就算是对的,他和我们说一定是为了他自己好啊。看他那样就不会打架,说不定想让我们给他当挡箭牌先去探探情况呢。” “原来是这样……诶,不过那个宿舍之间有问题的线索,是你们谁发现的啊?好厉害,我什么都没看出来。” 燕危骤然道:“先赶紧去教室吧,时间就到了。” 不过片刻,他们赶到了教室。 燕危特意和晏明光等五人分开进去。 晏明光他们先进去,燕危等过了十几秒再独自一人进去。李清等还活着的月芒玩家已经坐下了,眼见燕危进来,还毫不避讳地坐在月芒玩家的不远处,这几人纷纷盯着燕危,把之前对晏明光的敌意全都放在了燕危的身上。 而其他玩家的重点都在晏明光的身上。他们虽然隐约听到昨晚发生了什么,但还不知道一切都是燕危做的,甚至不知道燕危已经公开和月芒撕破脸——燕危没说,月芒作为吃亏的一方,自然也不可能主动说。 一时之间,在所有人都小心谨慎地落座确保不会触发死亡条件之后,上课铃声响起。所有完结的目光在上课铃声中不断地游历在晏明光等人和月芒玩家的身上,显然有点好奇他们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npc老师麻木地拿着教案走进班级,往下环视了一圈,平淡地说:“今天班级上的同学少了好多,大家注意安全。” 讲课开始,和昨天一样,许多玩家在点名之后陆续离开了教室,包括李清等人。 为了混淆视听——毕竟他们这六个人连着几天动也不动太明显了——燕危把人分成了两组。林缜和鱼飞舟带着周甜去校园里探索,但不追求成果,只需要保证自己的安全就行。而燕危、晏明光和高明则留在教室里,继续观察“上课”的作用。 今天教室剩下的人比昨天还少,一节课过后,除了燕危三人,教室只有五个人在。 老师仍然时不时地随意点名,即便没人出现或者回答,老师也只是等一会之后继续讲课。 一切似乎都和之前的上课没什么区别。 千篇一律,毫无线索。 燕危今天仍然记了笔记,上课的内容仍然是普通的高中学科内容,毫无异常。 他上着课,脑海中思绪翻飞。 难道他真的错了? 这个上课当真就只是这个副本的一个累赘,没有任何信息,只是为了给玩家制造更多死亡的可能? 还有老师曾经说过好几次的关于是不是晨曦高中学生的话,至今也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线索和方法。 燕危眉头轻皱,脊背挺直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牢牢地盯着老师,看着老师的一举一动。 不会的。 每天都要上课这种规矩,单纯是为了让玩家来教室,从而触发更多的死亡事件的话,无用且不公平。 一定有什么作用。 上课一定有线索。 讲台上,老师讲完了一个部分的内容,喊了第三排第四列的一个“学生”的名字。可是这个学生是玩家,早就在第一节 课就离开了教室去其他地方找破局线索了。 老师平静地在讲台上站了一会,语气毫无起伏道:“好,这位同学回答完毕。我还有一个问题,下一个同学。请现在这位同学的后面……” 老师转了转头,顿了一下,接着道:“后面两排的同学起来回答。” 第五排第四列的是一个学生npc,听话地站了起来回答问题。 燕危望着这一幕,脑海中万千毫无源头的思绪交杂在一起,却在这一刻骤然找到了一个线头,被他猛然抽了出来。 他眨了眨眼,骨节分明的手紧紧地握着笔,琥珀般的眸子渐渐浮现出明悟。 ——他明白了! 第63章 死亡校舍(15) 燕危从老师身上收回视线, 撕开了本子上记着笔记的那张纸,提笔,在崭新的一页草稿纸上写了起来。 他居然也陷入了这个副本的思维误区。 学校, 老师,学生。这三个词语一起出现,他们还被要求每天都来教室点名, 每晚都在天黑之前准时回到宿舍睡觉,一切都和玩家们在现实世界里见到的学校没有什么区别。虽然总有死亡发生,但莫名其妙地井然有序。 也正是因此, 对于上课这个东西,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学习的内容、考试的成绩。 这两天, 燕危的思绪也一直困在其中。他每一堂课都认真记笔记,并且对npc老师提的问题、以及对应有回答的学生的答案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不论从什么逻辑下手,愣是没有找出一点头绪。 直到方才那一刻。 突然被扯出的思绪在他的脑海中不断放大, 他手中笔锋轻动,一点一点地边回忆边画。 燕危画了一个网格——代表着这个班级所有座位的网格。随后, 他双眸微闭, 将脑海中上课时npc老师点名的每一个片段都一一闪过。 每想起一个点名的片段,燕危就在这个网格里记下一划。 画面不断翻闪, 直到方才最后一次的点名为止。 燕危再次睁眼,网格上已经充满了笔画, 几乎每一个代表着每一个座位的格子都有至少两三笔, 说明这些位子上的人在这两天被点名回答问题了至少两三次。 燕危轻笑了一声。 他仗着自己今天的不死状态, 观察都不观察,随意起身挪了几步,走到了晏明光的作为前排坐下。和其他所剩无几的几个正襟危坐的玩家截然不同, 他一坐下就翘起了椅子,椅背往身后晏明光身前的桌子上一靠。 他这番做的好像上课了故意用椅子闹后桌的前桌,椅子靠在后桌椅子上还不够,还要敲几下。 晏明光看着燕危的后脑勺:“……” 燕危头也没回,举起手中画着网格的纸,低声说:“喂,死冰块,这个是每个座位被npc老师提问到的频率,你有没有发现什么?” 身后,晏明光抬手,轻巧地将燕危的椅子推了回去,结结实实地按着,才说:“有两个座位从来没被叫过。” 前排,燕危看着讲台,嘴角带笑道:“第五排第一列,和第四排第四列,这两个位子不管每天做的是谁,都从来没有被点名过。” 他说着,晏明光收回了按着椅背的手,燕危迫不及待又翘起了椅子,轻轻撞了一下晏明光身前的桌子。 这一回晏明光骤然开口:“你能不能好好坐着?” 他刻意压低了嗓音,本就清冷的语调此刻还润上了几分低沉,居然颇有几分怒意。 燕危下意识一愣,通过感知迸发的技能,好笑道:【不是吧冰块先生,我们不是已经交换过技能信息了吗?今天我是不死状态,翘翘椅子担心个什么劲啊,以前你都没这么神经兮兮的。】 晏明光不回他。 燕危此刻挖出了线索,懒得理他,先是收好了这张纸,随后直接起身,走到了他刚才指出的第五排第一列坐下。 晨曦高中的课,老师提问的频率都很高。没过多久,npc老师再次问出了一个问题。 每一次的问题,老师都会先看有没有人举手主动回答,要是没有再点名。只不过学生npc几乎不举手,玩家几乎都走光了,至于没走的,昨天有人尝试过举手想看看有没有线索,但是没有任何区别,后来也就没有人举手了。 可燕危一坐到这个从未被点过名字的座位上,就立刻举起了手。 npc老师扫了一眼教室,目光掠过所有学生,却没有在唯一举起手的燕危身上停顿多余的时间。 老师语气毫无波澜地说:“好,没有同学举手,我点名同学起来回答问题。请……” 老师报了个名字,和之前的流程一样。 可这一次,燕危明明举手了,npc老师却仿佛没有看到一样。但之前他自己也试验过上课回答问题,npc老师当时可是叫了他的。 唯一的区别就是座位。 第五排第一列和第四排第四列这两个座位,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在老师眼里,是被忽略甚至是忘记的座位,或者是…… 学生! 燕危眸光轻敛,无声勾唇,散发出感知力连接上晏明光和高明:【高明,你最高层数不到五层,在这里遇到任何意外我们都不一定来得及救你。你先留在这里,千万不要轻举妄动,等我说集合再来。】 【晏明光,接下来还有几间教室。我们分别去这几间,坐在每一间的第五排第一列和第四排第四列这两个位子上,等到有问题立刻举手。如果每一间教室都是一样的情况,那说明这两个位子的数字或者是代表着的学生是重要信息,而如果别的教室不一样,我们可能还需要花更多的时候、分散人手,用最快的速度记录下来每间教室被npc忽略的座位。】 上课的内容不是信息,随堂测试也只是障眼法,提问回答都无足轻重。 上课带来的信息点,是座位。 是被老师忽略的座位。 晏明光显然能立刻理解燕危的意思,这人没有犹豫,起身就走。燕危也随之起身,去另一件教室。 又过了两节课的时间,临近下课时分,所有人都在教学楼前集合了。 教学楼前,几个npc老师拿着名册和一碟的磁卡,说:“请大家排队站好,我们会根据每个人的名字发放校卡。校卡可以进入校园内的其他需要刷卡的地方,例如图书馆、档案室。请大家拿到校卡后在原地继续等待,所有人拿到之后才能解散。” 这个规矩显然是为了防止玩家争抢队伍的位子,提前拿到校卡,提前去这些地方找线索。 如此一来,所有人在拿到校卡之后,对于图书馆档案室之类的地点,其实是同一起点的。 玩家们成群结队地组成长队,燕危看到李清带着人排在队伍之后,大摇大摆地一个人走到了月芒队伍后面排起来。 李清阴测测地看了他一眼,最终什么都没说——现在这种情况,月芒也拿燕危没什么办法。 没过多久,晏明光也带着其余四人排进了队伍,那个罗和也在队列中。还活着的玩家们全都排好队之后,npc老师们开始分发校卡。 燕危散开了感知力。 【喂喂喂,大家接电话了。】燕危一手接过自己的校卡,漫不经心地塞进兜里,一边说,【和你们说一个刚才发现的重要线索——上课的时候,每个班级的老师都会直接忽略第五排第一列和第四排第四列的学生的存在,这一点我和晏明光试验过了,只要坐在这两个座位上,老师根本不会给任何的注意力,仿佛这个座位上的学生不存在——或者说不是他们的学生一样。】 如果说宿舍楼那些被吃的残缺不全的尸体,和罗和口中那个晚上才会出现的小房间是一个突破口的话,那么这两个座位结合必须用校卡进入的地方,兴许就是第二个突破口。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这里的npc老师,几次三番地强调了学生的身份,我曾经猜测过,不是晨曦高中的学生,可能就是躲避死亡触发的一种方法。】 此时,老师发校卡已经发到了队伍后头。 鱼飞舟礼貌地接过校卡,对着npc老师说了声“谢谢您”,通过燕危的感知力连接问道:【可你之前也说过,这看上去是个悖论。】 这一点他们趁着有空的时间已经探讨过了。 看上去学生的身份很重要,这一点几乎不加掩饰地体现在各种规则和npc老师的话语中,那么理所应当地猜测不是高中生就可以躲避这种随时降临的死亡触发。 但是,在这个流动本每一次开启的时候,每个玩家都必须在校门口登记注册并且领取校服、分配宿舍,那么每个玩家在副本开启之后,就绝对是晨曦高中学生的状态了。 所以这是个悖论,他们进入校园之后就是学生的身份,又如何在校园里以不是学生的状态躲避死亡触发? 【是,我们探讨过,】燕危说,【我之前觉得这里可能是个障眼法,或者是我想多了。但是结合这两个被老师彻底忽视的座位,我觉得我之前的这个猜想并没有错。老师和学生的关系是相互的,而老师眼里被忽略、不存在的,你们觉得是什么?】 周甜恍然大悟:【不是学生,老师就不在意!】 燕危轻笑:【对!这两个固定被忽略的座位,一定和不是学生有着一些联系,我们只要能找出为什么这两个座位被老师忽视,或许就能找到另一个突破口!】 在燕危说完猜测的这一刻,所有学生的校卡都发放完毕了。 不过片刻的功夫,教学楼前的人群骤然散开,所有人都动作迅速地离开,拿着刚拿到的校卡去寻找新的线索。有的玩家甚至因为赶得太急,路过台阶被拌了一下,居然就触发了死亡,瞬间被突然出现的鬼手扭断了头颅。 这样的死亡在短短的几天之内已经司空见惯,这人的同伴甚至都没有过多的惊慌,立刻边收拾好了心情快步跑走。 没过一会,教学楼前就只剩下燕危等人。 晏明光快步走到燕危身边扶住了他——方才技能使用太久,燕危此刻甚至都有些站不稳。 “你这弱鸡身体指数能不能行了啊?”林缜双手抱胸走了过来,“按照你刚才说的,档案室肯定有我们想要的信息,但我们这一耽搁,他们肯定先到了。啧,不然把你扔这我们先走吧。” 他话是这样说,脚却没有动。 鱼飞舟温声问:“燕危,你还好吗?” 燕危摇头:“不急。你觉得都到十九层了,还是个十死无声的流动本,线索会因为跑得快就拿到?” 他笑了笑,自己都没有察觉,十分自然地靠在晏明光的身上恢复着体力。 “再等会,想去档案室的可不止我们。” - 燕危休息了十几分钟才缓过劲来。 他体力恢复之后,六人这才快步赶到档案室所在的地方——办公楼的顶层。 可他们还没有走到顶层,便在楼下远远瞧见了楼上守着阶梯的几个破镰的玩家,还有在顶层档案室门口不远处包括李清在内的一群人。 燕危等人掩在楼下的阶梯旁,高明低声问:“这我们怎么办?” 周甜皱眉:“根据我的观察,楼梯那里守着三个人,档案室门口,李清在内月芒还有五个人,和另一个组织启明星的八个玩家在门口僵持。” 林缜:“五对八?哟,这个人数一看就不可能有谈判的必要,那看来月芒和破镰那三个合作了呗,所以是八对八,破镰的那三个先看着不让别人上来,李清带着月芒的人和启明星的人谈判。喂,小宠物,干架怎么样?我想把李清那个傻缺的手指一根根掰断呢。” 燕危毫不犹豫答道:“行啊,你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林缜嘴角一抽,“我一个人去就是一对十六,你当我傻?” “对。” 林缜:“……” 晏明光从头至尾只是站在一旁,微微靠着墙,目光重重地落在燕危身上,从未离开过。好似这副本里的危机和生死都开始变得不再重要。 燕危此刻满脑子都是如何拿到档案室的线索,没有注意到晏明光的目光。 他沉思了片刻,琥珀色的双眸藏着星夜中的明灯一般,缓缓明亮了起来。 他压着嗓音,轻声说:“在谈判……就说明他们谁都想独占档案室的线索,却谁也没办法压制谁,破镰和月芒的组合短暂地和启明星的玩家达成了平衡,这才有了现在的僵持和谈判的架势。” 林缜挑眉:“你又在憋什么坏水?” 燕危托腮:“李清虚伪自私好面子,我是yan并且我之前都是混入月芒戏耍他们这件事情,你觉得他们主动和破镰说的可能性有多高?” 晏明光淡然道:“零。” 燕危笑得愈发灿烂,双眸闪过几分狡黠:“那现在,破镰的这三个人是不是还觉得,我是月芒的人?” 第64章 死亡校舍(16) 【开工。】 燕危这话一出, 除了晏明光仍然神色不变,其余四人或多或少都用着无奈的眼光扫了一眼燕危。 “我有一个办法,既能让我们抢先进入档案室, 又能让月芒继续缺胳膊少腿。” 林缜点头:“你果然在憋坏水,不过这种环节我喜欢,要怎么做?得快点了哦, 可别他们谈妥了手牵手一起进入档案室啊。” 燕危指了不远处的另一个阶梯:“高中学校的建筑,都是有两边楼梯的。破镰的人守在这一边,那一边没有人, 是因为从那边去档案室,必然要经过李清他们, 所以不用守着。” 鱼飞舟点头:“是这样,但如果从破镰这边上去,看上去只要对付三个人,其实还是会引起月芒和启明星的注意, 同样是要同时对付十六个人。而如果从李清的方向走,也是直接和月芒启明星的人对上。” “所以我们分开。” “分开?”鱼飞舟一愣, “那不是还是一样的吗?他们人数是我们两三倍, 分开也同样差距大。我们的优点在于单体战斗力比他们强,但他们整体的道具水平肯定比我们高, 毕竟燕危不是打斗型的,高明也只是低层意外进入这里的。” 燕危轻笑一声:“我说的是我和你们分开。” - 五分钟后, 独自一人站在破镰守着的阶梯下方的燕危等到了晏明光等人的回复——晏明光他们已经在另一侧的楼梯旁做好准备。 燕危通过感知力单独对晏明光说:【等我消息, 你再带着他们行动, 让高明躲起来。】 晏明光:【嗯。……小心。】 【我今天又死不了,不玩死这帮废物岂不是可惜?不过这一次,还要依赖你三次抬楼获得的那个新技能。】 【嗯。】 燕危收回了感知力。 他本来为了方便将校服拉链拉开, 外套的袖子也颇为痞气地卷了起来,颇有一股逃课的少年郎的意味。 可在这一刻,燕危倏地站直,敛了敛校服的衣摆,把校服拉链重新拉了起来,又放下衣袖。那双带着精明狡黠的眸子一瞬间更加澄澈,装满了乖巧的气质。 燕危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往楼上走。 他走到顶层下一层的阶梯时,理所应当地碰上了守在这里的破镰的三个玩家。 这三人先是猛地转身看向他,手中武器蓄势待发。待到看清了燕危的脸,这三人果不其然愣了一下,微微松懈问道:“是你?” 燕危眨了眨眼,琥珀般的双眸敛着午后散落的天光。 他语气乖顺道:“李哥让我来的。刚才领完校卡太混乱,一时之间没有跟上其他人,绕了一圈……” 他往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个有着月芒标识的对讲机——第一天上课李清留给他的,说:“刚才李哥通过对讲机告诉我这里,让我过来,从这边悄悄上去。” 燕危顿了顿,明明只有他们四个人在场,他还好像心虚得很,特意把生意压得很低:“让我去凑个人数。” 破镰那几个玩家互相看了看,又把目光重新放回燕危的身上。 月芒和破镰加起来,正好和启明星地人数达到平衡,双方的道具和基础数据几本没有太大差别,这才如此僵持。而不论是月芒还是破镰,都很清楚,他们或许只要放弃对方,转而和启明星合作,就可以解决这个僵局,但解决掉了其中一方之后,不管是月芒还是破镰,和启明星的合作都是弱势,所以他们不会这么做。 所以这才有了谈判的必要。 而燕危这句“凑人数”,虽然没有明说,却也点名了一点——多一个人,打破平衡的可能性就更高,而优势在人多的这边。说不定到时候进了档案室,还是要靠人力查找,多一个人怎么想都是好处。 破镰的三人显然明白这其中道理,其中一人肆无忌惮地从上到下打量着燕危,轻浮地笑了一声,说:“就你这胆小的样子,也就能凑凑人头了。” 另一人道:“行了,让开吧。你这个废物,上楼之后和李清说,让他快点处理,搞什么玩意儿搞这么久。” 燕危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破镰三个玩家让开一条道,燕危假装蹑手蹑脚地上了楼。 走到顶层,即将拐弯来到档案室门口时,他却骤然停下了——他根本没有打算这一刻就出现。 他虽然身体指数只能算中等偏上,但本就感知力卓绝,此刻完完全全收敛自己的存在感缩在拐角处,李清等人正在对峙,根本没人察觉到燕危的出现。 档案室门前,一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坐在刷卡处值班。他和其他的npc学生一样,表情十分单一,对李清等人在门口的对峙也毫无兴趣,只是漠然地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魔方。 燕危仔细听了听。 李清的声音阴晴不定:“……虽然其他玩家都被我们赶走了,但难保不会有人杀个回马枪。这样,我们各退一步,月芒先进去一个,你们启明星再进去一个,轮流进去。破镰那边我会稳住,让他们最后。” 原来这里已经被这三个组织合伙清过场,结果清场之后他们又意见不一闹到现在。 破镰还帮李清守楼梯,恐怕没想到李清这边早就把他们卖了个干干净净。 李清话音刚落,启明星那边就有人道:“那为什么月芒第一个进?” “谁找出线索,不都是为这个副本结束增添助力吗?” “可传奇道具只有一个啊,李清,你当我们傻吗?” 话不投机,这两边又开始了争执。 燕危在拐角处站了一会,根本没有引起李清等人的注意,就直接转头又走回了来时候的楼梯。 破镰的三个玩家仍然守在那里,见他过了一会下来了,颇为惊讶道:“你怎么下来了?” 燕危此刻的表情更是惊慌,他缓缓低下头,颤颤道:“刚才上去之后,李哥找机会悄悄和我说,他发现,启明星的人其实偷偷和yan那批人合作了。” 破镰的三个玩家面色骤然大变。 他们看不见的角度,燕危缓缓勾起了嘴角,语气却十分惶恐道:“现在启明星那些人只是在稳住我们等yan,yan他们一出现就要联手对付我们,到时候档案室里的线索,我们月芒和你们破镰什么都得不到。所以李哥想了个办法……” “是什么?” “既然我们已经注定打不过他们联手那么多人了,不如等会yan他们出现,打起来之后,你们假装和我们月芒撕破脸,倒戈到启明星和yan他们那边,我们打一打就假装放弃退走。到时候你们跟他们一起进去,要真有什么好处能偷偷记下、拿下的,就偷偷拿走,就我还有李哥和你们平分——反正我们月芒其他人也不知道现在的计划。少一点人平分,每个人能拿到的好处岂不是多一点?” 他这番话说的极其顺溜,到最后,语气甚至有些劝诱。 可这三个破镰的玩家却一时之间没有发现什么破绽,反倒神色微微一喜。 燕危余光中瞥了一眼这些人的神色,知道这事已经算是成了。 他们在楼下偷偷观察的时候,燕危就凭借自己的记忆力,对照了一下刚进副本时破镰的那些成员。除掉死亡的玩家,破镰并不只剩下三个人,显然是分成了两拨人,而破镰领头的人并不在这一队人里面。 也就是说,这三个破镰的玩家,只是普通的十八层玩家。 这样就好骗了——因为人心。 副本里,燕危先前在所有玩家面前的印象还没有颠覆,李清又没那个脸扯着嗓子到处说,以至于到现在,这些人对他的看法都是轻视,也以为他还是月芒这边的。 所以他说的话,这些人反而不会怀疑太多,因为觉得他太弱小了,翻不出什么花样。 再加上月芒和破镰这个临时的合作实在是完全的利益驱动,要瓦解简直太容易了——那就是同样的利益驱动。比起现在和月芒表面合作,同启明星硬碰硬,燕危现在提出来的假装倒戈岂不是一举两得? 既可以两边通吃,又少了人平分好处,何乐而不为? 人心,下意识都是相信对自己有好处的东西。 但他也不能拖。 能走到这一步的玩家,都不是轻易上当受骗的蠢货,拖一会说不定就会慢慢回味过来不对劲了。 燕危确保这些人上钩之后,不再拖沓,说:“那、那我上去了?三位请一定要记得,yan他们出来的时候,假意倒戈帮——” “帮启明星对付你们月芒,然后你们月芒假意逃走,我们跟启明星进去捞信息。知道了,快滚吧。” 燕危连声应好。 他转身抬脚上台阶,抬眸间,感知力散发而出。 【接电话啦。】 【……】 燕危一步一步踏上阶梯,走到了方才遮掩身型的拐角处,望了一眼还在谈判的月芒和启明星玩家,对晏明光说:【开工。】 话音刚落。 “咻——” 档案室门前,一支黑色的箭羽骤然破空而来,在启明星与李清谈判的那个玩家以及李清中间划过。 在场的月芒和启明星玩家同时一惊,快步往两边退去,又是几支箭羽连发而至,晏明光、林缜、鱼飞舟还有周甜前后从另一侧楼梯处跑来。 李清反应极快,手中弯刀已出,两个组织剩余的玩家都拿出武器朝晏明光他们所来的楼梯方向而去,十三个人直接和晏明光等人对上,拦住了这条路! 李清阴测测地瞪着他们:“晏明光!就你们这点人,还敢来送死?” 晏明光眼皮轻抬,只是看了他一眼,手中长鞭飒飒而出,一下子挥退了冲上去的几个玩家。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楼梯守着的破镰三个玩家神情一震,其中一个道:“是yan他们?” “走,按李清说的办!” 他们拿出自己的武器,快步跑上了顶层。 燕危仍然躲在拐角处,在破镰的人上楼的时候,他特意往后缩了缩躲了起来。破镰的人走得急,根本没有发现他的痕迹,也没有发现缠斗在一起的人群中没有燕危。 狭长的走廊上,晏明光四人与这三个组织的人同时碰在了一起。可他手中长鞭甩动间,目标只有月芒的玩家。 李清的弯刀刚被晏明光的长鞭挥退,眼见破镰的人也上来了,得意地笑了一声:“晏明光,我看你还——” 他的嗓音骤然一顿。 李清身后,刚赶来的破镰玩家居然直接对他出起了手,李清一个没有防备间,后背直接被刀刃画出了一条半米长的伤。 他吃痛回头,怒喝道:“你们干什么!?” 晏明光等人在他质问的话语间,不着痕迹地往启明星的玩家这一边靠了靠。 破镰那三个玩家也直接站在启明星这边,其中一人不屑道:“干什么?当然你不和你合作了啊。启明星和yan应该很乐意和我们破镰合作暂时让月芒出局吧?” 林缜立刻符合:“识时务!” 不远处的拐角里,燕危一手抄兜,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放在兜里的燕子硬币。 他眼看事情轻而易举地按照他的计划发展,双眸微亮,默不作声地勾了勾唇角。 第65章 死亡校舍(17) 李清等人此刻正忙着应对突如其来的情况, 这些人缠斗在一起,谁也没有马上发现拐角处还藏着个主导了这一切的燕危。 燕危扫了一眼情况便收回目光,从信息面板地储存栏中拿出几张湿纸巾, 细细地擦着早上上课写写画画沾上的些许脏污——还得再等会。 档案室门口,看守档案室的npc学生仍然在低着头玩着魔方,月芒已经和启明星、破镰、还有晏明光他们缠斗在了一起。 李清手中弯刀一转, 挡住了一个启明星玩家的攻势,破口大骂道:“你们破镰这样不守信用,就不怕楼内世界的玩家看投影看到你们难看的吃相吗!?” 他似乎当真是气急了, 说着就扔出了一个一次性的攻击道具,将面前破镰的人炸出了一道伤口。 楼是禁止玩家自相残杀的, 像这种线索的争斗,玩家们会打在一起,但又不能伤及性命,所以玩家经常采用的方法就是用打不死人的方法打伤对手。只要让对手暂时没有战斗能力就行, 至于没了战斗能力之后会不会被鬼怪杀死……这甚至是很多玩家乐意看到的结果。 李清这个手法,显然是下了死手的。 破镰那玩家愣了一下, 看一眼自己的伤口, 显然是没想到“演戏”的李清会这么认真。这人面色一沉,本来还带着些保守的打法顿时一变, 打得毫无保留。 虽然破镰的玩家已经明说了倒戈,启明星的领头人还是有些困惑, 但这局面对他们来说似乎是好的, 本来他们也要对付月芒, 有破镰倒戈再好不过。而且大家已经缠斗在了一起,也只能拎起武器就打。 至于专门只打月芒的晏明光林缜等人,除了月芒的玩家, 就更是没人管了——破镰和启明星本来就和晏明光他们没有过节。 如此一来,只有四个人的月芒不过片刻间便处于弱势。 林缜按照燕危的安排,一支支黑箭从后方直逼李清身上各处,鱼飞舟和周甜盯着月芒的人出手,晏明光看似手中长鞭舞动,实则在不经意间不断地靠近燕危躲藏的方向。 几刻的功夫,月芒还剩下的四个玩家身上或多或少都挂了彩。 李清的额头都在打斗中受了伤,鲜血自额头上滑落,为他本就阴柔的脸添了几分阴狠。他手中弯刀一个没拿稳,瞬间被对手打到了远处。 破镰的人一惊。 他们之前因为下意识就默认了燕危早就是月芒的人,而且被利益稍微冲淡了些许的理智,这才会没有怀疑这个所谓“李清的计划”的真假。可是这不过一会的时间,李清显然是在动真格的,他们哪里还会察觉不到不对劲? 有人惊诧李清没有按照“计划”离开,道:“你怎么还不走!?” 李清气笑了:“你以为把我们赶走了,启明星和晏明光他们会让你们吃到什么好处?蠢货!!” “李哥!”月芒其中一名玩家赶忙扶住他,“我们要不撤吧?我们根本不可能是他们那么多人的对手啊。” 此时,晏明光已经完全从楼梯的这一边到了燕危所在的另一边,林缜三人也在燕危的指挥下无声地往后退了退。 李清狞笑一声,阴测测道:“现在大家都知道,谁的线索领先,谁最有可能拿到传奇道具。既然你们想让我拿不到,不如大家都拿不到。” 他右手一动,掌心摊开,那掉落在地的弯刀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瞬间放出耀眼的光。 启明星的玩家都被这个举动弄得一愣,破镰的玩家大惊失色:“你要自爆道具?李清你是疯子吗?自爆道具会重伤我们,你自己也会重伤!” 这个弯刀道具虽然肯定比不上传奇道具,但好歹也是个颇为稀有的道具,在场也都不是什么高层玩家。一旦自爆,波及到的人必然重伤。 “我不好过,你们也别想好过。” 话音未落,李清立刻抛出了弯刀,耀眼的光芒拉出一道长弧。 燕危转身,快步走出了拐角处,用感知力快速对晏明光他们说:【就是现在!】 与此同时,破镰的玩家喊道:“不是你偷偷告诉我们让我们暂时和启明星还有yan合作的!?你——” 弯刀骤然在他们当中爆开。 晏明光墨瞳轻动,这一次进楼以后得到的技能——短距离群体瞬移——被他开启,刚走来的燕危连带着早就退后的林缜等人在这一瞬间一同消失。在消失前的那一刻,鱼飞舟拿着匕首,用力划破了自己的手臂,带出了他技能所带的防护。 ——他们居然顷刻间出现在了刷卡的地方。 鱼飞舟的防护将他们五人完全笼罩,晏明光揽着燕危,动作利落地拿出校卡直接刷起了刷卡器! 弯刀道具爆开,破镰本来为了演戏,就一直和月芒靠的最近,此刻破镰和月芒几人都被炸的弹飞出去,撞到栏杆上抑或是另一边的墙上。鲜血横飞,李清更是首当其冲,内脏都被震荡的狠,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有一个玩家甚至被炸到了阶梯旁,一个没站稳,就着阶梯滚落到下一层。这人还没来得及重新站起来,地板上突然伸出了一双鬼手,猛地掐住他的咽喉——滚落楼梯触发了死亡! 片刻功夫,一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鬼手缓缓缩回了地面。这人的头耷拉下来,死前的一刻仍然是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 档案室前,启明星几个靠的近的玩家也多少受了伤。 燕危等人虽然离得颇远,但撑着防护的鱼飞舟也脸色骤白,显然消耗不浅。 在档案室值班、玩着魔方的npc学生总算抬起了头,看向迅速刷卡的晏明光等人。 这一切早就在燕危的预料之中,晏明光用最快地速度把五人的学生卡都刷完,拉着燕危就往档案室里走。启明星的玩家损耗最小,第一时间发现这边的异常,立刻刷卡跟了上去。 可他们刚跟进去三个人,第四个人要刷卡的时候,刚冲上前,便骤然撞到了一块硬木板。 ——那居然是档案室的门。 方才的档案室明明开着门,门口还坐着个npc学生,摆着刷校卡的机器。可是此刻,档案室却是突然的大门紧锁。 这个档案室居然一次只能进入八个人。 启明星的几个玩家知道这次算是失手了,领头的十分果决,知道档案室没有希望,最重要的是利用时间寻找别的线索。他看了一眼重伤的月芒和破镰玩家,头也没回,毫不留恋地带着启明星的玩家迅速离开。 没过几分钟,早就收到消息赶过来的剩下的破镰玩家到了现场,立刻带走了破镰重伤的人。 唯独月芒的人还在关了的档案室门口。李清方才怒意上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全身上下都裂开了伤口,浑身浴血。 过了好半晌,他才颤颤巍巍地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回想起方才道具自爆的那一刻突然出现的燕危,李清骤然明白了什么。 他粗重地喘着气,咬牙恨道:“燕、危。” 另外几名月芒成员也缓缓爬了起来。 他这幅样子,平常对他又惧又怕的月芒成员完全没了敬畏,没好气道:“李清,你和破镰有什么勾当,要这样连累我们?” “你胆子肥了这样和我说话?”李清怒道,“我和破镰什么都没说,他们倒打一耙,你们蠢到这都看不出来吗?你没看到最后破镰和我们都没进去吗!?” 这话一出,月芒剩下三人中伤势最轻的一个人直接走上前揪起了李清的衣领。 “那破镰为什么要这么干?谁知道是不是你不顾我们死活,私底下和破镰甚至是启明星谈好了,私吞好处?” 李清被扯的整个人往前带了一下,嘴角鲜血流出,浑身都鲜血淋漓。 他是月芒捧着的种子玩家,何时这样狼狈过?此刻被手下蹬鼻子上脸,他用尽力气抬手将人推倒在地,喝道:“质疑我?我看你是在找死!我们都是月芒的人,我害你们干什么?” 这人本就受伤,被李清这么一推,猛然跌倒在地发出痛呼。 有人脱口而出:“你又不是没有害过,越文星他们怎么死的,我们都看得出来!” 李清此刻已经完全没有心思遮掩他那副虚伪的面皮,他面容狰狞,望着这几个蠢货就打算破口大骂。可在听到“越文星”的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动作一顿,神情一僵,缓缓地睁大了眼睛。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 从一开始,昨天晚上的那张铃铛网,燕危就利用了他的处事风格,在他和他们月芒其他成员之间留下了一个隐患。 或许破镰也被耍了。 这本该是一个很容易看清的局,可就是因为这一个隐患,导致他们互相不信任,根本看不破其中的离间。 那个他们一开始一直以为是个拖后腿的累赘、跟在yan身边废物的青年,其实才是不断引起楼内玩家注意、不断打破副本记录的新人玩家yan。 从他自以为是地带着燕危进这个流动本的那一刻开始,他的一举一动和可能的决定就被燕危完完全全地料中,并且不费吹灰之力地利用他们。他以为自己聪明,实际上从头到尾都在为他人做嫁衣,将一切所得拱手奉上。 从头到尾,燕危根本……算无遗策。 李清苍凉虚弱地笑了一声,正打算和其他人说清楚燕危的计策,从长计议,一股凉风骤然从走廊上刮过。 李清脖颈后侧一凉,阴森飘渺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入他的耳中。 “……你怎么能推同学呢?” “……你怎么能推同学呢?” “……你怎么能推同学呢?……” 这道重复的声音就在耳侧,有什么东西站在了他的身后,冰凉的感觉覆盖而来。 ——走廊上推搡居然也是一种死亡触发!! 可他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战斗能力,根本无从抵抗,连转过头去看的能力都没有了。 窒息的感觉顿时淹没了李清,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掐住他的咽喉,按着他的头颅。 他努力地开着口,含糊不清而又断断续续地说:“……不要、不要……嗬……低估燕——” “咔嚓——” 他的身体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 赌楼区。 死亡校舍的赌楼投影前,除了玄鸟之外,其他组织的玩家最终还是不敢赌林情的决心,在月芒最先立场之后,也纷纷离开了现场。 就连在最外围观看投影不参与争斗的独狼玩家们,都在林情的要求之下,被驱赶了个干干净净。 现在,只有玄鸟的玩家还在这里了。 林情仍然神色不变,面容看不出喜怒,只是看着投影。 “您不回去吗?”身旁的人问,“我记得您说过,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只是过来清个场就离开。” 林情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投影,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改变主意了。” 他没有多说,手下的人也不敢多问,只好站在一旁无声地陪着林情继续看。 投影上,其他几个月芒玩家的视角画面同时出现了李清被身后的苍白鬼怪杀死的一幕。 画面里,李清费尽力气说出了生前的最后一句话:“……不要、不要……嗬……低估燕——” 林情的双眸闪过了一丝笑意。他喃喃自语般脱口而出:“……你这种人,连低估他的资格都没有。” - 副本内。 燕危和晏明光第一时间冲进了档案室,可眼前却不是从外面看去的密密麻麻的柜架,而是天旋地转间,一切景象都变了个样。 眼前根本不是堆满了文件的档案室,而是一个看不清边界的操场! 光线很暗,像是那种带着些许月光的夜色,隐隐约约照出这个操场的模样。它和晨曦高中的操场一模一样,可却不算大,边界甚至是模糊的,像是一个编造出来的空间。 而这种空间气息的熟悉感…… 和鬼手空间一样。 燕危和晏明光刚一站稳,林缜、鱼飞舟还有周甜也相继出现,随之而来的还有三个启明星的玩家,一共八个人。 八个玩家都出现之后,一阵血腥气猛烈传来,本来还十分空旷的操场之上,一颗有一颗带着血的头颅在周围出现。它们的脖颈根部有的都还连着血管,脸庞苍白带血,双眼全都睁大突出,却全是眼白。 晏明光顿时将燕危掩在身后,手中长鞭蓄势待发。 可这些头颅却没有第一时间攻击他们,其中一个方向的头颅甚至缓缓让开了一条道路。 昏暗和血腥中,穿着校服、手上拿着一个魔方的学生缓步从那条路上朝他们走来——是那个值班的学生。这个学生看上去在迈着双腿往前走,实际上双腿根本没有任何波动,只是平移一般地朝他们靠近。 而在越来越靠近的时候,这个学生的脸突然变得苍白无比,双眼同这些头颅一样,只剩下瘆人的眼白。 阴森森的笑声骤然响起。 这个学生——不,是这个东西笑着说:“要进档案室的呀……要先陪我玩个游戏哦。” “玩赢了就让你们进去。” “玩输了……就死吧。” 第66章 死亡校舍(18) 这个东西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普通少年声到后面越来越阴森尖细, 回荡在这昏沉且空间颇为扭曲的“操场”中,一点一点地拉扯着人的神经。 说完之后,这个东西毫无感情地大笑了几声。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燕危却微微低着头,眸光轻敛,在这种时刻居然有些走神。 这里显然也是一个和鬼手空间一样的割裂空间。因为传奇道具碎片的存在而和副本其他部分产生了些许撕裂, 再加上高层副本的残余能量不稳定,这才会有这种空间的存在,需要玩家破解之后才能出去。 那他为什么会几次三番地对这种地方产生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是曾经接触过一样。 包括上一枚月轮的碎片, 他也觉得很熟悉——可是在进楼之前,他也不过是楼外世界万千普通人中的一个, 哪里会有这个可能接触过楼内世界这种超出常理的东西? 燕危想着,下意识目光轻转,视线一动,看向晏明光。没想到刚一抬眼, 他就撞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这个人也在看他,似乎刚才就一直在看他。 燕危刚发现这点, 晏明光却猛地转头, 立刻避开了他的视线。 同一时刻,楼的提示音响起, 抓走了燕危所有的注意力。 [恭喜玩家开启死亡校舍副本,晨曦高中档案室支线。请玩家遵从要求, 参与游戏, 游戏失败则死亡, 游戏成功则获得进入档案室的权利和额外奖励。 ] [在副本遗留原因下,该支线影响副本固有模式,特给出提示:此类支线与副本主线无关, 另给出副本内提示:留心身后。] 提示音刚落,眼前昏暗的操场顿时变得完全漆黑了起来,那些滚动着的血腥头颅似乎都没有落动静。 那“学生”阴测测地笑了一声,说:“陪我玩游戏吧……游戏规则很简单,大家一起围成一个圈坐下,我们来玩……丢手绢。” 丢手绢是一种校园内很适合玩的多人游戏,一群人围成一个圈坐下之后,选出一个丢手绢的人,这个人在圈子外跑,可以随意选择跑到谁的身后停下,扔下手绢就跑回自己的位子。而身后被扔了手绢的人要尽快意识到自己被丢了手绢,并且拿起手绢起身,开始追逐扔手绢的人。 如果这个人没有在扔手绢的人回到位子上之前抓到对方,那这个人就成为新的丢手绢的人,继续方才的步骤。 燕危回想了一下规则,感觉有什么绝对的规则的力量摆弄着他,他动不了也说不出话来。 待到光线再度恢复了之前朦朦胧胧的昏暗时,他们八个玩家已经被动地围成了一圈坐了下来,一条纯白色的手绢落在他们的中间。燕危看了眼,启明星的三个玩家基本混在了他们五人中,林缜和燕危挨在一起,晏明光和他中间隔着一个启明星的玩家还有林缜。 那“学生”已经不知去了哪里,他的声音响起,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 “我和大家一起玩呀……大家一起找方式选出第一个丢手绢的人开始游戏,抓到我就算赢哦。每隔一分钟要是没人抓到我,我就要随便找一个人惩罚哦,抓错人了也要死呢。” 昏暗中,晏明光眼皮一抬,墨瞳看不见底,摸不出情绪。 燕危神情一顿,目光顿时扫过了在场的其他人。 其余众人的表情也或多或少有了变化。 这个脏东西明明说的是“我和大家一起玩”,可眼前虽然昏暗,看不清什么东西,但人数还是能看得清楚的。如果加上那个脏东西一起玩游戏,围成圈坐下的应当有九个人影。 只有八个人。 他们进来就是八个玩家。 这是什么意思? 几乎所有人在这一时间都想到了最大的可能性——方才一片漆黑的那一刻,他们中有一个人被鬼怪调包了!如果是这样,那个被调包的人怎么样了? 而且这个所谓的抓到鬼怪,不仅要尽快从八个人中寻找隐藏其中的鬼怪,还得把手绢丢到那个鬼怪的身后并且不被抓到。然后,在鬼怪变成下一个丢手绢的人并且丢下手绢之后,被鬼怪丢手绢的人也要必须抓到这个鬼怪,这样才能做到赢得游戏。 这其中一环扣一环,每一分钟还有可能死人。 而提示只有一个留心身后——这似乎就是个多余的废话,丢手绢最重要的就是要留心身后。 燕危眸光轻敛,尝试着将感知力外放,果不其然没有任何效果。既然这个游戏要的就是猜忌,副本内的规则自然不可能让这种可以通过感知力联系的技能和道具有效。 昏暗的光线下,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看不清楚每一个人的表情。可气氛就在这一瞬间凝结,幽幽诡谲,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冰凉了一些。 凉飕飕的风刮过,偏低的温度刮着燕危的脸颊和脖颈,像是有什么人在他的身侧吹着气,可若是转头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躺在地上的手绢微微被风卷起,四面八方骤然卷起更烈的风,那手绢骤然一动,就那样被吹的飘了起来,随后在风的作用下,缓缓飘往了燕危的方向。 ——它在选第一个丢手绢的人。 燕危没有动,他看着那个手绢飘的离他越来越近,双手下意识攥紧,思绪却没有太多紧绷。 规则说了,没有抓住鬼怪,每一分钟都会随机惩罚一个玩家,抓错人也会死亡,规则也并没有说,如果玩家被抓住了会怎么样。而第一个丢手绢的人,未知太多,信息太少,危险性极大。 所幸他今天是不死状态。 可晏明光和林缜却没有不死状态,这个游戏他们足足占了五个人,破局的压力已经压在了燕危的身上。 手绢缓缓飘了过来,飘的地方接近燕危和林缜的中间,但偏向燕危多一点。 他深呼吸了一下,抬手就要接过飘来的手绢,另一只手却比他还要快伸出来,利落地抓住了这条手绢。 他的身侧,林缜的表情看不清明。这人拿着手绢迅速起身,嗤笑了一声:“第一个丢手绢,感觉还挺刺激的呢,让我玩玩。” 林缜说着,直接拿起手绢在外围小跑着绕了起来。 燕危眨了眨眼,一时无言。 剩下的七人沉默了几秒,鱼飞舟打破了沉默:“我们只有八个人。”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凉飕飕的风一阵阵地刮着,林缜在外围绕圈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有节奏地响起,坐在地上的玩家们纷纷脊背挺直。 他们——包括燕危——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林缜是不是真的。鱼飞舟的话意思很明显,也是所有人都能反应过来的事实。 包括鬼怪九个玩游戏的参与者,在场却只有八个人。 谁都有可能是假的。 启明星的一个玩家立刻道:“我知道我没有被假冒。但其他人我怎么知道?你们都是一起的,应该对彼此比较了解吧?我们启明星的人对一下只有我们知道的事情,你们也对一下?” 燕危下意识先看了一眼晏明光的方向——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感知力此刻也无法使用,可他却还是觉得晏明光是没有问题的。 他又担忧地看着在拖延时间的林缜,凝声说:“你说你不是,我们就能相信吗?如果鬼怪真的顶替了我们当中的一个人,那现在就是谁的话也不能信,而且要是光凭我们对一下经历就能找出来,那不用一分钟游戏就可以轻松结束了。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我敢肯定,如果调包了,在场的所有人也拥有另一个人的所有记忆。” 那人一惊,却也没有反驳燕危说的话。 眼看就这样过去了几十秒,燕危迅速接着道:“你看现在,就是我们所有人现在的反应都很正常,可包括我在内都有可能是假的。但我们还是要试一试,虽然询问不能立刻排除嫌疑,但是多做多错,多说话肯定能有点破绽。” 时间又过了一点。 死亡的利刃悬挂在每个人的头上,他们却完全不能确定身侧的同伴到底是真是假。 启明星另一名玩家立刻道:“行,我们先来。” 他迅速说出了一个问题,另外两名启明星的玩家不假思索就对上了。 燕危也接着和鱼飞舟、周甜以及正在拿着手绢散步一样的林缜对了一下信息,和启明星一模一样的情况。 晏明光问燕危:“第一次见面。” 燕危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晏明光会问这么简单的、看上去鬼怪很容易获取信息并且回答的问题。 他说:“酒店大堂。” 漆黑的操场上,晏明光微微点了点头。 这意思是对上了。所有人都对上了。 如燕危所说,这种询问根本查不出来什么问腿。气氛在这一瞬间再度落到了低谷,他们互相打量着其他人,警惕而戒备。 一分钟快到了,正在走着的林缜骤然将手绢丢到了一个启明星玩家的身后,快速朝着自己的位子跑去。 那个启明星的玩家面色一变,立刻转回身捡起手绢追着林缜跑去。 这些坐着的人都看不出任何问题,而林缜第一个主动丢手绢还安然无恙到现在,是不是很有可能是那个混进来的鬼怪? 但此刻他们很多能力都被完全屏蔽,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一个追一个跑,不过片刻,林缜就在被追上之前坐了回去。那人追着林缜而来,生死的强压之下,直接将手绢扔到了燕危的身后! 在手绢落在燕危背后的那一瞬间,燕危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启明星的玩家会突然追林缜追的那么认真,觉得林缜最有可能是混入其中的鬼怪。 这一瞬间,一股凉意自后方席卷而来,像是什么冰凉的视线粘在了他的身上。那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顿时额头间沁满了冷汗,转身便去捡那手绢。 转身的那一刹,身后操场边际模糊,一片昏暗,他的面前却陡然出现了一张苍白无瞳的鬼脸! 这个鬼脸一闪即逝,燕危捡起手绢就跑,下意识想要追上方才丢手绢的那个启明星玩家。 刚追出几步,他就放慢了脚步——这个鬼怪不仅用这个游戏让他们互相猜忌寻找,还戏弄他们。方才启明星的这个玩家之所以瞬间就想追上林缜,恐怕是和他一样被鬼怪的恶作剧吓了一下。 他这边刚放慢脚步,那个启明星的玩家就快速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子。 一道四面八方而来的飘渺尖细声骤热响起,带着难以忽视的笑意:“一分钟了呀。” 下一刻,坐在地上的鱼飞舟瞳孔一缩,骤然翻身一滚,一块头骨部位一般的东西“咻”的一声穿过了原先他胸膛所在的地方。 可他躲过了这个“惩罚”,这块尖利的碎骨却没有停滞,而是带着破空的风声,猛地扎进了鱼飞舟对面一个那个刚刚坐下的启明星玩家的胸膛! 那人刚刚坐下,碎骨穿心而过的那一瞬间,他瞪大了眼睛,鲜血从血洞中四溅开来,溅到了燕危的侧脸上,溅到了众人本来洁白的校服上。 那人双眼睁大,表情还保留着不可置信地倒在了地上。 游戏继续。 第67章 死亡校舍(19) 一个玩家的死亡就像是催化剂一般, 彻底把其余七人之间那还存在的最后一丝保留撕开。 刚死去的玩家身下顿时流淌出止不住的鲜血,轻微的汩汩流血声仿佛带着声音的钟表,“滴答滴答”地暗示着下一次可能的随机死亡正在走近。 燕危深深吸了口气。 第一个死的是启明星的人, 可下一个呢? 每耽搁一秒,破局每满上一分钟,他的朋友就有可能瞬间死亡。 燕危强压下这个空间一直给他带来的熟悉感, 脑海中思绪翻涌。 启明星还活着的两个玩家面色苍白,其中一个低沉地看着鱼飞舟,说:“被调包的人是你?” 林缜冷笑一声:“怎么就是他了?” “这个‘惩罚’这么快, 我的朋友反应不及瞬间就中招了,为什么他躲闪的那么快?我觉得很有可能, 鬼怪故意用这个惩罚攻击自己,然后躲开,造成一种它被攻击过所以不是鬼怪的错觉!” 周甜皱眉:“按照你这个逻辑,那你也有可能, 你第一时间提出这个观点,就是为了表现出你不可能是鬼怪。” “哎哟喂, 你的朋友自己没那个实力, 死了就死了呗。看着流血的样子,啧啧, 真是没有美感。” 鱼飞舟反倒一副温和没有发脾气的模样,叹了口气:“那个碎骨攻击我的时候, 我确实是察觉了, 但你的同伴的反应来看, 可能确实他收到的攻击力度比我大。你说的对,我有可能是,但我也有可能是被鬼怪推出来的焦点。正反逻辑这个时候是没有用的, 因为没有绝对的漏洞下,这种正反逻辑不管怎么掰都可以。” 晏明光从始至终只是看着,没有发言。 绕着还活着的六人走的燕危抬手,指腹擦过脸颊,将脸颊上的鲜血抹掉。他另一手紧紧握着手绢,缓步走着,低头打量着其他六人。 方才一片漆黑的时候,他这边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 他甚至除了鬼怪和楼提示的声音,什么都没有听到,再次睁眼的时候,八个人已经围成了一个大圈被安排着坐好了。 启明星还活着的两个人他不清楚,可不管是一直沉默冷静的晏明光、生死关头都不正经的林缜、理智的周甜还是温和好脾气的鱼飞舟,言行举止都和他印象里的没有一丝差别。尽管看不到表情,但是从游戏开始到现在,发生的画面在燕危脑海中快速地一遍一遍重复闪过,燕危也仍然没有从中找出任何人言行的漏洞。 可那个“学生”说了,他和大家一起玩。 楼的提示是“留心身后”,而他在方才被丢手绢的那一刻,那种席卷全身的森凉感让他迅速地反应过来并且转过身,看到的是一闪而过苍白无瞳的鬼脸。 就连他在那么一瞬间,也觉得扔给他手绢的人就是鬼怪,下意识就追了出去,跑了几步才反应过来,随后这个人就死了。 鱼飞舟说得没错,这个时候不管是看共同的经历看验证真假,还是推敲正反逻辑,都是无用的。鬼怪如果混在他们当中,刚才的核对已经足够说明鬼怪能够模仿一切行为和记忆,而正反逻辑更是怎么样看都有可能。 过程和逻辑不可能,寻找真相最重要的是结果。过程可以骗人,可以花样百出,只有结果,是最单纯的目的。 燕危走到了晏明光的身后,停了下来。 手绢没有被放下,是不能回头的。晏明光背对着他。 燕危低声说:“我相信我的感觉,我也相信你的实力不至于被调包了还没有任何动静,不是你。你相信你的感觉吗?” 回应他的是冷然的低音:“不是你。” 此时,周甜提议道:“我们抓住鬼怪就可以赢,那不如这样,每个人都拿到一次手绢,然后放在自己选的同伴身后,知道自己不是鬼怪的不会跑,只有鬼怪会跑。” “不行,”启明星的另一个玩家摇头,“鬼怪也有可能伪装玩家不跑,而且谁也不知道自己选的同伴是不是鬼啊。如果我站在原地不动,我丢手绢的对象是鬼,转头就把我抓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缜嗤笑一声:“这种办法根本就没有用,我们之间没有信任,没有信任就根本不可能所有人一起配合找出鬼怪。我觉得吧,咱们就顺其自然地玩,反正死到后面人少了谁是鬼怪就一目了然咯。” “你不在意你同伴的生命吗?你该不会就是鬼吧,第一个主动丢手绢——” “那我说我是咯,要不你来抓我?” “你——” 燕危暂时没有参与这些你来我往的试探。他站在晏明光背后,弯腰,在晏明光身后放下了手绢之后,迅速跑回了自己的位子。 男人转身,不疾不徐地捡起了手绢。 同时,他说:“手绢落地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了鬼脸。” 所有人骤然一顿。 燕危方才跑得快,此刻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喘着气,说:“果然,这个鬼东西在戏弄我们,让每个被丢手绢的人都觉得自己转身的那一刻看到了鬼。你们被丢到手绢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不要马上被牵着走。” 众人面面相觑。 晏明光没有犹豫,拿着手绢猛地跑起来,扔到了一个启明星玩家的身后,迅速跑回了自己的位子。 那个启明星玩家也马上反应了过来,拿起手绢就跑。 就这样迅速轮换了几个人,一分钟的时间又到了。 燕危瞬间感受到了自后方而来的危险感! 这一回,被随机选中的人……是他。 他只是犹豫了那么一瞬间,随后动也没动,任凭着身后突然出现的杀机迅速靠近——他不能躲,他的对面是周甜。 那似乎也是一块碎骨,在靠近燕危的那一刹那,碎骨停滞了片刻。这是穿心而过的顺死攻击,被燕危的不死技能完全拦住。那碎骨被拦住了片刻,一个拐弯,从燕危的左臂穿过之后彻底消失。 其余人看不见燕危身后,只当他就是被重伤了手臂。 晏明光眼看就要违反规则起身,燕危赶忙喊道:“我没事!只是受伤了。” 痛觉延迟了一瞬,随后席卷而来,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咬紧牙关,深吸了几口气。 拿着手绢的启明星玩家立刻将手绢扔到了他的身后。 手绢落地的那瞬,燕危再度感受到了脊背的寒凉,仿佛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摸过他的脖颈,凉气在他的耳边吹动着。 他下意识打了个寒颤,转身又瞧见了那一闪而过的苍白无瞳的鬼脸。 燕危没理,拿起手绢,眼神幽微地看了这个启明星的玩家一眼。 现在这个情况,谁都清楚,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多死几个,能够抓对的几率就会大大增高。这人一看到他受伤,就把手绢扔给他,他这个情况要是手绢丢给了鬼怪,根本不可能跑的比鬼怪快,死亡的可能性极大。 手绢已经被他手臂流下的鲜血浸湿了。 地上,第一个死亡的启明星玩家仍然双目圆瞪、保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躺在地上,血泊满地。 他捂着伤口,拿着手绢,缓步走到了扔给他手绢的启明星玩家身后,放下了手绢。 可是燕危没有动。 他就那样站在这人身后,看着这人转身拿起手绢,被所有人都会经历的鬼脸惊吓了一下之后,更为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不跑?” “你怎么不抓?” 这人一噎。 “抓一下试试?我被攻击了没有死,有一定可能是鬼怪迷惑的手段,你要不要试试抓我能不能破局?规则没有明说被抓住了会怎么样,但是有说抓错人了必死,你怕我不是鬼怪,不敢抓了?” 这人咬牙,根本不敢动。 他就算有怀疑燕危,说不定燕危直接扔下就跑他还会去追。此刻燕危大摇大摆地站在他面前,他反而不敢尝试了。 燕危因为受伤失血而面色微白,可这昏暗的光线下,不仅距离谁都看不清他此刻的虚弱。他的嗓音润着不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死的人越多确实活着的人赢的可能性就更高,但你要是再这样帮助鬼怪杀人,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 说完这话,燕危才一步一步走回了自己原来的位子。 好在花球这种和感知力与身体指数无关的道具还能用,他拿出花球,瞬间治愈了手臂处贯穿的伤口。 启明星的那个玩家暂时不敢和燕危有联系,拿着手绢,扔到林缜身后就跑。 几个轮流下来,又到了一分钟。这一回被攻击的人是晏明光,晏明光躲过之后,那个碎骨直接洞穿了另一个启明星玩家的眉心。 又死了一个。 此刻,只有方才那个被燕危怼过的启明星玩家还活着了。 燕危一点一点地扫过这些人。 凉风刮过他的脸颊和脖颈,冷意灌进他的衣服领子里,随时可能会死亡的寒凉贯彻在每个人的心间。 唯一还活着的那个启明星玩家是吗? 不像,方才被他怼了之后,那人的反应十分真实,不像是鬼怪能演出来的。 晏明光,他的感觉没有问题。 鱼飞舟和林缜…… 其实一开始的手绢是飘到他面前的,是林缜嘴硬着说好玩帮他接了过去承担危险。这种反应,不是仅仅窥探了记忆就可以模仿的,他更倾向于鬼怪不能把林缜这种飘忽不定的性情演到骨子里。 林缜有问题的可能性很低。 从现在的结果来看,第一个丢手绢的人是林缜,第一个被攻击的人是鱼飞舟,第一个死亡的玩家是启明星的一个玩家。第二个被攻击的人是他自己,他用受伤的代价换来他这一轮无人死亡。而第三个被攻击的是晏明光,死亡的是另一个启明星的玩家。 这其中,毫发无伤且从第一逻辑来看,撇除了嫌疑的是鱼飞舟,但也正是因此,也有可能是利用了这一点,鬼怪可能就是鱼飞舟。 鱼飞舟温润好脾气的性格也是最好假扮的。 可是…… 燕危看向鱼飞舟。 鱼飞舟离他比较远,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却能看到对方盘腿端正地坐着,脊背挺直,即便是在这样的光线下,晦涩的轮廓都能衬出他温和的气质。 一点不对劲都没有。 周甜?这些人中他最不了解的就是周甜了,虽然他看不出什么破绽,但周甜是他的队友中最新认识的,有很多地方还没来得及磨合,有没有可能—— 燕危的思维骤然被打断。 那道虚无缥缈的阴森鬼声再度响起了:“……又是一分钟到了呀。” 一块头颅碎骨不知从何处而来,迅速朝着正拿着手绢站在圈外快步走着的林缜而去。 燕危听着声音出现的方向,林缜转身便要应对,晏明光却骤然起身! 他一把拽开林缜,出现在了碎骨攻击的轨道上,毫无躲闪地抬起了手。 下一刻,这块带着能够瞬间杀死玩家攻击力的头颅碎骨被晏明光用力地握在了手中。他浑身紧绷地站着,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拳,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流出,那碎骨却没有穿透而出,反而被他牢牢抓在了手中。 众人一愣。 他们没想到晏明光居然能不怕死地直接抓住这个鬼怪的攻击物品。启明星还活着的那个玩家更是诧异:“你不要命了?居然接住了……你不会就是鬼怪吧?” 林缜讽道:“鬼怪帮我当攻击干什么?走反逻辑让大家觉得鬼怪不会救人?” “说不定你是鬼怪。” “行啊,那我来抓你,送你一程。” “……“ 晏明光根本没有理会他们,他紧紧握着这块碎骨走回了原来的位子坐下。 他的嗓音毫无波澜,依旧冷静:“三分钟。” 这话是对燕危说的。 燕危顿时明了。 他们是交换过技能信息的,他的技能是一进楼就没有任何升级空间的二分之一不死,还有这一次进副本得到的连续三次抬楼奖励技能,感知迸发。 晏明光的技能则是向死而生和短距离群体瞬移。 这人现在是在向死而生的状态,在这个碎骨的攻击下被刺激出了三分钟的实力翻倍,这才稳稳当当地握住了这块碎骨。每次攻击的都是同一块碎骨,如今晏明光拿在手中,三分钟内,不会有人继续被攻击或者死亡。 晏明光在为他争取时间,为他争取可以心无旁骛思考破局的三分钟,甚至赌出了三分钟之后技能失效的危险。 燕危深吸一口气,目光从晏明光身上收回。他缓缓闭上了眼,在这样一个危机随时降临的猜忌和怀疑的环境中,心无旁骛地回忆起了游戏开始之后的所有画面。 林缜已经拿着手绢重新玩了起来。周甜和鱼飞舟看上去都表现的十分相信燕危,等待燕危的破局,同之前没什么区别。启明星剩下的一个玩家也看向燕危,他似乎看出来了燕危在这些人当中的定位,觉得他能找出答案。 每个人都看不出特别明显的问题。 燕危脑海中,一幕又一幕游戏开始之后的画面翻过,从第一个玩家死亡,到晏明光拦住碎骨…… 还活着的每一个人都没有任何言行上的逻辑漏洞。 鬼怪却说它也参与了游戏,抓到它才能成功破局。 思绪翻涌间,无数细节碰撞交织,一个个猜测蹦出他的脑海。他将回忆过了一遍,三分钟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 燕危缓缓睁眼,从林缜开始打量。 林缜、鱼飞舟、周甜、还活着的最后一个启明星玩家…… 死的是两个启明星玩家,一个被贯穿了眉心,一个被贯穿了心脏,面容惊恐—— 燕危的思绪猛地一顿。 他看向那具第一个死亡的玩家的尸体。 这人的表情十分惊诧,双目圆瞪,瞳孔微缩,显然是在死前最后一刻,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这样是正常的,因为被攻击的是鱼飞舟,鱼飞舟躲过之后,这人才在惊诧和猝不及防间死了。 而第二个死亡的玩家,因为晏明光反应太过,这人惊诧的表情并没有太夸张。这人眉心被贯穿,双眸涣散,倒在地上满脸的鲜血。 一个是瞳孔微缩,一个是双眸涣散…… 眼看时间不多,他骤然大喊:“是第一个死亡的玩家!!” 话音刚落,早就盯着的启明星最后一个玩家立刻起身,翻身间就抓住了地上那被穿心而过的尸体,得意道:“谢谢你的答案!!奖励是我的——” 他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的脖颈处骤然出现一道血痕,鲜血流出,血痕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大成了一个缺口。 鬼怪飘渺阴森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围绕而来。 “……抓错了呀。” “抓错了呀。” “抓错了呀……” “咚——”的一声,启明星玩家的头颅应声落地。 晏明光手中的碎骨挣动了起来,掌心处被割裂的鲜血一点一点流淌、滴落。 燕危却还是起身,先是跑向了此刻拿着手绢的周甜,快速道:“快给我。” 周甜愣了一下,却也还是二话不说直接把手绢递给了燕危。 燕危抓着手绢,快步跑到了第一个死亡的启明星玩家尸体前。 林缜一惊:“刚才不是说抓错了吗?小宠物你找死啊!” 燕危摇了摇头,在尸体面前蹲下,一手抓着这具尸体的肩膀,一手抓着手绢,大喘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我抓到了。” 周围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簌簌风声扫过,这一次,楼的提示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答对。] 第68章 死亡校舍(20) 燕危松出一口气。 果然是这样。 一开始, 尽管鬼怪调包了一个玩家这种猜测很显而易见,但这里面没有陷阱,他们的思路是没有错的。也正是因为这里面没有陷阱, 反倒让他们下意识地假设了所有的思维都没有陷阱,从而完全侧重于思考一个错误的方向——还活着的人里面,谁是鬼怪。 甚至于到最后, 启明星的玩家想让人死的多一点,只要自己活下去,就能多一些选择正确的概率。 这一切的基础都是在于, 鬼怪处于活着的人当中的潜意识假设。 而鬼怪也知道,这是一个排除法。就算一开始会有人死, 但是到了后来活的人越来越少,运气好或者实力强活下来的人能轻而易举地成功,因为剩的人不多。 但如果鬼怪从一开始就“死”了呢? 那它就从一开始,直接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排除了。 鱼飞舟说得没错, 第一次的攻击在靠近鱼飞舟的时候是能够察觉并且躲避的,因为鬼怪要的就是鱼飞舟躲避, 从而打中自己, 把自己“杀死”的结果。 如此一来,攻击的对象是鱼飞舟, 死的却是鬼怪扮演的玩家,这中间本来就转了一层。就算玩家们意识到鬼怪可能会攻击自己来洗清嫌疑, 第一个怀疑的也是被攻击的鱼飞舟, 而不是因为鱼飞舟躲避从而间接死亡的玩家。 可这也并不是全部的答案。这个丢手绢的游戏给玩家设置了陷阱。 楼从来不说废话。楼对这一次支线副本的提示, 是“留心身后”。而这个提示,在鬼怪恶作剧的鬼脸影响下,所有人第一时间都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留心身后”。 但是身后并不仅仅只有玩家和这个鬼脸。 身后还有被丢下的手绢。 那个启明星的玩家之所以抓住尸体了却被判定错误, 而燕危拿着手绢抓着尸体就是正确,正是因为手绢。 尸体并不是完整的鬼怪——因为尸体的头颅就是真正的那个玩家的头颅,只有身体部分是属于鬼怪的。 他差点就忘了,这个割裂空间里的身体部分,是头部。如果从头颅开始思考,就会发现,第一个死者和第二个死者是有很细微的不同的——第一个死去的玩家瞳孔到现在还是缩微着的,这不符合人死亡之后的眼部特征,反而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刻意把这个人的表情定格在了惊讶的这一刻。 在发现这点区别的时候,燕危恍然大悟。 早在一片漆黑的那一刻,这个鬼怪就杀了启明星的一个玩家——它应该是选择最弱的一个人,这样才能最大可能的不发出动静,如果选择对付的人是感知力极强的他或者身体指数极强的晏明光之类的,恐怕这个游戏在开始就会有动静。所以启明星的那个玩家被选中并且杀死,是必然的,因为那个玩家最弱。 在游戏开局前,鬼怪杀死启明星的那个玩家,并且割下了这个玩家的头颅,安在了它自己的脖子上。游戏开始的时候,大家看到的这个玩家就是装着玩家头颅的鬼怪。至于它自己的头呢?空间内不会多出莫须有的东西的,手绢是在一片漆黑之后突然出现的——手绢就是鬼怪的头! 如此一来,结合第一个死亡的尸体的模样,从游戏开始到现在,鬼怪做了什么就有了一条很清晰的逻辑链。 第一个死亡的玩家是在漆黑中看见了鬼怪并且被杀害。鬼怪突然出现在黑暗中杀了他,因此他死的时候,脸是猝不及防的惊吓后,瞳孔微缩、十分震惊的神情。它特意用同样惊吓的方法,让这个玩家死于突然。随后它装上这个玩家的头,伪装成这个玩家。而它自己的头则化作手绢,在玩家的手中流转。所以每次手绢落地,他们转身的时候,都会看到恶作剧一样的苍白鬼脸。 游戏开始后,它控制碎骨,故意攻击坐在自己对面的鱼飞舟,并且给鱼飞舟反应的机会,碎骨也就自然而然在鱼飞舟躲避之后直接“杀死”了坐在鱼飞舟对面的它自己。因为它装上了真正的玩家的头,所以它在“死后”保持着这个玩家死前最后一刻的神情,看上去就能以假乱真。 如此一来,它第一个“死亡”,就完全杜绝了玩家在玩游戏过程中真的误打误撞抓到它的情况。再加上第一个“死者”的表情确实是惊讶和不想死的,看上去十分真实,让所有人第一时间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鬼怪其实很聪明——但它却忘了,人死后瞳孔是会涣散的。就好像第二个死去的玩家一样,第二个死去的玩家也是猝不及防震惊下被杀死了,死前也瞳孔微缩,可死后,他的瞳孔就开始涣散。 也正是这一点十分微小的细节,暴露了第一个死去的玩家是鬼怪假扮的。 但是刚才那个启明星玩家抓住尸体,却判定失败死了,因为抓到鬼要求的是完整的鬼,那个玩家手上没有鬼怪头颅化作的手绢,抓的对象是不完整的鬼怪,被判定为抓错了,从而被直接抹杀。 其实这个启明星玩家并不算笨,他之所以听到燕危说出答案就立刻冲上去抢答,就是因为看穿了一开始规则下的文字陷阱——鬼怪只是说要抓到它,其实并没有说一定要按照丢手绢的规则抓到他,这里是一个潜意识的文字陷阱:丢手绢和抓到鬼怪合在一起出现,玩家会下意识地认为必须用丢手绢的规则抓到鬼怪,但其实游戏并没有明确规定。 所以这个人以为,直接抓住鬼怪就算赢,完全忽略了手绢,从而抓错人死亡。 但这个文字陷阱指的并不是手绢,指的其实是游戏规则。丢手绢必须背后被丢手绢的人才能起来去抓人,但刚才燕危并不是最后一个身后被丢手绢的人,他也可以抓鬼,因为游戏没有规定必须要被丢手绢的人才能抓鬼。 这看似简单的规则,里面其实绕了两层。 如果只是发现了抓住鬼怪不需要遵守规则的文字陷阱,或者只是发现了第一个死亡的玩家其实是鬼怪假扮的,从而像刚才那个启明星玩家一样直接奔上去抓住尸体,那看似破了局,实则中了鬼怪的诡计。 只有完完全全猜出谜底,看似聪明却又绕过了一层的聪明,并且看破丢手绢和抓到鬼怪之间没有必须的联系,同时抓着手绢和抓着第一个死亡的玩家的尸体,才是在这个丢手绢的游戏中,抓住了完整的鬼怪。 这其中弯弯绕绕,一环扣一环,就算抓到了蛛丝马迹,猜测手绢是鬼怪,或者猜测第一个死亡的玩家是鬼怪,都会一头栽进陷阱里。 所幸燕危没有漏过任何一点细节。 他一手拿着鬼怪头颅化作的手绢,一手抓着鬼怪的身体,这才完完全全破解了游戏,成功破局。 眼前朦胧的操场开始晃荡起来,晏明光手中的碎骨也倏地消失。一片皎洁纯白的东西缓缓飘落在了燕危的面前。 ——第二个月轮的碎片! 几人目光都被这枚碎片所吸引,但他们已经有了经验,林缜等人也清楚这次割裂空间的支线还是燕危出力最多,不再多说。 燕危愈发压不住那股子涌出的熟悉感,皱着眉,立刻将这枚碎片收了回去。 随后,和上一次的鬼手空间一样,通过支线之后的身体数据以及积分奖励加成在了他们的信息面板之上。 [……。恭喜玩家获得奖励:身体指数+10,感知力+10,积分+30。额外奖励:传奇道具月轮的碎片一枚。] 兴许是这一次的难度更高,又主要依靠晏明光那三分钟的实力翻倍和燕危最后的破局,他们两人获得的积分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下一刻,燕危等人出现在了档案室里。 档案室的门此刻是关上的,门口坐着那个玩魔方的学生,仍然坐在刷卡器旁,低头安静地玩着魔方。但是现在,众人看这个npc的表情已经截然不同了——他们已经知道,这个npc学生其实只是一个伪装成学生的鬼怪。 在几人站稳之后,npc学生低着头,冷漠平淡地说:“你们赢得游戏的奖励,现在可以查阅档案室内任何资料。” 燕危挑眉:“我要两个档案资料——三年内的所有班级座位表以及学生档案。” 三年就够了。 因为副本的背景信息已经说过,事情发生以后,还没有毕业的学生,也就是说晨曦高中的怪事最多发生在三年前。 npc学生眼皮一抬,嗓音仍然不带任何起伏:“第一个书架a列3排,第四个书架全部。” 燕危明了。 第一个书架a列3排是内容不多的座位表,第四个书架是三年内所有学生的档案,包括他们这些不断进入的玩家的,所以内容特别多,占据了整个书架。 林缜看了一眼第四个书架,嘴角一抽:“这么多!?要在这里面找到有问题的学生我不得翻档案翻到吐血?诶小宠物,要不然我们还是直接去暴力杀怪吧,死就死吧。” 燕危:“……” 周甜迅速算出了五个人阅读需要的事件,神情凝重:“要在这么多学生档案里面找到和学校这些死亡事件有关的事情,我们需要大约二十三个小时连续不断地看。要么就是承受极大的死亡危险在这个档案室过夜,要么是分三天过来,很可能还要再过两次这个学生的游戏,游戏可能还会是不同的……这……” 燕危已经走到了第一个书架a列3排的面前,轻笑一声,指了指这里面的座位表:“那看完这些呢?” 周甜一愣:“我们五个一起的话,最多十分钟。” 燕危抱出了所有文件夹——并不多,只有几十个,毕竟三年内有的班级数目也就几十个。他随意地将这些文件夹分发了五份分给所有人,自己留了最多的内容。 他继续问:“那如果在这些座位表里,专门找每个班级固定两个座位的学生名字出来,再用这几十个名字去学生档案里找呢?” 周甜恍然:“最多三十分钟!” - 二十几分钟后。 燕危等人围成一圈坐在档案室的空地上,面前摆着特意抽取出来的几十个学生的信息。 燕危的双瞳愈发明亮。 “发现什么不对了吗?”他的嗓音润着笑意。 鱼飞舟温和地笑了笑,指着其中两份学生档案,说:“其他人的信息都很平庸或者正常,唯独这两个人,十分极端。是三年前入学的,入学信息是高一二班,坐在第五排第一列的男生叫何落,入学考成绩倒数第一,是借读生。坐在第四排第四列的女生叫钱萱萱,入学考成绩倒数第二,也是……借读生。” 燕危轻笑了一声。 晏明光已然起身,在第四个书架上翻找了起来。 不一会,晏明光先后找出了六份学生档案,正要拿着档案走过来,燕危骤然道:“不急啊晏老师,只拿我们的怎么够?” 他转头,走到了那个npc学生面前,仿佛一点也不记得方才这个学生是如何化身鬼怪戏弄玩家,直接抬手拍了一下对方的肩膀,说:“喂,哥们。” 那npc学生转动魔方的手一停,抬头看他。 “我们可以带走档案室的东西吗?” npc学生看了他几秒,没有说话,重新低下了头。 没有否认。 燕危吹了声口哨:“哟,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大伙,把我们这一批次入学的所有人的档案拿出来。” 林缜:“小宠物你要干嘛?” 周甜浅浅地笑了笑:“还能干嘛?燕危肯定心里有打算了。” 林缜“哟”了一声:“跟你一起过副本可真刺激,天天能玩。” 燕危眉梢轻抬,没有理他。 玩丢手绢的时候已经弄脏了校服,燕危的洁癖也排不上用场,他双手抄兜,干脆靠在了档案室的墙上。他看向晏明光,下意识便露出了骄傲自信的眼神,淡茶色的双瞳倒映出面前男人的声音,眸光如星如光。 晏明光也看着他,黑瞳幽深。 这么一瞬间,燕危突然感觉,晏明光这样的视线不带有任何一丝的目的和杂质,只是看着他,只是为了看向他。 但这个感觉才刚刚浮现,晏明光便收回视线,走向前将他们六人的档案交给燕危,转身回去翻找其他玩家的档案了。 燕危则拿出了笔。 最上头的就是他自己的档案,学籍信息那一栏目,填写着的是“晨曦高中”四个字。 ——“晨曦高中近年来不断发生学生死亡事件,学生的死状也千奇百怪……” ——“埋藏在晨曦高中的危险将一步一步笼罩在每一个学生的头顶,让他们一个个……逐、步、死、亡。” ——“我们高中是重点高中,不应该有成绩不好的学生。” ——“都说了多少遍了,只要是晨曦高中的学生,随时都有可能死亡,大家注意安全。好了,开始上课吧。” 学生会随时面临死亡。 晨曦高中不会有成绩不好的学生,但并不代表不会有成绩差的学生来上学。 借读生的学籍不在借读的学校里,却能在借读的学校上课,有一部分情况是并不需要满足这个学校对入学成绩的要求。除了和学籍有关的事情会有不同之外,借读生和本校的其他学生没有什么不同,照样学习、上课、考试。 且不论这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们极端的两个共同点——借读以及成绩倒数,就足以说明躲避最基础的死亡触发条件的方法是什么。 npc老师会忽略借读生,因为他们本质不算晨曦高中的学生。 那么,那些只会不断循环同样杀人手法的鬼怪眼里,借读生也是被忽略的。 他看着自己的这份档案,毫不犹豫提笔划掉了“晨曦高中”这四个字,在一旁填上了同何落钱萱萱一样的“借读生”三个字。 写完的那一刻,燕危感受到,进入副本以后那种一直附着在身上的一种被盯着的不适和森凉感瞬间削弱了不少。 ——果然是对的! 他没有犹豫,同样在晏明光等人的档案上做了这样的修改。 修改完之后,晏明光和林缜他们也拿出了所有还活着的玩家们的档案。 燕危陆续接过他们找出来的玩家的学生档案,将这些档案叠在了一起。 “燕危,我刚才突然感觉浑身一轻,是你在我们的档案上做了什么?”鱼飞舟问他,“还有,你要找所有玩家的档案干什么?” 燕危把这一叠档案拿在手中掂了掂,说:“躲避最基本的死亡触发的方式,就是把学籍信息改成借读生,我刚才把我们档案里的学籍信息全改了。至于这些——” 他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琥珀般的瞳孔澄澈透亮。 燕危举起这一叠玩家档案,神情带笑。 “因为只有学生档案能修改学籍信息,这玩意……是免死金牌。” “——现在,他们的免死金牌都在我们手上了。” 第69章 死亡校舍(21) “你果然在憋坏, ”林缜伸了个懒腰,“不过我觉得这一回咱两可坏到一起去了。诶小宠物,你是不是想用这些来套剩下的割裂空间的信息?” 最先看向林缜的是晏明光。 这人完全没有方才递档案给燕危时那样的神情悠悠, 只是瞥了林缜一眼,微微反着光的镜片削弱了些许眼神的凌厉,却又增添了一丝意味不明的冷漠。 林缜下意识便动作一僵。 燕危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晏明光, 对方却立刻收回了视线,仿佛刚才的不悦只是错觉。 燕危却觉得晏明光方才似乎是……在警告林缜,因为林缜对他的称呼。 他虽然经常和林缜说不要叫他“小宠物”, 但这些时日的共处他也知道林缜的性子,自己本身说到底是不在乎别人怎么喊他的, 更何况是他已经认可的朋友。但晏明光似乎比他还要在意。 可这人每次都给燕危一种这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的感觉,以至于燕危到现在也不清楚是不是他看错了。 他将这叠档案收了起来,回答林缜刚才问他的话:“这回你还真猜对了。以这次进入玩家的普遍素质来说,这些人都是正常副本里能应对很多危险情况的玩家, 里面还有种子,但是真的应对割裂空间的支线又还差一点。所以这个流动本里面, 以我的预估, 在平均水准的玩家进入割裂空间支线必然会有大量伤亡,就好像刚才启明星的那三个玩家一样。” “但是现在除了刚才启明星的三个人, ”鱼飞舟接口道,“并没有出现这种大规模同队玩家伤亡的情况。” 燕危打了个响指:“所以目前除了我们遇到的这两个割裂空间, 没有人通关过, 但我不觉得其他人没有消息, 他们只是不知道割裂空间是传奇道具碎片造成的罢了。” 林缜“啧啧”了两声:“用学籍身份换割裂空间的信息,有的人会愿意的。不过嘛,我们怎么分呢?我也想要传奇道具呢。” 周甜立刻道:“排除我吧, 我本来就不是身体指数或者感知力有关的方向,我的能力比较偏,按照燕危所说这个传奇道具可能拥有的功能和我无关。” 燕危笑了笑:“虽然说奖励最后判断是根据谁出力最大,但其实大家都有程度不一的参与。我直说,这个传奇道具和我很契合,我非要不可,但我也知道大家都有出力。所以你们要是信我,副本里我们先全力拿到所有碎片再说,等出去之后,用积分或者其他道具进行补偿交换,我们再商量。” 这其实相当于空头支票了。 目前什么东西都在燕危手中保管,如果这样做,出去之后到底会不会如约履行,完全就看燕危的人品。 但在场的其他几人都没有任何异议。 燕危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头开门出了档案室。 档案室门口,包括李清在内,月芒几个玩家的尸体平静散乱地躺在地上。李清的头以一种后仰的姿势垂落在他的脖子上,可以看得出来骨头已经被完全扭断了。而这些人的表情都颇为惊讶,李清更是不甘与震惊。 晏明光等人也陆续走了出来。 他们刚出来,走廊处,一直被燕危要求躲着的高明小跑着过来:“燕危!刚才我一直躲在角落里等你们出来,怕给你惹麻烦,没动过,所以也没什么新发现。” 燕危微微点了点头,说:“没事就好,你本来进这个副本就是被李清逼得。” 林缜在李清的尸体前蹲下,嗤笑一声:“哟,死了啊,这鬼怪下手还没我狠呢。这蠢货怎么死的啊?” 燕危直接拽着林缜的校服领子就粗暴地把这人拽开,没好气道:“你让开给高明看一下现场。” 不用燕危说,他刚拉林缜,另一边的晏明光直接撇开了他的手,转而自己一把拎开林缜。 “诶诶诶哎哟哟!!” 片刻。 高明缓缓站起,眉头微皱:“你们之前是经过了什么打斗吗?地上血迹很多,但也因为血迹多,所以他们的行为痕迹很容易看出来。他们受伤之后,在这里发生了争执,地上的血迹有很明显的推搡痕迹,但是推搡的痕迹并不多,只有几道,感觉是……” “是刚开始推搡就死了?” “对。” 燕危明了了。 他一手抄兜,一手掏出那枚硬币,随意在手中抛着。 他思索着进入副本以来得到的所有线索,从不断循环的死亡触发,到现在已经冒出苗头的何落钱萱萱的线索…… 他说:“借读生,班级垫底,而这些死亡触发除去有些我们暂时看不出苗头的,卫生间里头被按进水池、滚楼梯、推搡、宿舍里夜聊……这些都有一个隐约的共同点,那就是这种事件的放生,一般都是一方欺负另一方。关于这个副本,我有点想法了……” 燕危说完,看了晏明光一眼。 一般他说到这份上,晏明光也都能猜出来答案,会帮他说出一个简短的总结。 可这一回,晏明光却没有说话。这人淡漠的双眸似乎还闪过了一丝细微的困惑——也对,晏明光虽然一直没和他说进楼之前的身份和来历,但必然不可能会有这方面的经验。 反倒是周甜恍然大悟:“校园霸凌!” “对。还记得我们总结过校园副本能有的模式吗?这类副本的难度波动大,因为人数多,地图可大可小,线索范围也大。但是从根源上来讲又比其他副本简单,因为学生就那么点事,不是人际关系就是学习压力。……借读生,成绩差,很多在校园内算得上负面的举动都是死亡触发,综合来看,很像是欺凌。我之前就在怀疑,死亡循环的最开始,那些鬼怪是为什么死了变成杀人的鬼怪的?如果是校园霸凌,那就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报复。” “何落,钱萱萱,他们可能就是被校园霸凌的对象,极有可能因为某种原因早就死了。死了之后,何落和钱萱萱报复那些曾经欺凌他们的人,而那些被报复的学生死了之后,也变成了鬼怪,一旦有人触发他们生前的行为轨迹,它们就会出来,杀死对应的玩家。而两个借读生这一点,也对应上了我之前的猜测——有两方鬼怪,一方是恨不得所有人死,一方甚至在帮我们,何落和钱萱萱有可能一个是好的一个是坏的。” “但是……我可以大致猜出这些原因,我们现在也不用担心这些简单的死亡触发,但这并不代表这个副本可以轻松过关了。我觉得我们最大的危险是未知的东西——那些被吃的很随意的尸体。我们甚至不知道那个东西杀人的条件是什么,实力有多强,背后又有什么来源。我刚才推测出来的这些逻辑链里面甚至无处安放这个鬼东西。” 燕危一口气说完,心情不但没有因为找出一部分线索而开心,反而压力更大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玩着手中的硬币,琥珀般的双眸却蕴含着思绪万千。 他喃喃自语般道:“所以我们还是没有走到最后一步。那个吃人的鬼东西到底是什么我不知道,那它到底和破局有没有关也未可知。还有何落和钱萱萱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现在的情况,他们一好一坏肯定也有原因。最后,最大的问题,破局的方法是什么……” 林缜“哦”了一声:“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燕危手中硬币猛地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片刻,他掌心摊开,硬币落到了他的手中。 “正面,那我听从我内心的选择吧,我下一步打算回宿舍洗澡。” 高明:“啊?……不愧是你。” 林缜:“……” 鱼飞舟和周甜笑了几声。 晏明光则是抬手,毫不嫌弃地拍了拍燕危脏兮兮的肩膀,淡然说:“你回去吧,我们去查何落和钱萱萱的事情,晚上汇合讨论。” 反正他们现在不怕死亡触发,晚上也可以说话了,有时间可以讨论。 而且燕危现在也有不死状态,一个人回宿舍洗澡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燕危也没客气,点头就要转身,急着要回去的心思已然十分明显。 晏明光却骤然拉住了他:“玩家的学生档案,给我。” “嗯?”他从黑戒中拿出那一叠学生档案递给晏明光。 晏明光说:“遇到合适的机会,我可以先和人换到割裂空间的信息。” 燕危一想,也觉得有理。他笑了笑,抬手撞了一下对方的手臂,说:“真不容易啊死冰块——啊不对,晏老师!咱们第一个副本的时候拉你陪我一间房你都不乐意,现在都会主动揽活帮我了。” 晏明光敛眸,无言。 “我先回宿舍了,晚上整合线索。” - “哗啦啦——” 淋雨喷头骤然泼撒出一片水幕,热水带来的水雾顿时升腾而起,为这狭小的隔间拉上了一层朦胧。 燕危闭上眼,感受着热水从头部冲下,身上那些血腥脏污的气味缓缓消失。 他呼吸着带着热气的空气,脑海中一片纷杂。 他急着回来洗澡,并不单单只是因为洁癖忍不下去,而是觉得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想单独回来一个人调整一下。 第一次进鬼手空间,拿到第一个月轮碎片的时候还好。当时只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有什么想法似乎要冒出来,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想不到,压一压也就过去了。 可是第二次进入割裂空间,专注地破解丢手绢游戏之后,这种感觉再度冒了出来。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他这段时间偶尔会出现的梦,朦胧、熟悉、片段模糊。 燕危闭着眼,热水淋湿了他的头发,流淌过他紧闭的双眼,哗啦啦的水声不但没有起到警醒的作用,反倒一下一下地刺得他心烦。 燕危摸了把脸,在朦胧水汽中,骤然想起了上次他那个断断续续的梦后续的片段。 那个梦里,他梦到晏明光在窗边抽着烟,问他登顶的目的是什么。随后的片段十分模糊,他醒来之后就忘了个一干二净,也没把这种乱七八糟的梦当一回事。可是此刻,他的脑海中骤然冒出了那个问题之后的另一个片段。 梦中。 他和晏明光好像也是在一个副本里,但这不是他们去过的长廊酒店,不是安康古镇,也不是现在的晨曦高中。那兴许是他做梦的时候臆想出来的副本,周遭比现在还要危险的多,鬼怪也更加诡谲难测。 他和晏明光在浴室里。 热水冲刷下他们身上酣战之后的血污,热气萦绕。他看不清具体的东西,只是瞧见了晏明光就在他的面前,一头银发被水淋湿,坠着水珠,不似冷淡。 他自己似乎正在靠着浴室的墙,微微仰头,身后是冰冷的墙,身前是温热的水。 晏明光在干什么? 梦中的画面里,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微微低头…… ——晏明光在亲他。 燕危猛地睁眼。 第70章 死亡校舍(22) 水流直接从额头处流下, 流过燕危的双眼,带来些微生理上的酸涩感。 燕危抬手,双手捂着脸, 颇为不自在地抹开了脸上的水流。眼前仍然是晨曦高中宿舍楼的洗澡隔间,狭窄的地方只够站着一个人,和梦里那种两个男人簇在一起都不挤的浴室完全不一样。 梦中的这个画面就只是弹出他的脑海那么一瞬间,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他梦到晏明光就算了,怎么会后来又梦到这种画面?虽然他喜欢的是男人,晏明光确实…… 燕危只觉得这个热水澡洗的人尴尬而燥热。 他囫囵洗了个干净, 用信息面板兑换商城的功能瞬间把衣物弄干净,复又穿回了校服。他头发也不吹, 大摇大摆地在此刻十分寂静的宿舍楼里走回了407。 燕危一在昨晚他和晏明光一同睡觉的下铺上坐下,这个副本的线索交杂着那个莫名其妙的梦一起涌来。窗外的凉风吹入,吹散了燕危脸颊的微热。他转头望着窗外,瞳孔倒映着天光, 纷乱的思绪在理智的逐渐回笼下慢慢清明。 ——他不是那种会凭空臆想的人。 而且进入这个副本以后,不对劲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晏明光的言行举止也和之前有了些微的区别。 燕危垂眸, 拿出了他和晏明光等人联系用的对讲机道具。但他并没有请求接通所有人的对讲机, 而是单独接上了高明的对讲机。 “高明?” “燕危?”高明一愣,“怎么了?你那里说什么事了吗?我马上和晏明光——” “不是, 我已经在宿舍休息了,这两天有点累, 我直接在宿舍等你们回来。我只是有点担心你们的情况, 晏明光他们又有可能在战斗, 我突然一个对讲请求可能会打扰到他们,所以就找你了。你们现在怎么样?” 高明完全跟着燕危话里的思路走,没有多想, 答道:“我们打算用何落钱萱萱的信息从npc老师那边问出点信息,然后找一些还活着的高年级npc学生询问这两个借读生的事情。学校太大,人很分散,所以我们现在已经分头行动了。我跟着周甜和鱼飞舟,晏明光和林缜一起。” 燕危眉梢一动。 他听到晏明光没有和高明在一起,方才还在思索怎么询问高明才能不让晏明光发现,现下也不找理由了,特意给自己的语气润上了一层忧虑,直接问道:“我知道了,你们小心。对了,我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进楼一段时间了,刚才一瞬间都忘了我是什么时候进楼的了。我进楼的时候你从三层降到一层,层数上来说我们进楼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你是什么时候进楼的来着?” 他说着这话,语气满是无奈,可神情却是探究的。 可惜高明看不见燕危的表情,不疑有他,脱口而出了一个日期,“……我还记得挺清楚的,就是这个日期,因为我那时候天天看着楼离我越来越近,对日期很敏感。” 燕危眨了眨眼。 他那双淡茶色的双眸此刻滑过了一瞬间的怔然,无言间,他勾了勾嘴角,神情却不像是在笑。 高明:“燕危?你在听吗?” 燕危回神。他的嗓音没有任何波动,语气平常:“我知道了,我在宿舍等你们回来。” 他切断了和高明之间的对讲,本来挺直的脊背不知不觉在方才的通话中缓缓靠在了床头。他干脆没起来,直接就着躺了下来。 长廊酒店副本,他在酒店大堂见到一层玩家晏明光,和从三层下来的降楼玩家高明。按照底层副本要求的副本间隔,高明至多只会比他早进来几个月的时候。 可是高明的进楼时间却…… ——比他迟了接近三年。 可他的记忆里,他分明就是进了楼,然后开始了第一个副本长廊酒店,在里面遇见晏明光和高明。 他不可能进楼这一个举动花了三年,只有可能是……进楼到进入长廊酒店这个副本,中间空白了三年。 - 日落时分。 晏明光等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天边暖黄的夕阳光自窗外洒下,燕危睡在靠在窗边的下铺上,侧脸埋在阴影中。 这诡谲多变的宿舍硬生生给他睡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鱼飞舟第一个开门而入,下意识便放轻了脚步。林缜却毫不客气,随后进门就直接走到燕危床边用力拍了拍:“睡得真香啊!” 燕危睁开了眼。 他本就在方才思索间半睡半醒,在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思睡着,鱼飞舟一推门进来就醒了。 燕危缓缓起身,瞧见了随后而入的晏明光。 微暗的天光在晏明光身后拉出一道十分狭长的影子,顺着光线看去,这人一手抄兜,目光幽深,也在看着他。 待到晏明光走近了,燕危这才发现,比起鱼飞舟等人身上些微的血污,晏明光近乎是浑身浴血。男人身上本该洁白的校服已经被染成了深红色,比起他们在档案室分别的时候更为严重,就连这人银白色的头发上都有些许血液溅过的痕迹。 晏明光仿佛浸在杀意里刚刚走出来一般。 燕危猛地从床边坐起,眉头微皱:“晏明光,你怎么……?” 晏明光无言。 这人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快步走到他的身边,而是先脱下校服外套,带着身干净的衣服直接去了卫生间。 燕危眉梢一动。 晏明光是没有洁癖的,有洁癖的只有他。 “我们刚才分开行动了,”鱼飞舟见晏明光二话不说先去洗澡,只好代替晏明光解释了一下情况,“你走之后,我们去了老师办公室,找到了当初任课何落和钱萱萱他们班的老师,可是当时正好晏明光说发现了割裂空间的波动,就和林缜一起去了,他们两个人单独破了一个割裂空间,而且晏明光出力最多——” “诶诶诶,说的好像我不能打一样?我可是把那个空间的鬼怪一刀一刀切成了碎片呢……” 鱼飞舟无奈一笑:“对,林缜也出力了。而我带着高明和周甜,用学生档案问到了三年前何落和钱萱萱的事情。” 几人绕着下铺坐了下来。 夕阳彻底落下,天边星幕赶着明月而来,昏暗在这一刻洒在了瞬间寂静的校园上。但他们几个却全然不怕——这些基本的规则已经对他们没用了。 燕危打了个哈欠,说:“来,讲讲。” 鱼飞舟继续道:“我们从老师那里拿到了这两个学生一些上交的错题集和作业,这两个学生的作业上都有一些擦拭掉的口水、口香糖等恶心的痕迹,还有一些恶意的涂涂画画。老师说,除了这些,他们还经常受到其他同学的戏弄和殴打,几乎各种那些学生能用得上的手段都有过。你说的没错,就是校园霸凌,但这不是单纯的校园霸凌,何落和钱萱萱之所以会被欺负,是因为他们不是什么好学生。这些……” 鱼飞舟拿出了一叠纸。 此刻依然是黑夜,燕危在商城兑换了一个普通的手电筒拿出来,刺眼的光线照在文件上。 “……处分单?在同学座位上涂胶水、反锁宿舍大门导致学生无法准时回宿舍、在晚间洗漱时分剪短宿舍总电源、偷期末考答案……” “这些都是何落和钱萱萱干的。” 林缜好像还嫌他们晚上交谈的声音不够大似的,吹了声口哨,说:“总之就都不是什么好鸟呗。” 燕危理都没理他,继续看着鱼飞舟,问:“不止这些吧?” “林缜说得没错,晨曦高中是贵族学校,来这里读书的人非富即贵,要么就是成绩特别好特招进来拉高学校分数用的。而何落和钱萱萱这种成绩很差的借读生能进来,是因为他们是他们班上另一个学生,唐一卓的父母收养的孩子。唐一卓是他们班的第一名,还是晨曦高中那一届的学生会长,家境特别好,何落和钱萱萱都是他们家收养的,用来陪唐一卓的孩子。但是因为他们一直劣迹斑斑,学校开了太多处分之后,还是把他们给开除了,开除之后,根据老师所说,这两个人就跳楼自杀了。那段时间,就是学校开始死人的时间。” 燕危掂了掂手中的处分单。 “吱呀——” 宿舍门打开,晏明光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缓步走了进来。他这一回没有犹豫,直接走到了燕危身边坐下,带来一阵沐浴露的清爽味,冲淡了些许窗外鬼怪传来的腥臭。 男人周身气质如雪如松,发梢坠着水珠,身上还有着些许刚洗完澡的热气,在这种温寒的气温里十分让人想亲近,也是燕危绝不反感的干净的感觉。 他一坐下,就拿出了一个东西递到燕危的面前。 燕危看着那散发着微白光芒的月轮碎片,眨了眨眼,喉结轻滚。 晏明光说:“我和林缜进那个割裂空间拿到的,说好了,你先都收着。” 加上这一片,他们已经有三片月轮碎片了。按照四肢和头颅的分法,这个副本里,应当只剩下两个了。 燕危接过,收进黑戒中,问他:“怎么不回来告诉我再一起去?看你们刚才的样子,应该很危险吧。” 晏明光垂眸,无言。 林缜反倒立刻道:“怎么能等你啊,你来了我们就不能暴力通关了。刚好遇到有玩家讨论空间波动的异常,我们就按照你说的,用帮他们改学生档案的学籍交换,他们立刻就答应了,把所有信息都告诉我们了。那万一刚告诉我们,我们回来找你,他们就知道肯定有好东西先进去了岂不是很亏?所以我呢就和晏明光一起进去啦。你不在我和晏明光杀的可爽了,好久没有这种和血腥一起玩耍的感觉咯,当时跟着我们后脚进来的几个其他组织的玩家全都死翘翘了,真惨呀。” “不是我说,”林缜一脸惋惜,“说好的各大组织十八层的种子玩家呢?一个个的,不经打。” 燕危瞥了一眼林缜,又看了一眼晏明光,微微压低了声音说:“说不定有什么格式化下来的高层玩家还隐在暗处你不知道呢?” 他虽然是对林缜说的,视线却停留在晏明光的身上。 林缜完全没听出他的话里有话,也没注意到晏明光的手指微微蜷动了一下。他只是吊儿郎当道:“你当格式化高层玩家大白菜呢满街都是?格式化都只是存在传说中的情况,就没几个例子,而且据说道具和技能都是做不到的,只有楼亲自出手洗掉进楼那一刻之后的记忆重新开始。而且格式化高层玩家也并不可怕啊,记忆、经验、道具、数据都没了,和从头开始有什么区别?唯一能保证的不就是有登高层的潜质,切。” 燕危看着晏明光,意味不明道:“哦,这样啊。” 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副本的进度上来。 他沉思片刻,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知道何落和钱萱萱的事情,而今天只有我们成功进入档案室并且活着出来,我们现在的进度已经甩开那些还在找各种小鬼怪的玩家一大堆了。应该没办法指望和别的玩家交换到有用的信息,我们走在最前头是好事,但也是坏事,因为接下来没有人为我们打头阵,也没有月芒那种蠢货为我们探路——我们需要自己推自己试错了。这两个人肯定和晨曦高中的事情有关系,阶梯线索应该就在这里。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鬼怪很大可能有两方,一个暗地里在提醒玩家,一个恨不得所有死的学生越多越好。所以我们的下一步,是要找出好的那一方,寻找结束这一切或者是对付坏的那一方的方法。” 周甜叹了口气:“那我们怎么找?好的一方似乎也不能随便就和学生沟通吧,而且不一定是完全好的,不然一开始就直接出来告诉我们一切了。这个学校这么多鬼……” 周甜话音未落,窗外,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校服的长发女鬼骤然倒吊着出现在众人面前。 长发摇动着,在月色下晃荡出细碎的影子。它倒吊着,脸色苍白,双瞳空洞地望着他们,遮挡了大半的夜色。 高明一个惊吓,赶忙后退了一步,“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缜抬脚踢了他一下:“有点出息,我们现在不会触发这种普通鬼怪的攻击了。” 他“哼哼”了几声,转身走到窗边,大大咧咧地打开了窗户,和这个倒吊着的鬼怪来了个近在咫尺的贴脸。 “美女晚上好啊,你的头发看上去好好玩的样子。”林缜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标准的露齿微笑,抬手扯了扯这个女鬼吹落的头发,扯的女鬼不停晃荡,仿佛一个悬挂在床上的挂钟。 众人:“……” 周甜扶了扶额头,继续说:“这里鬼怪这么多,我们必须确定这两个人藏在哪里,谁是好的谁是坏的……现在似乎没有任何线索啊。” 燕危挑眉,轻笑了一声:“怎么没有?” 他说着,下意识转头看了身旁的晏明光一眼,却正好撞见男人也看着他的目光。燕危和晏明光近在咫尺,依稀借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对方的表情。 夜色下,窗外的女鬼在林缜的拉扯中如吊针般摆动着,像来神色淡漠的男人此刻却对着燕危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 晏明光居然笑了一下。 燕危知道,这人此刻肯定和他有了一样的想法。 高明疑惑道:“难道我们有线索?不会吧,我记得我们从进副本到现在,没有见到任何和何落钱萱萱有关的事物啊。” 燕危笑了笑,散漫道:“有。” 第71章 死亡校舍(23) 林缜也懵了, 拽着女鬼头发的手都顿了一下,说:“什么时候有线索了?哪啊我怎么没看到?你有线索你怎么不说啊?” 燕危伸了个懒腰,随后直接就着下铺躺了下来, 随口答着:“因为我现在还没有,但是今晚我就会有了。” 高明:“啊?” “我懂了,”鱼飞舟淡淡一笑, “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你已经知道,哪里可以得到线索。” 林缜彻底懵了:“诶不是, 你们说绕口令呢?有话不能直说吗?” 其余几人已经陆续上床,晏明光直接爬上了燕危那边的上铺。 “过了今晚你就会知道了。快到十二点的时候, 我和晏明光出去拿那一份线索,你们在宿舍里注意安全。”燕危笑着,扯了扯被子。 他特地用邀请函换了兑换商城的功能洗干净了宿舍的被子,此刻床上还散发着清洗过后的轻微皂香, 熏得人昏昏欲睡。但燕危却想着晏明光方才洗完澡过来,那一身轻微的沐浴露味道, 随之唤起了他想起的那个梦中片段。 燕危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似乎天生就比别人多一分理智, 事情看多了,也比其他人看人心来的透彻, 慢慢地也就对情感这种东西没有什么依赖感。他会和朋友相处,也会和值得的人推心置腹, 但其实打从心底是理智冷漠的, 对什么人都防着最后一层, 其实离开谁都没有问题。 所以他一直确信自己不会谈恋爱。 但是梦里,晏明光在浴室中缓缓低头亲了他一下,他没有推, 也没有躲。 两个男人在浴室洗着澡亲在一起,后面还能发生什么事? 倘若不是他已经知道自己三年前就进楼了,关于这个梦境,或许燕危真的会把它当成一个和晏明光相处久了,产生的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毕竟晏明光确实是个很符合他眼光的男人。 但他缺失了三年左右的时间。 他从接触割裂空间开始这种破碎的梦境和熟悉感就越来越严重,晏明光从进入这个副本到现在,也开始不经意间表现出一些细节上的不同。 而且这个人并不想让他知道。 刚才他当着晏明光的面问林缜关于格式化玩家的事情,就是为了试探一下晏明光的反应,其实根本没有期盼真的知道些什么。他也不会直接去问晏明光,去问一个知道事情之后没有直接告诉他的人,不仅不会得到答案,还会打草惊蛇。 如今他已经确信了这人知道的应该比他多,也就够了。 - 离午夜还差几十分钟的时候,燕危和晏明光一同起身走出了宿舍。 深夜的校园寂静幽诡,还活着的玩家们大部分都不敢动弹,整个宿舍楼都只有燕危和晏明光的脚步声。 他们的目的是二楼。 燕危走在晏明光的身后,一手抄兜,用着感知迸发的技能随意道:【你从晚上我说有线索到现在出门,就没问过我任何话。怎么,这么清楚我的打算?挺了解我的啊晏老师。】 前方,晏明光脚步稍顿,语调听不出情绪:【你想找二楼那个吃人的东西。】 何落和钱萱萱的事情已经揭开了一角,但这两个和晨曦高中现在的情况肯定有很大关联的两个借读生没有找到,他们走到这一步,看似线索突然中断了。但其实并没有。从进入副本的第一天,二楼那个不遵循死亡原则吃人的东西就带来了一些微不可查的暗示。其他探查的玩家们没有发现,鱼飞舟和林缜他们也没有发现,燕危却注意到了那至关重要的信息。 燕危说:【那你知道我打算怎么找了?】 【不知道。】 燕危点头:【那看来是猜到了,也省得我现在还要和你从头到尾叮嘱一遍。一会记得配合我。】 晏明光:【……】 他们下着楼,燕危似乎还嫌这脚步声不够明显,他蹦蹦跳跳地走下台阶,口中还哼着一些校园时期人人都会唱的儿歌。看上去不像是在森凉夜晚寻找鬼怪的玩家,反而像是入夜开始寻找玩家的鬼怪。 片刻,他们就到了二楼。 凉风滚过走廊,掠过燕危的脸颊,生冷的触感刮得人皮骨皆凉。 二楼有一个被隐藏的空间,处在两个宿舍当中。那两间宿舍从外面看没有什么不同,但如果从里面合在一起看,就会发现宿舍的内部的宽度比外面看上去窄上一些。而两间相邻的宿舍墙体多出来的宽度加在一起,正好是一间只能容一人进入的小仓库的大小。 而这个空间白日里隐在二楼,那个吃人的东西也看不见踪迹。只有到了午夜左右的时间,它才会出来,那个隐藏的小隔间也会出现。 这是他们早晨就知道的信息。 此刻,午夜将近,燕危的不死状态还有十八分钟。 冷风咆哮,被吹到走廊上的枝叶在风的带动下微微向前挪动着,摩挲的声音一点一点传入人的耳膜,似乎还夹杂着细微的鬼哭。 一列宿舍当中,一个狭窄的木门骤然出现在了那里。它明明和其他宿舍门一样,镶嵌在了墙体中,可木门却仿佛贴在墙上一般,若隐若现,不似真实。木门上满是不止堆积了多少年的血迹,阴黑暗沉,散发出诡谲的气息。 腐朽的木门发出磕磕绊绊的碰撞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蠢蠢欲动,不过片刻就要出来。 在看到它的那一刻,燕危和晏明光脚步同时一顿,转头看向对方。 燕危挑眉:“我去?” 晏明光眉头轻皱。 “我刚才兑换了个吸引鬼怪仇恨的道具,贴在哪里鬼怪会主要攻击哪里。”燕危拿出一张暗红色的纸,贴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不仅不损人还不利己,而且效果只有三秒钟。这个东西挂在商城里,因为太鸡肋,只要一张一层副本的邀请函,积分都用不到。” 但对不死状态的他来说,却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鸡肋。 万一开门有什么意外情况,他在前面吸引一瞬间的杀伤力,总比消耗晏明光那这个副本内只剩两次的向死而生来的要好。 晏明光瞥了一眼那明显就快要打开的木门,又看了一眼燕危贴在心口位置的道具,终于点了点头。 燕危轻笑一声,方才还压低了嗓音,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音量骤然提高了一些,像是说给什么人听一般微微扬声道:“那我们开门看看这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会不会和晨曦高中的事情有关吧。如果能杀了它就更好了!不能就赶紧跑,毕竟我们是下来找何落和钱萱萱的线索的。” 话落,他转身就朝木门走。晏明光走在身后,手中拿着一把适合近战的短刃道具。 “吱呀——” “吱呀——” 木门晃动的声音。 燕危深吸一口气,抬手,缓缓旋动那遍布铁锈的门把手,骤然一把拉开了这道木门! 下一刻,一个就站在门边的东西猛地闯入他的视线中。 这一瞬间,那个东西就伸出了长满着尖利指甲的手,血盆大口一张,直扑燕危心口而去。 不死状态还在,鬼怪的动作突然停滞。也正是停滞的这片刻瞬间,燕危看清了面前这个鬼东西的模样。 它生前也是个男性学生。它的身上穿着校服,脸和身形都是干瘪枯瘦的,浑身上下都是黏腻的污血,脏污遮盖了它大半的脸,可那双突出的眼球和锋利且沾满血的牙口却格外显眼。 燕危看到了它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右手臂还有一些啃咬的血洞——从牙印上来看,像是它自己咬的。校服散乱地穿在它的身上,看不到哪里有佩戴校卡,校服的领口上还有水笔画过的痕迹,隐在血迹中,隐约能看出是些可爱形象的小人,和那些喜欢在校服上涂涂画画些小东西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不是食人兽,也不是食人鬼,而是一个晨曦高中学生死后化成的——饿死鬼。 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内,燕危扫一眼便看清了这些,贴在心口位置的道具也在这一刻消散,本来拼命朝着他心口攻击的这个鬼东西血口一张,朝着燕危的肩膀就要咬。 燕危拔腿就跑,高声喊道:“日,饿死鬼,晏老师救命!!!” 晏明光一手挥动长鞭将燕危一卷,猛地拉至身后,另一边反手举起短刃。 不过转身的功夫,这饿死鬼居然一跃就跃到了晏明光的跟前,尖利的牙口咬上了短刃,眨眼间,竟然将这个短刃道具生生咬断。 这个饿死鬼,比校园里其他的鬼怪都要厉害的多! 晏明光转身回手,长鞭甩过,鞭身夹杂着破空声打到了这饿死鬼的身上。可这饿死鬼只是被稍稍震退了一点,它那不知道装了多少肉与骨的肚子狠狠地抖动了一下,它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反而迅速地抓住了晏明光甩出的鞭子用力一拉—— 晏明光整个人都被拉得飞了起来,伴随着鞭子的惯性撞到了一边的墙上。 刚刚换洗上的干净校服瞬间沾满灰尘,巨大的撞击声中,晏明光的肋骨似乎都被撞断了一根。细小隐秘的骨骼碎裂声夹杂在其中,仍然被感知力极高的燕危听了个清清楚楚。 晏明光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晏明光!!” 饿死鬼和燕危同时奔向倒在地上的晏明光,燕危甚至还慢了一步。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骤然猛地一拉晏明光,将人拉到了墙对面的栏杆旁。 是罗和。 鬼怪扑了个空,直接撞到了墙上,燕危脚步一刹,只听见罗和拉着晏明光喊道:“跳下去!” 燕危顿时明了,在鬼怪再度朝他们扑来的那一刻,三人尽皆握着栏杆翻身一跃,直接跳到了宿舍楼下的草坪中。 那鬼怪追至栏杆处,居然停顿了一下,转身走了,张着沾满鲜血的嘴朝着宿舍的其他地方走去,似乎去猎杀新的目标了。 燕危大口喘着气,三两步走到了晏明光和罗和的身边。 这个一层的距离对于身体强化过的玩家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晏明光跳下来前就受了伤,此刻他扶着草坪旁的座椅,眼镜微垂,一张脸掩在黑暗中看不清神情。而罗和也在地上滚了几圈,校服拉链在大幅度的动作下微微扯开,沾满了草坪的泥泞和碎草。 罗和在一旁缓缓站起,心有余悸道:“好险。我听到动静出来,就看到你们和那个鬼东西对上了,幸亏跳得及时。” 燕危打量了他一眼,走上前扶起晏明光,在黑暗中拿出还剩下一次治疗的花球,在身后递给了晏明光。 他说:“怎么你也可以发出声音?” 罗和温和地笑了笑:“哦,因为我也改了学籍。我不是自己也有一些信息和线索吗?这些还是知道的。” 燕危挑眉,点了点头,道:“那你知道的比我们多,我没想到跳下宿舍楼就可以暂时摆脱那个饿死鬼。” “我也是猜测,没想到误打误撞对了,可能也是因为它知道宿舍楼里还有很多可以选择的目标吧,”罗和抬手撇着自己身上的杂草,整了整校服外套,重新拉起拉链,恢复了方才出现时整洁清楚的样子,接着问道,“早上的时候不是说很危险了吗?你们怎么晚上什么都不准备就来了——” 他话还没说话,本来搭在燕危身上的晏明光骤然一动,电光石火间,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已经瞬间扣上了罗和的脖颈,用力一掼便猛地掐着对方的脖子将人按在了长椅旁。 ——他的伤已经完全痊愈了。 罗和下意识抬手抓住晏明光的手腕想要扯开,神情不可置信,被掐着咽喉含糊道:“你……干什么……?” 燕危轻笑了一声。 他拿出一把加持了伤害鬼怪能力的匕首,在月色下晃动着刀刃,快步走到了罗和的面前。 他先是拍了拍用力按住罗和的晏明光,说:“真是辛苦晏老师刚才受伤陪我演戏,装弱的感觉怎么样?” 晏明光:“……” 燕危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假笑,琥珀般的双瞳闪过狡黠。 “这不是普通的匕首,是对鬼体有害的刀噢。”他将刀尖对准着罗和的眉心,意味深长道,“哦对,你刚才问了我问题来着。我们怎么什么都不准备就去找那个饿死鬼了?我刚才在走廊上那么大声说给你听,你没听到吗?我不是下来找那个一点都不挑食的鬼玩意,我是来找何落和钱萱萱的线索的……” 他说着,抬手轻轻挑了挑挂在对方校服上,那写着“罗和”两个字的校卡。 “你要是能憋着不出来装的话,我可能还会怀疑我是不是想多了,但你太争气了,我们才刚刚落入下风你就忍不住了。” “都是演给你看试探你的啊,何落。” 第72章 死亡校舍(24) 燕危说着, 抬手,直接扯下了那张写着“罗和”两个字的校卡。 被晏明光狠狠按住的“罗和”神情惊诧,看着燕危手中那靠近他眉心的匕首, 下意识慌乱间挣动得更厉害了一些。燕危抬手,指尖轻轻戳了戳晏明光的手腕,说:“放开吧, 你抓住他他反应还行,我说要杀他他就怕了,看样子不会跑。” 晏明光放下了手。 果不其然, 晏明光松手之后,罗和——应该说是何落第一反应便是后退了一些, 尽量躲开那把对鬼怪有实质伤害的匕首,整了整校服领子后,干脆坐在了草坪的长椅上。 深夜的晨曦高中仍然只有森凉的风,吹动着绿化带的树晃动不止, 叶片摩挲。 宿舍楼里,骤然传来了一声剧烈的惨叫声。叫声中还混杂着些许皮肉撕扯的细微声响——那饿死鬼找到了目标, 和之前几晚一样, 开始吃人了。 燕危和晏明光同时抬眸看向对方,在漆黑中对视了一眼。 这其实已经是他们几个副本走过来下意识的习惯, 在副本中遇到什么情况的时候,燕危总是会先看晏明光一眼。这一眼其实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 只是一种潜意识里的举动。 可是此刻, 他却骤然发现, 这个连他自己都没有额外留意过的举动,其实是每次危险突发的时候寻求安全感的信号。他会不由自主地先确定晏明光的安全,也确定这个人还在自己身侧。 他神色闪了这么一瞬, 晏明光已经在惨叫声中淡然地收回视线,重新盯着何落。 燕危也收回心神。 两人一鬼居然在这种漆黑的室外草坪地上无言地待着,身后是刺破长夜的惨叫声和飒飒风声。 而被揭穿了身份的何落也逐渐恢复了属于鬼怪本来的样子——他的校服依旧干净整洁,应当是后续换过的,可他的头颅却裂开了一块,已经凝固的鲜血自那一处散开,遍布他已然变得苍白的脸庞。他那本来十分正常的双眼也变出了真实的模样,找不出一丝瞳孔颜色的全白眼珠在黑暗中格外显眼。 但燕危和晏明光都已经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了。 何落坐在长椅上思索了片刻,待到惨叫声停止,才说:“你怎么猜到的?”这一回的声音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惊讶了,反倒是有些认命的感觉。 燕危挑眉。 何落问完,自己自嘲般地笑了笑:“不对,其实我露出的破绽挺多,猜到我挺容易的,我连名字都只是倒过来了一下。你早上都已经发现二楼的问题了,二楼仓库的位子和一楼是一样的,我之前给你们校服暴露了我对仓库位子的了解,和在一起想一想,确实很容易猜——” “你错了。”燕危骤然打断了何落,“不是你露出了很多破绽让我猜到,而是我让你露出了很多破绽。” 他直接一个转身,坐在了何落的身旁,好似聊天一般随口道:“我并不知道二楼有问题。或者说,从一开始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全都靠你告诉我。” 他靠在长椅的椅背上,微微晃动着双腿,一手抄兜,一手抛着硬币,神情从容。 暗淡的月色照不清人的表情,晏明光站在树下阴影中,借着这看不见的角度,双眼直直地望着燕危。 听到燕危说的话,何落愣了一下。他不管是假扮一个不存在的罗和,还是此刻被揭穿恢复了鬼怪的模样,都拥有一个正常玩家所拥有的言行举止,比那些只是起到一点功能的麻木的npc生动许多。 “你太心急了。”燕危说。 “是我早上在二楼邀请你们合作,被看出来了?” 宿舍楼又传来一声惨叫,不知是哪个玩家被鬼怪攻击了。 “哪有那么迟,那我也太笨了。”燕危轻笑一声,“是我们第一眼见到你——你给我们拿校服的时候。” 在鬼手空间里,为了破局,燕危发现了校服的作用,和晏明光林缜还有鱼飞舟一起把校服扔在了鬼手空间。而晨曦高中规定上课的时候需要穿着校服,虽然没有其他明确的信息,但是个人都知道,在这种地方,没有人敢去尝试违反规则。 燕危不是一个明知有危险,还会保留隐患的人。 可是当时他却说,先回宿舍,等解决完其他事情,第二天要上课了再考虑校服的事。 当时所有人都觉得没有问题,但是只有燕危自己清楚,从那个时候开始就是他故意布下的局。 既然有一方对玩家释放过善意的鬼,而鬼怪又在晨曦高中里无处不在,视角必然是比他们这些需要到处探索的玩家来的大得多的。其他玩家不知道他们这些人是什么情况,但是看得多的鬼怪会不知道吗? 燕危敢肯定,两方鬼怪,不管是好是坏,必然对他们的能力是有所了解的。那么好的一方知道他们的实力之后,难道不会有什么想法吗?看到他们这些有一定实力的“学生”没有校服很有可能出事,好的一方不会想做点什么吗? 会。 所以燕危故意拖迟了找校服这件事情,目的就是引出希望他们活下去的人。 所以在罗和带着燕危等人去找校服的那一刻,燕危就已经把注意力放到了声称自己也是入学新生的罗和身上。 不过这也只是凭空的猜测和怀疑,罗和也有可能误打误撞,就真的只是一个顺手帮忙的普通“学生”。 但是第二日,燕危从407宿舍走出来,看到当晚死在406门口的越文星留下的痕迹之后,就彻底有了更进一步的打算和线索。 越文星是在406门口被鬼怪杀死的,而当时地上还有拖拽肢体的痕迹,像是那只饿死鬼在杀了越文星之后,把一些肢体拖到二楼去吃。而第二天早上他们到了二楼之后,确实也看到了一些越文星的残肢。 随后他让所有人分开找线索,结合所有人写下来的纸条,说自己发现了不对。然后“罗和”出现,和燕危核对并且共享线索,达成之后可以合作对付吃人的东西的一致。等到了晚上,燕危和晏明光来到二楼直接见到了饿死鬼,晏明光“不敌”,两人险死之际“罗和”出现,告诉他们跳下宿舍楼,三人一起逃生。 “从你的角度,这一切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对吧?”燕危一把抓住了重新落回的燕子硬币,指尖微微摩挲着硬币上凹凸不平的纹路,嗓音平静而理智,“但其实我们根本没有在二楼发现任何问题,关于饿死鬼的所有线索,都是你告诉我们的。” “你带我们去一楼仓库拿校服的时候,我也只是对你留了个心眼。可是第二天,我发现越文星的残肢出现在二楼的时候,就知道这背后必然有人——或者说有鬼在引导我了。一个会吃人的东西,它就算杀了人之后,会把人的残肢拖走吃,但他为什么会拖多余的、不吃的残肢?尸体每天都会消失归零的,总不可能是拖下楼当第二天的储备粮吧?有拖拽痕迹是正常的,但二楼还会有越文星的尸体部位其实是不应该的。那个饿死鬼确实有拖肢体下楼,可它拖下楼的早就被它全吃了,至于我们看到的那些没被吃的部分,其实是你拖下楼的。” “那肢体为什么要拖下楼放在那个地方?总不可能是给鬼看的吧,那就只能是给我们这些‘学生’看的咯。也就是说,越文星的残肢所在的地方,就是你想要引导我们寻找问题的地方——也就是那个关着饿死鬼的小仓库门口。” 何落那全白的双瞳直勾勾地盯着燕危,他缓缓明白了过来:“早上你说找到线索,其实是为了骗我出来。” “对。我故意让晏明光他们分开寻找线索,然后写在纸条上给我看,而不是直接说出来,就是为了假装我们找到了一点线索。其实我很清楚,我找不出什么,晏明光林缜他们也找不出什么。果然,我们所有人什么都没有发现,每个人给我的纸条上都没有任何信息——我们什么都没有找到。 “但我还是说纸条上有人发现了信息,表现得好像有线索了一样。这一幕就是为了演给你看,让你觉得我们找到了线索。”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越文星身体部位摆放的地方有问题。所以在收集了所有人其实什么也没写的纸条后,我说我找到了线索,但我又说我不查了——你急了。 “你不想暴露,不想处于危险,又想让我们发现,让我们去解决,所以故意拖越文星的身体部位到二楼仓库门口。可我眼看都找到了线索,却不愿意继续探查,你费这么大心思眼看就要毫无作用,所以你赶紧出来了。然后呢,我只是指了指越文星尸体部位所在的方向,说我发现了,你就迫不及待地交代了关于二楼小仓库和这个饿死鬼的信息。我其实是什么也不知道的,一切的信息都是你告诉我的。” 他一开始假装知道了一切却不想冒险而放弃行动,引出了这些线索。空手套白狼之后,他需要确定的就是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罗和”究竟是谁。 燕危先是在玩家的学生档案里翻了一遍,确认找不到“罗和”的档案,确认了这是个混在新生入学队伍里的鬼怪。随后,鱼飞舟等人查到了何落钱萱萱当年的往事,确认这两个自杀的借读生是和其他普通鬼怪不同的存在。 而刚才,他和晏明光故意表现得即将被鬼怪杀死,引出“罗和”出现,并且确认“罗和”知晓很多凌驾于普通鬼怪之上的规则,知道跳下宿舍楼可以暂时躲开饿死鬼,也可以在黑夜中说话,确认了“罗和”也是一个与普通鬼怪不同的鬼。 两线确认,从而在跳下宿舍楼的那一刻,彻底肯定了“罗和”必然是和三年前校园霸凌往事有关的重要鬼怪。 罗和——何落。 足以推溯到发现鬼怪可能有两方的那一刻开始,燕危就悄悄织就了一张网。 他拿捏着背后鬼怪的——也就是现在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的何落的心理,在何落自以为占据主导地引导“新生”,让“新生”去做何落想让他们做的事情的时候,燕危才是真的一步一步握住了主动权,让何落不知不觉被动走进他的网里,给他提供了线索和信息。 何落在这一刻,显然也完全明白了过来。他怔然道:“……你确实挺聪明的。” “所以现在,我觉得你该考虑一下,怎么交代出让我满意的信息了——你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打算干什么?” 第73章 死亡校舍(25) 燕危问完, 也不多说什么,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玩着硬币,还挥了挥手招呼晏明光也坐下来。 男人敛眸, 缓步走到了燕危身边坐下。 片刻,又是一声惨叫。随着时间的推移,虽然玩家们发现的死亡触发痕迹更多, 但鬼怪出现的也更多,和其他副本一样,越到后面, 死人的速度会越快。燕危对此早有预料,心中数着此时大约还剩下多少玩家, 身旁的何落骤然开口了。 “你们已经知道我和钱萱萱的事情了吧?” 燕危点头。 一片漆黑中,何落那全白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更衬得他苍白的脸愈发可怖。 他说:“跟我来。” 何落起身,再次整了整校服, 拉直校服衣摆,缓缓往前走着。这一回他没有遮掩, 说是走, 其实是双脚悬浮地飘着,安静无声地移动着。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 保持着警惕,相继起身跟在了何落的身后。 燕危此刻已经不是不死状态, 晏明光走在前后, 燕危跟在最后头。 不多时, 何落带着他们,绕过了宿舍楼,来到宿舍楼后的小树林。 说是小树林, 但这里的树木都很茂密高大,再加上一看就长年无人清扫,落叶满地,夹杂在杂草地和腐化着落叶的泥土中。枝叶遮挡了唯一的月光,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仿佛往前走,就是踏入一片看不见的黑中。 燕危知道这里。 这几天大量的玩家在学校各处寻找,就算是这种处于宿舍楼后方的小树林自然也有人留意。可白日里这片树林没有任何情况,之前月芒的人还活着的时候,也带着燕危来这边找过一圈,什么都没有。 而此刻,在深夜的时候站在这个小树林前,燕危才感受到这片树林带来的幽诡感。 好像有什么森凉的东西在这里萦绕徘徊,阴森森的风挂过燕危的脖颈,好像有无数双冰凉的手拂过,又好像有无数双眼睛从那黑漆漆的地方看过来,一瞬间让人浑身颤栗。 他们在这片树林前停下,燕危双眸微凝,盯着这种不适的寒凉感,感知力微微散开。 一瞬间,黝黑的小树林传来无数道熟悉的感觉。 ——是回溯幻境。 深夜的小树林里,有着数不清的回溯幻境。但这里的回溯幻境没有安康古镇那里的杀意中,似乎只是普通的怨念凝结,并不会故意吸人进去,也不会有不破解就死的情况发生。 何落微凉的声音传来:“我和钱萱萱死后,晨曦高中发生了一些奇怪的变化,同学们都开始陆续死亡。我们死了之后,都变成了鬼,学校里也有好几个地方发现异变。” 这一点燕危和晏明光都清楚——这就是传奇道具给这种层数不高的副本带来的剧烈变化,鬼手空间,档案室,甚至是整个校园变成这样的能量来源,都可能是月轮所影响产生的。 “而这里,汇集了我们所有死去同学的怨。我的也在里面。只不过我也只是游离在这里的普通的鬼,这片树林我也进不去,只能抓到我自己的怨。你们想知道,我可以送你们进去。” 燕危眨了眨眼。 【晏老师,没想到这里晚上才是重头戏啊,所有死去学生的回溯……你说我们要是一头撞进去,会发生什么?】 【迷失。】 【有我在,那不叫迷失,那叫闯关。】 【……】 何落问他们:“你们愿意直接进我的怨里看发生了什么吗?” “行。”他说。 晏明光在一旁,无言,显然听从燕危所有的决定。 何落已经抬起手来,树林深处的黑暗似乎随着何落的动作缓缓朝燕危和晏明光两人飘来,燕危骤然道:“但我得提前和你说一件事,何落,我愿意看你的怨,不代表我对你没有警惕,也不代表我对你放心。只是因为我不怕你有什么花招,就算我们出来你不在了,我也有的是方法再次把你揪出来。” 话落,眼前的一切开始震荡,天旋地转间,漆黑的夜幕散开,日光从四面八方转入燕危的眼中。 他微微一怔,发现自己眼前是朦胧的白日,周围好几张上下床铺,还有散乱摆放着书本与零食的书桌。墙上的挂钟停摆在六点四十五,一旁还挂着日历。 这里是何落生前的回溯幻境,根据时间,应该是三年前何落和钱萱萱刚入学没几天的早晨。 他第一时间散发感知力寻找晏明光的存在,感知力却石沉大海——看来这个回溯只有何落一个人的视角,他和晏明光应当是分别进入了一模一样的回溯里面。 待到燕危确认这一切的时候,挂钟上的秒钟开始缓缓挪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摆弄着燕危此刻的身体——他现在的身份是何落,他只是一个寄居在这具身体里的看客,看着何落的一举一动。 回溯幻境开始了。 宿舍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燕危坐起身,其他几个床铺的男生也陆陆续续起来,一个个挎着脸穿起校服开始洗漱。 反正这一切都已经发生,他的意念寄居在这具身体里跟着走就行,他也懒得多费心神,干脆把自己彻彻底底扔到了看客的位子。 何落走到其中一个小书桌前,书桌上杂乱地摆放着好些课本和作业本,校服衣裤随意地披在座椅背上。何落随手拿起往身上一套,走到盥洗台前。宿舍的盥洗台没有镜子,简陋得只有一些放洗漱用品的小架子。 他左手拿起牙刷,不多时便满嘴泡沫。同寝室的男生上前揽住他的肩膀,说:“诶何落,今天我们去三号楼的那个食堂吃早餐怎么样?我馋好几天了。” 何落笑着点了点头,漱口完,道:“行行行,反正我也不挑。啊困死我了,幸好刚开学没什么作业。” 几个男生迅速洗漱完,半跑着吵嚷嚷地前往食堂。 在食堂的时候,他还遇上了同样和舍友一起排队打饭的钱萱萱。少女一头垂落的黑色长发,五官虽然算不上特别好看,但也是这个年龄的女孩子都有的清秀干净。看到钱萱萱的时候,何落笑的更厉害了一些。 刚开学的时候,何落和钱萱萱似乎和同学之间相处的不错。 回溯幻境大多记录的是死者生前一幕,因为那一幕印象最深,这种发生的更早的画面多半只会快速闪过。 很快,燕危面前的画面就开始快速转变,他迅速看完了何落短暂的高中生涯。 何落和钱萱萱在小学的时候就被唐一卓的家庭收养,虽然明确知道他们的待遇肯定不如唐一卓,但是在唐一卓那个爱做慈善的母亲的耳濡目染下,性情也都算不错。他们三人同时就读晨曦高中,年轻人的友谊来的快,高中生之间更是没什么讲究,没过一会一群人就完成了一团。 而何落一直都很清楚,唐一卓其实没有所有人表面上看上去那么风度翩翩。 而且恰恰相反,唐一卓其实是一个十分虚伪的人。他表面和所有同学关系都很好,成绩第一,还是新一届的学生会长,好像不管是人品还是能力都很优秀。可是一旦私底下只有他们三个人,唐一卓就会完全暴露本来的样子,各种支使何落还有钱萱萱帮他做事,最后又在其他人面前,把这些事情的功劳算在他自己的头上。何落和钱萱萱的成绩不好,就是因为天天都花了很多时间偷偷帮唐一卓做事或者善后。 除此之外,唐一卓还看不起任何人,他总是在何落和钱萱萱面前辱骂班上的人。 良好的家庭教育培养出来的是一个骨子里都坏掉的人。 何落和钱萱萱心底感恩,从来都没有和别人抱怨过,也不敢说,总想着等成人以后总会比现在好过一点。 没想到从就读晨曦高中开始,唐一卓阴毒的性格更是变本加厉。他开始戏弄班上的其他学生,暗地里做一些恶作剧,然后躲在暗处欣赏那些人狼狈愤怒的反应。等到事发,唐一卓就把这些东西全都推到何落钱萱萱两人的身上。 逐渐的,唐一卓一直是老师和所有学生眼中优秀绅士的学生会长,可何落和钱萱萱却愈来愈被所有人讨厌。 讨厌在时间和唐一卓做的更多过分的事情下逐渐变质,最终变成了欺凌和排挤。 他们敢怒不敢言,有时候甚至回到宿舍,连被子上都被倒满了垃圾。 何落有一次在面对老师和唐一卓母亲同时的批评时,终于没忍住,说这一切都是唐一卓干的,得到的反应只是漠然——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污蔑唐一卓,像他这种从小成绩就不好、在福利院生活了好久的孩子才会干得出这种事。 回溯的画面一段又一段飞速闪过,越到后面,画面中的天空都开始在情绪的主导下变得阴沉起来,灰暗遍布何落的人生。 随后,周围的人影都开始变得模糊,一切都看不太清楚,唯独能看清的,就是钱萱萱开始报复那些欺负他们的人。 报复的几个画面里,何落都在一旁看着。他似乎有些犹豫,时不时向前迈上几步,最后又退回角落里看着。 钱萱萱拎着一个装着蛇的笼子,在楼梯的拐角处偷偷放了下来。她那清秀的面容此刻满是阴霾,垂落的黑发仿若自地狱生长而来。 她刚蹲下,打算微微打开笼子的门就立刻抛开,何落突然上前拉住了她:“算了吧,我们这样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而且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恶作剧了!” 钱萱萱一把甩开他的手,面目狰狞地说:“那我就活该吗?我每天回到宿舍,座位上、床上都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垃圾。本来好不容易写好的作业本干干净净地交上去,发下来的时候却全都是乱七八糟的涂鸦,老师还骂我不认真。我就连上个课,都要担心座位上会不会突然冒出一个被人吐出来的、恶心的口香糖!我们和老师说,最后也就是他们当着老师的面假意的道歉,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化。我每天都做噩梦,梦到我被人恶意地掀开裙子,梦到我被人推下楼梯,但他们呢?没有任何规则会让他们付出同样的代价!!” 渐渐的,一开始假的污名变成了真的,一开始被冤枉的那些事,逐渐变成了他们确确实实做下的。 而后来,受到被开除的通知的那一刻,他们彻底崩溃了。 这个回溯幻境最后的场景是宿舍的顶层,燕危意识所在的这具身体和钱萱萱发生了争执。钱萱萱十分愤怒地看着他,说什么燕危听不清楚——和一般的回溯幻境相反,记忆越到后面越是模糊,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溯幻境的所属者并不想记得的缘故。 在被掉下顶层的钱萱萱一同拽下天台的那一刻,燕危猛地闭眼。 再次眨眼,眼前已经是宿舍后头的漆黑的小树林,另一侧,满头血污、双瞳全白的何落还站在原先的地方。晏明光正转头看向他,显然也刚从何落的回溯幻境中出来。 “你们看到了吧?”何落的声音裹着一层飘渺和阴森,“这些会不断杀人的鬼,一开始就是钱萱萱杀的。她想报复所有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她不仅以牙还牙,最终还以当初被欺负的方法,悄悄地、一个个杀了那些同学,甚至把唐一卓骗去二楼的仓库,把人锁在里面,活生生地饿死了唐一卓。” “那个饿死鬼是唐一卓?” “是。而我,一直知道都是她在杀人,但我又不想揭露她,就这样一次一次看着。最后……我还是觉得她这样不对,我和她说她不能这样下去了,可她不仅不听我的阻拦,还觉得我和其他人是一样的,拉着我一起跳下了宿舍楼。” 燕危看了一眼何落那可怖的头。 原来这些血污和破裂的头骨,都是坠楼的原因。 他眨了眨眼,淡茶色的双眸在黑夜中如同藏着暗光的琥珀,眼底藏着明亮的情绪。可他的眼神却意味不明,嗓音润着一丝忧沉:“杀人的鬼是钱萱萱?你刻意引导这些,就是想让我们发现唐一卓你还有钱萱萱的事情,从而对付钱萱萱?” “……是。你们也看到了,现在,我们日复一日地困在这里,重复着那些折磨人的死亡。我不想再这样了,我想让这一切结束,可我杀不了她,她比其他鬼都厉害,而且可以躲着不出来,我连找都找不到她。我们都有怨,只有怨消失了,她才会消失。这个小树林藏着我们所有人的怨,自然也有她的。当时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开除的处分单,被她一气之下扔进了这个小树林,只有处分单消失,她的怨念消失,这一切才能结束。” 燕危缓步走到了晏明光的身边,一手抄兜,散漫地微微靠在晏明光的身上。 男人的身体似乎僵硬了那么一瞬间。 他当作没发现,继续说:“哦?那你为什么不去?” “我进不去,这里是所有死去的人的怨念,我也是其中之一,我一进去就会彻底被这些怨气吸收。所以……我才想引导你们做这些,其他新生都没有你们发现的多,我就把注意力放到了你们身上。” 燕危看着何落。 片刻,他眉目轻挑,一字一顿道:“说完了?” “诶?……嗯。你还想知道什么吗?我把我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们了。” 燕危轻笑一声:“那轮到我说了。” “——你、在、撒、谎。” 第74章 死亡校舍(26) 何落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本就是一副可怖的鬼脸, 配上那垮下来的神情,在这幽幽夜色中显得格外瘆人。 燕危近在咫尺地看着,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只是眉梢轻挑, 淡然道:“怎么,这很难拆穿吗?” 天边乌云滑过,将唯一的月色遮盖, 天地四方洒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小树林中传来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伴随着幽微的凉风声,像是在邀请着人们进入摸不见底的幽深中。 燕危单手抄兜站在小树林前, 喉结轻滚,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片刻的安静下, 何落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他本就不是人,动作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悄无声息地就在这转瞬间的黑暗中。 可他刚一转身就要遁走,长鞭破空的飒飒声骤然响起, 鞭身滚上何落,转瞬间便将他绕了一圈扔起。他那本就没什么重量的身体往前一飞, 狼狈地被晏明光摔在了地上。 刚才一片漆黑间, 悄悄动作的不仅仅有何落,还有快速绕到了何落身后的晏明光。 燕危轻笑一声:“我就知道你要跑。” 何落缓缓站了起来, 拍着身上的杂草和灰尘,整了整校服。他说:“我都给你们看我生前的怨——” “诶!”燕危抬手止住了他的声音, 指尖微动, 指了指何落身后那从地上缓缓伸出来的苍白的手, 说,“你确定要和我们动手?要是撕破脸了,对我们而言, 也不过就是一起对付你和钱萱萱而已,我们本来就做好了要和这里所有的鬼怪对上的打算。但对你而言……你应该能看得出来,这一批入学的新生素质比以前的高吧?不然你也不会自己出来引导我们了。和我们撕破脸,你未必能再等到有我们这一批素质这么高的了。” 燕危话音刚落,何落身后那蠢蠢欲动的鬼影果不其然顿了顿,随后消散于虚无。 燕危勾了勾嘴角。其实他是骗何落的,且不说他们其实并没有把握对付晨曦高中所有的鬼怪,就是玩家素质能力这回事……不用想都知道,下一批只会比他们这一批还要厉害——他们已经开启了赌楼,这个副本又是众所周知的传奇道具所在,只要他没有在下一批次之前破局,下一次进来的,必然是楼内世界博弈后选进的高手。 时间拖得久,其实不利的是他们。 但是何落不知道。 何落挣扎了片刻,最终道:“……我竟然不知道我最开始暴露在你面前,算不算对了。我……我确实撒谎了。不止是钱萱萱的处分单扔在了这个小树林里,我的也一起扔进去了,我怕你们找到我的连我的也一起毁了……” 听到对方的答案,燕危嗤笑了一声:“鬼果然是不可信的。你撒谎的何止这一点?好,既然你不说,那我来帮你说。你说钱萱萱从普通的报复到开始杀人,最后你完全劝不住,反而还被钱萱萱拽下了宿舍顶层摔死了——你可真无辜啊。” “那我问你,既然钱萱萱是你给我们看的回溯里面那样的心狠手辣,那她为什么能让你一直看着。她那么放心你?就因为你们同病相怜?一个再也不相信人性的女孩,为什么会在做恶事的时候反而相信了人性?你是当她傻呢,还是当我傻呢。你——” 燕危嗓音一顿,一股寒凉至极的感觉自他后背升起。 与此同时,晏明光清冷的声线骤然刺破黑夜。 “小心!” 本来还站在何落身后的男人往前一跃,长鞭扫出,骤然将燕危往旁边一拉。燕危被晏明光拉到身前的那一刻,一道诡异的黑影出现在了他方才所站的地方——若方才燕危还站在原地,必然会被这个鬼怪徒手洞穿头颅。 电光石火间,何落趁着晏明光注意力分散的那一刻,猛地往后一退,在几道黑影的掩护下骤然消失在了两人的面前。 何落跑了。 ——这个偷袭燕危的普通鬼怪只是为了吸引他们两人的注意力,为何落遁走制造机会。 晏明光扶稳燕危,眉头一皱,抬脚就要朝气息消失的地方追去。 燕危却拉住了对方的手,平静道:“让他跑吧,他本来就在撒谎,又不是那些普通鬼怪。他能驭使其他鬼怪很正常,要是真的起了冲突,他能驭使的鬼怪恐怕还会更多,我们也没办法一直盯着,迟早也会跑的。” 晏明光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步。 燕危:“我们先回去吧。” - 夜幕低垂。 燕危和晏明光离去之后,宿舍后方的小树林恢复了死寂,凉风滑过,树叶摩挲声被风声包裹其中。 “嗖嗖……” 风声中,几个玩家前后走近。 为首的叫乌华,一头乌黑的卷发,校服整整齐齐地穿在他的身上,这样斯文的打扮,却一点都没有削弱这人身上的戾气。他是破镰这次带队进来的种子玩家,而剩下的两个玩家是破镰到现在还活着的为数不多的成员。 他们直接快步走到了方才燕危和何落对峙过的地方,没有丝毫顾及会不会发出声音。 待到三人都停下脚步,一名破镰的玩家在最外头一棵树下蹲下,端详了片刻,说:“好像是什么人被摔到这里跌倒的痕迹,这一块的草全都被压垮了。从脚步来看,这里原来站着两个人,还有一种脚印若隐若现的……为什么看上去像是鬼怪?两个人和一个鬼怪吗……乌华,我们要不要跟着刚才声音消失的方向看看?他们似乎回宿舍了。” “不去,”乌华想也没想便摇头,“我们能在夜里行动,是因为我们带进来的道具能够免疫一种死亡触发。现在我们用来免疫不能发出声音这个规则,道具已经失效了。如果是两个人和一个鬼怪的话,跟上去万一碰到别的死亡触发,我们未必能接招。” 另一人道:“乌华说的有道理,我们先办正事。” 他们三人同时抬眼,看向眼前的小树林。 乌华皱眉:“动作快点。副本外,组织里的人耗费了稀有道具才送进来一条消息——林情在赌楼区清空了所有人,邀请函散发的时候只有他拿得到。下一次流动本开启,只有玄鸟的人会进来。看这个死人的速度,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启,我们要尽快找出哪怕是一点有用的信息。” “这个树林就在宿舍楼的后面,从这里仰头看,可以看清宿舍楼的全貌。我们在最外面这几棵树上放一些可以记录鬼怪的摄像设备,明天就可以分析所有宿舍同时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总能知道那个吃人的东西的行动轨迹,以此来推测一些事情。” 其余两人纷纷点头。 乌华手中也拿出了兑换好的特殊道具,准备翻身上树,身后骤然刮起一阵冷风。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登时转过身去,拿出武器。他身边另外两个玩家也立刻做出了防御的姿势。 穿着校服、头颅出破裂、满脸血污的学生走了出来。 他没有任何的脚步声,身周却仿佛绕着森森寒凉。鲜血覆盖下的脸苍白至极,一双眼睛只有眼白,在黑暗中格外瘆人。 乌华等三人眼看就要动手,飘渺的男生声音响起:“你们也想解决这个学校里的一切吗?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些事情。” “我叫何落,是三年前死在晨曦高中的学生,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同学——钱萱萱导致的,只有解决了她,才能让这一切结束,也能让我也解脱。” “这个小树林里是我们所有死去的学生的怨,我的也在里面,我可以给你们看。” - 燕危回到宿舍的时候,其他人也都还醒着等他们回来。 林缜趴在床上,手中拿着笔,正在涂涂画画着什么。眼见燕危和晏明光回来,这人头也没抬,“哟”了一声,漫不经心道:“终于回来了啊,刚才窗口倒吊的小姐姐走了,又来了昨晚那个坐在书桌旁边的。小宠物我和你说,这次我又画了一遍,画技比之前进步了很多,我看你这次还嫌弃不……” 燕危径直走过林缜。 他回到床边坐下,招呼鱼飞舟等人围坐上来,长话短说地叙述了方才的一切和自己之前的布局。 高明唏嘘:“难怪那时候你让我们写,我什么都没发现,大家的表情好像都挺茫然的,结果你却说发现了……原来是骗鬼的。” 他挠了挠头,困惑道:“但你都已经引出这个好的鬼了,为什么说他给你看的回溯是假的?” 鱼飞舟也皱了皱眉:“回溯幻境是亡者生前事,是在大量的怨气下生成的,玩家称之为回溯,鬼怪叫这种东西‘怨’。它最大的特点,就是生前事无可更改,因为它是由死亡的时候的怨气产生的,不能凭空捏造。既然你看了,那应当看到的部分不可能有假才对。” 燕危点头:“对,看到的部分不可能有假,但并不代表着看到的部分就是全部的真相。回溯幻境不能修改,但如果他给我的只是片段呢?是,没错,我代入何落的视角,看着钱萱萱从一开始的报复到后来杀人,看到了钱萱萱把何落拽下天台,但钱萱萱到底和何落争执了什么我并不知道,而钱萱萱杀其他人的时候,何落又扮演着什么角色我也不知道。” 一个心中已经恶念丛生的女生,会放任一个完全不参与的男生在旁边看着吗? 而且何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对付钱萱萱,但他自己又没有能力。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何落还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不怕钱萱萱对付他? “最重要的一点——如果他说的全是真的,那何落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扮成罗和来引导我们,想让我们去对付二楼的饿死鬼唐一卓,又想让我们进小树林拿到钱萱萱的处分单从而对付钱萱萱?这个副本并没有对鬼怪现身与否加以限制,何落身份暴露以后,也毫无障碍地和我们进行交流,说明他并没有被晨曦高中其他鬼怪压制到不能出现。那既然一点限制都没有,他又是一心向我们的,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出现,直接用有力的证据告诉玩家——也就是他们眼里的新生,告诉我们这一切,让我们帮他解决。” 窗边,正抽着烟的晏明光淡然道:“他都没有。” “对,他都没有,他选择了拐弯抹角。如果他真的只是想结束钱萱萱带来的一切,而结束的方式是找到处分单,那引导我们对付饿死鬼是没有一点必要的,因为饿死鬼和结束的方法没有一点干系。从头到尾,何落看似逻辑自洽,立场充足,但他说出来的话和他真正想到达到的目的是矛盾的。一切亲眼看到的过程,亲耳听到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假的,但只有结果是真真切切透露出执行者的意愿的。” “他想让我们对付唐一卓,也想让我们对付钱萱萱。他生前一直帮唐一卓顶罪,唐一卓又是被钱萱萱锁在仓库里饿死的,如果他不怨恨唐一卓,那他为什么要对付一个其实对他应该是没有任何怨念的饿死鬼?那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也参与了饿死人这个过程。而另一种可能是他怨恨唐一卓,那就更不用说了,既然怨恨,为什么死后才会想报复?不管从那一个角度看,何落绝对参与了饿死人的事情。” 站在窗边的男人抖了抖烟头,修长的手指微动,烟头在他的手中化作虚无。 这人回过身,缓步走向燕危,却在即将靠近的时候又往另一边挪了挪,坐到了燕危问不到烟味的位子。 燕危眨了眨眼,睫毛轻颤,看了这人一眼。 随后,他喉结轻滚,轻笑一声道:“所以可能只有一个:这一切都是何落和钱萱萱一起做下的,人也是他们一起饿死的,只不过有的时候是何落帮忙做准备,钱萱萱杀人泄愤,有的时候是两人一起准备,何落杀人泄愤。只要何落给玩家看的是钱萱萱杀人的部分,就可以伪造出他的受害者地位,并且让玩家觉得回溯不可能有假,从而相信他说的一切。甚至于最后两人推搡坠楼,也很有可能是一方想让另一方死了,这样杀人的秘密就永远不会泄漏出去。这两人具体什么情况我们还不清楚,但我能肯定——我们要对付的不仅仅是钱萱萱,还有何落。” 燕危重新将三年前发生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何落和钱萱萱是唐一卓家庭收养的两个孩子,和同龄的唐一卓一起生活、长大。而在其他人眼里完没无缺的唐一卓其实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优秀温和,背地里经常辱骂、戏弄其他同学,最后又把那些事情扔到何落和钱萱萱的身上,让这两个人遭受着其他同学的讨厌和白眼。 何落和钱萱萱敢怒不敢言,只好忍受着这一切,但是周围学生对他们的厌恶逐渐加深,渐渐的,他们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误,不管到哪里都有各种各样的恶搞和欺负。 在这种环境下,何落和钱萱萱的心理终于扭曲了。他们开始报复所有欺负过他们的人,从一开始只是单纯的戏弄,到后来爱上了用那些霸凌的方法一个个杀死那些学生的感觉。不仅如此,他们还骗唐一卓去仓库,将人锁在里面活活饿死。 报复和生命的偿还让他们越走越远,逐渐迷失本性。最后,也许是何落,也许是钱萱萱,他们中的其中一个人想杀死对方,彻底埋藏这个秘密。可在争执推搡间,这两人一起掉下了天台。 随后,晨曦高中怨气冲天,死去的学生们的怨气、饿死鬼的怨气、何落钱萱萱两人的怨气,这些交织在一起,把晨曦高中困在了三年前的恶念中,死亡在这里不断循环上演,所有在这里就读的学生,一旦触发到了当初死亡的学生的死亡轨迹,就会重复一模一样的死亡过程。 燕危说完目前的猜测,林缜打了个哈欠:“我们就不能有一次暴力破解吗?哪怕一次都行啊?直接说要怎么打架行不行?” “行。我们要先去小树林,拿到处分单。” 林缜一愣:“你刚不是还说何落在撒谎!?” “他只是可以模糊回溯里的东西,又不能修改。回溯里是有开除处分单的,这一点应当是对的,有问题的是——我们要拿到钱萱萱的处分单,但不能把处分单给何落,处分单甚至可能关系到阶梯。但是处分单不只有一份,我们还要拿到何落的。除此之外,我觉得我们应该还能再找出别的信息,因为目前的脉络是我根据现有背景,一知半解下推出来的全部轮廓,有的地方还是很模糊,从而无法确定。” 话音未落,众人脑海中骤然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推动副本线索进度过半,以下提示仅部分拥有基础线索的玩家可以听到。] [恭喜玩家获得重要信息:开除处分单。处分单与阶梯有关,此信息确保正确,但此信息外的其他信息和线索仍需要玩家自己寻找、辨认、挖掘。由于该信息以及相关背景被挖掘超过一次,经检测,当前副本内有超过一方的玩家拥有该进度,触发竞速模式。赢得竞速模式并且成功登楼,将获得额外的奖励加成。] [竞速模式说明:获得处分单信息的两方或者两方以上玩家,从当前时刻开始进行破局进度比拼,双方不得分享任何线索、不得合作。未发现“处分单”信息的其余玩家失去触发竞速模式的权利,从现在开始,其余玩家若是发现相关线索,只能选择其中一方玩家加入。] [流动副本后续进入的玩家也只有加入其中一方的选择。] [如果破局失败,全部玩家死亡并且失败。] [如果破局成功,则还活着的、破局最快的一方玩家获得额外奖励加成。] [请玩家努力存活,加油闯关。] 飘渺阴森的提示音散去,众人之间沉默了几秒。 燕危眼皮一抬,琥珀般的双眸仍然澄澈透亮,毫无惊慌。 他接着道,嗓音不疾不徐:“所以,第一件事,我们要拿到两份处分单;第二件事,我需要一个人明天泡在档案室,翻找三年前晨曦高中高一的所有文件,拎出所有和唐一卓、何落、钱萱萱这三个名字有关的档案。” “既然开启了竞速模式,那我们就让他们尝一尝被吊——” 林缜吹了声口哨:“被吊起来暴揍的滋味!” 鱼飞舟:“……是被吊打的感觉。” “哦。晚安。” 第75章 死亡校舍(27) “大家先睡觉吧。”燕危说。 周甜和高明点了点头就回到了他们的床位, 鱼飞舟正待转身,燕危叫住了他:“等一下。” “嗯?” “我都已经拿到三片月轮碎片了,其他人不知道, 你和林缜可是知道的,”他笑了笑,眉眼间尽是随意, 仿若在说着什么无足轻重的话,“之前都有人可以用道具传出一两句话到楼内世界,现在这种所有人都知道有传奇道具的流动本, 各大组织应该不管怎么样都会挤出一点能沟通副本和楼内世界的道具吧?你们代表玄鸟进来,现在不可能没消息吧?” 鱼飞舟一愣, 随后也笑了笑,正打算回答,一旁趴在床上的林缜骤然道:“你问他干什么?负责联系的人是我。这种内外联系的道具稀有的很,也不能真的沟通, 顶多送一两句话。我们确实带了一个进来,但是, 哟,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什么都没说, 然后呢,奇了怪了, 玄鸟也一句话也没和我说。” 林缜音量越来越小, 最后一句话已经和喃喃自语没什么区别:“……那家伙还说玄鸟对传奇道具势在必得呢, 结果现在感觉他完全不担心,那我担心什么?你拿去玩算了。” 燕危听着好笑,不再多说什么, 自己也翻身躺上了床,动作间踢到了仍坐在床尾的晏明光。 男人幽然的黑瞳正望着他,眼底是无边无际。 燕危骤然想起了之前想起的那场梦,还有梦里在亲着他的晏明光。 那究竟是熟悉感和混乱感混淆下出现的臆想,还是被挖掘出来的、埋藏在脑海深处那缺失的三年中的片段?但不论是哪一个,这其中埋藏着的信息,其实指向都是一样的。 可惜那场梦的印象并不深刻,他只依稀记得晏明光低头亲下来的画面,并不记得是什么样的感觉。 燕危看着被他轻轻踢了一脚而看过来的晏明光。 月色下,男人那头银白色的头发仿佛润上了一层寒凉,更衬得棱角分明的轮廓疏离淡漠。可偏生银框眼镜遮掩了些许的锐意和锋芒,在昏暗中平添了几分缓和的气质。而那双镜片后的眼睛…… 只是幽幽然然,却又专注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让人着迷的感觉,像是本该在春日盎然的青松立在绵延万里的冰寒雪地中。 晏明光确实是一个……让他看了很想凑近一些,看看这人会有什么表情或者情绪上的变化的人。早在长廊酒店副本的时候,他和晏明光合作,除了相信对方的实力,或多或少也带着些对这个人本身的探究。 思及此,梦中浴室里晏明光亲他的画面再度冒了出来。燕危突然觉得脸颊有点热。 床尾,晏明光微不可查地替他拉了拉被角,转头便打算起身。 本来躺下的燕危猛然坐起,抬手拉住晏明光的手臂,倏地凑到了这人肩膀旁,近在咫尺地望着晏明光的侧脸。 晏明光似乎怔了一下,侧过头来颇为不解地看着他。 “我……”燕危咽了咽口水,心中玩闹心起,又往前挪了挪,近乎凑到晏明光的耳朵边才说,“就是和你说声晚安。” 下一刻,晏明光抬手便按住他的肩膀,不容拒绝地将他整个人都按着躺了下来。这人力道比他大得多,只是那么轻轻一按,燕危就挣脱不得。 对方清冷的嗓音低低的,还带着些管束般的语气:“躺下睡觉。” - 清晨。 太阳洒下第一缕光线的时候,燕危等人迅速起床了。 “既然开启了这个竞速模式,我们不能慢悠悠了,”燕危披上校服,走到洗漱台前随手捋了捋头发,“周甜,按照昨天我们说的那两件事,我们先再去一趟档案室,把你送进去查资料,我们再去做其他的。” 周甜笑了笑,眉眼微弯,说:“好,我在这方面比较擅长。” 高明探出头来:“我也去吧,我现在还只是个低层玩家,你们干什么我都帮不上,还不如在档案室帮你找档案。” 燕危点头:“行,麻烦了。” 他抬眼,习惯性想要整一整头发,看到洗漱台后方空白的墙壁,才想起来晨曦高中的宿舍没有镜子。 他鼓了鼓腮帮子,转身就和正走来的晏明光撞了个正着。 晏明光抬手扶住了他,燕危直接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臂,微微抬头凑得更近了一些。 “……你干什么?” “没有镜子啊,”燕危眨了眨眼,“借你眼镜片的反光照一照。” 晏明光神情不变,无言。他像是真的十分随意一般,盯着晏明光双眼的地方看了一会,这才收回目光退后了一步。 不多时,众人都准备好了,燕危却没有行动的意思。 “喂,小宠物,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能慢悠悠了吗?我们还不开始行动?” 燕危挑眉:“竞速模式的规则是什么?” “和拥有同样线索的另一方玩家竞速呗,两方不能分享任何线索和进度,不能合作,谁先破局谁赢。我们是其中一方……然后呢?” 林缜说着,晏明光神情不变,鱼飞舟和周甜却骤然面色一沉。 “不能分享任何线索和进度,也就是说我们和另一方人完全不能进行破局上的沟通……”鱼飞舟眉头紧皱,语气愈发严肃,“我们根本没办法知道另一方的方向到底是不是对的。” 燕危重重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偏偏那么刚刚好,在我们刚得到处分单这个关键点之后没多久,就多了一方得到这个信息的玩家?副本内的世界,可从来没有什么巧合。” 他掏出兜里的硬币,随意地抛在手中,思绪随着规律的抛动平缓地流淌着。他接着道:“我猜测,另一方人恐怕是何落直接暴露了自己找上门的。也就是说,另一方人和我们一样,看了何落的回溯幻境,知道了片面的何落和钱萱萱当年的往事,然后竞速模式就开启了。” “你不觉得这个竞速模式的结算方法不太对吗?赢的人有奖励,输的似乎没什么影响,那要是有一方什么都不做,等着另一方全做完也可以拿着保底奖励出本——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晏明光:“线索共享的限制。” “对,限制了两方线索和进度的分享,这代表着,如果我们没有相信何落,而他们相信了何落并且完全按照何落说的去做……那我们其实并不是在和玩家竞速,而是在和无意识帮助鬼怪的玩家竞速。” 高明不解:“这样的话,不是越快行动越好吗?我们还留在宿舍是为什么?” 这一回,不用燕危说,鱼飞舟都明白了。他那温和的嗓音润着满满的忧虑:“燕危的意思是让我们在这里等等看,另一方的玩家会不会根据昨晚燕危和晏明光在小树林里行动的痕迹,找到这间宿舍来吧?我们在知道竞速模式之后,第一反应是抓紧时间去解决处分单和补全当年事情,因为我们清楚何落撒谎了。” “可如果我们不觉得何落撒谎,又开启了竞速模式,我们是什么反应?我们只会觉得这是玩家破局速度的较量,大家的方向都是一样的,谁快谁赢,那我们第一时间最在意的是对手是谁、对手的进度怎么样。所以如果一会另一方有人来找我们,而不是起床之后立即争分夺秒行动,就说明——” 鱼飞舟的嗓音戛然而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407宿舍门外,就有一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他们门前。 鱼飞舟叹了口气。 燕危眉目轻动,双眸微凝。他说:“看来,和我们竞速的另一方玩家……他们在乎的是竞速模式的对手,而不是鬼怪。” 那就代表着这些人信了何落的话。 代表着他们不仅仅要尽快拿到处分单、补全当年发生的事情,还要同时阻止另一方不自知地帮助鬼怪。 燕危看了晏明光一眼,对方瞬间会意,缓步走到门前开了门。 乌华的手正停在门把手上,没想到门被里头的人开了,他的姿势顿时一僵。 林缜扭头一看:“嚯,这不是破镰的孙子吗?怎么就你一个人来啊,其他人都去赶竞速模式的时间了?这也太急了吧,投胎也不带这么风风火火的啊。” 乌华看了一眼林缜,又看向面前的晏明光,沉声道:“yan,竞速模式的另一方是你们?” 晏明光没有说话。 “我是根据你们昨天在小树林留下的脚印痕迹找过来的,那看来大家都清楚了,我们是竞速模式的对手。”乌华下巴微扬,语气颇为自信,“这个局我们会全力去破,我的同伴已经在寻找方法和线索了。你和破镰也无冤无仇,档案室门口是我们破镰的人实力不足自己活该,我们也不会像月芒那样随随便便就怪在你身上。我们不如打个商量——破镰来破局,你们安安稳稳等副本结束拿奖励,怎么样?” 晏明光垂眸,看也没看面前破镰的三个玩家一眼。 燕危双手抄兜、吊儿郎当地缓步走上前,说:“这也想的太美了吧?但我有一个更美的想法,不如我们换一下,你们呢,就在宿舍里吃好喝好,等我们破局之后无伤通关,怎么样?” 乌华脸色一变。他看向燕危,目光先是有些惊讶,随后是没看在眼里的忽视——燕危是yan这件事情,反而是楼内世界看赌楼投影的玩家更为清楚,副本内还活着的玩家里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你怎么投靠完月芒又回来吧着yan?别打扰我和yan谈正事。”乌华嗤笑,“我们两方协商,难不成你说了算?” 燕危眉目一动,摊了摊手。 身旁,晏明光淡然道:“对,他说了算。” 乌华一愣,面容微霁,看着晏明光低沉道:“我不是来和你们起冲突的,我是真心实意来找你们商量的。面对月芒之外的玩家,不应当给点尊重吗?现在每分每秒都很珍贵,yan——” “打住,”燕危骤然打断了他,“既然是和我说的话,看着我说行不行?” “你又不是——” 晏明光又淡然道:“他是yan,我不是。” 说完,晏明光直接绕开破镰的人走出了宿舍,一手抄兜,一手拿出一根烟缓缓靠在了走廊边上。他看着宿舍楼外的不远处,目光愣是没分给乌华哪怕一点。 乌华张大了眼睛,显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他的记忆里,燕危分明就是个依靠晏明光才能一路走到这的废物玩家,怎么眨眼间晏明光就说燕危是yan了? “……什么yan?” 燕危撇了撇嘴。 他等在宿舍,本来就是为了看看另一方玩家到底什么情况,没真打算和这些人合作或者闲聊。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乌华这些人必然是信了何落了,他不再拖延,只是挥了挥手:“走。” 徒留破镰三人还在原地没缓过神来。 走出宿舍楼,燕危快步走在清晨的阳光中,嗓音飒然:“乌华要是第一个拿到处分单,很有可能直接给何落,我们必须比他们快拿到处分单。按照计划,周甜和高明去档案室,记住,我只要三年前高一的档案,一切有关唐一卓、何落、钱萱萱这三个人的档案,什么形式的档案都要,就算是写着他们三名字的废纸也得给我挖出来。” 周甜点头:“有确切的班级和时间范畴,要翻出这些一天足够。” 燕危接着道:“至于我们剩下来的四个人,在去拿处分单之前,我们要先干一件事。” 林缜一顿:“又要干什么??” 燕危从黑戒中,掏出了那一沓从档案室中顺出来的学生档案。 这里包含了所有玩家扮演的学生档案。 他晃了晃手中的档案,轻笑一声,不疾不徐道:“竞速模式规则——‘从现在开始,其余玩家若是发现相关线索,只能选择其中一方玩家加入’。我们当然是拿着这些免死金牌,孤立破镰那些破小可怜们咯。” 第76章 死亡校舍(28) 今天的晨曦高中比以往更安静了。 这一次流动副本开启吸引了大量专门为了传奇道具进来的玩家, 可也正是因为玩家们迫不及待地到处搜索,在赌楼加强了副本难度之后,死亡的玩家数量几乎每天都在倍增。 到今天早晨, 还活着的玩家也不过小几十个。 乌华站在已经没人的407宿舍门口,手中接过同伴估算的存活玩家情况,眉头紧皱:“我们先找几个之前合作过的玩家, 能多拉到点人再行动,效率更高。” “乌华,你看上去状态不太对, 刚才晏明光和林缜那群人说了什么吗?” 乌华抬手揉了揉额头:“刚才……你还记得燕危吧?” “不就是那个两头倒的废物吗?” “他和我说他是yan,晏明光没有反驳。” “不会吧!?说不定就是想气一气你——” “不, ”乌华摇头,“你们回来之前,我站在这里想了一会,或许……我们都被骗了。月芒这一回进来的人可比其他组织多, 但是现在已经全军覆没。你们还记得吧,最开始的时候, 燕危是跟着月芒一起进来的, 现在月芒的玩家全死了,燕危却安然无恙。而且刚才他们离开的时候, 我看得很清楚,虽然燕危的实力看不出多高, 但林缜、鱼飞舟和晏明光是众所周知的身体指数高, 但这三个人都下意识以燕危为中心跟着他走。” “从一开始就用晏明光转移视线, 连着两个副本藏在暗处,把月芒玩的团团转,最后还在我们之前接触到了处分单线索……” 乌华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说:“这种人,我们要不就从不惹上,要不然就要早点摁死。” “你的意思是……” “竞速规则,存活、且最快。要先活着,才能和人比速度啊,那如果和我们比的另一方玩家都死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慢悠悠地破局?我们不能重蹈月芒的覆辙,要赢,就要下狠手。” 乌华目光愈发低沉,双眸中看不出一丝笑意,本就狠戾的面容此刻多刻上了一层杀意。 “还记得我们之前发现了什么吗?小树林旁边有一个进了很多玩家都没出来的小空间,我们只要能把燕危、晏明光、林缜这三个人引进去就可以,鱼飞舟性情优柔不足为据,另外两个根本不能打。” 话落,另外两个破镰玩家互相看了看,最终咬牙:“就这么干。” - 燕危等人先去了档案室。 他们本来已经做好了再玩一次游戏的准备,没想到守在门口的那个“学生”根本没有阻拦他们,直接把他们放了进去。 燕危和晏明光登楼太快,手上道具精却不多,只能鱼飞舟和林缜拿了两个比较稀有的道具给周甜和高明防身。随后,周甜和高明留在了档案室里,燕危带着另外三人走出办公楼,在不远处拦下了第一个见到的玩家。 这人同样还不知道燕危就是yan这件事,只是看着神情淡漠的晏明光,不解道:“yan,我和你们没什么仇怨吧?” 晏明光瞥了燕危一眼。 燕危明了,轻笑一声走上前,拿出了一张纸,上面写着简单的关于何落、钱萱萱和处分单相关的事情。这样的纸足足有几十份,是刚才燕危在办公楼打印下来的。 这样的简单描述节省了他们不断复述的时间。 这个被拦下的玩家下意识接过这张纸,扫了一眼里头的内容,楼的提示音就在燕危等人的脑海中响起。 [检测到有新的玩家发觉“处分单”线索,触发竞速模式。新触发的玩家必须选择竞速模式中的两方之一加入,不得另起一队。当前玩家正在选择。] 燕危眼珠微转,暂时不语。 这样的提示音,应当破镰那边也听到了,而面前这个被他直接告知处分单线索的玩家应该也听到了关于竞速模式的事情,此刻表情凝重,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林缜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想好了没有?” 这名玩家警惕地打量了燕危四人,只是道:“原来你们开启了流动本的竞速模式……但是副本提示说还有另一方,我为什么要这么快就选择你们?我要再想想。” 这人说完,转身就要绕道走开。 燕危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抬手,拦住了这人的去路。 他那清冽的嗓音此刻润上了一层居高临下般的冷漠:“你现在就要选择。” 那人一愣,微微怒道:“规则既然给了选择,你们难道还想强迫我选不成?该不会是你们没有什么信心,怕被另一方抢走人吧……让开。” 燕危敛眸。 他拿出了一份学生档案,在这人面前抖了抖,说:“看到你的名字了吗?这是你入学登记之后的学生档案,上面记载了你的注册信息。” “你们拿我的档案干什么?” 燕危挑眉。他言语间含着笑意,随意而散漫:“你应该听到楼的提示音,知道副本进度过半了吧?过半的意思,就是我们现在已经进入破局的阶段,而死亡触发我们早就解决了——就是这个学生档案。我接下来说的,你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我不是来找你商量的,也不是来请你加入我们的,我是来要求你加入我们的,并且我没有给你提供别的选择。” “这个学校里会被普通鬼怪杀死的只有晨曦高中的学生,而借读生和老师是不在范围内的。这个学生档案上,只要把你的就读信息改成借读,你就可以在晚上也随意活动,并且不用担心随时触发到遍布校园的死亡方式。” 眼看面前的这个玩家露出了惊疑不定的表情,燕危加快了语速:“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想问我,你凭什么相信我,对吧?鱼飞舟,帮个忙?” 鱼飞舟温和地笑了笑,从口袋中掏出一根笔,在手中飒然地转着。 这个玩家登时睁大了眼睛,说:“你转笔没事!?” “所以你看到了,我们躲避死亡触发的方法是有效的。我说了,我只给你提供了一个选择,那就是加入我们这一方,我把你的档案改成借读生。如果你还是想看看另一方,或者加入他们,可以,我现在就直接撕了你的档案,让你再也没有机会更改,等到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去你的宿舍——随便做点什么就可以逼你发出声音了。” 说到这里,燕危喉结轻滚,握着档案的手微微有些用力,指尖在纸上留下褶皱。他微微低头垂眸,没有看着这个玩家,让人看不清表情。 身后,晏明光却缓步走上前,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 这一瞬间,燕危骤然觉得,晏明光没有看见他的眼神和表情,却知道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表面仍然没有什么变化,正待开口,晏明光却骤然从他手中拿走了档案,一步走上前,对那名玩家说:“加入还是不加入,一句话,我们还要去找别人。” 燕危一愣。 燕危天生就是一双桃花眼,面容总是自带一股子温柔的笑意,他就算板着脸,说这些威胁而又冷漠的话语,也没有什么威慑力。可晏明光即便戴着眼镜,削弱了不少凌厉,这人冷着一张脸的样子也能让人不由得一颤。 这玩家撑不住晏明光的气势,下意识便后退了一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片刻,这人终于点了点头:“好。” 楼的提示音同时响起,提示着触发了竞速模式的所有玩家,燕危这一方有新的玩家加入。 晏明光从鱼飞舟手中拿过笔,当着这个新加入的玩家的面,把学籍信息改成了借读生。在晏明光落笔后的那一刹那,这个玩家神情一变,显然也感受到了之前燕危他们感受到的周身一轻。 如此一来,根本不用再多做额外的证明,这人便知道燕危刚才说的没有一句虚言。 他惊讶异常:“我真的感觉没有那种随时会被盯上的感觉了!”他看了眼燕危,眼中惊讶更甚,“我还停留在寻找死亡原因的阶段,你们居然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你……你是不是在藏拙?这也太厉害了……” - 另一头,乌华和破镰另外两个玩家再次来到了小树林前。 白天的小树林十分正常,静谧中带着些许树叶摩挲的声响,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光影斑驳。像是校园一隅的宁静,反而不似夜晚一般,仿佛无边地狱。 他们在小树林边缘一处停了下来。 乌华说:“就是这里。我上次路过这里,就看到有别的组织的种子进去,再也没出来过。” 他话音刚落,三人都骤然顿了一下——他们听到了燕危那一方多了一个玩家的提示音。 “这怎么可能?他们这么快就拉到盟友了!?” 乌华咬牙:“可能只是之前就有点合作关系的玩家。一个而已,现在还活着十几个玩家呢,yan那群人什么组织也不靠,能有几个组织愿意和他们合作?就凭他们一盘散沙,能找到一个,不可能找到十个,二十个。” “放火吧。” - 晏明光改完档案之后,就把这份档案给了这个玩家自己。 林缜打了个哈欠,从燕危手中拉扯出几份别的玩家的学生档案塞到这位“新成员”手上,吊儿郎当道:“诶,现在都是自己人了,刚才我们怎么坑蒙拐骗你的,你还记得吧?这几个人就交给你负责了。” 这就是他们的打算。 随便找几个没有组织或者剩余成员不多的玩家,先让这些人加入他们这一方,再让这些人分别负责一些其他的玩家。用学生档案将这些玩家各个击破,第一时间把几乎所有玩家拉到他们这边,从而孤立破镰。 就算可能会有几个刺头明知道档案的重要性,也拒绝合作,但只要这些人发现大部分人都选择加入他们这一方,自然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最终就算不是为了学生档案,而是为了赢,一开始不答应的刺头也会做出对他们有利的选择。 燕危拥有的这些玩家档案,就已经让他在这个看似同一起点的竞速模式中,处于绝对的优势。 那个刚加入的玩家显然也瞬间明白了这点,他接过几个玩家的学生档案,已然从一开始不配合的微怒变成了现在的惊叹。 这人也不拖沓,拿着档案便去找那几个玩家了。 林缜看着人离去的身影,“啧”了一声:“小宠物,你可真是太阴了,这些档案何止是免死金牌啊,简直就是免费劳力啊,果然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 燕危这一回却难得的没有怼林缜。 他转头看了一眼晏明光。 这人站在他的身旁,高大的身影遮挡了些许阳光,他还能在阴影中隐约闻到一些这人身上的清爽气息。 他说:“你刚才……”他顿了顿,还是道,“算了,我们赶紧去找其他玩家吧。” 其实不需要问。 刚才晏明光的举动,明显看出了他的挣扎。 他的这个方法确实有效,但是在一开始人少的时候,单纯的商量和劝导是没有办法信服这些一路厮杀过来的玩家的。楼的世界里,友善从来都不被人在意,合作最好的方式就是利益和威胁。 他们现在要争取的是时间,最快的方式就是威逼利诱。 方才他说,如果这个玩家不答应,入夜之后他就会刻意逼这个玩家发出声音触发死亡。这种方法其实很是阴毒,但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出师未捷,他必然还是要杀鸡儆猴。 他能够在面不改色地看着人送死,却还是没办法做这种触犯了底线的事情。 晏明光显然察觉出了他并不是很想继续威逼利诱,这人分明比他更看不得这种行为,却还是帮他做完了这一步。 如果他这段时间那些模模糊糊的梦,当真和他缺失的那三年有关,晏明光又和他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做出方才那样的举动? 燕危缓缓摇了摇头,将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暂时压在脑海中——他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破局! 他说:“走,我们去找下一个——” 他嗓音一顿。 燕危的感知力最高,他第一时间转身看向了小树林的方向。 ——那里冒起了一股黑烟。 “哎哟,小树林着火了?”林缜挑眉,暗红色的瞳孔闪过轻怒,“处分单还藏在里面呢,哪个不长眼的东西,这么找死?” 燕危双眸一凝,面色顿时一沉。 “没人会无缘无故去烧一个没有问题的地方,你觉得是谁?这样的火烧起来,不知道小树林有问题的玩家根本不会赶紧跑去救火,你觉得他们这是烧给谁看?” 他不过片刻就看破了这群人拙劣的诡计,冷笑着道:“破镰……光明正大的比他们不选,偏偏要走这种捷径……” 那他就让乌华看看,这个副本里,到底谁才是跳梁小丑。 第77章 死亡校舍(29) 燕危刚迈出脚步要朝着黑烟处赶去, 却又骤然顿了顿。 他直接将剩下的玩家们的学生档案拿了出来,说:“不能所有人都过去,我们不是在和破镰抢时间, 我们是在和这个副本里最想杀了所有人的那个鬼怪较量。” 破镰说白了,是被何落利用的棋子,根本不足为惧。 他们要和何落抢时间。 何落可以这样错误地引导乌华三人, 也能用同样的方法,引导其他的玩家。鬼怪在这个校园里的限制是比玩家小很多的,副本越到后面, 鬼怪还会更强。他们必须尽快把尽可能多的玩家归入己方,不然兴许过不了一天, 他们就要同时和鬼怪以及另一方的所有玩家较量。 “我们如果全都去小树林对付破镰,这也是另一种方式地落入陷阱。一个人拿着档案,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所有剩下的玩家,三个人去小树林救火。” 他话音刚落, 鱼飞舟和林缜几乎同时开口:“我去找玩家。” 燕危身侧,晏明光也微微张了张口, 虽然没有说出话来, 但意思也十分明显。 “不会吧,”林缜嗤笑一声, “都想找容易的啊?都别和我抢,我这几天打架都没遇上几回, 和我之前过副本比差太多了, 这种可以揍人的事情就让我去吧。” 他说着, 直接从燕危手中扯过这一叠资料,随意道:“反正谁不愿意加入,我就揍到他服呗。小宠物, 你记得到时候对讲机联系噢,我会给加入我们这一方的所有玩家都发对讲机的。” 燕危手中一空,还未来得及回话,林缜已然拿着黑色长弓,一步跃起,不过片刻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内。 燕危看了眼先前还握着档案的手,此刻他的手中空空如也,寂寥的小道上也只余下他、鱼飞舟还有晏明光三人。唯有不远处不断飘起的黑烟十分突兀,像一只从土地中拔起的手,掐着天空的咽喉。 他眼眸一转,淡笑了一声。 “林缜这人……” 鱼飞舟温声道:“他对认可的朋友,向来刀子嘴。” 豆腐心。 去小树林救火、对付破镰,看上去需要的人手比较多,也比较棘手,但其实并不算难。破镰在明面上,这种放火基本等于正面来的阳谋,双方都在明处,比的就是谁更胜一筹——这点燕危在,谁也没把破镰当回事。 反而是抢在鬼怪之前拉玩家,要面临的可能是随时从暗处出现的鬼怪。 那才是不可预知的、诡谲多变的情况。 三人从林缜身影消失的地方收回目光,晏明光看向燕危,纯黑的双瞳映着燕危的身影,又淡又冷的嗓音润上了一层信任:“接下来,你想怎么玩?” 燕危对这人的问法很是满意,眉梢微动,说:“他们想杀我们,实力是不够的,必须借力。既然要借力,又特意在小树林放火,说明他们借力的地方就在小树林,就在他们等我们去的地方。玩法很简单,他们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们让他们做什么就好了。” “走。” - 火光慢慢燃得高了起来。 待到燕危三人到了附近的时候,小树林有一小处的火已经有了漫延的趋势。乌华带着破镰的另外两个人,此刻正大咧咧地站在火光前等待着燕危等人。 燕危这赶来小树林的时间,脑海中就响起了好几次他们这一方加入新的玩家的通知,想来林缜那边也在争锋多秒。 他们也没有任何拖沓,迅速从一处视角盲区凑近,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可燕危刚站稳,在火光前的乌华就骤然转过头来,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高喊了一声:“别躲了,我知道你们来了。” 燕危动作一顿——晏明光和鱼飞舟都藏的很好,是他的身体指数拖后腿了。 他双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的情绪,还未做好决定,乌华又喊道:“你们觉得处分单和阶梯的关系是什么?我觉得毁掉处分单,让怨气的根源消失,就是终结一切、引出阶梯的方式。燕危是吧?或许你真的是yan吧,你既然这么聪明,肯定觉得我们被鬼怪愚弄了……” 火光似乎又大了一些,在这青天白日之下,浓烟随着风向缓缓飘出,熏黑了一片,空中似乎还能看见温度的波动。 乌华的神情满是狠戾:“但相不相信鬼怪有什么重要的?相信楼提供的线索不就行了,那就是处分单是关键。你们不出现,就让这火慢慢烧,白天烧不到处分单,到了晚上总可以吧?这样不管怎么算,都是我们毁的处分单,赢得是我们。如果你们还想赢,不如出来我们聊聊?” ——但如果出来之后,燕危他们中了陷阱,赢得还是他们。 燕危眸光微凝。 他用感知迸发的技能对晏明光和鱼飞舟道:【打得一手好算盘。】 【怎么做?】鱼飞舟语气颇为担忧,【他说的好像确实有道理。让火烧,就是他们赢,我们也算安全就是了。要不就出去直接和他们打?他们肯定不会站在那里看我们用灭火的道具的。】 【你注意看他们的站位。】 尽管乌华已经发现了他的位子,燕危还是藏在暗处,躲在一块假山石后面指着乌华等人站着的地方。 【发现了吗?他们并不是正常警惕模式下的三个人兼顾三个方向,他们不仅没有守死各种角度,甚至还有一个微小的缺点。以你们两个的身体指数,加上我的感知力,找出这个漏洞并且突破,在这个地方使用近距离扑火的道具,是可以做到的。】 晏明光:【陷阱就在那。】 【先别急着出去,我倒要看看,这几个跳梁小丑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 燕危说着,缓缓低闭上了双眼,将周身五感都收敛到了极致,唯有感知力缓缓蔓延开来,朝着破镰刻意留下的那一处漏洞而去,专心地探查着。 片刻,燕危轻闭着的双眸轻轻一动,睫毛轻颤,神情缓缓一顿。 乌华见人还没有走出来,眉头一皱,不知是要激燕危等人出来中计,还是当真这么想的,他讽笑道:“这是选择看着我们赢了?原来yan也不过如此。” 饶是鱼飞舟脾气好,此刻也面露不悦:“出去吧,我们也不是没有对付他们的方法。” 晏明光本来还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听到这一句话,他眉头轻皱,转眼便拿出了长鞭。 燕危却倏地拉住了他。 男人回过头看他,浑身的杀气在一刻骤然消弭。 燕危缓缓睁开了眼睛,琥珀般的双眸明亮澄澈,夹杂着意味不明的情绪。 “原来他们给我们准备的陷阱是这个,”他眉梢微挑,轻笑一声,“这哪里是陷阱,这分明是馅饼啊。” 鱼飞舟:“怎么?” “他们的陷阱是割裂空间,恐怕乌华把割裂空间当成是什么杀人的支线了。原计划取消,这一次根本不需要和他们勾心斗角,我们已经赢在起跑线了。我突然有点理解林缜这个神经病天天都在想什么了,直接暴力破解的感觉确实……嗯,挺好的。” “走,直接过去和他们玩玩就行了。” - 档案室。 地面散落着各种各样的档案,文件夹和纸铺满了带着灰的地板,周甜半蹲在书架前,十分快速地翻找着。高明在另一侧,面前是被周甜扔出来的一些档案。 满地的杂乱中,他们不断地听到有玩家加入他们这一方的提示音。 但周甜的神情算不上好,还有些困惑。 “你有翻到什么特殊的吗?”她问高明。 高明摇头:“目前就这些——何落他们班的值勤表,班委名单,还有一些他们当初的考卷。班委名单和考卷的信息也就是唐一卓成绩好人缘好,何落和钱萱萱成绩差人缘差,这个信息燕危已经和我们说过了,应该不是他要找的特殊信息。其他的,我目前翻不到什么。” “难道真的是我们想多了?”周甜皱眉,“我这边也翻不出什么来了,这个学校活动真好,学生会的活动手册都没什么东西。不过这些档案倒是佐证了我们知道的东西,不算完全没用。这些先收好,我们再翻翻。” “好。” - 宿舍后方的小树林。 火势又蔓延了一些。 燕危直接第一个走了出来,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了乌华等人眼前。晏明光同鱼飞舟一起走在后头,但他的目光始终都在燕危身上,仿佛破镰的三个玩家根本不值得他任何一点的眼神。 乌华终于等到他们走来,嘴角一勾:“舍得出来了?” 燕危撇了撇嘴。 他直接抬手,指向方才感受到的割裂空间所在,说:“这个地方,就是你的底气啊?” 乌华面色猛地一沉。 他沉声道:“我低估你了。不过……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又能拿我们怎么样?” 燕危摊手。 “我本来还想着一秒都不能拖,没想到刚才找到了你们的陷阱,是个我们比较熟悉的地方——这下子空出了不少时间,那正好我可以和你说说。” 燕危收手,抄着兜,下意识便半虚半实地轻轻靠着晏明光。他语气微嘲道:“我进楼到现在,有的人我十分欣赏,但大部分的人,总是不断地上演着人之常情,不外乎贪、欲、厌。而人之常情过了度,就变成了毫无底线的自私自利——楼放大了生死,也放大了生死之下的恶。其实我挺不喜欢和你们这种人较量的,因为赢小人,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是赢愚蠢的小人……” 乌华张了好几次嘴,却没有找到机会开口。 燕危看着对方堵得慌的神情,缓缓抬手,一字一句道:“这就是十八层的种子选手?看你现在的表情,你下意识开始梳理你方才的逻辑了吧?哦,现在是思考完,还是觉得你的阳谋没有什么问题?” 他说着,抬起来的手掌平摊开,纹路清晰的掌心之上,皎洁的白光微弱地亮了起来。 三片月轮碎片缓缓出现。 他接着道:“这世上没有万无一失,没有不败之地,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算无遗策,只有把握高低。所以当你觉得你立于不败之地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败了。连你都知道,放火烧小树林,似乎不管什么结果,你都是赢,那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时候鬼怪会这么好心,给你留下万无一失的破局机会了?没有鬼怪来阻止你,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你没有在和他们作对,没有在和他们较量。” 火光中,浓浓黑烟夹杂在明亮里,燕危手中的白光却愈发明亮。 “我先谢谢你两件事。第一件事,谢谢你帮我试错,光是鬼怪没有来阻止你放火这一点,就让我知道毁掉小树林这条路并不可行,只能入夜进入小树林寻找处分单。第二件事,谢谢你让我又找到了一枚月轮碎片。” 第四片碎片。 方才燕危探查的时候,发现这不仅仅是一个传奇道具造成的割裂空间,还发现他手中的三枚碎片已经有了反应——三个碎片可以合在一起,勾出第四片! 他根本不需要进入割裂空间冒险,手中三枚碎片就在碎片间的互相牵引下,缓缓拼合在了一起,并且…… 直接从割裂空间中引出了第四片! “咻——”的一声,割裂空间所在的地方,第四枚月轮碎片带着皎洁的光芒,骤然破空而来,直接被吸到了那三枚碎片上,转瞬间便拼合在了一起! 只差一枚碎片便回归完整的月轮仿佛一轮残缺的月,泛着淡淡的皎洁白光,圆月缺角,却也光芒耀耀。 ——也恢复了一些这个传奇道具所拥有的功能! 燕危一把抓住了手中的残缺的月轮,感知力在这一瞬间的加持在迅速飙升,甚至能够覆盖整片小树林! 他嘴角微微勾起,看着震惊而惊骇到说不出话的乌华,笑道:“喂,你们好像输了。” 第78章 死亡校舍(30) 不远处是□□下的滚滚浓烟和耀目火光, 眼前是从燕危掌心缓缓升起的残月。 如今五块碎片只缺一个,四片碎片拼在一起,月轮的形状已然十分明晰——那是一轮缺了一角的圆月, 微微亮着皎洁的白光,散发出与副本中的邪与恶格格不入的气息。 它悬浮在燕危的掌心之上,可燕危却丝毫不担心会有什么突如其来的意外抢走它。 在四片碎片拼合的时候, 月轮就已经绑定在他的信息栏了。 传奇道具,一经绑定,除非所有者死亡、信息格式化或者主动解绑, 不然即便是随手一丢,别人也没有办法使用。 燕危看了眼月轮, 随后双眸微动,眼皮一抬,看向了面前的乌华等人。 即便有身后的火光映衬,乌华此刻的面色也十分惨然。他甚至已经忘了割裂空间的消失和火势的蔓延, 死死地盯着悬在燕危掌心之上的残缺月轮,不可置信道:“……你已经拿到这个副本里的传奇道具了!??” 传奇道具的感觉和普通道具相差太多, 乌华本就是带着寻找传奇道具的任务进来, 自然很快就能联想到这是什么。 他话音落下,破镰另外两个玩家也明白了过来, 三人的神情都变得十分不好看。 在他们这些根本没有到达高层的副本里,传奇道具对一个玩家的实力增幅是压倒性的。 燕危下巴轻扬, 眨了眨眼。近乎完整的月轮给他带来了十分舒服的感觉, 他下意识嘴角微扬, 无声地笑了笑。 而乌华不过片刻间,就明白了此刻的局势。他朝另外两名破镰玩家使了个眼色,转身就想离开。 燕危的身侧, 晏明光周身仍然散发着淡淡的杀意,他像是根本不在意燕危手中的东西是什么一般,皱着眉往前走了一步。长鞭在他的手中抖了抖,眼看就要甩出。另一侧,鱼飞舟也拿出了他那把和蓝色珠子一同使用的匕首。 燕危一边拉住了晏明光和鱼飞舟,一边喊住乌华他们:“别急啊,你们放的火,好歹灭了再走吧。” 乌华等人根本头也没回。 燕危手中的残月似乎在这一瞬间更亮了一些。 他抬眼,望着小树林这已经有彻底蔓延趋势的火,说:“让他们跑。”随后,他掌心一抬,轻巧地抓住了月轮,随后再度闭上了双眼,将所有的感官能力都放在了感知力上。 晏明光看了一眼燕危,又看了一眼那被燕危抓在手中的传奇道具,目光难得地一直停留在月轮上。他无声地退了回来,在燕危看不到的这一刻,他看着月轮的眼神润上了一层久违的熟悉。 唯有鱼飞舟颇为困惑:“你不是要让他们灭火,怎么还让他们跑?他们跑了,灭火的是我们吧?不过我没什么关系,你们抬楼太快,没什么积累,我可以用我的所有道具和邀请函去兑换灭火的——” 鱼飞舟平缓的声音骤然停滞了。 方才燕危抓住了月轮,月轮散发的光芒已经缓缓淡了下去,可是这一刻,皎洁的光带着一种足以让空间扭曲的波动骤然亮了起来! 下一瞬,周遭空气开始震荡,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碰撞。 燕危睁眼。 月轮散发出的力量伸展而出,圈出了一个绕着火的范围,将还没走出火势范围乌华等人一起圈再了里面。 正在朝着一个方向跑的乌华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猛然被前方透明的障碍给挡住,在惯性的作用下跌倒在地。 ——这是燕危方才得知的月轮的作用。 传奇道具和其他道具最大的区别,就在于它们的功能并不是特定的、限制性的。与其说传奇道具有着某种功能,不如说是属性。而这个属性能发挥在哪,怎么发挥,最终能有多厉害,完全是看拥有者的成长空间。 而月轮的属性,则是融合与割裂。 方才燕危能在月轮的帮助下,感知力覆盖整个小树林,就是因为月轮帮助他的感知力融合在了这片空间上,从而能够拓展他的感知范围。 “我用了月轮割裂的属性,把这个小树林的空间,分割成了着火的地带和没有着火的地带。我现在的身体数据实在有限,没办法做到割裂空间那种地步,但我可以分隔小范围内的天地。” 鱼飞舟惊叹道:“类似于你用一道无形的墙,把小树林着火的区域围起来了?” “是这个道理。” 所以乌华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怎么样都没办法往前走——因为燕危已经暂时把乌华身后和身前分成了两个空间,实力显然不足以对抗传奇道具的乌华自然是破不了这道无形的墙。 周遭的空气还在波动。 燕危说:“现在月轮把着火的地方和没着火的地方分成了两处,破镰在火里,我们在外面看着——现在位子对调,我们去找他们谈谈。” 他说完,刚抬脚,眼前却骤然黑了一瞬间。 他踉跄了一步,待到缓过神来时,才发现晏明光已然将他的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扶着他朝乌华等人所在的方向走。 燕危的脸色苍白,额头沁着冷汗,颇为急促地呼吸着。 月轮说到底是高层玩家使用的传奇道具。燕危现在最高的层数,也就是现在这个十九层的流动本,这一个分隔的举动,方才就抽干了他所有的精力。 “鱼飞舟呢?” “刚才波动太厉害,震荡出了一个晚上才会出现的回溯幻境。鱼飞舟离得近。” “看你这不慌不忙的,你应该感受到那个回溯幻境不棘手了吧?” “凭鱼飞舟的实力,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燕危放下心来。 几句话的功夫,晏明光已经扶着燕危来到了乌华等人面前。 燕危先是看了一眼男人的表情——冷静、淡然,和之前一样,看不出什么别样的情绪。这人似乎对月轮的功能一点都不惊讶,在他分隔空间的时候,鱼飞舟的表情是惊讶和惊叹,晏明光却仿佛司空见惯一般。 他心中暗自留意着,却也没有点破。 现在还是出副本更重要。 燕危将目光放在了乌华身上。 此刻,乌华和他们隔着一道分隔着空间的屏障。他面色低沉地望着燕危,背后是越来越靠近的火势。 可他们出不来这片被燕危用月轮围起来的空间,火势只会离他们越来越近。 “怎么不说话了?”燕危现在还处于精力耗尽的状态,索性直接整个人的重量都搭在了晏明光的身上,道,“刚才和我们谈的时候,不是很有底气吗?抱歉了,现在位置对调,轮到我给你们选择了。” 他轻笑了一声:“乌华,要么,你就让这把你放的火继续烧,反正你被锁在这片空间里出不来了,到时候火势完全在你那一块烧起来,你们迟早要被活活烧死——这可不算是我杀的,毕竟火是你们自己放的。” 他顿了顿,欣赏了会乌华五味杂陈的神情,才道:“要么,你自己想办法把这场火灭了。兑换商城有很多克制火的道具吧?你们用你们的积分什么的去兑换就可以了,不难做到。” “反正不管怎么选,赢的都是我,输的都是你,区别只在于你输的有多难看而已。” 燕危说完,借着晏明光的力,搭在男人身边休息着。他此刻分明虚弱得很,本就精致的面容润上了一层虚弱的白,更衬得那双琥珀般的眸子澄澈。 完全不像是会说出方才那番话的人。 可偏生那番话被他理智而残忍地说出口,却也没有一点影响他那让人想亲近的气质。在混杂了浓浓黑烟的天光下,燕危仍然是看上去最干净的那一个。 像是血海地狱中捧着月光的人。 乌华看着燕危,双眼就差瞪出血来了。 破镰另外一名玩家尝试着击打屏障,可普通的道具根本不可能破开传奇道具的手笔。这人不仅没有成功,还一下子被屏障弹开,险些跌入火中。 另一人慌忙道:“乌华,我们怎么办?” 乌华双拳紧握,咬牙:“我们还有得选吗?” “那传奇道具……” 乌华怒道:“这时候你能保命就不错了!” 他以为破镰稳操胜券,yan再厉害也不过是没有任何底牌的独狼玩家,他又有了万全之计,怎么样都能赢得竞速模式。可没想到,这一把火放出来,最终居然让他作茧自缚,为了活命必须收拾这个烂摊子。 乌华为人狠戾,是个果决的性子,要直接将燕危等人置之死地的决定做的果断,此刻要放弃的决定也十分果断。 他很清楚情势,输了就是输了。 乌华骂了声脏话,说:“……以后我见到这个姓燕的祖宗我就绕道走!” 燕危挑眉,对他露出了个无辜的笑容。 随后,晏明光找了个树桩,给燕危扫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让燕危坐下休息。 而乌华等人根本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只能用尽他们身上所有的积分、道具和邀请函,兑换了好多克制火的道具,憋着气收拾这场火。 到了下午四五点,燕危缓缓从方才抽干力气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而乌华三人也终于扑灭了火势。 本来还郁郁葱葱的小树林此刻焦黑了一片,周遭的温度还炙烤着空气,黑烟淡淡地游荡在其中。 破镰的三个人已经精疲力尽,全都躺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们这回进副本,不仅什么都没捞到,给燕危送上了一枚传奇道具碎片,还白费了所有的积累,连个普通的道具都不剩。 可惜燕危一点都不同情这三个人的遭遇,亲自走上前将这三个人挨个打晕,和晏明光一同把这三个人带回了宿舍楼。 燕危刚把人拖上楼,想起这几人让他刚才休息了好半天,颇为记仇地把人扔到了公用卫生间的隔间里——脸朝下。 这样一个个随手一丢,最后把乌华扔进一个臭烘烘的厕所隔间的时候,燕危余光间,瞥见晏明光似乎笑了一下。 “死冰块,你笑什么?” 这人毫不委婉:“幼稚。” “……”燕危撇了撇嘴,“这种生死副本里,我还会给他们找个偏僻的地方扔着,已经是以德报怨了好不好?报复一下不行吗?” “可以。” 燕危:“……” 和晏明光斗嘴,每一回都不出意料地毫无成就感。 “就让他们待着吧,这三个跳梁小丑不用管了,能不能活着出去看他们运气吧。天快黑了……何落和我们对立的关系已经没有疑问,林缜也几乎把所有玩家都拉入我们这一方,何落不可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们一步步解决这些。今晚能不能破局,等于我们能不能活着出去了。”燕危关上放着乌华的厕所隔间的门,转身,拍了拍晏明光的手臂,“走,鱼飞舟的对讲机对接不上,他应该还在回溯里。周甜和高明从档案室出来了,林缜也完成了档案的事情,我们几个先集合。” “周甜,能听到我讲话吗?”燕危接通了对讲机,“行,你们带着所有找到的档案直接去小树林,我们小树林前见。” 他切了切对讲机的频道,切到了林缜给每个加入他们这一方的玩家发的对讲机。 “各位,小树林见。” 燕危和晏明光前后走下宿舍楼。 走出宿舍楼大门的那一刻,燕危缓缓抬头,淡茶色的双眸倒映出光线微暗的天空。 “天快黑了。” 他说。 第79章 死亡校舍(31) 校园中吹起了不歇的凉风。 日头流出了最后一点暖黄的光, 倾斜地洒在校园里,给这个诡谲的校园盖上了一层虚假的平静。 npc学生们一个个背着书包从教学楼中鱼贯而出,他们神情普通, 还带着些许的麻木。但是学生之中,还混着好些显然是玩家的“学生”们,他们步伐迅速地朝着小树林的方向而去。 ——他们都是此刻已经被拉入燕危这一方的玩家们。 现在破镰的三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竞争力, 和燕危竞速的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些不足为虑的人,而是这校园里无处不在的鬼怪们。 燕危和晏明光本就在宿舍楼,出来走几步就回到了小树林前。早就从档案室出来的周甜和高明正在小树林前等着他们, 见燕危两人走过来,周甜拿着一叠薄薄的纸快步走上前。 “这些就是还剩下的档案和资料, ”周甜把东西递给燕危,语气颇为沮丧,“关于唐一卓、何落和钱萱萱,我们之前找到的学生档案和处分单已经几乎是全部了。虽然说何落说过开除的处分单在小树林, 但我们也确认了一下,开除的处分单并没有在档案室看到。至于其他……都在这里了。” 燕危低头, 掂了掂手中的资料, 眉梢轻动,说:“就这么一叠?” “这些是值勤表、班委名单、月考期末考的考卷。我们这一整天, 所有和何落他们班能扯上关系的部分都翻找了,这些是全部。” 高明点头:“对, 我和周甜还看了一下考卷, 唐一卓确实是班级第一, 何落和钱萱萱每次考试对分数也没什么问题。” 燕危敛眸。 他低头翻看了一下这为数不多的资料,嘴里喃喃道:“……这不应该。” “为什么?”高明不解,“燕危, 你不是已经指出何落的真实面目了吗?找档案找不出来的话,说明你猜的都是对的吧……” 燕危仍然低着头,细细地看着一页又一页为数不多的档案。他对高明的问题毫无反应,显然已经认真到了听不见问题的地步。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本来从不多话的男人难得回答道:“还缺了一层逻辑。” 一开始的何落是用罗和的假身份在骗他们的,既然要骗,就说明这里面有秘密——后来的事情也证明了,钱萱萱怎么样不下定论,但这个何落必然不是希望玩家好的。从这一点出发,找到何落和钱萱萱的处分单,毁掉处分单,从而破局。 这确实是完整的逻辑。 但是何落既然和钱萱萱一起报复了所有人,最后为什么会走到钱萱萱拽何落一起掉下天台而死的地步? 目前看来,他们应该找到处分单,对付何落,他们只看结果就行,确实不需要深究这一个细节。 但燕危总有种心里不踏实的感觉。 这种感觉其实已经没有什么逻辑的支撑,反而从绝对理智的逻辑角度来看,他们现在的进度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从潜意识的感觉上,燕危却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他翻完了确实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考卷和班委名单,看到了何落他们班的值日表。 值日表的内容很少,只是写着到学校出事之前,班级所有人的值日安排。燕危跳过无关仅有的学生名字,主要扫了一眼唐一卓、何落和钱萱萱。 九月十四号,周一,擦黑板,钱萱萱。……。九月十五号,周二,扫地,唐一卓。……。九月十八号,周五,擦黑板,何落。……。 九月二十一号,周一,擦黑板,钱萱萱。……。九月二十二号,周二,扫地,唐一卓。……。九月二十五号,周五,擦黑板,何落。……。 十一月三十号,周一,擦黑板,钱萱萱。……。十二月一号,周二,扫地,何落。……。十二月四号,周五,擦黑板,唐一卓。……。 ……。 燕危合上档案。 “……都没问题,”他说,“难道真的是我想多——” 他嗓音一顿。 此刻,周围已经陆续有还活着的玩家赶来。而不远处的空间在这一瞬间波动了一下,在那个波动的地方,鱼飞舟骤然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燕危!!” 根本不等燕危等人询问,鱼飞舟便越过所有玩家,飞快地跑到了燕危的面前。 他的手臂此刻染上了些许血迹,应当是在回溯里受伤了。可鱼飞舟连包扎都顾不上,走到燕危面前便立刻道:“我被拉进了一个被钱萱萱杀死的学生的回溯,破局花了挺久,但是破局之后,我得到了关于处分单的信息!” 伴随着鱼飞舟的话语,太阳缓缓落下,夜色顷刻间覆盖而来。 这一刻,在场的所有玩家们都下意识地往瞬间变得漆黑的小树林里看去——但凡是有点感知力,都能感受到小树林里几十个回溯幻境的气息。 鱼飞舟却毫无意外之色:“这就是我要和你说的信息。这些都是被钱萱萱杀死的学生的回溯,钱萱萱的回溯也在里面,破了钱萱萱的回溯,就可以拿到何落钱萱萱两人的处分单。但是这些死亡的学生被操控、压制,所以只要我们进去,这些死者的回溯会第一时间吸纳我们,只有这些都破了,钱萱萱的回溯没有任何阻挡,才能进去。” 鱼飞舟眉头紧皱,语气紧张。 "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燕危将手里这些应当没有什么作用的档案收了起来,抬眸,遥望着这个漆黑幽深的小树林。 他说:“我明白。” 只有所有的回溯破了之后,才能进去钱萱萱的回溯。而这还只是一个开始,进去了还得破局,破了钱萱萱的回溯才能拿到处分单。 高明:“那我们现在开始破回溯?是我哪里没明白过来吗?为什么你们好像很凝重?” 晏明光:“时间。” 周甜这才反应了过来:“这得多久啊!?” 此刻,周遭玩家渐渐汇集过来,而阴诡的气息也在慢慢蔓延整个校园。四面八方中,似乎有着一些一闪而过的鬼影,宿舍楼的晾衣绳上缓缓出现了几个倒掉着的女鬼,不远处的树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玩家们都快到了,而隐藏在暗处的鬼怪……也按耐不住了。 “啊!!”高明一转眼看到了宿舍楼一处床边探出头来的苍白鬼脸,吓了一跳,踉跄后退了一步,被鱼飞舟一把扶住。 这些鬼怪显然是要明目张胆的动手了,时间不多了。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燕危没有拉起的校服衣摆微微晃动。燕危迎着风往前走了一步,仿佛想要看清小树林的一切一般。 他的发梢被卷起,他的双眸也仿佛盛着风一般,思绪瞬间翻涌而过。 他说:“鱼飞舟被拉进去的原因,是我使用月轮,导致我们当时所在的地方空间波动,本该在晚上出来的回溯幻境被震出来,把鱼飞舟吸进去——这说明,这些普通死者的回溯并不算特别厉害,一次只能进去一个人。” 他回头,望了一眼被林缜一个个拉到他们这一方的玩家们,眉梢一动,嘴角缓缓勾起。 晏明光淡然道:“你有办法了。” “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些回溯幻境告诉我们哪个是钱萱萱的?我们可以自己找啊。既然这些回溯一次只能吸一个人进去,反正我们这么多人,一股脑全进去,剩下最后一个就是钱萱萱的了呗。”燕危轻笑了一声,“而且以鱼飞舟破局的时间来看,这些回溯的前几个小时都不会危险。那大家都进去占位,等到只剩最后一个的时候,我进去,破钱萱萱的回溯,用最短的时间拿出处分单。” 他转头,在四方诡谲的漆黑中,笑着对晏明光道:“死冰块,信我吗?” 晏明光:“不信。” “谢谢你的信任咯。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们抓紧时间,所有人轮流进去,占好普通回溯幻境的位子,到了最后一个,我进去破钱萱萱的回溯。鱼飞舟和晏明光留在外面尽量守住我们进去的地方,免得我们出来的时候突然被鬼怪偷袭。” 燕危说这些的时候一直开着对讲机,此刻,他顿了顿,敲了敲戴在耳朵上的微型对讲机,说:“喂,林缜,你怎么还没赶过来。” 林缜那边,箭羽破空的“咻咻”声不绝于耳,这人吊儿郎当的声音传来:“你没看到这个副本里的鬼怪限制降低了吗?我刚帮你拉完人,在赶过去的路上就天黑了,这些鬼东西就都冒出来。啧,我得杀回去,哪有那么快。” “那行,你回来之后和晏明光他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说话的功夫,有的玩家已经走上前,根本不打算管燕危等人,自己就要和逐渐靠近的鬼怪对上。高明上前拦住,不出意外收获了轻蔑的眼神。 鱼飞舟皱眉:“能活到现在的都是有点本事的,因为档案的时候被你诳进我们这一方,但未必会相信你。他们要是不配合进去怎么办?” 燕危摊手:“那就推进去呗。” 鱼飞舟:“……也行。” - 十分钟后。 小树林旁的玩家只剩下几人,小树林里,燕危能明确地感受到,还开放着的回溯幻境只有两个人。 最后一个其他组织的玩家走到了他的面前。 燕危抬眼,风轻云淡道:“哥们,进不进去?进去就安心等我破局,不进去就安心等我们把你推进去。” 这名玩家却没有什么不悦的反应,只是耸肩道:“我进去。我只是进去之前,想和你这个大家眼里的‘废物’说句话。刚才你们推了好几个不同组织的玩家进去,就算出了这个副本,你可能要面临的是橄榄枝,也可能是明枪暗箭,为什么不干脆装废物到底呢?我其实挺佩服你的,能不靠任何组织,就在这样的副本里面一手遮天,树敌太多,我觉得可惜。” 燕危把玩着手中的硬币,笑道:“因为低调是保护自己,高调是保护身边的人。” 这个玩家神情一顿,显然没有料到这样的回答。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多问,一旁,晏明光扫了一眼已经近在咫尺的鬼怪,二话不说,抬脚就把这最后一个需要进去的玩家揣进了小树林里。 燕危:“……晏老师你有点暴力。” 晏明光不语,反手甩出长鞭,瞬间打退了一个差点抓到燕危的鬼怪。 燕危早就习惯了这人要么心口不一要么干脆不开口,只是说:“那我进去了。在外面对付这些铺天盖地的鬼怪,可比进回溯危险多了,你和鱼飞舟一会和林缜接应上,你们三个要小心。” “嗯。” 燕危转身,再度望了一眼漆黑诡谲的小树林,抬脚就要踏入。 可他刚迈出脚步,动作却顿了一下。 鱼飞舟问:“怎么了?” 燕危回头,扫了一眼小树林前。 玩家存活的数量大于回溯幻境的数量,除了晏明光和鱼飞舟,还有几个别的玩家也在外面。这些人拿着武器,动作间还算轻巧地打退着零零散散靠过来的鬼怪。 只待他破了钱萱萱的回溯,拿到两份处分单,不管何落和钱萱萱这两个鬼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毁了处分单解决了怨气的来源,钱萱萱和何落也就会彻底消散,这一切也就结束了。 可是…… 燕危眨了眨眼,淡茶色的双眸中难得浮现出了担忧和不确定。 他说:“这种不踏实的感觉……” 现在鬼怪确实开始对他们出手了,但是何落和钱萱萱作为驱使这些普通鬼怪的幕后黑手,为什么现在还躲着不出来? 何落或许是希望他进去拿出钱萱萱的处分单,从而对付钱萱萱的。可这是燕危揭穿何落的伪装之前的打算,现在他已经知道何落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拿到两份处分单之后,必然会一起毁掉,何落难道不想阻止他吗? 还是说何落有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底牌,能够在他拿到处分单之后,再从他手中抢到两份处分单? “晏明光。” 正在和鬼怪缠斗在一起的男人听到喊声,毫不犹豫地回头看他。 他说:“我怀疑何落还有底牌,但我现在得进去了。你们——” “我会小心。” “好,我进去了。” 这一回,燕危没有再拖沓,转身回头,直接几步间踏入了小树林。 天旋地转。 昏暗的光线扭曲着,几秒之后,燕危的眼前骤然出现了明亮的光线,晃的他下意识抬手遮住了眼睛。 待到他适应了光线,眼前的光景闯入他的视线。 这是一个女生宿舍。两侧的床位上,床单几乎都是偏浅嫩的颜色,书桌上也摆着很多明显是女生才会使用的用品。 而他正坐在下铺的床尾边,面前床尾的栏杆上,正挂着有些微湿的…… 女性内衣裤。 “我靠!!!” 第80章 死亡校舍(32) 燕危没被副本里那些无处不在的鬼怪吓死, 差点给这个回溯的开场给吓死。 他一个天然弯这辈子看到女人都绕道,没想到人生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女性内衣,是被这个副本硬生生送上门的。 燕危:“……” 他愣了一瞬间, 第一时间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猝不及防看到了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花还在细碎地飘着,宿舍外地空气似乎异常寒冷, 窗户上都接了一层薄薄的寒雾。可这雪大,太阳也大,光线暖洋洋地洒着。 难怪他刚才一睁眼, 床尾就晾着衣服。 是初冬的清晨。 钱萱萱跳下宿舍楼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晴雪天。 “咚”的一声, 女生宿舍的门被人用力地推开了。 燕危随着声音转过头去,瞧见三个穿着校服的女生前后走了进来。她们都是普通高中生的打扮,校服穿得整齐,头发不长, 梳着高高的马尾。可她们的神情却十分惶恐,各个面色不好, 黑眼圈严重, 显然精神状态不怎么样。 走在最前头的女生一进门就看到了燕危,她动作一顿, 先是怔了怔,随后便是闪避和……嫌恶。 “你怎么还在这里?都被开除多久了还赖在这……”她没好气道, “这些天学校里死了这么多人, 说不定是因为你这个晦气恶心的东西还在。” 燕危明白了。他进的是钱萱萱的回溯, 此刻,在这些女生的眼里,他就是钱萱萱, 所以这些人对他的态度,就是当初钱萱萱收到的待遇。而外头的天气和钱萱萱坠楼那天一模一样,结合这个女生所说的“开除多久”和“死人”,说明这个时候钱萱萱已经开始了杀人泄愤,这一天…… 应当就是钱萱萱死亡的那一天。 回溯是死者生前印象最深的画面、最大的不甘,如果是被动吸入回溯的话,玩家需要在回溯里面找到死者不甘的源头并且解决。大多数死者的不甘都是死前的那一刻,所以解决的方法通常也就是阻止死亡或者报复最怨恨的人——一如安康镇他和晏明光进入的那个副本,新娘怨恨丈夫不救自己,杀了丈夫才能破除幻境。 而钱萱萱的回溯,虽然在死亡的那一天,却没有在死前的一幕里。反而是在宿舍里,看上去应当是和舍友产生了口角。 这对于已经成熟了很长一段时间校园霸凌,并且已经走到杀人泄愤这一步的钱萱萱来说,可以说是普通且平常的一幕,根本不值得记得。可就是这么一个应当是微不足道的一幕,居然是钱萱萱记忆最深的一幕。这里面有什么她最后悔、最想改变的事情吗? 燕危脑海中闪过印象里钱萱萱的性格,而进来的三个女生见他没有反应,其中一个直接走上前,面色不虞地用力推了燕危一把:“和你说话呢?能不能不要在这里碍眼?” 燕危被她推的晃了晃,仍然没动。 另一人面色惨淡地说:“算了,管她干什么?这些天死了这么多人,我好怕什么时候会轮到我……”钱萱萱的这个舍友显然被这段时间的事情折磨的精神不佳,她神情恍惚地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接着喃喃自语道,“我们都不知道谁会是下一个,你早就被开除了,为什么不早点走呢……说不定你还能逃过一劫呢……” 他抬眼。 他看了一眼这三个女生,又看了一眼对应他现在坐着的这个床位的书桌——书桌上有着各种各样的涂涂画画,多半都是用黑笔和红笔写的诅咒和谩骂,还有一些十分令人作呕的图案。虽然桌上有很明显的擦拭痕迹,但这些痕迹仍然交错在一起,永远地留在了钱萱萱的桌子上。 而这张桌子上仍然十分整洁,书本和文具都像是刚刚收拾好的一样,规整地摆放着。像是这个桌子的主人不仅不打算离开,似乎还很想继续待在这里。 燕危骤然感受到了一股十分难受的感觉。不甘、悔恨、悲伤。 这种感觉充斥在这间宿舍的每一个角落,可另外三个女生都没有感受到一般,只有他被情绪夹击环绕,一瞬间大脑仿佛缺氧了一般仿佛。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此时,那个十分悲观的女生坐了下来,一开始就嫌弃“钱萱萱”的那个女生却不愿意罢休。她一步冲上前,猛地把燕危拽了起来,声嘶力竭喊道:“你不怕死吗?你为什么这么平静!?那些死掉的人都是欺负过你的,他们是不是你咒死的!!?” 她说着,还没等燕危给她反应,她自己就崩溃地抱头蹲了下来,嗓音顿时裹上了哭腔:“我好怕死啊……” 燕危看着这三个钱萱萱舍友的言行,深呼吸了几下,用尽浑身的感知力,在理智的帮助下,勉强压下了这种窒息一般的情绪。 他又看了一眼钱萱萱的书桌,双唇微张,近乎无声地低声道:“钱萱萱……你在看着吧?这是你当初的情绪吧……” 燕危听到了一声十分轻微的轻蔑低笑,是女生的声线,还润着一些阴冷。 ——是钱萱萱。 “你果然在,你不仅在,看你这个反应——你还觉得我根本不可能懂你。”燕危勾了勾嘴角,“但我已经知道怎么破了你的怨了。” 现在,在这个回溯幻境里,在钱萱萱的三个舍友的面前,他就是钱萱萱。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那个蹲下来抱头痛哭的女生面前,缓缓俯身。 燕危那本来十分清冽的嗓音此刻润上了一层冷漠,字字带刺道:“你还会有怕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毕竟当初,你诅咒我、骂过我的话,都比简单的死亡来得恶毒得多啊。” 女生的哭声骤然一顿,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向“钱萱萱”,显然没有想到,那个平时唯唯诺诺的所有人欺负的对象,此刻居然会说出如此硬气且尖酸的话来。恐怕在钱萱萱生前的最后一天,在钱萱萱已经报复了很多人之后,这个即是受害者又是加害者的高中生仍然在同学面前懦弱胆怯,说不出任何反击的话来。 “很意外?觉得我不应该是这样的?”燕危又轻蔑地笑了一声,说,“你一直以来怎么对我的,你忘了?你当初既然做得出来这种事情,为什么现在轮到你们身上——” 他抬眸,目光轮流扫过这三个面色惨淡的女生,一字一句道:“你们就怕了呢?那你们当初说恨不得我死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我也会怕吗?” 他话音刚落,这三个女生纷纷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可这样的神情没有维持多久,她们那本来只是普通人的面容却骤然变得苍白如雪,双眼中眼眸淡去,只剩下纯白的眼白,可怖异常。 她们缓缓站直,等着那只有眼白的眼睛,在这狭小的宿舍中,缓步朝燕危靠近。 ——这三个女生必然在当初也被钱萱萱杀死,变成了鬼怪。此刻在这个回溯里,在燕危说完话之后,她们骤然从普通人变成了鬼怪,显然是回溯的拥有者要杀了他。 钱萱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燕危的耳中:“你猜错了……你猜错了……你猜错了……去死吧……” 那三个女生伸出指甲尖利的双手,猛地朝燕危而去。 燕危眨了眨眼。 在即将被指甲抓到肩膀的那一瞬间,他拿出了一张卡片。上一个副本得到的稀有道具“短暂的真实”,能够复制燕危知道的任何一个玩家的数据,持续时间三分钟,每个副本只能使用一次。 这就是他在没有不死状态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一个人进回溯幻境的底气。 卡片在他的手中晃了晃,下一刻,属于晏明光的实力骤然加持在了他的身上,从来都是靠感知力的燕危瞬间体会到了超高身体指数的感觉。 他抬手,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朝他伸来的手,猛地把对方掼在了地上。 “……晏明光的数据也太好用了吧。” 他根本没有任何停顿,反手就挡住了另一个由钱萱萱舍友变成的鬼怪伸来的手。 不过片刻,这三个鬼怪都被他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掼到了地上。而他还嫌不够,上前一步来到最近的一个钱萱萱舍友的面前,单膝蹲下,一手用力地按着那危险的鬼手,一手缓缓扬起。 四面八方传来的飘渺女声还在,不断地重复着“你猜错了”的话语,嗓音越来越尖利。 燕危看着面前的钱萱萱的舍友,盯着对方那苍白的鬼脸,面不改色地说:“我平时干不出这种事,但我要帮她做她当初想做的事情。” 话落,他扬起的手掌落下,用力地打了对方一个巴掌。 ——他在何落给他看的回溯里,看到过钱萱萱被这三个人堵在宿舍楼梯口扇巴掌的画面。 以牙还牙。 随后,燕危如法炮制,在复制晏明光实力的这三分钟里,把这三个钱萱萱舍友变成的女鬼摁在地上“以牙还牙”。 钱萱萱的生意那边的越来越大声,到了最后,燕危感觉那尖利的声音近乎是挨在他的耳边喊着“你猜错了”。 三分钟结束了。 那种拥有着远高于自身身体指数的感觉顿时消散,可那三个鬼怪也狼狈地倒在地上,没有继续张牙舞爪地爬起来攻击燕危。 燕危大大地喘了口气,听着耳侧钱萱萱的声音,感受着宿舍里充斥着的各种负面情绪,勾了勾嘴角,敛眸,说:“刚才我讽刺她们、用她们曾经欺负你的方法回应她们,以牙还牙,你说我猜错了,这不是你不甘心的地方,所以你让他们变成了鬼的模样要把我杀了。” “嗯对,我刚才的那些举动,确实不是破解你怨气和不甘心的方法。” 那不绝于耳的“你猜错了”骤然停滞了。 燕危接着说:“我刚才做这些,不是为了破局,只是想帮你做一下当初你没有敢当面做出来的事情罢了。你报复了他们,你在暗处,让他们一个个都付出了代价,但你却从来不敢走到他们面前,说一句‘滚’。” “其实你不是在不甘这些,你在后悔你走错了路。” “你把你的床、桌子都收拾的很好,其实你不想离开这里,你还是想待在这里的。但是唐一卓毁了你的一切,他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其他人只是源于盲目从众的愚昧无知。他们甚至觉得他们是对的,在他们的眼里,你就是一个经常做坏事、在背后恶搞同学的人。他们欺负你,孤立你,霸凌你,但也没有做危及你生命的事情。人人都有小恶,那么一点点的恶意,对于施加恶意的人来说,不过是一个过分的玩笑。可是一个个的小恶施加到同一个人身上,却成为了最大的伤害。这些小事堆积在一起,聚沙成塔,逐渐成为压垮你的稻草。 宿舍中,那扑面而来的负面情绪震荡了一下,冲击着燕危的神经。 那三个钱萱萱舍友化作的鬼怪缓缓消散,一头乌黑长发、穿着校服、浑身鲜血的少女骤然出现在他的面前。黝黑到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黑色长发遮住了她大半的面容,她露出来的脸上遍布浓稠的鲜血,头颅有一大块破碎的地方,身体也颇有一副支离破碎的感觉——她死于坠楼。 燕危没有后退,他站的挺直,一手抄兜,神情自若。 他说:“刚才她们说的那几句话,也是当初和你说过的吧?她们确实做了过分的事情,却也从来没有想过让你死,甚至还在想你要是早点离开就不用死了。她们坏,但他们不恶。” “刚才我做那些,不是为了破局,只是……”燕危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只是做了你该做的事情。以牙还牙,你杀的那些人,他们都罪不致死。所以你的怨,不在于死前的最后一幕,而是在于这个时候,你听到他们说话,突然意识到你走错了路。这世界上有很多保护自己、反击他人的方法,你可以在唐一卓一开始污蔑你们的时候就说出来,承担一切的后果,也保护你自己。你也可以在他们欺负你的时候,直接站出来,直接让他们滚。你其实有很多方法,但是最后你杀了他们……” “你后悔了。因为你最终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话音未落,燕危的面前,已然血肉模糊、早已没有了生前干净整洁模样的钱萱萱抖了抖。她微微低着头,面色仍然苍白可怖,神情在头发的遮掩下看不清明。 燕危在她的回溯里,感受到了她此刻情绪的剧烈波动。 在看到钱萱萱收拾整齐的书桌和床铺时,他就明白,钱萱萱或许还是想要保持着希望的。可惜到最后,她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最终跳下了天台。 钱萱萱是希望自己不要再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而刚才他做的那些,只是帮钱萱萱做出生前不敢做、没有做的事情,并不是在破局。 “所以说我没有猜错,破解你的回溯的方法是……” 燕危垂眸,指尖触过黑戒,拿出了一把普通的匕首,一个反手,直接将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处,用力一刺! 她最终,最想杀的人,是自己。 在她杀了其他人之前,杀了自己。 刀尖刺入心脏的那一刻,燕危感受不到任何痛楚——这本就是一个回溯幻境,他的破局方法正确,自然不会出事。眼前的宿舍已经开始缓缓扭曲,站在燕危面前的钱萱萱缓缓抬起了头,纯白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燕危。 燕危对她说:“对错永远掰扯不清楚,这世上之所以有这么多事情,就是因为人没有办法完全被理智主导。如果我是你,我会在一开始,就让这一切不能发生。但我也不是一个完全理性的人,如果我走到了你这一步,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做。” 眼前的天地已然完全扭曲。 天旋地转间,两张薄薄而微微发黄的纸飘荡而下,稳稳当当地落入了燕危的手中。 燕危眼前光线一晃,回溯幻境消失,明亮的白昼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已然入夜的晨曦高中。 他刚一站稳,便瞧见周围百鬼环绕。在他破了钱萱萱回溯的那一刻,小树林里所有的回溯都消失,所有玩家都再次走了出来。他们和鬼怪缠斗在一起,而晏明光则一直站在燕危进入回溯幻境的地方等着。 在燕危出现的那一刻,长鞭滑过空中,及时地打飞了朝燕危攻来的鬼怪。 场面乱得厉害。 燕危手中攥紧着何落和钱萱萱被开除的处分单,另一手抓住晏明光的手臂,正待开口,不远处骤然传来鱼飞舟的惊呼:“林缜!!!” 随后是一声十分隐忍的哼声,夹带着明显的痛楚——那是林缜的声线。 燕危一愣,转头朝着声音来源看去,隐隐看见夜色下,面容可怖、满脸血腥的何落正站在穿梭的鬼怪中,一只苍白的手抓着一个人,另一手已然洞穿了那人的肩胛骨。 燕危呼吸一滞。 ——那是林缜。 何落显然感受到了他的出现,那双全白的双眼直勾勾地望着他手中的两份处分单,嗓音低哑森然:“你居然真的拿到了……那就做个选择吧,用处分单换他。” 第81章 死亡校舍(33) 林缜似乎是醒着的。 他周身黑气环绕, 整个人都颇为无力地耷拉着,被何落轻而易举地抓在手中,显然受了重伤。他仍然穿着晨曦高中的校服, 可校服外套已然破了许多处,本来纯白的校服已经染满了血,而何落的手正穿透了林缜的肩, 鲜血将校服上的血色染的更深了一些。 何落虽然面容可怖,可那一身校服仍然穿得周正整齐,此刻他抓着受重伤的林缜, 一个鬼怪反倒比玩家来得衣冠楚楚。 昏暗的夜色下,燕危瞧不见林缜具体的表情, 却依稀看见林缜似乎用力地抬起了头看向他,还笑了一下。 燕危深吸一口气。 鱼飞舟眼看就没忍住走上前,晏明光一把拉住了鱼飞舟,语气平稳却凌厉:“冷静。” 燕危沉声问:“怎么回事?” 鱼飞舟双拳紧握, 向来温和的面容此刻居然仿佛覆上了一层寒霜。他说:“你进去之后,这边的鬼怪都是零零散散的攻击, 我们应付的很轻松。但是林缜一直没有回来, 他说他在回来的路上,鬼怪特别多——当时我和晏明光就觉得不对, 小树林才是关键,怎么会鬼怪比林缜回来路上还多, 结果在你出来前……” 燕危明白了。 他下意识更加用力地攥了攥手中的处分单, 在这发黄的处分单上留下了极其明显的褶皱。 原来是这样。 他进去之前就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 他都要进去拿处分单了,每一步都至关重要,可何落一直没有现身, 仿佛不慌不忙一般。所以他才和晏明光说,小心何落可能有底牌。这个副本的npc已经和之前的那些副本不一样,这是一个由超高层副本散落后的能量重新拼成的十九层流动本,这一次还开启了赌楼,难度和npc的能力是完全拔高的。 何落一直都和玩家们没有什么区别,他会用阴谋诡计,会装作玩家来欺骗玩家,自然也会看出他们之间的关系。这个鬼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在小树林这边和他们消耗,而是直接集中了所有的鬼怪打算先把林缜抓到手,然后用林缜和他们换处分单。 林缜就算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不可能单枪匹马能杀了这里所有的鬼怪。 他快何落一步,在竞速模式中把所有玩家都拉到了他们这一方,从而通过人海战术找出了钱萱萱的回溯幻境,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到了何落和钱萱萱的开除处分单。而何落干脆放弃了这一步,干脆放任他们拿到处分单,转而从落单的林缜身上下手,坐等他们拿到处分单之后拱手奉上。 一进一退,一来一回,此刻在双方的博弈上完全达到了平衡。 但这也只是表面的平衡。 燕危皱眉看着浑身浴血的林缜,心下清楚,鬼怪和他们不一样。鬼怪只是为了单纯的利益,可他们却要顾及林缜身上的伤和林缜的性命。 他心中思绪万千,表面却维持着镇定,说:“我毁了处分单你和钱萱萱就消失了,林缜自然没事,我为什么要给你?” “那你毁了试试看啊,赌一赌,看我能不能在这一瞬间杀了你们的朋友。” “处分单给你不也是赌吗?” 此时,何落眼看他们没有立刻答应,狞笑了一声:“但我赌得起,你们要是不给我,我可以慢慢耗。每过一段时间,我就在他身上多戳一个孔,戳到他活活痛死为止。如果你们把处分单给我,我可以不杀你们。” 穿入林缜肩膀的手猛地抽出,随后再度从同一个地方刺入。林缜发出一声压不住的闷哼声,却也没有喊疼,只是用着十分虚弱的嗓音尽力道:“信了你的邪……处分单给你……我们才是真的等死。你有本事戳心脏啊,傻缺。” 何落毫不犹豫地又徒手在他肩膀一处戳了个孔。 林缜这回连哼声都没有了。 鱼飞舟瞳孔微缩,抬脚就要往前,晏明光一边用长鞭挥退靠近的鬼怪,一边用力地抓着鱼飞舟,只是重复道:“冷静。” 此时,其他还活着的玩家和鬼怪缠斗之余,目光来来回回地看着这边——都不是友善的。 林缜和他们非亲非故,他们在意的是处分单。倘若燕危现在说出一声好,恐怕第一个靠近燕危的不是何落,而是这些和他们只有利益关联的玩家们。 鱼飞舟额间青筋暴起,面色沉沉,他转头对燕危和晏明光说:“燕危,晏明光,林缜说的没错,何落不可信,处分单给了他,他和钱萱萱都没了掣肘,我们必死无疑。我不能要求你们用处分单换林缜,这是所有人的命,大家没有义务和责任为林缜承担风险。你们可以现在就毁了处分单,彻底了结何落和钱萱萱的怨气,结束这个副本,但你们不要拦我去救他。就算我没救下来,出了事,也是我的选择。” 他语速极快,和往日里温吞的样子截然不同,显然方才的话是认真的。 燕危抓紧手中的处分单,严肃道:“我不可能做出送死的举动,但也不可能就这样看着林缜出事,鱼飞舟,信我,我刚从钱萱萱的回溯里面出来,我现在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清楚我们到底漏了哪里。我们现在拦你,不是想放弃林缜,而是我觉得不对,我只需要哪怕一点时——” 他话语一顿。 不远处,何落手微微一动,再度在林缜的手臂上抓出了一个血洞。他紧紧地盯着燕危手中的处分单,语气阴森瘆人,还带着些急促:“处分单给我!” 燕危脑海中思绪一乱,在理智的作用下再度压下了情绪。 他需要时间,他们的对手何尝不知道给他们时间上的压力?离上一次对林缜出手才一分钟左右,何落就又下了一次狠手,林缜现在本来就吊着一口气,还能撑几次? 燕危咬牙,正待开口,鱼飞舟骤然道:“你觉得你要多久能想清楚?” 燕危一怔。 他的眼前,鱼飞舟一手拿着蓝珠道具,一手拿着匕首,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手上戳了进去。而就在戳进去的这一刻,蓝珠发出柔和的光晕,林缜手上方才被何落伤到的地方一瞬间痊愈了。 燕危顷刻间便明白了。 他向来是一个理智且利益至上的人,可这一刻,他却感觉到一股微弱的酸楚泛了上来。 鱼飞舟闷哼一声,抓着匕首的手用力到泛红。他说:“……我的技能,是可以用伤口换实力或者伤口换伤口。林缜不会坐以待毙,我也愿意相信你,我可以把林缜的伤换到我身上拖延时间,但是我也只能硬抗,你……” 燕危一字一句认真道:“十分钟,给我十分钟。” “好。” 鱼飞舟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穿着整洁校服的鬼怪,眸光深深。 千万压力都压在了燕危的身上,他的理智牢牢地压制着情绪,神情不变地拿出了残缺的月轮。下一刻,一道无形的墙在燕危和鱼飞舟周围立了起来,月轮将他们所在的这么点小地方暂时分割成了另一个空间。 此刻有数不清的鬼怪朝这边攻击着,周遭都是玩家和鬼怪缠斗在一起带来的波动,分割这么一块小地方,比白日里分割破脸点火的那一大块地方都要费劲,燕危瞬间便面色一白,额间冷汗沁出。 他抬眸,同在这小空间外的晏明光隔着屏障四目相交。 男人望着他的目光平静而深沉,黑瞳在这漆黑的夜晚里,却仿佛明耀的星光。他只把自己和鱼飞舟圈在了里面,为的是晏明光能在这几分钟之内应对一些突发的情况,晏明光却根本没有问他什么,却用这样毫不质疑的视线告诉他,晏明光相信他。 燕危心下清楚,也不多言。 他的身前,鱼飞舟看到何落再度对林缜出手,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上有戳了一刀,咬牙忍痛,将林缜身上新的伤口引到了自己的身上。 小树林前的宿舍楼里骤然穿出了一阵低哑的鬼嚎,夹带着牙齿摩擦的声音——是那个饿死鬼,深夜来临,它也出来了。 燕危脱口而出:“……破镰那三个。”饿死鬼是从宿舍二楼出来的,他把乌华扔在了一楼的卫生间,此刻其他还活着的玩家都小树林,饿死鬼的第一个目标必然是昏迷的乌华三人。 晏明光问他:“你能单独用月轮撑一会吗?” 林缜和处分单的选择还压在燕危的心头,月轮悬浮在他的掌心,抽取着他的体力和感知力,燕危的唇色都开始泛白了起来。可他还是说:“几分钟还是可以的,你得快点回来帮我拦着点,不然他们全力冲击,我撑不住。你去吧,如果不去……就不是我认识的你了。” 他不会救,但是晏明光会。 晏明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小心。” 随后,他长鞭一挥,鞭尾带着飒飒的破空声卷到了树枝上,晏明光借着力一跃而起,转眼间便直接踹破了二楼宿舍的窗户翻身跃入。 燕危收回目光。他维持着月轮的运转,双眼缓缓闭上,摒弃着周围杂乱的声音还有鱼飞舟手起刀落的声音,将所有的思绪都汇在了一起。 十分钟,十分钟内,他要么找出更好的破局方法,要么就在这一次的博弈中彻底落入下风,直面处分单和林缜的选择。 - 楼内世界,赌楼区,死亡校舍的副本投影前。 此刻的楼内世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细雨一点点洒下,带着些凉意。 林情却还是待在这里,打着伞,目光幽幽地看着还开着的那些投影视角。投影里,副本显然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可他的表情却没有一点变化,仍然和之前一样,严肃得不像话。 骤然,他眸光一顿。 投影前的半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些黑色的邀请函,细雨和凉风似乎都没有影响到这些邀请函,它们缓缓地往下飘落着,没有沾到一点雨水。 林情身旁玄鸟的人一惊,困惑道:“怎么只有六七封?” 林情抬手,示意其他人去把这些邀请函拿下来,说:“因为副本快结束了,但是玩家和鬼怪产生了失衡,所以开放有限的名额让新的玩家进去。” 他说着,看向了晏明光那一块的画面。晏明光之前的画面都比较少,但是入夜以后开了,也就让他们在外面的人看到了宿舍楼的情况。 那只饿死鬼在即将咬到乌华等人的那一刻被晏明光打退,他一边和饿死鬼纠缠,一边将破镰的人一个个扔到燕危身边,再由燕危打开屏障的一角把昏迷的破镰玩家拽进月轮分割出来的空间里。 不过片刻,晏明光便把破镰的三人都救了出来,饿死鬼却也跟着晏明光一路追到了小树林。 小树林的一个角落,长发披肩、浑身血污的钱萱萱也无声地漂浮在那里。 “鬼怪力量太强太多,需要再多些人进去,”林情眼看着何落又在林缜身上戳了个血洞,有条不紊道,“安排七个十九层以下,最能打的玩家进去。进去之后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和鬼怪打就可以了。” 这相当于进去充人数,单纯给燕危他们当打手了。 林情身旁的人显然没有理解:“这……我们不救林缜吗?要不然进去之后先尝试偷袭这个鬼怪,把林缜——” “不用,他在,林缜不会出事。” “他?” “他。” 第82章 死亡校舍(34) 燕危正趴在地上。 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上自己的洁癖, 手中拿着地上的石子,边思索着,边将一些想法在地上画出来。 进入副本以来从档案室里得到的资料也被他全都拿了出来, 散乱地堆在一侧,有的边角上还染上了鱼飞舟的血。 小树林里,有的玩家已经一时不察被鬼怪彻底撕碎, 有的甚至想来攻击燕危,从燕危手中抢来处分单。他们被晏明光拦下后,怒骂道:“你不把处分单毁了, 是想害死我们吗!?” 燕危看也没看,心无旁骛。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 几分钟的时间很快过去, 鱼飞舟身上也沾满了鲜血,面色因为失血而泛白。燕危凝神低头看着线索,汗水从他的脸颊处缓缓滑落,垂在他的下巴上挂了一会, 无声地低落在档案上。 一片混乱中,骤然出现了七个没穿着校服的玩家。他们根本没有出声, 一进入副本, 就大致围绕着燕危所在的地方,和鬼怪以及那些想抢处分单的人对上了。 燕危从思索中分出神来, 只听鱼飞舟略微有些虚弱地说:“不用担心,是玄鸟的人。” 燕危怔了怔, 没有多问, 重新沉进所有的信息中。 他喃喃道:“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嗯?” “我们下意识默认了一个前提, 一个从我们的角度没有任何问题,但其实从鬼怪的角度问题很大的前提。何落确实聪明,他从一开始假扮玩家想利用我们给他拿处分单, 到现在先让我们拿到处分单用林缜和我们换,都一定程度上拿捏住了我们的行事作风。但我们如果换成他的角度呢?” 燕危抬眸看向鱼飞舟,手中石子轻敲土地,语速极快:“我们会为林缜让步,但是鬼怪为什么觉得我们会?何落是身上有着大怨的鬼,这种鬼,不是才最不应该相信人性吗?他凭什么就笃定,我们会把处分单拱手相让了?如果我们就是心狠,不管林缜一个人的命,选择立刻顾全大局,在刚才那一刻……” 他抬手,晃了晃被自己抓得紧紧的两份处分单,接着道:“我就把这两张处分单撕了,终结何落和钱萱萱怨气的根源,对无关的人而言,也就是死了一个林缜,晨曦高中的副本就结束了——何乐而不为?” 鱼飞舟愣了一下,双唇轻颤,有些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他不怕我们撕处分单?” 燕危低声道:“不仅不怕,他还用一点一点折磨林缜的方法催促着我们尽快做决定——他确实在逼我们交出处分单,但如果我们是不顾道义的人,他也是在逼我们毁了处分单。他为什么不怕我们不顾林缜死活?我们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只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不管我们怎么选,都是何落想要的结果。处分单给他,还是被我们毁掉,都是他乐意看到的。” 一片混乱中,何落站在鬼怪之后,一张苍白的脸狰狞地笑着,抬手,又往林缜的左肩抓去。 一直盯着何落举动的鱼飞舟几乎在何落出手后的下一刻就朝自己的左肩刺了一刀,他的动作极快,快到这一回林缜那边似乎都没有任何痛觉,伤口就被转移到了鱼飞舟的身上。 鱼飞舟咽下痛哼,说:“但是这样也太说不过去了。处分单是关键,这一点副本已经完全承认,而开除的处分单又是钱萱萱何落的怨气根源,一般来说,怨气的根源如果消失了,怨气再大的鬼怪都无法滞留,只能消散。如果按你所说,他看上去是用林缜换处分单,其实也是在逼我们毁掉处分单,那这不是在自杀吗?” 燕危皱眉。 他点了点头:“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所在。我一直觉得毁掉处分单不是破局的方法,原来原因在这……” 此时,晏明光手中长鞭挥动,已然和一涌而上的鬼怪和那只饿死鬼战了许久。又是一个转身间,晏明光望了一眼燕危身后,清冷的声音对着燕危喊道:“后面。” 燕危闻声,下意识便望身后看去。 身后黝黑的小树林中,长发披肩、穿着校服的女鬼不知何时已经逼近了这里。可是她就站在燕危身后两米处,没有再往前一步,也没有加入这一片混杂的局面中,只是无声地待在那里,遍布血污的苍白鬼脸看不出表情。 那是钱萱萱。 她没有对他们动手。 “钱萱萱为什么就这样看着?”鱼飞舟被疼痛拉扯得眉头紧皱,他心系林缜的情况,语气急促,“如果你猜的是对的,何落不怕处分单毁掉就算了,她也不怕?” “她不怕是正常的,因为她后悔了。但是何落不怕,就彻底颠覆了我刚才所有的猜测。” 燕危在破了钱萱萱的回溯幻境时,觉得自己理清了所有的逻辑。 两个被唐一卓家收养的孩子,和唐一卓一起进入晨曦高中这样的贵族学校就读。开学之后,唐一卓暗地里做过的一切坏事都被推到了他们的身上,他们敢怒不敢言,默默承受着,也正是因为他们的逆来顺受,晨曦高中其他学生一开始的恶作剧和玩笑也越来越过分,一点一点跨过了底线。这样的过分和欺辱最终压垮了何落和钱萱萱,他们开始报复。 可普通的报复并没有用,在不久之后,他们还是收到了晨曦高中的开除处分单。彻底崩溃的两人越走越偏,开始把那些曾经霸凌过他们的人全都杀了,甚至把唐一卓骗到了二楼的小仓库里,将人所在里面活活饿死。 但是做完这些之后,钱萱萱骤然在一个小雪的晴天,在宿舍里,听到舍友虽然厌恶但还是下意识希望她活着的那些话之后,彻底明白了过来——她走错了。为自己伸张的方式有很多,可她偏偏成为了和欺负她的人一模一样的人。 突如其来的醒悟让她彻底后悔,她和何落约在了宿舍楼的天台,劝何落放弃,两人因此起了争执。钱萱萱不想何落一错再错,选择了把何落一起拉下天台。 随后,校园里的怨气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他们进入副本以后这样的局面。 燕危将这些猜测快速说了出来,神色却越来越凝重:“……这就是我刚才的猜测,但是现在我觉得这里有一环错了。”他一手抓着处分单,一手再次快速地翻过那些不知翻了多少遍的档案和资料,喃喃自语道,“钱萱萱不怕何落和钱萱萱的处分单被毁,何落也不怕何落和钱萱萱的处分单被毁掉……” 没有时间了。 鱼飞舟现在也满身是伤,林缜奄奄一息,其他的玩家对他手中的处分单虎视眈眈,这短暂的稳定全都靠晏明光周甜高明还有刚进来的七个玄鸟玩家保持着。 可再这样下去,不过几分钟,不仅林缜会死,一直帮林缜承担伤害的鱼飞舟也命在旦夕。 到底是哪一环的逻辑存在问题? 燕危看了一眼钱萱萱,扫过不知被晏明光扫飞在地几次却仍然迅速恢复并且跳起来攻击的饿死鬼,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何落,再度把目光放到了面前的档案上。 骤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份值日表的最后一行上。 ——十一月三十号,周一,擦黑板,钱萱萱。……。十二月一号,周二,扫地,何落。……。十二月四号,周五,擦黑板,唐一卓。……。 在这最后一次的值日安排之前,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先钱萱萱,再唐一卓,最后何落的顺序。而这最后一次,何落和唐一卓调换了安排。 一开始他有留意过何落和唐一卓换了一下值日安排,但在这最后一次安排之前,何落唐一卓钱萱萱三人也换过几次,最后一次的值日虽然换了,但是并不算反常。 但是如果…… 燕危神情一顿,琥珀般的眸子中光华一闪,一切困惑扫开,眼底如同拨云见月一般明耀。 他紧紧地抓着何落和钱萱萱的开除处分单,另一手指尖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这最后一次的值日安排上。 - 楼内世界。 投影画面里,林情通过鱼飞舟的视角,看到了燕危半坐在地上,修长指节微动,最终点在了值日安排上。青年的神情已然没有了先前的急切和微不可查的紧张,他双眼神情一变,眼底满是光华。 林情淡淡道:“他得出答案了,替我拿着伞。” 身旁的玄鸟玩家虽然听不懂林情到底在说什么,但还是赶忙上前结果了雨伞撑着。 林情闭上了眼。 几秒之后,他缓缓睁开了眼,本来偏黑的双眸骤然变成了妖冶异常的暗红色。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眼前,沉声说:“……松开你的脏手。” - 副本内。 被穿着校服、衣冠楚楚的鬼怪抓在手中的林缜已然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可就在那苍白的鬼手即将再度抓向他时,他骤然睁开了双眼,一双暗红色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中格外幽诡。他倏地抬起他那流满鲜血的手,猛地抓住了伸来的鬼手,嗓音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严肃:“……松开你的脏手。” 于此同时,燕危拿着成绩单快速站了起来,说:“晏老师,你别拦着那只饿死鬼了,让它过来。你和鱼飞舟不用管其他,直接去救林缜。至于处分单……” 残缺的月轮再度浮现在他的面前。周遭空气波动了一瞬,那分割着空间的屏障随着月轮的光芒闪动消失了。 下一刻,燕危嘴角微扬,轻笑了一声,扬手一挥——居然就那样直接把两张处分单扔出了手。 凉风吹过,薄薄的处分单在飒飒风声中飘起。 电光石火间,本来还站在燕危身后动也不动的钱萱萱骤然向前,苍白的手抓住了其中一张处分单。而没了晏明光阻挡的饿死鬼也在这一瞬间扑了过来,它居然看也没看燕危,顷刻间一跃而起,咬住了另一张处分单! 第83章 死亡校舍(完) “不要管处分单, 救人!!!” 燕危话音未落,晏明光根本看也没看燕危的举动,转身便跑向了林缜的方向。鱼飞舟纵然已经和林缜一样浑身浴血, 也仍然踉跄了一下站起来,手中匕首已然脱手而出。 林缜、鱼飞舟和晏明光三人几乎同时出手! 林缜一手抓着那苍白的鬼手,抬脚猛地一踢, 鱼飞舟抛出的匕首在这一刻破空而来,晏明光手中的长鞭在何落后退的那一刻打到了何落的身上,将何落震得后退了一步。 这片刻的时间差让鱼飞舟有时间起身跑了过来, 他赶忙扶住林缜,说:“没事吧?你怎么还有力气打——” 他话语一顿。 刚才还动作利落的林缜此刻却已然昏迷了过去。 另一侧, 钱萱萱和那饿死鬼分别拿到一份处分单的那一瞬间,有玩家破口大骂:“燕危你疯了!!!” 燕危轻笑一声:“不是我疯了,而是我……”他转头看向露出了惊恐表情的何落,语气从容, “而是我赢了。” 他的下一句话是对鬼怪们说的:“以牙还牙,去找你们真正想复仇的对象吧。” 话音未落, 周遭的所有鬼怪都骤然停下了动作, 钱萱萱和饿死鬼手中的处分单缓缓消散,似乎和它们融在了一起。所有的鬼怪在这一刻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喊叫, 阴森刺耳的鬼嚎在小树林中来回晃荡,刺激着人的神经。 何落那本就遍布血腥的可怖面容此刻满是惊骇, 他根本顾不上被救下来的林缜, 后退了一步, 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便要离开。 可钱萱萱和那饿死鬼居然比他还快! 这两个鬼怪在拿到了处分单之后,整个校园的鬼怪仿佛都活过来了一般,像是有着什么束缚着它们的枷锁骤然消失, 它们给燕危等人带来的感觉比之前还要可怕。可它们却没有攻击玩家,而是朝着何落一涌而去。 何落根本来不及离开,钱萱萱的手便瞬间抓破了他的头颅,而那扑过去的饿死鬼嘶吼了一声,尖利、沾满鲜血的牙齿狠狠地咬住了何落的肩! 下一刻,风声越来越大,凉风狂啸,校园内,之前那些攻击燕危的鬼怪们全都涌向落于下风的何落,几乎将他淹没。 所有玩家都目瞪口呆的时候,晏明光收回了长鞭,长身挺立,一身清冷孑然。他侧过头,不远不近地望着燕危。月色勾勒出他的侧脸,也照出了他对燕危露出的淡笑。 燕危回以笑容,无声开口道:“我猜对了。” 这个副本中,鬼怪的布局就是从罗和的出现开始的。但这其中的隐瞒和欺骗,并不是何落隐瞒身份伪装成罗和,而是另一层伪装。这个鬼怪伪装的身份并不是罗和…… 他伪装的身份是何落。 他不是何落。 他从出现的那一刻,就在引导他们,让他们所有人都默认这个副本其实是一个好鬼和一个坏鬼的博弈。之后,他给燕危看何落和钱萱萱的一些过去,不断强调着自己是多么的迫不得已,想要让大家相信他是那个好鬼,而在燕危看穿之后,他索性不再伪装,以坏鬼的身份和玩家们周旋。 这样也无形确立了一开始的假设:两个鬼怪,一好一坏。 只是这个时候,燕危等人眼里,那个提示了玩家、被坏鬼压制的好鬼变成了钱萱萱,而坏鬼自然而然就是“何落”了。 正是因为这个不断被“何落”加深的潜意识印象,导致他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其实这个校园内的鬼的身份已经错了。 不是普通鬼怪的npc有三个。一个是被压制得厉害、但还偷偷提示了玩家的钱萱萱,一个是被关在仓库里活活饿死、死后不断吃人的饿死鬼——也就是真正的何落,另一个才是这个一直出现在他们面前、伪装成何落的坏鬼——唐一卓。 “何落”是唐一卓,饿死鬼才是真正的何落。 好与坏的猜测是对的,但是鬼怪的身份是相反的。 燕危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一切的不对劲全都拨云见月,展现出了它们最根本的来源。 从始至终,他们其实都缺少了一个很直接的前提——那就是其实他们根本没有在回溯幻境里面见过何落和唐一卓。 一开始何落的回溯里面,燕危进去之后,就一直是以回溯幻境拥有者的主视角看着事情进展的,而晨曦高中的宿舍和卫生间没有镜子,所以他其实一直都没有看清“自己”的脸——也就是何落的脸。 至于其他人,回溯幻境里,除了钱萱萱的脸,其他人的脸都很模糊。 一开始他和晏明光都以为是那些人的面容不重要,如今想来,只是有人刻意模糊掉罢了。唐一卓这个重要的人物,在回溯里面也是寥寥几笔,根本没个正脸。 真正的唐一卓压制着晨曦高中里的其他鬼怪,控制着这些回溯幻境,自然也能刻意模糊掉不想让他们看到的画面,甚至把两个不同的回溯拼在一起,给他们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真假掺和在一起,不断地误导着他们。 其实除了镜子和他们没有看过唐一卓何落的脸,还有很多细节。比如这个假扮成何落的唐一卓,每一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不管多狼狈,都会下意识整理他的校服,十分注重他的仪表,反而是那个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唐一卓的饿死鬼,校服随意地披在身上,校服领口甚至还有水笔画过的痕迹。 ——唐一卓是个表面严谨有教养的贵公子、是最注重形象的学生会长和年级第一,何落才是邋遢随意的差生。 而且在何落的回溯幻境里,何落不管是写字还是刷牙,都是左手——何落是一个左撇子。燕危第一次见到饿死鬼的时候,就瞧见饿死鬼的右手上有啃咬的痕迹,那是这个鬼在饿死之前饿到极致的情况下啃咬自己血肉留下的痕迹,他不会咬自己常用的手,因为他想求生,还需要左手拍门、敲门。他咬的是自己的右手,说明这个饿死鬼是个不常用右手的人。 这些微不足道却无法改变的细节,才是认清这几个鬼怪身份的关键。可一开始,唐一卓就用了这样一个诡谲的骗法,把他们拐到了错误的点上。 这是一个局中局,假扮成罗和的“何落”是第一层伪装,假扮成何落的唐一卓,才是最深一层的伪装。 对立的鬼并不是钱萱萱与何落,真正对立的两方,一方是唐一卓,一方是何落和钱萱萱。唐一卓是想让钱萱萱和何落彻底消失,从而在这个校园里彻底没有掣肘的,所以不管是他们用处分单换林缜,还是他们放弃林缜直接毁了处分单,消失的都是何落和钱萱萱,赢的都是唐一卓。 凄厉的鬼哭中,唐一卓痛苦的喊叫声在小树林里回荡,他正在被钱萱萱、何落还有其他的鬼怪们一点一点地蚕食着。纵然如此,他的惨叫声中,仍然掺杂着唐一卓不甘的嘶吼:“我没有输!!啊啊啊——我没有输!!没有输!!!” 晏明光缓步走到了燕危的身边,默不作声地望着他,鱼飞舟背着昏迷的林缜,也同周甜高明一起走了过来。 这些变化不过只在一瞬间,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仍然处于方才紧张都状态中,全都大口地喘着气。 高明深呼吸了几下,这才缓了过来,十分茫然地问:“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饿死鬼才是何落,我们以为的这个何落是唐一卓,”燕危说,“真正的破局方法,是把处分单还给钱萱萱何落,让他们摆脱束缚,释放出所有的怨气,从而可以找唐一卓报仇。” 燕危看着前方撕咬在一起的鬼怪们,有条不紊地将他梳理的真相说了出来。 一开始他们知道的都是对的。唐一卓家收养了钱萱萱何落,但唐一卓是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表面谦逊有礼,实则做了很多捉弄人的事情,做完还让何落和钱萱萱定罪。久而久之,何落和钱萱萱遭到了校园霸凌,最终彻底崩溃,决定要报复那些欺负过他们的人。 但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他们以为的所谓暗地里的报复,其实一直都被熟悉这一切的唐一卓看在眼里。唐一卓放任他们报复其他的学生,甚至到后面,唐一卓躲在暗处看着他们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可单单是看着,一向心理变态的唐一卓并不满足。眼看钱萱萱和何落已经开始有些后悔,唐一卓决定杀了这两个人。他先是找何落换了值日的时间,让何落做扫地的工作,然后在何落值日结束回宿舍仓库放扫把的时候,把何落所在了二楼的仓库里活活饿死。随后,到了周末,唐一卓把钱萱萱约到天台,嘲笑讥讽钱萱萱,告知钱萱萱,其实她做的那些事情,他都看在眼里。 当时已经后悔的钱萱萱当场和唐一卓撕破脸皮,两人起了争执,唐一卓没有想到彻底醒悟的钱萱萱已经不是之前那个逆来顺受、唯唯诺诺、不敢当面骂人的钱萱萱,争执中,钱萱萱干脆玉石俱焚,拉着唐一卓一起掉下了宿舍顶层。 何落饿死,唐一卓钱萱萱坠楼而死,三人各有怨气,那些被杀死的学生也有怨气,这些冲天的怨气交织在一起,这才形成了晨曦高中这个副本。 何落和钱萱萱生前就斗不过唐一卓,死后更是被他压制的死死的,他们甚至没有办法和玩家沟通,说出任何和真相有关的东西。但唐一卓也只能一定程度掌控这个校园,杀不死怨气冲天的何落和钱萱萱。他知道,最后那两份开除何落和钱萱萱的处分单,是何落钱萱萱最大的怨气所在,只有处分单销毁了,何落钱萱萱的怨气没有依存的媒介,自然而然也就消散了。 所以唐一卓利用其他“学生”——也就是玩家——去取处分单。燕危在设计他,他也在设计燕危。燕危在引他出来,他也在引燕危“发现”他是“何落”。 被“发现”之后,他用何落和自己的回溯拼成了一个新的回溯给燕危和晏明光看。那个回溯里,被校园霸凌、和钱萱萱一起报复的片段,都是属于何落的,但那些在角落里偷窥钱萱萱杀人、和钱萱萱争执并且掉下天台的片段,则是属于唐一卓自己的。 这个拼在一起的回溯给了燕危他们一个真假掺半的故事,让玩家们彻底认定,毁掉处分单就是消灭他这个坏鬼的方法。 最后,他设了这个局,在小树林外抓着林缜等待燕危拿着处分单出来,表面上是“何落”想抢到能克制自己的处分单,实则是唐一卓想毁掉处分单。 如果刚才,燕危没有识破这一点,不管是拿处分单去换林缜,从而让唐一卓拿到处分单并且毁掉,还是他直接毁掉处分单,最终的解决都是何落和钱萱萱彻底消散,唐一卓彻底掌控这整个校园杀了所有的学生。 他们的对手从一开始就不是只会吃人的饿死鬼何落,而是给自己套了两层伪装的唐一卓。 燕危说完,漆黑的天穹之上,近乎与黑暗融在一起的阶梯已经缓缓延伸而出。 鱼飞舟在身上各处伤的影响下已经十分虚弱,可听燕危说完,他仍然惊叹道:“这确实是一个精妙的局,可惜唐一卓的对手是你。” 燕危却说:“是我们。” 周甜仍然有些困惑:“原来这才是真相……可是燕危,我记得,一开始的时候,你说你故意不找校服、故意做一些危险的举动,想引愿意帮助玩家那一方的好鬼出来,但是最终引出来的是这个故意上当的唐一卓……是你设的局失败了吗?” 燕危摇头:“不,没有失败,何落已经失去理智,但是一直在提醒玩家的钱萱萱其实被我们引出来了。只是她在唐一卓面前太过隐蔽、弱小,以至于我们的目光一直在唐一卓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 周甜一惊:“她被引出来了?什么时候?” 燕危看向鱼飞舟,抬手,摊开手心,说:“我记得,早上的时候,林缜把他晚上画女鬼的那个本子扔给你了?” 鱼飞舟愣了愣,点头道:“对,他说画腻了要扔,我觉得没必要就拿过来了——”他嗓音一顿,骤然明白过来了什么,立刻从黑戒中拿出了那个本子放到了燕危摊开的掌心上。 燕危接过,当着所有人的面,摊开了林缜之前画女鬼的本子。 第一页是林缜第一个晚上画的,当时林缜第一次画,画的不伦不类,除了这玩意是个人型的东西,啥也不明显。燕危第一次的时候还有点兴趣,所以瞥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出来。 第二页是第二天晚上画的,林缜说了,还是那个坐在桌子上的女鬼。可燕危有了第一天的印象,尽管林缜说画的更好了,但他完全对这人的画技不抱希望,看也没看。 此刻,第二页翻开,比第一页画的好多了的画像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那是一个坐在书桌旁,侧着脸看着他们的女鬼。她长发披肩,头颅破碎,满脸血腥,头发没有遮住的眉眼已然可以看出——和他们方才看到的钱萱萱一模一样。 晏明光淡然道:“她早就来过。” 燕危合上本子,交还给了鱼飞舟,补充道:“还来了两次。” 燕危话音刚落,那被千万厉鬼啃噬的唐一卓彻底没了声音——他被那些他曾经直接、间接害死的鬼怪们生生撕碎了。 他上一刻还高高在上地压制着所有的鬼怪,这一刻,却在自己凄厉的惨叫声中,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被撕成碎片。 黑色的阶梯也在这一刻彻底落到了地面之上,还活着的玩家们争先恐后地爬了上去。林缜伤重,鱼飞舟根本没有犹豫,背着林缜便快步上了阶梯,周甜和高明也紧随其后。周遭人影一个个路过燕危,燕危却没有立刻抬脚。 晏明光站在他的身侧,抬手,一声不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望着前方,鬼影遍布的黑暗中,长发披肩的女鬼缓缓转过了她那摔得四分五裂的头颅。她全白的双眼望着燕危,遍布血腥的面容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个笑容。 燕危看清了她的口型:“谢谢。” 她早该这样做。只是醒悟的太迟,自己也付出了代价。 害他们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唐一卓,是唐一卓埋下了其他人的小恶,让这些小恶堆积成了大恶。 这世界的不公与冤枉数不胜数,人人从众犯下的小错最终促成的大恶难辨对错。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最直接的道理,却也是最难做到的勇气。 燕危看着她,看着钱萱萱与何落随着黑色阶梯的落下,同这些鬼怪一同缓缓地消散,他叹了口气,对钱萱萱遥遥地笑了一下。 晏明光收回目光,只是说:“走吧。” 燕危轻笑一声,转身,缓步迈上了阶梯。 身后,风声飒飒,整个校园在月色的笼罩下,同这些鬼怪和那些曾经的怨与恨一道,缓缓消散。 第84章 “你还是你。”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死亡校舍流动副本。该副本拥有以下叠加:赌楼叠加、多个最佳玩家存在开启难度提高、多个最佳玩家存在开启道具掉率增加、竞速模式。……] [恭喜玩家赢得竞速模式。……] [恭喜玩家成功登楼, 玩家当前楼层:19层,下一个自然楼层副本:20层。由于玩家开启赌楼机制并且完美通关,根据玩家的发展方向与副本内表现(叠加竞速模式奖励加成), 判定通关奖励为:……。] [玩家当前副本内一共获得:身体指数356点,感知力488点,积分870点(已翻倍)。由于玩家下注赌楼, 获得赌楼反馈:积分翻倍、在副本池内自主选择副本权力一次。] [当前玩家基础数据更新:身体指数440,感知力649,最高层数19, 积分1113。] [经过评定,您在此副本内表现最为突出的玩家, 为本次副本的最佳玩家。……。] [经检测您已经拥有代号,代号“yan”将会直接公布为最佳玩家。] 燕危登上阶梯之后,再度来到了漆黑一片、只能看得到信息面板的空间,耳边闪过一连串的副本结算提示音。这一次流动本开启的叠加效果太多, 结算得各式各样的,他甚至都没有心思听。直到数据更新的时候, 燕危对如此大幅度的数据增长稍稍意外了一下, 只感觉身体和感知力都一瞬间提升了不少——如果现在再让他回到第一层长廊酒店的副本,他可以直接徒手打败医生和画家, 暴力通关。 这么高的奖励,不愧是他直接抬了十几层并且同时开启赌楼和竞速模式副本。 待到这些一个个结算完毕, 提示音顿了顿, 问他:[当前副本道具掉率增加, 您通关副本触发道具掉落加成,以下十个道具您可以选择三个,或者选择升级玩家当前拥有道具。注:玩家先前副本得到的道具有一定的层数限制, 层数越高,道具能发挥的效果越有限,必须升级才能继续使用。] 声音还在回荡,燕危眼前就出现了十个道具。 他扫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意外之色。 ——这十个道具里面都没有月轮碎片。 方才在副本彻底结束的时候,他就在思索为什么到副本结束都没有最后一个碎片的消息。他已经集齐了四片碎片,拼出了一个残缺的月轮,三片碎片都可以引出第四片了,更何况是四片碎片一起。可当时他拿着月轮,在整个晨曦高中,都没有感受到什么牵引。 只是那时候破局迫在眉睫,他也没有心思计较其他。待到副本结束,月轮的最后一个碎片还没有出现,燕危大致猜测兴许会作为最佳玩家的奖励。 可这十个道具里面都没有月轮碎片。 难不成晨曦高中里面,只有四个碎片? 可是从割裂空间的区别来看,刚好是人的四肢和头颅,应当刚刚好是五片的……这最后一片不在死亡校舍的副本,又会在哪里? 燕危眉头轻皱,思索了片刻,听到楼在催促他选择道具,他暂时收回了心神,说:“我选择给我现有道具升级。”现在他的这几个道具配置都不错,花球虽然有限制,但是刚好可以补足他可以不死但却会受伤的缺点,而“短暂的真实”更是可以短暂借用晏明光的实力让他能暂时拥有超高的身体指数,配合起来,他就算一个人单独行动也不怕。与其抛弃这些换新的,不如直接升级接着用。 燕危选完,那几个道具的数值都在一瞬间得到了增强。随后,他眼中光线一闪,被楼传回了楼内世界里。 - 楼内世界。 死亡校舍的副本结束之后,林情便带着玄鸟的人离开了赌楼区。 那些先前被玄鸟驱赶走的独狼玩家和一直在旁边等着的组织玩家们立刻凑了上来,尽管副本已经结束,但是副本的结算数据还是可以看到的。 玩家们全都挤在了投影副本前,眼睁睁地看着一片黑色的投影画面上缓缓浮现出了最佳玩家的代号。 ——yan。 “又是yan!!” “他进楼以后的所有副本都是最佳吧?”有人唏嘘道,“这绝对是一个可以成为高层玩家的种子啊,而且如果yan真的是那个现在才显露出来的燕危……那更可怕了。他可是连着三个副本把所有人都蒙在鼓里。” “也就三个副本啊……哪个高层玩家没有过连续多次最佳啊?” “你见过一连十几层抬楼还拿最佳的?” “有啊,不是传说创立玄鸟的那位就是吗?可惜玄鸟那位当家的从不开投影,当初和他一起过副本的要么死了要么也是超高层玩家了,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好久都没他消息了……” “……” 人群中,赵景臣站在月芒的玩家当中,黑色帽兜覆下,遮盖了他大半张脸。他唯一暴露在光下的下半张脸白皙干净,微微勾起的嘴角透露出一丝不屑。 他说:“……那他最好能一直拿最佳活到高层的楼层,让我亲手剥下他那张好看的脸皮,给我用。” - 楼内世界关注赌楼的玩家们都沸腾了。 死亡校舍副本结束之后,就算之前的玩家们不知道燕危,这回从副本里活着出来的玩家却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在副本最关键的时刻,是燕危点出了破局关键,并且连之前其他玩家一直看在眼里的晏明光,在最后也都只是在辅助燕危破局。 但凡有点眼力的都能看得出来,那一拨人里面,这个从不出手、平时看上去温顺乖巧的青年才是真正的主心骨。 这是一个还没有加入任何组织的潜力股。 组织之间争夺资源的竞技副本就要快开启了,竞技副本和流动副本一样,不接受降楼玩家,是种子和潜力玩家的战场。 燕危完美地满足这个条件,他没有加入组织、层数没有超过竞技副本的上限。更重要的是,当时所有人都看到燕危在小树林前用了什么东西——燕危手上有传奇道具。 所有条件加起来,即便是在流动本中和燕危有了冲突的破镰,都已经在副本结束之后立刻决定抛出橄榄枝。 而这些动静,刚从副本里出来的燕危还不知道。 他在公寓中睁开眼,果不其然发现自己又换了一个离核心区域更近、面积更大、功能更齐全的公寓。 信息面板弹出了消息请求。 燕危眨了眨眼,立刻接通,道:“这才刚出副本啊晏老师,打给我干嘛,要上课了?先让我休息会再练身手准备下个副本吧?” 男人清冷平稳的声音传来:“……身体怎么样?” “嗯?” “副本里你用了很久月轮。” 燕危当即笑出声来:“登上阶梯之后,副本里的所有消耗和伤害都会抹平,你不会连这个都忘了吧?” “……” “一出副本联系我就问这么个不需要问的问题?不会吧。死冰块,你不会是有什么别的想问的吧?” 晏明光迅速果决地回道:“没有,挂了。” 联系立刻被切断了。 燕危眉梢一挑,双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晏明光这是忘了登楼之后伤都会痊愈呢,还是借着这个名头,来试探他出副本之后的状态,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想起什么来呢? 他轻笑一声,正准备关上信息面板,林缜又给他发来了消息——不是什么重要的消息,就是请大家明天聚一聚,庆祝这个副本在几次险象环生之后彻底成功破局。 燕危从来不排斥这种场合,自然没有拒绝,还直接邀请林缜等人明天直接来他家聚。把自己现在的公寓地点发给其他人之后,燕危这才彻底关了信息面板,打了个哈欠,稍稍闭上了眼。 窗外,细雨淅淅沥沥地洒落,远处的无尽石碑穿破天际,望不见顶。燕危躺在沙发上休息了片刻,彻彻底底从副本里的那种疲惫的状态中拔了出来,缓步走到公寓的大落地窗前。 外头阴云密布,在玩家自己制定的规则下平稳运转的楼内世界看上去十分平静,同楼外世界的那些大都市一样,灯光荟萃,人影来回。 在他不记得的这三年里,他有没有也这样看过楼内世界,甚至……在更接近核心区域、更高的地方俯视过这里? 燕危揉了揉眉心。 当晚,他并没有多想什么。玩家需要登的楼层数越高,楼给他们留的间隔时间就越长。到了最低二十层楼的地步,如果不主动签邀请函提前进副本,最起码也有几个月的缓冲时间。 要干什么,都不及在这一时。 他打算先好好休息一下。至于那些这段时间频繁出现的梦、晏明光的反常之类的事情,等彻彻底底安安稳稳地睡一觉起来再说。 兴许是先前在副本中绷得太久,精神上实在是有些疲倦,又或者是楼内世界没了副本里那种似有若无的感觉,燕危这一觉睡的很踏实。他一夜无梦,直到第二日睁眼,都没有再梦到什么和晏明光之间奇奇怪怪的片段。 ……起床之后他还下意识地有些可惜。 燕危:“……” 晏老师害他不浅。 他放松了一会,在清晨日光带来的宁静中,开始准备一会的聚会。 东西还没摆上多少,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燕危没有多想,手里还拿着插着苹果的牙签,一边嚼着苹果一边懒散地走到门前旋开门把。 “我还没准备好,先坐——” 他嗓音一顿。 门外的人不是该来聚会的任何一个人。 门外只站着一个男人,他黑发黑瞳,面色严肃而淡然。不是晏明光那种疏离的冷,而是一种如墨般浓厚的沉。可这样的严肃在这人的目光落在燕危脸上的那一刻便消失,转变成了显而易见的激动。 燕危动作一顿,缓缓咽下了剩下的苹果,下巴轻扬,没有说话,姿态却是无声地询问。 门前的男人足足呆了十几秒,这才敛下方才颇有些失控的神情,再度恢复了一开始的正经严肃,道:“我看了死亡校舍的副本直播,你应该是不记得了。我是林情……玄鸟的林情。” 林情顿了顿。 他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就那样面容沉肃地和燕危面对面站在门口,看着燕危,半晌没有开口。 片刻。 燕危嘴角一勾,轻笑了一声,侧身让开,说:“我确实是不记得了——严格来说,我不记得三年内的所有东西。我们以前认识吧?关系还很好。你进来聊吧。” 林情愣了愣,双眸中闪过一丝惊诧。 “这值得惊讶吗?” 燕危看这人还站在门口没动,懒得和林情在门口面对面罚站,自己先走回了客厅,接着道:“我虽然不记得很多东西,但我已经知道我肯定忘了很多东西了。只要知道这一点,很多东西都不难猜。比如……我是三年前进楼的,那我肯定之前登楼过,而且我对我自己有自信,我既然在楼内世界活了三年,那我肯定已经去过不低的层数了,也就是说我最近登的这些偏底层副本,我以前都经历过差不多的登楼历程。” “我的性格又不会变,那我登楼的速度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抬楼的选择应该也差不太远。不记得的三年里我住过什么公寓,我现在也差不多。我刚出副本呢,知道我公寓地点的人没几个,你根本不需要调查就直接找上门来,我开门的时候你也不意外,显然对我会住在这里很有把握。” 燕危慵懒地往沙发背上一靠,没有一点戒备的姿态。 “既然你这么熟悉我会住在这里,那说明你知道,我上一次最高层数在20层上下的时候住的也是这里。那说明我不记得的那三年里,我不仅认识你,我还在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你了。而你三年后不仅没有死在副本里,还找上门来,说明你已经是一个高层玩家,甚至当初是和我一起成长的——这些足以说明我们关系匪浅了。” 他说完,悠哉悠哉地叉起另一块苹果吃了起来。 林情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这才抬脚,合上门后朝着燕危走了过来,严肃的神情缓缓润上了一层笑意。 他的声线都裹夹着笑意:“你还是你。” 燕危把面前为聚会准备的水果拼盘往前一推,随意道:“来,吃,慢慢聊。” - “这样不好吧?”鱼飞舟无奈道。 公寓的过道里,林缜手中捧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没个正形地走着,鱼飞舟步伐平稳地走在他的身旁。 林缜吹了声口哨,道:“有什么不好?这可是我特意定做的人头蛋糕,我就是想逗一逗燕危,我就没有逗成功过他,这回特意兑换了这个东西,既不危险又没有用你们的脸做,你怕什么。” “那你用的是谁的脸?” “当然是我哥的咯,天天板着一张脸凶凶凶的,吃他的脸做的人头蛋糕多解气——反正他也不知道。”林缜加快了脚步,“诶,到了到了!这里是燕危发的公寓地点。” 鱼飞舟拿他没办法,笑着摇了摇头。 林缜在门前停下,瞧见燕危的公寓门根本没锁,向来不守规矩的他自然不打算敲门了。他直接把蛋糕盒子塞到了鱼飞舟的怀里,一边打开了门,一边说:“帮我拿着,小心点,这可是照着我哥的脸做的人头蛋糕。” 门一推开,这人抬脚的动作一顿,骤然后退一步,猛地把门又关了回来。 “哐当——”一声关门声。 “卧槽!”林缜深吸一口气,半惊半惧地转过头,“我哥!” 第85章 “四十九。” 在林缜开门之前, 燕危已经和林情聊了起来。 林情显然之前和燕危很熟,虽然刚开始进门的时候,两人之间的气氛还是有些微妙, 可林情坐下来后不久,他就颇为放松了起来——尽管神情还是很严肃。 燕危把牙签随手一扔,玩起了自己仅剩的那枚燕子硬币, 心中闪过一番思绪。 林情会知道他为什么缺失了三年吗? 燕危眸光微转,无言。 林情坐得挺直,也没有拿盘子里的水果, 只是看了燕危一会,说:“……你这段时间去哪了?” 燕危挑眉:“我怎么知道?” 林情一愣。 “我难道看上去像知道很多的样子吗?”燕危手中硬币一抛, 嗓音清朗,语气闲散,“我要是知道很多,就不会是现在你来找我, 而是我去找你了。” 这其实也是燕危自己也比较好奇的一点。 记忆缺失了三年,可能是失忆, 也可能是林缜曾经和他说过的格式化的情况。但这两个情况, 不管是哪一种,都多少是会在一个人的大脑记忆层面留下一些痕迹的。 这种痕迹是留存在大脑深处的潜意识, 在他频繁接触曾经熟悉的东西的情况下,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唤起一部分片段。林情、晏明光、熟悉的月轮、甚至是熟悉的副本气息, 这些在这段时间里都已经不断地刺激着他的感官和记忆。可他除了梦到的那些闪过晏明光的片段, 其他全都毫无印象。 就像现在, 他已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他之前必然和林情关系匪浅,和玄鸟的关系多半也能猜得出来, 可他还是一点这方面的记忆都没有。 这种感觉……仿佛他缺失的三年记忆被完完整整地取出来一样。 可这又不太对——他还是会梦到一些和晏明光一起的片段。 燕危的指尖轻轻地摸索着硬币的边沿,若有所思道:“这么说吧,我除了知道我缺失了三年的记忆,我其他的事情全都不知道。你来找我,对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这代表着我还有以前的熟人可以询问。”他暂时按下了和晏明光有关的事情。 林情快速地点了点头。 这个在其他玩家面前雷厉风行的玄鸟二把手此刻正襟危坐,一脸肃穆地等待着燕危的询问。他们之间明明没说几句话,燕危此刻的实力比起林情更是相差甚远,可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两人之间自然而然地以燕危为主。 这甚至不需要点明,也不需要什么记忆,而是已经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燕危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比较低层的副本,你抢了我的最佳,却把奖励的道具送我了。我是个孤儿,进楼之前……身世不太好,小时候天天被人贩子压在路边乞讨,”林情说着,沉然的面容滑过一丝丝不可察觉的怀念,嗓音仍然平稳,“所以不太相信人和人之间的情感——当时觉得你有目的,和你试探了几个来回,然后……” 林情没有说,但燕危也懂了。 “哦,不打不相识。” “嗯。” “玄鸟是我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林情再度点了点头。 “我当时,登到几层了?” “……九十九。” 燕危把玩着硬币的动作一顿,眨了眨眼,才接着问:“我缺失的这三年,你给我讲讲?” 本来回答得毫不犹豫的林情此刻却露出了犹豫的神情,道:“你确定要我和你说吗?” “什么意思?” “实际上,你在进九十九层的副本之前,和我说过一些当时我觉得莫名其妙的话。你和我说,如果你这一回没有出楼,我以后还在楼里看到你的话,可以来找你,但是不要告诉你什么。除了这个,其他的听你的就好。” 燕危一怔。 这话分明是……他当时就知道自己有可能从一层副本来过!? 他琥珀般澄澈的双眸此刻难得的闪过了一丝茫然——三年前的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已经预设好了自己重来之后遇到林情,会询问过去记忆的情况?他既然已经预料到自己有可能会重来,那是为什么不给重来的自己留任何线索,一切都任其自然发展?晏明光呢?晏明光在这其中又是什么样的角色? “事实上,我对你进九十九层副本后的事情也不清楚,就算说了,可能对你而言也是聊胜于无而已。所以你如果非要知道——” “不,我不用知道。我相信我自己,不管是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都是我做出的决定。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我自己,既然之前的我做了这个决定,那你就不要告诉我之前的记忆。” “你果然还是你,一点没变。” 燕危恍然间,林情又接着道:“其实……有你之前的这个交代,我本来都不打算来找你的。但我看你在副本里拿回了你之前在高层副本散落的月轮,还缺了一个碎片,应当是需要最后一个碎片的,所以我才来找你了。昨晚你们的副本结束之后,所有组织的高层都收到了楼的消息——下一次争夺组织资源的竞技副本开启,各个组织拥有四个名额可以进入竞技副本,除了根据最终排名分配资源的老规矩之外,还增设了给第一名的奖励。” 燕危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微微皱眉:“月轮的最后一枚碎片?” “传奇道具个数有限,明面上的大家大多都知道在哪,散落成碎片的更是只此一个。” 只能是月轮的碎片了。 “这个竞技副本,和以前的我有关系吗?” 林情摇头。 燕危更觉奇怪。 “我能猜到月轮和曾经的我有关,但为什么最后一枚碎片会在一个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新的竞技副本里面?月轮散落在曾经的高层副本里,这个高层副本破了之后,月轮也跟着高层副本的能量散落,最后凝结成了新的副本,也就是死亡校舍副本。根据死亡校舍副本内的情况,五个碎片刚好对应四肢和头颅,不存在缺少一个的情况,可最后一枚碎片却成为了竞技副本第一名的奖励……?” 林情道:“十九层太低了,有很大可能是楼觉得让你十九层就拿到完整的传奇道具太过失衡,主动调整了。” “竞技副本几层?” “四十九。” “你是不是嘴瘸了,二十九或者三十九说成四十九了。” “就是四十九。楼一共九十九层,四十九是一个承上启下的层数,往上的层数,玩家开始冲击高层,往下的层数,都不过是普通万千玩家中的一员。每一轮的竞技副本都在四十九层,因为这代表了每个组织的中坚力量。” “四十九?” “四十九。” 燕危:“……逗我呢。” “你放心,这个碎片,玄鸟必然全力以赴。你也不一定要亲自进去,我可以安排四十八层的种子玩家——” “咔哒——”一声,公寓的门被轻巧推开。 正坏笑着的林缜动作一顿,视线同转过头去的林情对上,笑容骤然凝固在了脸上。 “哐当——” 门又被林缜原封不动地用力关上了。 就连在客厅里的燕危,都听到了这货在门外喊了一声“卧槽!我哥!”。 燕危看了一眼林情。 林情收回目光,转头看了一眼燕危。 “……这么巧啊?可真是缘分。” “给你添麻烦了。”林情神情不动,仍然绷着严肃的神情,墨色双瞳幽深,他嗓音毫无波动地喊道,“进来。” 下一刻,林缜立刻再度推门而入,眼神游离,完全没有先前和燕危等人相处时的嚣张。他的身侧,鱼飞舟捧着一个大大的蛋糕盒子也跟了进来,目光颇为一言难尽。 林缜说:“你怎么在会这?” 燕危不假思索便道:“林情来邀请我成为玄鸟的种子玩家。” 林情望了燕危一眼,顿时明白了燕危的意思。他没有提及任何先前谈过的内容,仿佛燕危当真是一个进楼没多久的黑马玩家,淡然道:“嗯,玄鸟最近需要能进有潜力进竞技本的种子玩家。” “那你是怎么知道燕危住在这里的?我可没给过你燕危家的地点。” 林情神色不变,双眸幽幽沉沉的,说:“我如果需要你来告诉我,我这么多层楼就白登了。” 林缜张了张嘴,眼看就要回嘴,燕危的视线已经落在了默不作声放下蛋糕盒子的鱼飞舟那边。他随口道:“不是说我来准备聚会要的东西就行了吗?你们怎么还主动带东西。” 他说着,已然起身走到了蛋糕盒子前。 鱼飞舟抬手,只是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阻拦,燕危已经伸出手打开了蛋糕盒子。 空气骤然凝固了。 - 十分钟后。 林缜笔直地站在门口靠着墙,头上顶着一个苹果,额头上冒出了一个红肿的小包。鱼飞舟在一旁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中拿着刚刚弄好的冰袋,一下一下地在林缜额头的包上点着。 林缜“嘶”地一声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不敢太动弹地笔直地站着,顶着苹果,口中没好气道:“哥,我都几岁了,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小学生的方法罚我啊?” 林情喝了口果汁,不言。 燕危轻笑一声,摆放着一会聚会的食物。他表面轻松而随意,心下却仍然思绪重重,脑海中不断地思考者方才知道的那些信息。 这种未知让他觉得十分不踏实。 仿佛有什么隐在暗处地凶险埋在平静之下,有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窥探着他。 能让就差最后一层楼的他重来一次,还失去了所有记忆的事情……会是什么?会不会……再来一次? 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他只是拨开了微微的一角。 不多时,周甜和高明也陆续来了。这两人虽然不认识林情,却也在无尽石碑的副本记录里看过林情的记录,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差点没被吓死。 燕危按照之前对付林缜鱼飞舟的说辞照样应付了周甜和高明之后,晏明光到了。 男人穿回了他那纯黑的短夹克,一头银发衬着他清冷淡漠的气质,银框眼镜却添上三分斯文。他带着一身如微雪青松般冷然凛冽的气息走进门,其余众人都下意识动作一顿。 林情也跟着转过头去,目光微动,道:“这位——就是昼吧?” 燕危眨了眨眼,喉结轻滚,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方才燕危和林情独处的时候,特意没有提及晏明光,就是想看看一会晏明光来了,林情和晏明光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晏明光显然知道的比他多,却看上去不是很想和他说任何的事情,他不能表现的自己知道很多从而让晏明光警惕,用这个方法试探以前晏明光和他的关系最好不过。 但此刻,林情已然看向他,显然在等着燕危做中间人介绍一下。而晏明光的神情也一如既往地淡然冷漠,看不出什么波澜。 林情不认识晏明光。 林情居然不认识晏明光。 从低层数就认识以前的他,甚至很大可能和他一起成长的林情,居然完全不认识他梦到的那些记忆片段里唯一出现的晏明光。 第86章 他在干什么!? 燕危眨了眨眼, 捧着果汁杯的手微微收紧,双眸敛下一瞬间的疑惑。 他不露声色地笑了声,也好似完全不知道一切前因一般, 拽着晏明光走进来,给林情和晏明光互相介绍了一下。林情从始至终都是第一次见的表现,兴许是因为晏明光在明面上掩护了燕危三个副本, 比起周甜和高明,林情还多了些难得的友善。 至于晏明光,这人还是那么一副淡然无谓的模样, 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燕危放下手中的东西,靠上前, 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凑到了晏明光的耳边轻声道:“死冰块,你昨天不是说不来?” 晏明光本来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在这一刻偏离,那双纯黑的眸子难得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 不过片刻,晏明光再度恢复了方才淡漠的样子, 没有说话。 燕危先前觉得逗晏明光这样的人没有什么意思,永远都是没有什么波澜。可现在, 他不知怎么的, 却觉得晏明光并不是没有反应,只是这人太过自制, 永远能在瞬间把反应藏起来罢了。 还挺好玩的。 燕危轻笑一声,这才转身坐回了沙发上。 周甜和高明早就安静地在一边坐好, 林情瞥了一眼门口还罚站的林缜, 没有说话, 林缜却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兴高采烈地拿下了放在头顶的苹果,拉着鱼飞舟凑了过来。 他刚一坐下, 就抛了抛手中的苹果,“嗤”了一声道:“哥,要不要我给你削个苹果?我好多天没洗头了。” 鱼飞舟:“……要不我们还是开始吧,燕危准备了一桌的餐点呢。” 林情面色不变,抬手,再度掀开了那蛋糕盒子的盖子。 下一刻,和林情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头蛋糕出现在的众人眼前,蛋糕还是个七窍流血的林情,逼真得过分。 高明下意识就“啊”了一声。 林情继续板着一张脸,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对着自己那七窍流血的“脸”,切下了一块蛋糕。 ——然后吃了起来。 林缜手中动作一滞,苹果没被接住,“咚”的一声掉落在地。 晏明光坐在燕危身边默然不语,周甜和高明则是完全不敢说话——林情的名字哪个楼内玩家没有听过?他们刚知道林缜和林情的关系,看林缜这样倒是不奇怪,但是让他们把林情当作普通玩家也不可能,只能在旁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句话也没说。 林情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吃完了这块蛋糕,随后放下盘子,说:“味道还不错。” 他缓缓起身,看了一眼燕危,方才的严肃与凌厉顿时不经意间消散。 “我们信息面板加个好友,”他说,“关于竞技副本的事情,等你做决定了,我们再联系。” 燕危心下明了。 他虽然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但和林情之间有天然的熟悉气场,并没有任何不自在的感觉。可对于其他人而言,就算是大大咧咧的林缜,大家表面不说,心里也肯定是战战兢兢的。林情留在这,他们这聚会也差不多等于没有了。 该说的也都说了,既然燕危还想以不变应万变,表面掩饰得什么都不知道,那林情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 他们二人加了个好友,林情也就走了——走之前还盖上了蛋糕盒子,把这个人头蛋糕带走了。 林缜:“……我哥脑子不正常。” 燕危:“嗯,你也差不多。” 林缜:“……” 林情走后,那种战战兢兢的氛围自然也没了,他们几人也算是在副本里生死与共过的对有关系,不过片刻就聊了起来。 副本里的时间虽然没有在楼内世界的时间长,但副本里每一刻都需要紧绷着一根弦,每一分每一秒都过的十分漫长,更显的楼内世界稍微平静的时间的珍贵。 就连燕危,此刻也不是很想思考太多。他从长廊酒店的副本开始,就一路仿佛被追着赶着一般一个副本接着一个副本,喘息的功夫都没有。虽然现在也还是有着巨大的未知压在他的身上,他总有种不踏实的被窥探感,可现在有晏明光在身边,又有林情出现,起码让他觉得自己并不算一个人。 燕危想着,骤然觉得身体有些疲倦。他揉了揉眉心,随后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对方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也侧过头来看向他。 他轻笑一声,收回视线。 不过片刻,他们就开了好些酒。 “干了!”高明举起酒瓶便一饮而尽,喝完了擦擦嘴角。 他身体指数在这里最低,对酒精的抵抗力也最低,此刻语气已经有些微醉道,“我和你们差太多了,上个副本应该是我和大家一起的最后一个副本了。接下来……我不拖你们后腿了,但如果有需要我的……” 高明同燕危碰了一杯,说:“燕危,你尽管找我!” 燕危笑了笑:“好。” 周甜拿出了几个骰子,又随意从桌上拿了一个干净的碗,笑道:“光喝有什么劲,我们来比大小!” 林缜吹了声口哨:“行啊,那这样,我和鱼飞舟还有小宠物一组——” “停!”燕危抬手,“谁和你这个神经病一组啊,又不是非要分两组,六个人分三组也行啊。我和我们晏老师一组。” “切,行,那你们先。” 燕危抬起手肘,轻撞了晏明光一下:“来,冰块,你先。” 他身侧的男人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晏明光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的困惑响起:“比大小……是什么?” 燕危喝酒的动作一顿。 他骤然想起了先前在副本里,晏明光对校园霸凌的一无所知。 这人从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刻,就孤僻得和当时第一层副本那些玩家格格不入,偏偏周身泛着清冷纯粹的气质,强大而干净。 燕危一向清晰的思绪这一刻绕成了一团乱麻。他顿了顿,无声地勾了勾嘴角,拿起骰子便随意道:“装什么不懂啊,我先就我先呗。先说好啊,输的人对瓶吹!” “来啊!” - 远方天际夕阳低垂,楼内世界的天空真实得混淆了楼里楼外,飞鸟鸣叫而过,划破云际。 燕危公寓的客厅里,林缜等人已经横七竖八地倒了下来。 鱼飞舟醉得晕晕乎乎的,目光迷茫地靠在了一个空了的酒瓶上。林缜在一旁拽着他的手,迷迷糊糊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天天和我哥打小报告……把……嗝……把我做的事全告诉我哥……所以他才……才天天管我!” 鱼飞舟呆了呆,摇摇头,也不知道在否认哪一句。 “一点都不好玩……”林缜醉醺醺地没好气道,“我本来一个人过副本的好好的……想和谁……嗝……和谁打架就和谁打架,偏偏在这个楼内世界和我哥相认了……我都不记得我有个哥哥了,突然给我冒出来一个……还安排你陪我过副本……不就是管我。” “……他只是,关心你。” “切。” 一旁,一点醉意都没有的晏明光面色淡然地拉起了燕危,沉声道:“进房休息吧。” 燕危也有些醉了。 他酒量算不上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差。但他以为,晏明光这种看上去表面高冷实际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会抽烟都算奇迹了,应当酒量不行,所以刚才一直在找尽理由灌晏明光酒。 结果没想到,晏明光从头到尾都和喝白开水一样,他自己反而醉了五成。 燕危顺着晏明光的力道站起来,干脆直接将受力点留在了晏明光身上,完完全全地靠着男人。对方的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一身气息如雪如松,却一点都不凛冽排斥,只让他觉得舒服。 他完全挂在晏明光身上的那一刻,这人动作顿了顿,这才拉着他回了房间。 那一直挂在晏明光脖子上的燕子项链在拉扯间滑落出衣领,微微晃动着。 “哐当——”一声,房门关上,将两人和外头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四方骤然安静。 晏明光缓缓地扶着他走到床边,让燕危坐下。 大脑浑浑噩噩的情况下,骤然的安静顿时将燕危强行压下的所有杂念都拉了出来。这短短的几秒钟,他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副本里和晏明光独处时的画面,最终想起了那场断断续续的梦。梦的基调很宁静,可是至今为止能想起来的片段,都并不平静。 有鬼怪环伺的场景,有黑暗诡谲的场景,也有……晏明光按着他的肩,在浴室的热水流淌中亲着他的场景。 男人已然松开了手,对他说:“好好休息。” 眼看对方转身要走,燕危抬手,骤然拉住了晏明光。 他拉得突然,对方显然没有准备,被他往回拉了一步,侧过头来看向他。 燕危莫名脸颊有些热。他如同喃喃自语般低声道:“……我能信你吗?” 他的梦里只有晏明光,梦里的片段断断续续,什么时候都有,显然这人应当陪了他挺久。和同样陪伴他良久,林情却不认识晏明光。 他的记忆仿佛被完完整整地取出,唯一有所保留、能够回想的,也只有晏明光。 这人知道的比他多,却从始至终都装做不知。 而他从记忆里,第一眼在长廊酒店的大堂看到晏明光,似乎就是没有戒心的。他其实从来没有思考过,如果晏明光不能信,如果晏明光其实和他并不是一边的,会是什么情况。 他坐在床边,牵着晏明光掌心温热的手,抬眸看着对方。 这人敛眸,双唇微动,最终却只是说:“嗯。” 燕危不自觉看到了晏明光的唇。他对人心看得太透,应当是一个不会和其他人产生关系的人,可梦里,这人实实在在地亲过他。 他本来就清楚自己喜欢男人。会不会这个梦其实并没有那么复杂,只是他和晏明光待得久了,在情感激素的刺激下产生的一些正常男人都会有的幻想? 兴许晏明光当真和他的过去没有关系? 他恍惚了一下,猛地站起身,倏地凑到了晏明光的跟前,下巴轻扬,双唇眼看就要撞上这人的嘴角。 男人骤然放大的面容映入眼帘,燕危动作一顿,清晰地瞧见晏明光神情微滞,喉结轻轻地滚动了几下。 下一刻,晏明光失神了一瞬,本来淡漠的双眸此刻居然染上了一丝染着欲的微红。这人下意识便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推,将他整个人都推到了墙边,呼吸微快地低下头。 燕危酒意顿时醒了大半,顷刻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上一刻在干什么。也不知是因为半醉还是因为羞赧,他只觉得脸颊在这一刻热得更加厉害了点。 ——他在干什么!? 感受到对方呼吸的温度,他呼吸一滞,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索性借着醉意,双眸闪过片刻的迷茫,随后闭上了眼,装作完全醉了一样倒了下来。 晏明光接住了他。 燕危根本不敢睁眼,完完全全演着醉倒的模样,“不省人事”。 他在晏明光的怀里靠了好一会,这人这才动作平稳地抱起他,把“昏睡”的他抱到了床上。 燕危感受到晏明光已然松开了双手,缓缓站直,心下算是松了口气。 他睡着了睡着了睡着了。 晏明光没有发现他在装睡,晏明光没有发现他在装睡,晏明光没有发现他在装睡,晏明光没有—— 男人的身影骤然覆盖而下,遮挡了燕危面前大半的光线。 燕危只觉得眼角传来了温热的触感。 ——这人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右侧眼角。 燕危那能在副本中临危不乱的大脑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当机了。 第87章 晏明光俯身的速度很快。 燕危闭着眼, 只能感受到面前的光线一瞬间暗了下来,下一刻就是眼角传来的温热触感,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晏明光的呼吸洒在他的额头上, 他自己的呼吸却差点乱了。 幸亏他当机了那么一瞬,迅速保持着缓慢的呼吸节奏,这几个副本以来得到的身体数据增幅都给他用来维持心跳和呼吸的稳定, 努力装睡了。 晏明光这个动作来的快,像是骤然爆发的下意识动作,带着紧随其后的冲动。 燕危眼角处温热的触感片刻间往下移了移。 可下一刻, 晏明光动作一致,一切的释放瞬间被克制地收回。 这人轻轻蹭在他脸颊上的双唇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随后猛地起身,迅速离开了这间房。 开门关门声传来,燕危知道,晏明光已经离开了。刚才的那几下轻吻似乎让他更醉了一些, 他整个人都埋进了床里,脸颊通红地缩紧被子中, 不过片刻便带着酒意浑浑噩噩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 兴许是睡前身边都是晏明光的味道, 燕危又梦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 和以前的梦一样,都是一些无足轻重、零散破碎、一闪而逝的画面, 只不过他的身边都有晏明光而已。有的画面里,鬼怪明显没有多么可怕, 可有的画面里, 周遭危险诡谲得不像话。 燕危带着这些闪过就忘得差不多的模糊画面醒来, 发现窗外的日光垂直而下。 一觉睡到了中午。 他迅速洗漱了一番,懒散地伸了个懒腰走出房间,正好瞧见晏明光正在收拾着桌上的狼藉。 燕危下意识脚步一顿, 下意识就想摸自己的右眼角,好在抬手的那一刻反应了过来。 晏明光只是侧过头来看着他,纯黑的双瞳望不见底般幽沉。他只是动作顿了顿,随后收回目光,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地将桌上的东西一个个扔进垃圾袋里。 昨天……晏明光应当是不知道燕危是装睡的。 他不自在地眨眨眼睛,这才走上前,说:“其他人呢?” “醒的比你早,走了。” “哦,那你——” 燕危话语一顿。 公寓客厅的窗户都开着,透进午后的光,亮堂的很。可他却骤然眼前一黑,浑身力气被抽干一般,踉跄了一下。 晏明光几步赶了过来拉住他,燕危眼前恍惚一会,这才从方才仿佛瞬间精疲力尽一般的状态中缓过来。 “怎么了?”晏明光问他,冷淡的嗓音中裹着一层微不可查的关心。 燕危眉头轻皱,借着晏明光的力站稳,缓缓抬手——缺了最后一块碎片的月轮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残缺的月散发出皎洁的白光,同日光融在一起,柔和宁静。 “月轮……”他顿时明了,“原来是这样。” “嗯?” “还缺了一块的月轮为了保持状态,会自动汲取能量——它在汲取我身上的能量当养分维持形态。原来残缺的传奇道具还会无差别汲取拥有者的能量,所以……” “最后一块碎片必须拿到。” 传奇道具不能主动解绑。 要么就这样放着,燕危一直不断地供给能量给残缺的月轮,自己只会不断消耗,最后的结局必然是精力耗尽而死。要么就是拥有者死了才能解绑传奇道具。 ——这最后一块月轮碎片,他必须得到。 燕危先前还觉得,月轮碎片出现在四十九层,有可能是林情所说的楼的平衡机制。可是现在……他突然有一种被人吊着往前的感觉。如果最后的月轮碎片他不得不拿到,那不论这个碎片在哪一个副本,他都是要去的。 他将月轮收了起来,直接打开信息面板,给林情发送了通话请求。 “林情,是我。” “……” “你不是问我有没有兴趣进竞技副本吗?我不用考虑了,玄鸟进竞技副本的四个名额里,给我留一个——” 身旁,晏明光眸光微动,目光同燕危对上。 燕危改口:“留两个。……嗯,我决定了,不会改的,不需要再想清楚了。” “……” “大概一个多月后是吗?我知道了。” 燕危切断了联系。 他瞥了晏明光一眼,挑眉道:“四十九层啊晏老师,你陪我进?” “嗯。” 燕危轻笑一声,没说什么,拍了拍他肩膀,说:“那陪我干翻竞技副本之前,先陪我去个地方。” 晏明光看着他,面露疑惑。 “赌楼区。” - 接下来的几天,燕危明目张胆、不加任何掩饰地出现在了赌楼区。 死亡校舍副本之后,他是yan这件事情已经成了所有人默认的猜测——毕竟最后的最佳玩家是yan,而只要是从这个副本里活着出来的人,都能肯定这整个副本表现最突出的必然是燕危。 晏明光才是昼,燕危是yan这件事情成了未经证实的事实之后,燕危和晏明光同时出现在赌楼区,自然引起了各个组织的关注。 本来很多组织就打算趁着他们副本缓冲期找到他们,如今燕危主动出现,其他组织的玩家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也正是因为燕危太过明目张胆,本来想找机会对付燕危的月芒根本无从下手。 燕危无论是在哪个赌楼投影前,周围都围着那些有拉拢意图的组织玩家,月芒也很清楚,他们这个时候出手,不过是个其他组织同燕危示好出手帮助的机会,自然不会出手。而林情也暗地里安排了一些玄鸟的高层玩家在赌楼区游荡,给燕危提供了绝对安全的环境。 燕危就在这样一个微妙的平衡下,什么组织的招揽都没有理会,只是拉着晏明光在赌楼区待了一整周。 他没有下注任何副本,只是看着。 一周后,燕危沉默地看完了眼前的一个四十九层赌楼副本,一手拖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冰块,你和我看了这么多,有没有什么想法?” 晏明光敛眸,道:“你已经有想法了。” “你也不配合我一下,我一个人说多没意思。”燕危撇撇嘴,“我发现,再往上的这些副本,其实并没有一个稳定的数据范围。低层的时候,那些npc的数据都会在一个大概的范围,但是随着层数的上涨,npc有多厉害、副本里的困境有多危险,并不是固定的。一个三十层的副本,npc的数据可能和一个十几层的普通玩家差不多,也可能和四五十层的差不多。因为到了中间的层数,玩家的水平差距其实很大,所以同一层的副本有很多种可能,而这些npc在杀伤力方面的数据,都取决于玩家的大致水平。” “也就是说,副本会调整npc的数据,以此让所有玩家都有挣扎的可能,哪怕可能很低。所以其实,我们就算直接抬楼去四十九层,也不可能会毫无抵抗能力,更何况我们还有二分之一不死和向死而生。而随着副本的进度,我们在副本内获得的小奖励也会让我们逐渐拥有更高的数据。” 这无疑给了燕危定心丸。 自信是一回事,但是底气又是另一回事。纵然燕危对自己的能力有自信,那他也得有一线生机,才会去赌。如果没有,还不如让林情找几个四十几层的玩家进去。 “你还有别的结论。”晏明光说。 燕危挑眉:“看出来了啊晏老师。还有一个结论,但这个其实和我们通关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想……你觉不觉得,楼的副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 “嗯?” “这些副本,是所有的恶念放大,是各种人心的阴暗和意难平。而我们前两天还去看了无尽石碑上,时间比较久远的副本记录,以前的副本没有这么多的恶,或者说,楼的副本……似乎越来越‘恶’了。” 晏明光淡漠的双眸骤然闪过一丝幽深,燕危站在他的跟前,没有察觉着一闪即逝的情绪。 他只是接着道:“但这和我们现在没什么关系。不管我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我们先把这个四十九层过了吧。” - 一个多月的时间转瞬即逝。 林情没有让燕危和晏明光来玄鸟,而是让燕危在家里等着,他带着另外两个一起进入的玄鸟玩家过来。 燕危自然没有意见,在竞技副本开启的那天,和晏明光一同早早地等着了。 ——然后等来了林缜和鱼飞舟。 燕危:“……” 林情面色严肃:“他们就是进去的另外两个玩家。” “诶小宠物你这个表情什么意思啊,”林缜“嗤”了一声,“看不起我们啊?我和你说,你这一个月就在这分析分析分析,我和鱼飞舟可是赶着时间连过了三个副本,昨天才刚从副本里出来呢。” “那你也是抬楼啊?玄鸟能不能搞两个靠谱点的?” 鱼飞舟认真道:“燕危,我们不会拖后腿,其实是林缜想帮你,他不会说话。我们刚过了三十五层,虽然还是抬楼,但好歹缩小了差距,玄鸟里虽然也有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但你们合作还要重新培养默契和信任,未必有我们一起进去有利……” 燕危刚想反驳,晏明光骤然道:“他是怕拖累你们,找借口。” “……晏老师,死冰块,你其实可以不要那么直接。” “好。” 燕危:“……”什么都说完了,现在说好有什么用! 林缜刚想怼点什么,林情一个眼神,硬生生让这货把所有话都吞了回去,安安静静地等在一旁。 林情掏出了四封邀请函,根本没有理会刚才的对话,只是说:“竞技副本是组织争夺资源和副本加成分配的特殊副本,固定时间开启,每次的邀请函都直接发给各个组织,每一张对应一个玩家,你们分别在这四张上签下名字,一会开启就一起进去了。” “这一次你们要注意一点,我拿到邀请函的时候,同时接到了楼的通知。这一次除了各个组织通过邀请函进入的玩家,竞技副本还会从赌楼失败的人里面抽取一些玩家强制拉入副本。也就是说……” 燕危眉头一皱:“这是一个可能会不断死人送命的副本。”所以会拉一些人进去增加玩家死亡的概率。 林情点头,将邀请函分发给了他们。 燕危等人纷纷接过,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林缜接着嘱咐道:“竞技副本的特殊在于副本机制。这个副本仍然需要找到阶梯才能离开,但是各个组织在副本里面还会有得分排行。得分排行就类似于抢答模式,但是这个是以组织为单位排位,而且有限制时间,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最快地拿到第一。至于怎么得分,每一次的竞技副本都不一样,你们进去之后才会知道具体的游戏规则。” “我之前也在无尽石碑里面看过之前的记录,”燕危说,“我的理解来看,其实就是真人游戏,玩家们要在游戏里得分、排位、打通关,对吧?” “没错。” 燕危翻了翻这张纯黑色的邀请函,邀请函上除了他签下的名字,只有一个人形的图案,看不出来这次副本的具体内容。 他拿好邀请函,深吸一口气,扫过了身边的几人,最后不着痕迹地给林情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随后,他笑道:“不就是四十九吗?” 既然他以前走过,现在自然也不会怕。 十分钟后,邀请函微动,散出微弱光晕。 燕危眼前天翻地覆。 [欢迎进入楼内副本。] [本次副本层数:49层。] [本次副本地点:傀儡城堡。] 第88章 傀儡城堡(1) [本次副本为特殊竞技副本, 已自动开启竞技副本赌楼机制,唯有副本外各个组织的玩家才能下注。下注内容:本轮竞技副本获得第一的组织。] [组织排位竞技副本开启后,不再做规则提示。副本内所有规则和线索均在副本内提供, 请玩家留意一切副本内的信息以及npc的话。] 天边挂着一轮细窄的残月。 乌云稀疏,遮遮掩掩地拦住了些许星空,时而滑过残月, 带来一大片阴影。几声乌鸦喑哑的啼叫划破夜空,翅膀的扑腾声中,一片乌鸦铺天盖地飞过。 一座覆盖了整个山丘的丛林迷宫坐落在这里, 自山脚下四面八方的入口往上,山丘的顶上, 是一个恢弘的城堡。 当大片乌鸦飞远之后,宽阔的迷宫骤然出现了一个又一个人影,山顶上隐于夜色的恢弘城堡骤然亮了起来,一扇扇窗户闪起了微黄的光。 “他是个出生不详的人。” “他的母亲在荒郊野外生下了他, 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在丛林迷宫中。鲜血沾染土地,周围草木腐蚀, 他的母亲被成片的乌鸦吞噬血肉而死。可他在草地上足足哭了三天, 乌鸦为他啼叫,丛林为他枯萎。” “他喜欢欣赏人类的美, 却从不与同类为伍。迷宫深处的城堡是他的家,那里存放着他最得意的作品, 象征着他不详的技巧。他阴晴不定, 会款待上山的客人, 也会突然杀了他们。” “但如果上山的人没有在当天到达他的家,他就会在午夜时分关上城堡的大门,徘徊在丛林迷宫的乌鸦将会把滞留在迷宫中的人分食。” 燕危刚站稳, 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的情况,这些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话语一点一点传入他的耳中,虚无缥缈,阴森诡异。 他定神一看,周遭十分昏暗,唯有山丘顶部的城堡亮着灯,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 那仿佛融入风里的声音传来了最后一句话:“现在,他在等着他的新客人们。” 楼的提示音也在这一刻随之响起。 [副本开始。] 燕危已经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理清了自己现在的情况。 他现在正在一个遍布整座山的丛林迷宫中,从高度上来看,应当是在半山腰的位子,不上不下的正中间。而他的四周都是修剪的十分齐整的绿化墙,由树木修剪而来。这样树木组成的迷宫刚好和一个成年男性差不多高,让人抬头能差不多看到山顶有什么,却也看不太清四周的迷宫布局。 他虽然能感觉到不远处有人活动的动静,但他此刻身周什么人都没有——晏明光、林缜和鱼飞舟也没有看到。 结合方才那类似于介绍背景一般的话…… 燕危抬头看向远处的城堡,眸光微凝,心下了然。 这个副本在一开始就把他们分散在了这个覆盖了整座山的丛林迷宫里,他们必须要在午夜来临之前到达山顶中央的城堡,不然就会被这些盘旋在半空中数不胜数的乌鸦活生生吞食。除了这个规则,他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和竞技有关的规则。 也就是说,只有活着到达了城堡,才有继续副本的资格,才能知道城堡里的竞技规则到底是什么。 而现在……不管是月亮的角度,还是燕危信息面板普通状态剩余的时间,都明确地指出——还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内到达山顶,才堪堪拥有参加这场竞技的入场劵。 燕危尝试散开感知力——果不其然没有用处,他那感知迸发的技能在进入副本之后得到了自然的升级,却仍然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拓展开来。 这个丛林迷宫会限制他们感知力的使用,完完全全断绝了玩家凭借感知力探路从而轻松到达城堡的可能性。 燕危蹙了蹙眉,再次环视四周,藏在兜里的手紧紧地握着。 他有一种不是很舒服的感觉。 进来之前他是看过一些过往轮次的竞技副本的,这类的副本都是同一个组织的人一起进入、一起开局,从来没有这种把所有人打散的情况。他有底气和晏明光等人组队进来,其中一部分原因,就是这是个小组竞技副本,他和晏明光他们待在一起,在身体指数这方面就算有短板也不怕。 可这个打散…… 对其他各个组织精挑细选进来的三四十层的种子玩家而言,只是副本的第一道难题。 对他而言,却是一瞬间被针对了他最大的短板。 “这可怪不得我自恋啊……”燕危冷笑一声,抬眸看向漆黑的星空,看向不知何处,“月轮碎片引大幅度抬楼进四十九层,副本开启立刻用规则打散所有玩家让我落单……我怎么感觉,这是在针对我呢?” 远方的黑暗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燕危收回视线,拿出了他们之前用过的微型对讲机。 刚把这个道具藏进耳朵里,林缜的声音便传来:“哟,小宠物,你载入的比我们慢啊,终于戴上对讲机了。这该死的迷宫克制感知力,我的箭也没办法往半空中射,我们好像得完全靠走,来找路了啊……” 鱼飞舟:“不好办。这个副本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开局先把所有人打散了。这个迷宫从哪里看都差不多,我刚才和林缜试了一下,完全没办法单纯靠说各自的方位来找到人。” “一个人要小心。”这句话是晏明光说的。这人没有说任何和破局有关的话语,声线平稳,嗓音却润着一丝挂心。 燕危听到晏明光的话,嘴角下意识勾了勾。 丛林迷宫里的风不大,细细微微的,吹在人身上却带着彻骨的阴森寒意。燕危敛了敛风衣,尝试着在迷宫里往前走了一小段,口中说着:“我觉得没那么直接。离午夜只有两个多小时,靠走错来找路根本不现实,一定是有什么——” 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交谈声,燕危动作一顿,收回了话语。 他的眼前,另一条路上,先是出现了一个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的玩家。这人一脸慌张地往前跑着,由于跑得太急,出现在燕危眼前的那一刻就被前方的一个树枝绊倒了。 这人显然不可能是各个组织培养的种子选手,更像是因为赌楼失败而被随机抽取进来的普通玩家。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猛地跌倒在地,土地上散落的树枝顿时划破了他身上好几处地方,鲜血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燕危神情一顿。 身后传来了交织在一起的乌鸦啼叫声,遮天蔽日般靠近。燕危回头一看,顿时侧身低头,眼前立刻飞过一大片乌鸦。 ——它们闻到了血腥气。 而那个跌倒在地的玩家刚刚起身,便瞧见这些羽毛乌黑、鸟嘴尖利、双眼闪着血腥版的亮光的乌鸦成片冲来。 这人大惊失色,根本顾不上身上的伤,立刻拿出武器就开始挥向冲在最前头的乌鸦。刀刃将乌鸦的身体分为两半,更浓郁的腥臭血腥味散开,不但没有吓退这些畜生,反而带来了更深的刺激。 周遭所有的乌鸦一股脑地冲了上去! 它们的眼里根本没有侧身靠在一旁的燕危,前仆后继地从各个角度冲向这名玩家。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 这些因为赌楼失败而被随机拖进来的玩家,根本不具备冲击四十九层高难度竞技副本的能力,从被拖进来的那一刻,就几乎注定了成为竞技副本种子玩家们的踏脚石。 不过片刻,这名玩家手中的兵器便被乌鸦啄断,血腥味愈发浓厚。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眨眼间,这些食人的乌鸦竟是瞬间将这人活生生地吞食而尽!! 啼叫声再度交织混杂,矛盾地掺杂着尖锐和喑哑。 乌鸦四散开来,那被吃得干净得只剩下骨架的尸体轰然一声倒下,骨头四散开来,大量的鲜血自散骨之处蔓延,浸染了燕危所在的这一整片土地。 闻到这种散发着腐烂的臭味,燕危颇为不适地挥了挥手。 可就在腐臭味散开的那一刻,周遭,那些由茂密的树木修剪而成的迷宫墙开始腐蚀、枯萎。这一片的视线在这一刻变得宽阔了起来。尽管被腐蚀的区域比起整个丛林迷宫来说,只能算是一小块,但这已然省了探索这块区域迷宫的路。 迷宫墙居然能被玩家的鲜血腐蚀。 在这个玩家的死亡之下,燕危已经完全能直接走过这一块没有阻拦的区域,不费吹灰之力地离山顶更近一些。 而在这片区域的另外两个玩家也出现在了燕危的视野中,他们互相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燕危和地上的尸骨,显然也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燕危望着那玩家仅剩的散骨,脑海中响起了方才载入副本时听到的故事。 ——“他的母亲在荒郊野外生下了他,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在丛林迷宫中。鲜血沾染土地,周围草木腐蚀,他的母亲被成片的乌鸦吞噬血肉而死。可他在草地上足足哭了三天,乌鸦为他啼叫,丛林为他枯萎。” 原来是这样。 鲜血腐蚀,组成迷宫的丛林自然会枯萎,露出广阔的视野,清理出没有迷宫树墙的空地。 如果这样的腐蚀是朝着山顶的方向,那自然可以轻轻松松在两个小时内到达城堡。 死的玩家越多,还活着的玩家就越容易通过这第一关。 比起花时间找路,直接去找用来牺牲的玩家……毫无疑问的更快。 燕危一手抄兜,指尖在兜里轻轻摸索着那枚燕子硬币的边沿。他抬眸在场的另外两名明显的种子玩家,淡茶色的双眸中闪过幽然。 方才的一幕太过直接,他能瞬间明白这个捷径,这两个人……也能。 第89章 傀儡城堡(2) “打起来!打起来!” 借着月色, 燕危第一时间观察的是这两人的表情。 他们分别站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道路上,只不过是因为刚才那个死去玩家的鲜血腐蚀了这一篇所有的草木,他们这才在宽阔的视野中看到了对方。 另外两人一个个子很高, 一个戴着纯黑色的鸭舌帽,装束相差很多。他们离得近一些,燕危则在相反的方向站着。不仅如此, 高个子和戴着鸭舌帽的那个玩家除了看向燕危,目光也总是飘来飘去地打量着另一方。 他不认识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之间也并不认识。 打量间, 这两名种子玩家已然带着警惕靠近。 刚才的现象和这一片枯萎的草木他们都看在眼里,可这两个玩家什么也没有点明, 只是若无其事地互相问了问对方的底细——如燕危所想,这是分别来自两个组织的种子玩家。 竞技副本有各种各样的组织,大到玄鸟、启明星,小到一些刚刚成立第一次进入竞技副本的组织都有。而这两名玩家的组织都是听过姓名的, 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同时看向了还没有说话的燕危。 楼内的世界, 玩家们都拥有着感知力, 而他们登过多少层楼,身上那种在血腥里泡过的气息是可以被感受到的。虽然不可能知道每个人的数据, 但每个玩家或多或少都能对面前的人大致是什么区间的玩家。 他们自然能感受的出来,燕危并不像一个经历过好多三四十层副本的玩家。 戴着鸭舌帽的男性玩家道:“喂, 你什么组织的?” 本来微微低着头, 已经在电光石火间收拾好了表情的燕危缓缓抬头, 琥珀般的眸子闪烁着胆怯与惊慌。他双唇微动,清冽的嗓音很轻很低:“我、我没有组织……” 这一瞬间,另外两名玩家看着燕危的眼神变得微妙了起来。 燕危眨了眨眼。 这个反应……果然, 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大多不认识他。 进来之前,燕危就和晏明光讨论过这个情况。他们确实抬楼太快,但也正是因为抬楼太快,可能三四十层的玩家听过yan和昼,也听说过他们之前过副本的一些事情,却不会认识他们。 因为他们之前过的都是二十层以下的副本,更高层的玩家就算学习经验,也不会去看更低层的赌楼副本。而十九层流动本抢夺传奇道具的那一次,因为流动本限制降楼玩家,进入的本来也只有十九层以下的玩家,再加上后续关注这个副本的各大组织玩家都是高层玩家,反而处于三四十层这种还在专心过副本的中间段玩家,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没什么机会看到他们。 而他们一个多月前还在十几层,其他组织的玩家根本不会想到燕危会真的闭关一个多月直接进入四十九层。 在刚才那两个玩家第一眼看到燕危没太大反应的时候,燕危就猜测,这两人就算知道yan,也不知道yan长什么样,更不可能想到yan会出现在四十九层。 在这两个种子玩家的眼里,燕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被拉进来送死的玩家。 他们看着燕危,互相警惕着对方,但这种警惕已经变了样——现在,他们反而更像是担心对方抢走自己的猎物。 作为“猎物”,燕危借着这个信息差,颤颤巍巍道:“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吗?” 此时,天空中成片的乌鸦在这片山丘上来回盘旋,乌泱泱的一片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仿佛同星空前的乌云融在了一起。而那些被迷宫墙挡住的地方,陆续传来了不一样的惨叫声。 这些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同乌鸦的啼叫声混在一起。 这整个丛林迷宫里,其他的地方,也正在发生一样的事情。此时此刻,燕危才清晰地明白,为什么这一次除了参加竞技的种子玩家,这个副本还要拉一些赌楼失败的玩家进来了。 这些玩家,进来就是为了送死的。 用不了多久,恐怕几乎所有的玩家都会知道这个迷宫最快的破解方法。 ——玩家的鲜血可以开路。 只要完全不顾别人的姓名,在别的玩家身上留下流血的伤口吸引乌鸦……那就可以踩在无辜玩家的鲜血上走向城堡。 燕危仿佛没有看出这个方式,他只是拢了拢风衣,压低了声音道:“我之前最高就登过十几层,这次我和我的朋友赌楼失败被强制拽进来,没想到一进来发现是四十九层副本。这跨度也太大了,我这种玩家就是送死的啊……” 十几层的玩家虽然不如三四十层的玩家老练,但好歹也是有点经验的了,燕危没有装的太过,此刻神情已经从方才的惊慌缓缓“恢复”了镇定。他颇为巴结地看着眼前这高个子和鸭舌帽男,接着说:“你们一看就是邀请函进来的四十几层玩家,我知道对于你们来说我很累赘,但我也可以起到点作用不是?这个迷宫还不知道有没有别的危险,我可以走在最前面,就是希望……咳,希望两位大哥带我一程?” 燕危说着,看似眼神飘忽,实则正留心着这两人的神情变化。 此刻,高个子和鸭舌帽男的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两人互相防着对方,谁都想独占燕危这个“猎物”,把另一个人甩掉。 燕危的下一句话却骤然拉回了这两人的关注点:“我虽然只有十几层,但我也抬楼了三次,有技能。我的技能是在一定范围内定位很少数已知的玩家,这个迷宫限制感知力,但我的技能不限制,我可以感受到我另外两个被拽进来的朋友的方位,我可以和他们汇合,一起帮两位大哥做事,怎么样?” 高个子立刻道:“好,先找你朋友,我们人多好找路。” 鸭舌帽神情一动,但他似乎性子比较沉稳,思忖了一会,才说:“行,你走前面。”他显然也知道和高个子现在对上,还不如赶紧用燕危找到更多的扔进来送死的底层玩家,用这些人的性命铺路。 燕危早就知道这两人会这么选。 副本的开局确实很针对他,完完全全放大了他最大的短板。他只要随便暴露在一个种子玩家面前,就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猎物。 这是一个考验人性的副本开局。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样的开局针对燕危,燕危也能针对它。 放大人性罢了。 对于这两个人而言,眼前只有一个猎物,顶多就是两人谁更胜一筹谁获得猎物,失败了也无所谓,也就是失去一个猎物而已。可当这个猎物可能会带来更多猎物的时候,利益突然变大,这两个人必然不可能现在就对他动手,而是想用他找到他的朋友。 可能的猎物变多,高个子和鸭舌帽男之间骤然变得防备了许多。 一个猎物可能甘愿放弃离开,可是多个猎物,他们都想独吞。 燕危根本没有定位朋友的技能,这一切不过就是他编来拖延时间和激化这两个不同组织的玩家的矛盾罢了。 这两人上钩了。 高个子显然是个脾气不太好的人。他抬手,用力推了燕危一把,说:“快点,时间不多。” 燕危讪讪地笑了笑,十分“乖巧”地走在了最前头,随手指了个方向:“我感受到,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朋友在这个方向,朝这边走就行。他们知道我有这个技能,不会乱动的。” 但就在他完全转过身,背对着身后这两个玩家的那一刻,燕危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变。他嘴角微勾,淡茶色的双眸闪动着狡黠。 他没有关对讲机,不知处于迷宫何处的另外三人全程听了燕危忽悠。燕危方才那句“他们知道我有这个技能,不会乱动的”就是特意说给晏明光他们听的,暗示对方先保护好自己,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危,等他找出这个迷宫的破解方法。 林缜惊叹的声音通过对讲机传来:“我这是赶上直播了?哎我都不想找路了,我就蹲着听你坑人直播好了。” “……”鱼飞舟无奈,“你待着别动也行,不会出事。” 晏明光这回反倒没有说话。 燕危当然不能开口和他们交流,只是听着林缜啰啰嗦嗦的。 丛林迷宫错综复杂,但是被丢进来的玩家也多,被乌鸦啃噬的惨叫声接连不断地从四面八方响起,越来越频繁——显然,有玩家已经没有忍住鲜血通关的捷径,开始动手了。 燕危等人刚走过一个不知是谁用玩家的命清出来的一片空地,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前。 朝着燕危所指方向的岔路口有两个。 高个子指了左边的那个,从燕危身后踹了一下他的腿后,说:“走。” 燕危踉跄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动作,鸭舌帽男又说:“右边这个吧,我直觉,左边绕道可能会更多。” 燕危眨了眨眼,二话不说,直接往右边的那条道上走了。 迷宫的墙挡住了玩家的视线,两条路本来就看不出什么。高个子也是凭直觉选路,既然选了右边,他也没说什么,只是仍然防备着鸭舌帽男,跟着走在燕危身后。 没过几步,他们又遇到了好几条分岔的路口。 鸭舌帽男:“第二条吧。” 高个子:“最右边这个看上去离城堡近一点。” 燕危毫不犹豫地往第二条走。 丛林迷宫的转弯和道路本来就多,这才没走几分钟,他们就遇上了好多个分岔。就算有燕危指的方向,也有好几个需要选择的岔路口。 每一次,不管鸭舌帽男和高个子意见一致与否,燕危都根本没有丝毫迟疑地听从鸭舌帽男的选择,走鸭舌帽男选择的路。高个子一开始没有迟疑地跟着,到后来脸色越来越不好。 燕危时不时地望向伫立在山顶的城堡。同迷宫中的昏暗不同,城堡每一扇窗都亮着暖黄的灯,没有任何乌鸦飞过城堡的上头,唯有月色驻留在那里。 而迷宫正在东一块西一块地腐蚀着——比起整座山丘,这些腐蚀的面积实在还是有些杯水车薪。 半空中黑鸦盘旋,细窄的缺月飘在黑夜之中,宁静星空覆盖下的,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嚎。 在这样的黑诡中,燕危等人又走过了一条岔路。 燕危微微回头瞄了一眼高个子已然十分阴沉的脸色,不着痕迹地放慢脚步,用着颇为激动的声音说:“我感受到了,我朋友就在前——” “这不对啊,”高个子骤然开口,嗓音润着一层怒意,“前面根本没有任何人声和动静,反而飞着一群乌鸦,你说你朋友在这?这是真的在找人呢,还是故意把我往危险的地方引啊?” 他冷笑一声,顷刻间居然拿出了一把长刀,说:“我居然也有看走眼的一天,上了你们两个的当。你们两个是一伙的吧?装什么不认识呢,每次走的路都是你们两一起选的,最后选了这么条全是乌鸦的路……” 燕危回过头来,神情惊慌,嗓音抖了抖颤颤道:“这、这是在说什么?我朋友确实在前面啊,乌鸦这么多,他应该藏起来不敢动,所以没有人声吧?” 鸭舌帽男眉头一皱。 他看了一眼高个子迫不及待拿出手的兵器,冷声道:“想要撕破脸就直说,找什么理由?” 燕危双眸滑过一丝狡黠,不着痕迹地往旁边退了一步。 对讲机里,林缜嗑了口瓜子,说:“打起来!打起来!” 第90章 傀儡城堡(3) “你那边也太吵了。” 迷宫丛林里的另一处。 树木修建而成的迷宫墙仍然遮挡了所有的视线, 周遭传来各种各样嘈杂的声音,风声裹夹着惨叫声和打斗声,空中弥漫着的腐臭味和血腥味愈发明显。副本刚刚开始没多久, 这本来十分宁静的丛林迷宫已然在逐渐变成一个巨大的修罗场。 林缜靠在一根粗壮的树干上,手中捧着一小堆零碎的零食,右膝弯起, 脚下踩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玩家。这是刚才看到落单的林缜,想偷袭林缜用林缜开路的人。 ——可惜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名玩家身上没有任何见血的伤痕,可衣着已然十分褴褛、充满了各种箭羽划过的裂痕。他狼狈地躺在地上, 满脸青紫。 林缜看都没看这个被他踩在脚下的玩家,一双暗红色的眸子闪动着兴致, 口中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哟,打起来了……!”他似乎心情挺好,连踩着这个玩家的脚都稍微松了松。 这玩家大口地喘着气,紧张地抬头盯着林缜, 缓缓地挪动了一下,想趁着林缜注意力分散的时候赶紧逃跑。 可他刚在地上挪动了一下, 林缜目光微动, 脸上笑容仍在,可脚下却猛地一个用力, 将这人狠狠地再度踩到了地上。他叹了口气,垂眸, 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人, 说:“喂, 你打扰到我看好戏了。” 这人猛然被用力地踩了一脚,浑身一颤,眼看就要吐出血来。 林缜说:“你可得忍住了噢, 这要是血吐出来了,乌鸦闻到血腥气飞过来,我可只会站在一边为它们鼓掌。” 这人惊惧地睁大眼睛,赶忙紧闭双唇,活生生把涌上喉咙的鲜血咽了下去。他害怕引来乌鸦,以他现在的状态,林缜自然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必死无疑,只能成为开路的工具。 见对方根本不敢张口,林缜突然觉得好玩,轻笑了一声,弯下腰来,颇为嫌弃地拎起这名玩家的手掌,微微用力—— “唔嗯嗯嗯嗯唔唔——!!!”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折声,这名玩家紧闭着双唇的痛哼声越来越大。可林缜仿佛没有听到一般,掰断了一根手指,又一点一点掰断了另一根。 对讲机中终于传来了燕危的声音:“林缜,你那边也太吵了。” “我吵一点,周围那些不自量力的人就不敢再围上来了。”林缜撇了撇嘴,“哎,谁叫他刚才偷袭我想用我开路呢,我只能玩一玩他咯,还挺好玩的。” - 这一头,燕危眼见着另外两个种子玩家打了起来。 这两人眼里完全没有燕危这个“弱小的十几层玩家”,各自都在燕危的暗示引导下,觉得对方本来就想害了自己独吞“猎物”,再加上高个子本就脾气暴躁,他们根本没谈上两句话就打了起来。 燕危看戏一般往角落里靠了靠,还分出了点闲心同鱼飞舟和林缜说了几句现在的情况。 但晏明光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对讲机里只传来了一些飒飒的风声和若隐若现的极快脚步声,晏明光似乎在快速地移动着,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燕危收回心神,面前这两名种子玩家已经对手了几个来回。他们都是组织特意送进来参加竞技副本的四十几层种子选手,又不能违背楼的规则当真下死手杀人,只能倾力于弄伤对手,几个来回根本分不出胜负。 那鸭舌帽男挡住高个子挥来的武器,面色已然开始有些不对——多少都是这个水平的玩家了,方才没反应过来燕危的挑拨,现下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不远处,燕危眼见鸭舌帽男动作开始迟疑,他嘴角勾了勾,骤然对着高个子大喊:“你、你流血了!!!” 血腥味会招到乌鸦,鸭舌帽男动作一顿,正想确认方才伤到了高个子哪里,高个子却深知自己没有受伤,手中动作不停,长刀利刃瞬间滑坡了鸭舌帽男的手臂! 在淡淡的血腥味从鸭舌帽男手臂的伤口上散播而出之时,远天星夜之下传来大片乌鸦的鸣叫。 鸭舌帽男和高个子面色一变,高个子猛然后退,鸭舌帽男拿起兵器挡向飞来的乌鸦。不过片刻,乌泱泱的黑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仿佛将鸭舌帽男埋住。燕危在不远处看着,瞧见一只又一只死了的乌鸦掉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啼叫,可越是如此,血腥味越浓,飞来的乌鸦越来越多,甚至有的擦着燕危的肩头飞过。 已然避开的高个子看着这一幕,哪里还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咬牙切齿地看着燕危,在黑鸦低空盘旋中,拿着长刀走向他,说:“我倒是看走眼了……” 燕危毫不慌乱。 他眉目一挑,抬手,掌心骤然出现了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月轮。就在月轮出现的那一瞬间,燕危周身的空气波动了一下,月轮将燕危所站的方寸之地同周围分割开来,仿若一道透明的屏障,就连乌鸦都远远地绕开了这道屏障,从两侧飞过。 高个子长刀刚至,便被月轮分割出来的屏障猛地一震,接连后退了好几步。 这一刻,维持着月轮运转的燕危也面色一白,额间已然冒出虚汗——月轮缺了一角,本就在汲取着他的精力,现在他还要维持运转,自然有些力不从心。 可燕危表面上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从容道:“你可以再试试你能不能破开,但时间只有一个多小时了,我不怕陪你耗,你要是想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奉陪。” 这就是燕危的自保之计。 他身体指数顶多在同层数的玩家中算得上是正常,在这种抬楼三十层之后的四十九层,尤其是开局没有任何奖励数据加成的情况下,随便一个正常进入的玩家他都打不赢。他现在又是普通状态,没有不死之身的加持,不能剑走偏锋。 如果在见到高个子和鸭舌帽男的那一刻,他就拿出月轮保护自己,鸭舌帽男和高个子并不会立刻离开。而当时时间还有两个小时,这两人同时合力,他也撑不了几分钟。如果不用月轮,而是当场就想办法挑拨这两人,让他们动手,等他们动手完,赢的那一个照样不会放过燕危。 可是现在,他带着这两人兜了会,一路走来遇到的玩家都不敢和他们碰上——因为在其他人眼里,他们三个像是一伙的。走到现在,燕危再进行让这两人对上,先解决了鸭舌帽男,周围的玩家听到这边的动静,只会以为他们是两个人赢了一个人,根本不会想冒着风险来他们这里争抢猎物。再加上时间只剩一个多小时,高个子破不开月轮,就绝对不会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继续花时间对付燕危。 如此一来,只要高个子攻击几下放弃之后离开,这一块区域不仅被鸭舌帽男的鲜血清理开一大块,可以让燕危拥有更宽阔的视野,周围的玩家也会以为这边有一个高手,不会过来对付燕危,他也就有时间思考迷宫的问题。 “这种程度的道具……传奇道具!?”高个子片刻间便明白了,“原来是你,那个十九层获得传奇道具的低层玩家……” 传奇道具似乎加重了他的急切,他想也不想便再度挥刀攻来。 月轮颤动,燕危缺氧了一瞬间,表面却神情不变,仍然从容。 此时,被群鸦掩埋的鸭舌帽男发出了凄厉的喊叫,周遭的血腥气瞬间变得极为浓郁。以鸭舌帽男为中心,鲜血开始大量的流淌,土地和植物的腐蚀一点一点望四周拓开。 高个子躲过密度更浓的乌鸦,狠戾地看了燕危一眼,说:“这里可是四十九层,你一个十九层的敢进来……希望你能活到城堡,让我有机会亲自找你算账。” 话落,这人不敢拖延时间,转头便借着鸭舌帽男的鲜血开拓出来的宽阔道路,朝着离城堡更近的方向走去。 燕危仍然维持着月轮的运转。直到鸭舌帽男的惨叫声越来越弱,而周围已经完完全全被腐蚀了个干净,确定高个子不会回头之后,燕危这才收起了月轮。月轮树立的屏障消失,飞过的乌鸦再次擦着燕危的身侧而过,带着触目惊心的破空声。 他大口地喘着气,面色因为体力的过分消耗而十分惨白。周遭黑鸦近在咫尺地盘旋着,燕危深呼吸了一下,正决定先抛开他那洁癖在遍布鲜血的地上坐一会,不远处骤然传来了极快的脚步声。 一头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在一片乌鸦后骤然出现,清冷的气质和周遭的血腥脏污格格不入,乌泱泱的黑鸦都遮不住他的惹眼。他几步间便跑到了燕危的眼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燕危。 乌鸦啼叫,振翅声不绝于耳,血腥满鼻。燕危眨眼间,发现自己已然靠在了晏明光的身上,在这一片脏污中闻到了些许晏明光身上干净的气息。他一愣:“你怎么找到我的?”话虽然是疑问,但燕危的身体已然放松了下来,全身着力点都放在了晏明光的身上,缓缓恢复着体力。 “声音。”晏明光淡淡道,“每个地方的声音都不一样,我可以根据你身边的声音来判断轨迹,朝着可能存在这类声音的地方走就行。” 难怪方才这人只是听着对讲机,一直没有说话。 难怪刚才他听到晏明光似乎在快速移动的声音。 燕危眨了眨眼,喉结微动,最终还是咽下了“谢谢”的话,说:“你一路过来,有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情况?” 鸭舌帽男的惨叫声已然完全消失,周遭的乌鸦也缓缓散开,只余下燕危两人和前方一点血肉都不剩的尸骨。晏明光看了眼燕危此刻苍白的脸色,先是搭起燕危的手,一个使力便将人背到了自己的背上,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拉稳燕危,这才说:“已经有人用合作获得‘猎物’的方式,一起用鲜血铺开路,离城堡的距离只剩一半了。我路过的时候,躲在附近看了一眼,他们不缺猎物,但是越靠近城堡,铺路的速度越慢,因为吃肉的乌鸦变少了。” 燕危趴在晏明光的背上,下巴顶着这人的后肩,苍白的面容缓缓浮上了一层红晕。 幸好他现在没有心思想着那些乌七八糟的画面。 他说:“吃肉的乌鸦变少了?那也就是说,越接近城堡,乌鸦的密度越小……?”说着,他抬头往向了那处在山顶、宁静明亮的城堡。 “我补充一点,”对讲机中传来了鱼飞舟的声音,“我觉得我们先不要用这个最明显的方式。大家一开始就被扔到这个迷宫里,目的是到达山顶,但是我们不要忘了进入副本的时候,楼说到的副本名字——傀儡城堡。这是个和傀儡有关的副本,楼内世界的傀儡,通常都带着和人命有关的血腥,而这个副本刚开始就鼓励‘人’自相残杀,刻意模糊了傀儡的主题,这其中万一有什么玄妙……” 晏明光已经背着燕危,无声地往前走着。方才这人在乌泱泱的黑鸦后出现,强势地扶住燕危,可他将人背起来之后,只是客观地告知燕危他观察到的信息,随后默然无声地将发挥的空间交给了燕危。 燕危紧紧看着山顶上的城堡,眉头轻皱,没有说话。 鱼飞舟说的这个,他方才也闪过类似的念头。这可是四十九层的竞技本,开头把他们扔到一个丛林迷宫里考验人性,当真就只是为了扔一些普通玩家送死、消耗玩家数量吗?那等到剩下的玩家到达了城堡,开启了竞技之后,这第一关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一个野蛮的厮杀。 用鲜血铺路,是一个直接粗暴却有效的方法,但应当不是上上策。 处在山顶处处都亮着灯的城堡、越往高处密度越低的食人乌鸦、会被鲜血腐蚀的迷宫…… 燕危神情一顿,琥珀般的双眸骤然明亮如星。 他笑了一声,拍了拍晏明光的手臂,说:“快,把我放下来。” 晏明光没有迟疑,立刻停下脚步,缓缓把燕危从自己的背上放下。 燕危刚一落地,二话不说,直接从晏明光手中拿过短刃——毫不犹豫地往自己的手臂上划了一刀! 第91章 傀儡城堡(4) 燕危这一刀划得太没有迟疑, 以至于任由他拿刀的晏明光都愣了一瞬。 瞬间的功夫,亮白的刀刃染上一层血红,燕危手臂上的伤疤顿时流出血来, 浸染了风衣的袖口。血腥味在空中散开,远方乌鸦的鸣叫声顿时由远及近。 燕危也不是什么不怕疼痛的人,这一刀划得果断, 真的破了皮,他下意识便“嘶”了一声。 晏明光愣了那么一瞬间,随后抬手便把燕危手中沾血的刀刃夺过, 二话不说反手将人护在了怀里。他手中刀刃朝着乌鸦飞来的方向,向来清冷的嗓音此刻居然染上了些许怒意道:“处理好伤口, 不要乱动!” 他没有询问燕危为什么这么干。 燕危却被晏明光的语气搞得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眼见那成片的乌鸦即将飞来,他也没有时间回答晏明光,只是指尖轻触黑戒,瞬间从信息面板的储物栏里拿出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强光手电。 手电发出一道凝聚的强光, 光束冲天而起,像是破开黑夜的利刃。 乌泱泱的黑鸦从四面八方围来, 如同倾覆而下的黑夜, 在铺天盖地的那一刹那被这光束劈开——它们竟围着光束,却再也没有前进半步! 迷宫墙上方本来是不会显示出任何异常的, 就连光线也会被彻底打散,只有光线下方的人才能看到。可却因为乌鸦环绕, 那看不见的光束反而十分明显。 周遭的乌鸦围绕在这一束光线周围, 啼叫不止。燕危一手举着手电, 另一边的手臂上缓缓流淌下鲜血,鲜血浸湿了他的衣服,一滴一滴滑落而下, 垂直地滴在土地植被之上。 能够腐蚀的血液立刻将燕危周身腐蚀出一小块地方,差不多和一个人所站的面积差不多。 燕危转向直面城堡所在的方向,举着手电,完全不管眼前就是迷宫墙,径直往前走了一步。 果不其然,滴落的血液腐蚀了面前的迷宫墙,开出了一小条仅供一人通过的路。但这条路并不长,前方没有几步就又是一道迷宫墙,显然是需要燕危再往前走,用血液滴开向前的道路。 他心下有了论断,转头对晏明光笑道:“这才是隐藏的解法!但是一个人的鲜血能开出来的路,只能够一个人走。我在前面滴血开路,你沿着我开出来的路走在我后面吧。我们先走,我边走边和你说怎么回事。” 男人看了一眼他手臂上的伤口,眼神微敛,二话不说用那已经沾染了燕危鲜血的匕首在自己的手臂上也划了一道。 燕危怔了怔,这人已然面色不变地拿出了处理伤口的东西,动作利落,不过片刻便用纱布沾着药给燕危处理好了伤口。随后,这人从燕危手上拿过手电筒,将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后,说:“我来开。” 燕危看了一眼自己已然被处理好的伤口,张了张嘴,只好抬脚,沿着晏明光的血开出来的小道笔直往前走。 与此同时,他敲了敲对讲机,对着林缜和鱼飞舟说:“林缜,鱼飞舟,不管你们现在在哪里,不要伤人。先随便在信息面板的商城兑换一个手电——普通的就行,有光就可以。然后用开着手电筒,用你们自己的血滴着开路,径直往前走就行,反正血能腐蚀迷宫墙。” 隐藏的方式其实并不算难,但是在已经给了一个默认的解决方法的情况下,所有玩家的思维第一时间都被用其他玩家开路这个方法所局限,从而完全没有想过让自己受伤。甚至于在这种所有人都是捕猎者,所有人也都是猎物的情况下,玩家们的第一反应都是保护自己绝不受伤,自然不可能会想到用自己来开路。 为什么玩家不敢用自己的血滴开道路? 因为一旦血腥气散开,这漫山遍野的乌鸦就会冲上来,再厉害的玩家都没有办法同时抵挡那么多食人肉的乌鸦。就算是刚才那个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鸭舌帽男,也照样被乌鸦吃了个干干净净。 但如果乌鸦不会围上来呢? 只要乌鸦不围上来吃人,就算不用别人的血,只需要一点一点滴落自己的血液朝着城堡的方向走,完全可以在几十分钟内就迅速到达城堡。 方才晏明光和他说,已经有一批各个组织的种子玩家联手,捕捉其他玩家作为猎物联合开道。但是这群人越到高处,开路的速度就越慢,因为离城堡越近,乌鸦就越少,所以它们吃人肉的速度也会变慢。 高出和低处的区别就在于城堡。 从外面来看,城堡和其他地方的区别是什么?是那无处不亮着的暖黄灯光。 但如果只是这样看,城堡内也有可能有什么排斥乌鸦的东西,未必是灯光。可是方才,晏明光没来之前,燕危为了抵挡高个子的攻击,拿出了会散发出纯白淡光的月轮,分隔开了他身周的空间。 当时,那些乌鸦并不是撞到了无形的屏障,从而没有挨近燕危,而是在还没有撞到屏障的时候,就绕开了燕危的身周。乌鸦不可能有那个能力察觉到屏障的存在,让这些乌鸦自然而然就让开的,并不是月轮割出来的屏障,而是月轮发出来的光。 “鱼飞舟说的对,这个城堡的主题是傀儡,用别的玩家铺路必然不是上策,所以千万不要间接杀人。还有,我们现在必须用尽全力跑着去。我们现在分三个地方,三束光亮起来,虽然因为迷宫对空中的限制,其他人看不见光,但他们看得见被血引来的乌鸦。没过多久肯定有人能从我们的答案里面推测出答案,如果我们慢了,容易节外生枝。” 另一头,林缜已然掰断了那名玩家的所有手指。他听完燕危说的话,撇了撇嘴,直接松开了脚,低声对那名已然痛得近乎昏厥的玩家说:“再见咯。” 他照着燕危说的话,割开手臂,举着手电径直望着城堡的方向跑去。 三处被群鸦环绕的别人看不见的光束冲天而起,快速地朝着山顶的城堡移动着。 离城堡还有一段距离的一处,大片大片的空旷之前,一群玩家站在一起,眼睁睁地看着前方一名“猎物”在乌鸦的吞食下流淌出大片的鲜血,浇开了又一大片空地。 “那是什么?”有人说。 另一人顺着这人所指的方向看去,瞧见一个地方飞着大片的乌鸦。这些乌鸦并不是在一个地方盘旋,而是径直朝着城堡的方向飞去,中间似乎还有一处没有任何乌鸦靠近的空白。 又有人道:“那里也有!” “这里也有!” “三个?这些乌鸦怎么回事?” 前头,一个领头的玩家嗤笑了一声,完全不顾手中“猎物”的求饶,刀刃果断地割开了这人的手臂,随后把人往前一扔,等待着乌鸦的到来。 他说:“那群乌鸦只要不伤害我们就行,嘿,时间不多了,你们这些废物能不能动作利索点?” 其余人闻言,赶忙去寻找新的猎物。 可是越接近顶层乌鸦越少,这些人找猎物的速度挺快——被拉进来送死的玩家还是挺多的,但是乌鸦吃人的速度却不快。待到他们又往前铺了一段路,那三块乌鸦环绕的地方已然离城堡近在咫尺。 这群合作的玩家中,领头的人骤然明白了不对。 “不对啊,越往上乌鸦越少,可是这些乌鸦为什么还笔直地朝城堡飞?就好像……” 就好像是一个正在超城堡跑的人。 在场的人纷纷露出探究的神色。 他们离城堡不算远了,再这样杀下去,应当没有十分钟就能到达。可这三团乌鸦眼看几分钟内就要飞到城堡边缘了,像是赶往城堡的玩家。 玩家…… 有人恍然大悟:“那根本不是飞往城堡的乌鸦!而是被乌鸦追着跑完城堡的人!!!” - 燕危和晏明光最先到达城堡前方。 燕危告知林缜和鱼飞舟的时候,他自己已经在往城堡赶,又有晏明光带着他,他们自然到的更快。而就在他们驻足于城堡门口的那一刻,不远处骤然围上了好几团的乌鸦,和他们赶往城堡时候的情况一模一样。 “看来他们也不笨啊,”燕危回头一看,“从我们这里看出来另一个解法了,其他人本来就离得近,恐怕再过几分钟还活着的其他玩家也能到了。” 周遭,本来跟随着的乌鸦骤然一滞,全都在城堡范围之外盘旋了一会便飞走了。 燕危收起手电筒,拿出方才晏明光给他包扎剩下的材料,也拿起晏明光那流了一路血的手臂,动作不重不轻却颇为小心地帮对方处理好了伤口,说:“谢谢你。” 晏明光没有说话。 他们一同往前了眼前气势恢宏的城堡大门。 城堡大门半开着,里头亮着数不清的灯,却似乎看不见任何人影。 楼的提示音同时在燕危和晏明光脑海中响起:[恭喜玩家率先到达傀儡城堡,获得奖励:身体指数100,感知力130,积分300。] 燕危挑眉。 这就是……抬楼三十层的可怕反馈吗?就这么一个开头的小成就,居然就比他之前过副本的总奖励还要多。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还未开口,看似空无一人的城堡里传来了喑哑低沉的嗓音:“客人……来了。” 话音未落,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响起。 燕危站在城堡门口往里看去,瞧见两排步伐整齐的人影朝着他们走来。这些人速度极快,却又规律而整齐的不像人。不过片刻,这两排人影已然到了门前,从两侧彻底拉开了城堡的大门。 燕危也看清了这些开门的人。 他们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却十分有力,整齐的显然不是人类——傀儡。 而燕危在这群傀儡中,看到了一个熟面孔。 那个被他算计送命的鸭舌帽男。 第92章 傀儡城堡(5) 在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的那一刹那, 燕危只感觉脊背油然而生一种寒意。不远处,那些学会了燕危破局方式的玩家越来越近,连带着城堡周围好几处都飞来成片的乌鸦。鸦啼不止, 喑哑的叫声仿若来自深渊的嘶叫。 夜风有些凉,燕危拢了拢风衣,双手抄兜, 指尖轻轻摸索着放在风衣口袋里的硬币。 人影有些多,他现在站在城堡门前,看不清后方的这些傀儡, 却也能看到另一个略微有些熟悉的身影,极有可能是他刚载入副本就死在他面前的那个普通玩家。 他面色有些凝重地对晏明光轻声道:“这里面有我在迷宫的时候就见过的人, 他们被乌鸦吃了。” 晏明光先前本来就一路跑着过来找燕危,见的情况比燕危多,他说:“也有我路上见到的。” 这里见到的自然指的不是还活着的那些玩家。 “原来这才是迷宫的目的……” 傀儡城堡,重点不在于城堡, 而在于傀儡。 迷宫只是一个筛选的工具,让玩家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 互相针对, 将其他稍微弱一些的玩家活生生地送给乌鸦们。这个城堡的主人制作傀儡的方法死人,迷宫里死掉的那些人, 都变成了他们眼前这些森然的傀儡。 死去的人会变成傀儡,会变成城堡npc那一方的人。 纵然燕危对自己从来很有信心, 但想到这个关键的这一刻, 他的心还是沉了沉。 以往的副本里, 他们这种玩家要做的就是活下来,找到阶梯。至于其他无关的玩家,死了也就死了, 顶多就是少一些能够互相帮忙找线索的队友,甚至于对于有恩怨的人来说,死了对头反而是好事。 但是现在,玩家死一个人,傀儡多一个——此消彼长,带来的差距是双倍的。 城堡仍然散发着暖黄色的光,敞开的城堡大门两侧,已经变成傀儡的玩家们面无表情地站在两侧。之前那道喑哑低沉的嗓音再度传来:“请进。”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晏明光率先抬脚,同燕危前后走了进去。 城堡里头的地形十分复杂。两人刚一进去,就是一条两边种满了参天大树的小道,周遭是一些小的西式洋楼,再往里走,就是城堡的主体。 一层是个宽敞的大厅,两侧是错综复杂的楼梯。可以看得出来,这些楼梯往上应当有着许多房间,地形必然也是十分复杂。虽然城堡的风格十分古老,但是城堡里头的光都是精致的电灯发出的。大厅的最上头挂着一口复古的大钟,也连接着电源,上头还有一个贴在大钟上的显示屏,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除了傀儡和城堡里的这些东西,燕危两人面前什么人都没有。 那道声音也没有再说什么,显然,他们两个到了并没有什么用,怕是要等到午夜十二点迷宫的一切彻底结束之后他们才能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 燕危和晏明光正好趁着这一次的机会休息了一会。不多时,林缜和鱼飞舟也陆续到了。 天穹上的残月逐渐偏移,越来越多的玩家到达城堡。他们有的是从燕危和其他人的破解方式中看出了自伤的方法,有的则是一路用玩家铺路走上来的。 无一例外,这些人在看到两侧的傀儡的时候,都或多或少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也有比较早到来的人打量着燕危等人——他们对于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而言,是非常陌生的面孔,却到的最早,显然是最早发现自伤破局方法的人。 燕危懒得管这些人的目光,只是细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一切,将这座城堡的一切情况都记在心里。 “咚——” 挂在正上方的大钟骤然传出一声响动,震得在场的人一瞬间有些头脑发昏。 ——午夜十二点到了。 燕危收到了自己进入不死状态的提示音。 立在两侧的傀儡再度动了起来,缓缓地合上了城堡的门。城堡外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惨叫——那些是还没有来得及在十二点前到达城堡的玩家们。如切入副本时的背景介绍所说,没有到达的人,将会被乌鸦蚕食干净。 待到城堡大门完全关上,外头的那些声音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若隐若现的鸦啼。周围的傀儡不知不觉多了起来,那些刚才死在外头的玩家顷刻间便变成了傀儡。 正前方的阶梯之上,一个披着黑袍,完全看不清面容的人缓步走了下来。 所有玩家都在这一刻看了过去。 与此同时,楼的提示音在此刻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来到傀儡城堡,本次竞技副本“傀儡城堡”正式开始,排位表开始计算,以组织为单位排位。因赌楼失败而进来的玩家,如有归属组织,则得分同样计入该组织得分。如无归属组织,则自动归为一队,若成功存活走出副本,则算作成立的新组织。] 话音未落,所有人的信息面板上,就出现了额外的一个选项——查看排位。 若是点开,一个列举了所有组织名字的分数表便会弹出,上头写着玄鸟、启明星、月芒、破镰等……而所有组织背后跟着的分数都是初始的零。 那个黑袍人也终于走到了玩家们的面前。 他微微弯腰,极其绅士地挽手对所有人鞠了一躬,沉声道:“欢迎客人们来到我的城堡进行游戏。” 黑袍人直起身子,抬手,打了个响指。 下一刻,每一个人的面前骤然出现了悬浮在空中的七枚硬币。 “拿好你们的硬币,每个人七枚,”黑袍人说,“这个游戏持续最多七天,每个人的初始筹码都是七枚硬币。” 他摊手,扫过不远处站着的傀儡们,说:“这些硬币可以抓住我的傀儡,只要你们能成功把硬币打到它们的身上,你们就能抓住它,把抓到的傀儡给我,在这个游戏里你们就能拿到一分。” “每一天,我的傀儡们都会在城堡里面游走——客人们要小心……当然,你们也可以找机会用硬币抓住他们。但是客人们需要注意一点,我做的傀儡,分为善傀和恶傀,善傀是可以被抓的,而恶傀……” 黑袍人狞笑了一声,那沙哑的嗓音比乌鸦的啼叫还要刺耳三分。 “抓错了恶傀,或者让恶傀抓住你们,你们也会加入它们哦。” 燕危挑眉。 这个的意思是……不仅仅是死了的玩家会变成傀儡,抓错了傀儡也会被同化。玩家不仅仅要分辨傀儡的分类,还需要躲避恶傀的狩猎。 等所有人都收好了各自的硬币,黑袍人抬手,拍了个掌。 下一刻,众人脚下亮起灯光,每个人脚下都亮着一个数字。 “怎么面露难色了呢?客人们和我的孩子们是公平的,它们会伪装,客人们也有额外的帮助。整个城堡的地板都是灯板做成,你们脚下的数字,是以你们自己为中心,范围三百米内傀儡的数量,这是我能给客人们提供的唯一帮助——毕竟游戏嘛,大家都公平才好玩。” “二楼是客人们的房间,客人们自由居住就可以了。” “每抓住一个善傀,除了能获得游戏的一分之外,还能获得我这里单独计算的十枚金币,不同金币的数量可以从我这边兑换走一个属于你的傀儡。” “七天之内,客人们都可以用你们获得的金币来找我兑换,带着兑换的傀儡打开城堡大门离开。至于打开大门之后看到的是什么……就不一定了。” “没有从我这边兑换到开门的傀儡,你们自己,在这七天内,是出不去的。这里是我伟大的乐园,客人们,你们看到的,都是我伟大的杰作,这世界上最真实的傀儡。” 黑袍人连着笑了几声。 他打了一个响指,玩家身周,那些面容麻木的傀儡瞬间消失。 黑袍人转身,缓步走上阶梯,沙哑的声音越来越远:“游戏开始了,客人们如果要来找我,我在顶层的观星台。” 声音消散,黑袍人也消失在了楼梯拐角。 玩家们第一时间没有动,而是互相打量着对方,有的似乎在用道具小声地说着什么。 燕危将方才黑袍人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缓缓散开感知力,对接上了晏明光等人的感知力。 林缜率先道:【怎么说?】 【你们都明白规则了吗?简单来说就是傀儡分为两种,恶傀是很危险的,它们会杀了玩家,把玩家也变成傀儡。只有抓到一个善傀交给城堡主人,才能获得一分和十枚金币,分数是用来给各个组织排位的,金币是从城堡主人那里兑换属于自己的傀儡的,而只有拥有一个傀儡来帮忙开门,才能打开城堡大门离开。】 鱼飞舟:【也就是说,不管怎么样,抓傀儡都是最重要的。我们不仅要努力爬排位,还要找到阶梯,城堡主人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兑换到正确的傀儡打开大门,门外就是离开的阶梯。】 燕危点头:【对,我们要在保证傀儡不会一直增加到可以碾压玩家的情况下,尽可能地拿到高分,并且还要找出这些傀儡中,打开城堡大门能出现阶梯的傀儡,必然也是有着什么线索或者特征的。】 这是一个隐隐存在的平衡。 随着时间的推移,抓傀儡失败的玩家必然会越来越多,变成傀儡的玩家也越多,难度和危险增加,但还活着的玩家抓到傀儡的概率也会增加。 林缜“切”了一声,根本没有用感知力对话,直接说了出来:“那不说白了就是,用我们手上的硬币抓傀儡就是了。” 燕危张嘴,正打算说点什么,“啪”的一声声响,城堡内所有的灯光在这一刻骤然熄灭,唯有玩家脚下显示周围傀儡数量的灯还亮着。 所有人脚下的数字,在灯光熄灭的那一刻,都是“0”。 可是下一刻,燕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下的数字变成了“1”,不远处骤然传来一声玩家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昏暗的光线中,燕危感觉晏明光在看着他。 他低声喃喃道:“刚才城堡主人已经说过了,游戏……已经开始了。” 第93章 傀儡城堡(6) 那声惨叫一出, 漆黑的现场立刻兵荒马乱起来。 杂七杂八的声音响起,传来惨叫声的那个方向似乎有人已经交上手。其余玩家纷纷拿出手电筒,光束从四面八方亮起, 勉强比方才只能看到脚下数字灯板的时候亮上一些。 昏暗的光下,一眼扫过,全是人影, 竟是没办法立刻分出那个傀儡到底在哪。 燕危也拿出了先前用的强光手电,可他只是照着扫了一圈,拉了拉晏明光的手臂, 道:“跑!” 林缜一愣:“什么?跑?现在?我们不先——” “先跑!” 燕危没有二话,抬脚就往二楼走。晏明光根本没有任何犹豫地跟上。这人的速度比他还快, 没过几步就变成了晏明光拉着他往二楼跑。林缜虽然疑惑,但也同鱼飞舟一道跟了上来。 大厅四处都有蔓延而上的阶梯,这一刻,除了燕危等人, 还有一些别的玩家出于各种各样的考量迅速离开,也有玩家还留在那里, 似乎是想看看那个傀儡到底在哪。 直到彻底绕着盘旋的楼梯来到了更为漆黑的二层, 楼下的嘈杂声愈来愈远,燕危这才喘口气停了下来。 周围似乎什么活物都没有, 在手电筒的光束之下,隐约可以看见二楼是一条又一条的长廊, 长廊两边规律分布着房门, 想来这就是黑袍人口中玩家们居住的地方。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 尽管什么都没有看到,还是第一时间拿出了月轮,将他们四人和周围分隔开来。他们现在对这里实在是充满了未知, 他今天不死,但是其他人却随时可能有危险,还是先隔开比较安全。 待到完全分出了一个屏障,燕危面色一白,脚下一软,手臂上还未愈合的刀伤因为这一瞬间的消耗而愈发疼痛了起来。 晏明光第一时间握住了他的手臂,扶着他的同时,给他那渗了血的伤口再包扎了一下。 鱼飞舟看了一眼燕危的伤口,又看了一眼林缜。 林缜朝他撇了撇嘴。 鱼飞舟无声地笑了笑,从信息面板的储存栏中拿出一把普通的匕首,掌心捧着他那个可以配合技能使用的蓝珠道具,无声地划了自己手臂一刀。 晏明光这边刚换上新的纱布包好,燕危便感觉手臂上的痛觉骤然消失。 伤口不见了。 他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一愣,转头看向了鱼飞舟。 鱼飞舟没有说话,林缜道:“这一进来就是你破的迷宫,现在又用月轮,他过意不去,想还你一点。你就让他还吧,不然他这个软包子心得纠结死。” 鱼飞舟:“……” 燕危无声地笑了笑。 他心下明白,此刻又危险环伺,也就不再提及这种小事。 “刚才我之所以先跑,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这么简单。”燕危看了看前方,同众人比了个往前走的手势,维持着月轮的运转,边走边道,“从那个黑袍人的话来看,无非就是分辨出那些傀儡是善傀,抓住并且交给黑袍人换金币,然后用金币从他那里购买一个能够开门的傀儡,打开城堡大门离开。” “但是这里面的疑点很多。” “他暗示我们打开门就可以离开,却也说打开门,不一定会看到什么。是什么意思?开门之后如果看不到阶梯,又会是什么?这是一个文字游戏,还是故布疑阵?” “其次就是善傀和恶傀的问题,也是我为什么要大家先跑的原因。刚才明显有人死了,那有极大的可能是个恶傀,死了的那个人也会在现场迅速转化为傀儡,善傀恶傀的概率都有。我们现在除了知道傀儡有两种,其他一无所知,留在现场和这么多号种子选手硬碰硬抢线索,成功的概率不仅低,还容易被恶傀暗算,对于我们来说是危险的,不如现在先上来,找一个比较安全的房间。” 燕危说着,他们已经拐进了一个小走廊里,两边都是房间。 房间从里到外都有,有的靠近这个城堡主体的边沿,有的则比较里面。晏明光方才开了几扇门,观察了一番,这些房间的内部构造都没有区别,而且都是只有单人床的单间。 不远处也有一些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应当是后续也暂时选择保守策略上楼的玩家。 鱼飞舟:“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做?” 燕危看了一眼边沿出的房间,停下脚步,又看了看他们脚下都显示“0”的数字灯板,手电筒的光束微微晃动着,显示着拿着他的人正在思索。 “底下交手的肯定是几个突出组织的玩家,他们对实力绝对自信,所以敢开局就抢那突然出现的傀儡的线索。其他玩家就算一开始也想分一杯羹,现在几分钟过去了,应该会有更多人反应过来,马上就会有越来越多人上楼。” 林缜双手环胸:“所以呢?” “当然是先找我们觉得比较好的房间住下来,然后保护好自己就行,什么也不要干。” 晏明光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想被动?” “我觉得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让线索主动来找我们就好了。” 只要他们还在副本里,只要副本里的东西和玩家始终是对立的,那些东西就不可能站在那里等着玩家去找。就好像方才那声惨叫一样,玩家还没动手,傀儡就先动手了。 燕危指了指面前的房间,说:“相信我的话,就什么都不要管,不变应万变——起码第一天这样。我们住在里面,外面的房间靠着城堡主体的边沿,我总觉得不舒服。” 林缜打了个哈欠:“那行吧,晚安。” 他说着,伸了个懒腰,带着他脚下那个闪亮亮的“0”走进了房间,关上了门。 他们也是经过好几个副本的人了,虽然很多规则没有明说,但是屋内的单人床已经说明了问题。一间房最好只住一个人。 鱼飞舟叮嘱了一番小心之类的话,也进了挨着林缜的那间房。燕危则选了林缜对面的房间。晏明光看着燕危走进去躺下之后,这才缓步进了燕危隔壁的房间。 如此一来,四间房分别在走廊两侧两两相对着。 没过多久,还活着的玩家们陆续上楼,有的玩家身上还沾染着方才交手留下的血腥,各自都选择了各自的房间。 夜愈来越深了。 城堡的客房很大,房间之间的间隔自然很宽,每一间都十分精致。极具复古风格的床具和离着铜镜的长桌靠着墙,床头亮着一盏蜡烛形状的电灯,灯泡一点一点闪烁着,本来暖黄温和的光在闪烁中着实有些刺眼。 燕危躺在床上,翻了个身,被锁在风衣兜里的抓娃娃硬币同那枚燕子硬币一起碰撞,发出轻微的“当啷”声。外头也总有一些诡谲阴森的声响传来,可他这一回睡的很快。 他从拼好了残缺的月轮之后,身体就因为时时刻刻补给月轮残缺的那一角而体力下降,一晚上的折腾下来已然很累了。他今天又有不死状态,好歹有个保障,也就不多想,转眼间便沉沉地睡了下去。 睡着之前,燕危只是迷迷糊糊地在想,今天的梦里会不会还是零零散散却又模糊不清的那些和晏明光相处的片段。可他今天或许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很沉。 直到后半夜,燕危是被突如其来的惨叫声惊醒的。 这种情况在副本里已然算是寻常,他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眼睛,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可他刚一翻了个身,便感觉眼前那本该散发着微弱光线的电灯骤然没了亮度,即使是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站立在那小灯前,挡住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屋内的空气十分冰凉。 不知那间房间里的惨叫声已然停止,燕危听到了一种“咯吱”“咯吱”的声音。 一股凉意滑过他的脖颈,他猛地睁眼。 木着一张脸的鸭舌帽男正缓缓俯身,站立在他的面前。他看着燕危,燕危看着他,双方在这一刻都没有动弹。 而床边,那跟随着他的数字灯正显示着“22”的数字。 下一刻,傀儡骤然朝燕危伸出了手! 燕危拿出月轮便在他与傀儡之间瞬间立了一道极小的屏障,在傀儡的手被挡住的那一瞬间,一个翻身下床便往屋外跑。 这傀儡显然不是想杀他,如果这是个恶傀,说不定让鸭舌帽男碰上,他下一瞬就会变成傀儡。傀儡是算作瞬死还是不算,他也不知道。没有一定的把握,燕危不敢冒这个险。 方才还缓缓挪动的傀儡在燕危翻身下床的那一刻骤然发力,丝毫没有犹豫地追了上来。燕危破门而出,与此同时,他立刻散开感知力,意外地迅速对接上了晏明光的感知力:【你醒着?死冰块!!晏明光!!晏老师!!救人还是救人变成的傀儡,全看你的起床速度了!!!】 他一出门就拐向晏明光房间的方向,可刚跑到门口,他却发现对方的房门已然是开着的,里头空无一人。此时傀儡在身后紧追不舍,掉头回去闯林缜和鱼飞舟的房间已然来不及,这两人似乎还在睡,他也对接不上林缜和鱼飞舟的感知力,只好继续往前跑。 【晏老师你跑哪去了??】 在感知迸发技能的帮助下,晏明光难得的语速极快:【等我。】 傀儡离他只有两米之遥,燕危却骤然放下心来。 眼看前面是条岔路,燕危一个刹车拐弯便随便选了条路跑。可刚一拐弯,他脚下本来在“22”上下浮动的数字便骤然一跳,跳成了“28”。 燕危:“……”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这条路再跑下去三百米内的傀儡会更多,燕危连续用了几次月轮阻挡身后追赶的傀儡,争取到了几秒钟的时间。在下一次岔路口的时候果断地选择了方向能往回拐的路。 可这一回,刚一拐弯,燕危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站立在走到中间,正对着他的人。 燕危:“…………”他觉得他玩的不是抓傀儡,而是吃豆人。 他喘着气,前脚一个刹车,掌心托着月轮,再度抽出所剩不多的体力运转月轮,短暂地挡住了身后的鸭舌帽男。 而站在走到前方挡住了他的去路的这人只是平静地站着,似乎听到了燕危的动静,朝着燕危所在的方向,缓缓地抬起了头。 前方的那人穿着风衣,一手抄兜,一手正在拢着围巾。他发色乌黑,眉宇舒展,一双淡茶色的双眸如琥珀般澄澈,睫毛在眨眼间颤动。鼻梁微挺,双唇偏薄,是个笑起来就会带着点桃花的温顺面相。 燕危呼吸一顿。 第94章 傀儡城堡(7) 身后, 已经变成傀儡的鸭舌帽男已然撞击了几次月轮割出来的屏障。普通的傀儡根本不可能撞开传奇道具,但是燕危自己本身能力有限,顷刻间就快撑不住了。 他面色一白, 站在他面前的人看着他,对他笑了笑。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甚至连浑身上下的装扮与气质, 都和他没有任何区别。燕危望着面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一瞬间思绪被打乱,手中的月轮微微一颤。 身后的傀儡扑了上来, 燕危赶忙一个侧身躲开。 傀儡在惯性下,跑到了两人的中间。 燕危透过傀儡, 仍然看着那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纵然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转身朝着反方向跑,再拖一会,晏明光必然会到——城堡里面已经不禁止定位道具,他刚才就给晏明光发了自己的位子。可是骤然“自己”就站在面前, 燕危仍然有下意识的怔然。 而那傀儡到了两人中间,似乎因为突然多了两个目标而停滞了一下, 随后直接朝着另一个“燕危”而去。 傀儡的智力明显不高, 它似乎对眼前的两个“燕危”都是无差别攻击,根本不管谁是谁, 只是永远朝着最近的一个扑去。不论鸭舌帽男变成的傀儡是善傀还是恶傀,如若傀儡有实力差别, 鸭舌帽男应当只是普通的一种, 根本没有太可怕的实力, 或许燕危和它正面交手打不过,但是一直避而不战地躲着还能撑一会。 走廊两侧的房间似乎传来一些响动,住在里头的玩家必然也知道外面的动静, 但都已经是四十几层的玩家了,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贸然出来。 燕危站在原地喘了口气,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脚下的数字灯——“29”。二楼现在也到处都游荡着傀儡,虽然城堡很大,指不定一会又会有哪一只不知是善是恶的傀儡出现。 他现在应当趁机赶紧跑。 可燕危却站在原地,看着前方。只见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抬手,一轮残缺的月出现在“他”的掌心,在“他”的周围划出了一道屏障。 燕危登时神情一滞——居然连月轮和技能都和他一模一样! 人是无法看见完全的自己的,纵然能够通过镜子的帮助看到自己的脸,但单独通过眼睛,人们最多也只能看到某个角度的自己。唯有在影像的帮助下,才能瞧见影像记录的自己的全貌。燕危第一次,看见完完整整的自己,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一个激灵,只觉得周身发凉。 他双眸微凝,脑海中思绪万千。仗着就算变成傀儡今天也死不了,燕危竟也顾不上那鸭舌帽男变成的傀儡,盯着面前的人沉声喊道:“你是谁?” 眼前的人狼狈地躲闪过傀儡的攻击,往他这边跑来,一个踉跄间在地上翻滚了一圈。 随后,燕危听到了同样带着喘息的、熟悉的嗓音:“——你是谁?” 燕危眼神一沉,躲过鸭舌帽男的手,竟然拿出了一个飞镖,猛地朝另一个燕危扔去! 他好歹跟晏明光练了好一段时间,这么短的距离,飞镖准确无误地朝着另一个燕危的脖颈处而去,尖利的刀刃眼看就要卡进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的喉咙。可那人手中残缺的月轮再度一转,脖颈前的空间分割,将这枚飞镖卡在了半空中一瞬间,而“燕危”侧身,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那枚飞镖。 动作间,燕危瞧见了对方耳朵上的一个小黑点——那是他和晏明光林缜还有鱼飞舟联系用的对讲机。这个突然出现的、和他一模一样的人,居然连拥有的道具都和他拥有的一模一样,这一瞬间,甚至连燕危自己都没有办法发现,他和这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他骤然有些恍然。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傀儡城堡有善恶傀儡,这一点他早就知道,晚上睡着前他想的也是到底要怎么抓傀儡、怎么用金币找黑袍人兑换属于自己的傀儡,从来没有想过眼前会出现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一样的外貌、一样的动作习惯、一样的装束、甚至是一样的道具和技能…… 这是傀儡城堡的其中一个谜题吗? 这个诡谲多变的城堡里,除了那些在迷宫死亡的玩家化作的傀儡,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他自己。这和傀儡城堡的副本有什么关系?是只有他遇到了这种情况,还是…… 所有人? - 城堡三层。 一层是遍布阶梯的大厅,二层是一条又一条的走廊和位于其中的客房,三层却是一间又一间宽敞的玻璃房。隔着玻璃墙,在幽微的光线下,可以瞧见里头是一些千奇百怪的工具。有的是沾着血的大剪刀,有的是沉浮在透明液体里的一颗颗眼球,还有那种巨型的缝纫机…… 整个三层,都迷茫着腐臭的血味。 城堡已然没了那遍布的暖黄的灯光,一片又一片的黑鸦盘桓在城堡之外,透过窗口,拉下一片又一片疏密的黑影,更衬得这沉寂的第三层阴森可怖。 晏明光站在一处已然因为动手而满地碎玻璃的走道上。 铺满的玻璃渣似乎并没有给他造成任何的困扰,他就那样一点一点踏过满地的碎渣,手中长鞭拖地,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那平日里斯文干净的眼睛此刻微微下垂,镜片上沾着一点鲜血,竟是衬得他愈发冰凉。 远处有着此起彼伏的交手声。 半夜之后,和傀儡交上手的玩家不止一个。晏明光只是其中之一,燕危也只是其中之一。 诚如黑袍人所说,游戏开始,玩家和傀儡,是捕猎者,也是猎人。有的人的房间什么事都没有,有的人已然和傀儡一路打到了三层或者一层。晏明光方才并没有移动位子,却眼睁睁地看着脚下,那显示着三百米内傀儡数量的数字灯缓缓跳动——那是变成傀儡的玩家在增加的象征。 藏在耳边的对讲机里传来燕危的声音:【……你醒着?死冰块!!晏明光!!晏老师!!救人还是救人变成的傀儡,全看你的起床速度了!!!……晏老师你跑哪去了?】 青年的语气很是急促,还伴随着快速的脚步声和跑动的风声,显然是被什么东西追着。 燕危显然极为相信他,没有等他回应,燕危那边立刻用对讲机的道具功能给他发来了大致定位。 晏明光纯黑色的双眸猛地一沉,他神色微动,可双眸却愈发望不见底,握着长鞭的手也在不知觉间逐渐用力,手背青筋暴起。他微微蹙眉,听到了那藏在暗处的东西发出的声音,低声对燕危道:【……等我。】 他脚步一顿。 骤然,长鞭猛地甩起,带着飒飒破空声,顷刻间便打破了晏明光左前方的玻璃。 玻璃碎落一地,鞭身朝着那藏在角落的人影而去。下一刻,藏在暗处的人没有退后,反而往前踏了一步,又是一声长鞭破空的飒飒声—— 两条鞭子在那一刻撞击在了一起! 晏明光却完全没有了方才从容的架势,反而迅速紧逼,动手间具是凌厉。那人被他逼得也彻底放开了打,不过片刻两人从布满各种血腥工具的玻璃房内再度打到了房外。在走道微弱的灯光下,那人的模样也比方才明显了一些。 那是一个一头银发、身材挺拔、手持长鞭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镜片后的一双黑眸冷淡至极。 和晏明光如出一辙。不管是外貌还是实力,甚至是道具,这个人也同样拥有。 可晏明光看着眼前的人,比起其他玩家看到相似的人的惊讶,他的神情反而惊讶微少,不屑居多。 另一个晏明光显然也听到了对讲机里燕危的话,他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转头就要朝二楼的阶梯跑去。晏明光却没有同样的反应,他手中长鞭再度一甩,勾上了前方的一处栏杆,就着鞭子的力瞬间跳到了这个假的晏明光面前。 “你学不了我。”他说。 他不会在听到燕危求救的时候第一时间放下面前棘手的环境,和另一个假的自己一同跑去二楼救人。因为他对燕危有信心。他只会先解决掉眼前这样的假货,解除隐患,再独自一人去找燕危。 晏明光话音未落,已然再次出手。另一个晏明光也同时甩出长鞭,可就在长鞭挥到晏明光身前的那一刻,他居然一瞬间没有躲避。 下一刻,向死而生的技能骤然开启。 晏明光骤然暴起,手中长鞭瞬间被收回黑戒,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双刃长刀。长刀带着锋芒而去,在到达对方眼前的那一刻,对方似乎也开启了向死而生的技能。 可是晏明光的动作却没有停。 向死而生带来的数据加持达到了顶峰,晏明光只是面色微不可查地苍白了一些,身体数据居然在这一瞬间又增长了一些。 直到刀刃利落地割破那有着和自己一样的脸的人的咽喉时,另一个晏明光淡然的双眸中闪过一丝晏明光难得出现的惊诧,清冷的声线因为咽喉被割破而沙哑破碎:“……你不受副本规则桎梏。” 晏明光只是淡然地收回长刀,刀刃横着划过袖口,鲜血被擦拭干净。他转身,踏过一地的玻璃碴,快步跑向了二楼。 第95章 傀儡城堡(8) 燕危已然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一同跑过了几条走廊。 那人和他一模一样, 就连实力也毫无差别,对付鸭舌帽男的方法也只有用月轮割出屏障阻挡一瞬间,扔出一些普通的飞镖来阻挡对方的动作, 从而空出时间跑。周围显然也有一些玩家遇到了傀儡,但是总的人数比起所有玩家的人数来说并不算多,也就那么几个。 有的玩家只是和傀儡交手, 有的玩家则和燕危有着一模一样的情况,有的甚至已经在和“自己”交起手来。 很显然,遇到一模一样的自己的情况, 并不只有燕危一个人。 此刻,燕危和另一个燕危又拐过了一个走廊。他们仿佛就是同一个人一般, 拥有一样的道具、外貌和实力,就连思考方式也一样。燕危每一次决定完方向,另一侧的“燕危”也同一时间跑向了同一个方向。 比起他在路上看到的有些人和“自己”直接动起手来,燕危和另一个自己显然不一样——他们除了刚见到的那一刻交手了一个来回, 之后都互相在不断地观察着对方,神情严肃, 虽然一直在躲着傀儡, 但是注意力显然在观察“自己”上。 身后的傀儡穷追不舍,身旁一模一样的自己和他如出一辙。 对讲机中骤然传来了鱼飞舟的声音:“燕危, 晏明光,你们怎么都不在房间。”鱼飞舟那边似乎很安静, 没有遇到傀儡, 身侧还有林缜无聊地打着哈欠的声音。 燕危喘了口气, 说:“我遇到傀儡了。” 随后,他身边的另一个燕危耳朵上的对讲机居然也连接着他们所有人的对讲机。燕危亲眼看着“自己”也喘了口气,说:“鱼飞舟, 你在哪?” 燕危神色一沉。 他干脆放弃了和别人的沟通,对着对讲机那头道:“晏明光,林缜,鱼飞舟,你们听好了——接下来我说的任何话都不要信,不要再用对讲机沟通,不要再……相信我。” 他说完,抬手把藏在耳朵里的微型对讲机道具拿了出手,二话不说直接丢在面前,顺势踩过,毁了这个对讲机。他甚至没有管身后已然追上他的傀儡,拿出一把匕首,侧身一动,终于朝着另一个再度出手了! 那匕首毫不犹豫地朝着对方的心脏部位而去,不留任何后手,“燕危”匆忙间躲闪而过。燕危一刀刺空,却没有露出任何沮丧的神色,而是果断地扔下匕首,伸手拿到了对方戴在耳朵上的对讲机。 一拿到手,燕危动作未停,顷刻间就把这个对讲机道具捏碎了——与其让这人和他一起混淆了别人,不如让他们两个都断开联系。 燕危捏碎假燕危对讲机的那一刻,因为他动作的停顿,身后的傀儡也抓到了他的肩膀。 傀儡那看似和人类毫无差别的手轻而易举地抓穿了燕危的肩膀,鲜血迸射而出,沾染上了假燕危的脸颊。燕危闷哼一声,只听假燕危说:“切断联系你就能冒充我了?” 假燕危说完,勾了勾嘴角,那张五官颇为温顺的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神情。 燕危知道,那是他自己自信时会露出的笑。如果是他看到另一个自己这样做,他……也是这样的反应,意外,却相信对方不可能斗得过自己。 他猛地被傀儡掼倒在地,在地上翻滚了几个来回。 ——看来在玩家没有抓错善恶傀的情况下,这个傀儡就算伤到了他,他也不会变成傀儡。 那什么情况下会产生恶傀? 迷宫里,被乌鸦活生生吞食而死的玩家,在城堡中变成了傀儡,但是他刚才被这个傀儡伤到,除了正常的受伤,却没有出什么事情。而从这个鸭舌帽男对付他的情况来看,燕危更倾向于这个傀儡是恶傀,并不是善傀。 死掉的玩家在城堡里有着对应的傀儡。 而他的面前站着一个不管从哪里看都和他一模一样的人,显然有的现在还活着的玩家还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仿造品”。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 难道…… 燕危忍着疼痛侧身躲过傀儡的攻势,眸光一转,直接朝着另一个燕危那里跑,果不其然把傀儡引得对另一个燕危动起了手。 他捂着伤口靠在墙上急促地呼吸着,掌心沾染上了鲜血的温热。 骤然,一声极其短促的破空声由远及近,长鞭下一瞬便甩到了眼前。 燕危眼前一亮,看着晏明光所在的方向,琥珀般的眸子如星如夜。他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可余光中瞥到那个同样双眸微亮的假燕危,一瞬间再度脊背绷紧,眉头微皱。 这傀儡追他这么久都没得逞,晏明光的实力,处理掉这个傀儡是早晚的事情。可处理掉之后,他该怎么让晏明光不被这个假燕危迷惑?他刚才为了切断假燕危和其他人的联系,受了伤,反倒成了对他不利的局面——那其实不是完全理智的他会做出来的决定。 他方才情急之下,不想拖累鱼飞舟和林缜,根本没有思考太多的利弊就出手了。 电光石火间,燕危面色愈发低沉,而那假燕危居然也露出了同样的神色。 除了燕危真的受了伤,而假燕危面颊沾着燕危的血,两人没有任何不同。 两人同时开口:“晏明光——” 两道交叠在一起的嗓音又同时顿住了。 晏明光扔出的飞镖一瞬间卡进了傀儡的膝盖里,傀儡没有流出任何鲜血,动作却骤然一顿,中了飞镖的脚微微一拐,摔倒在地。晏明光趁着这个间隙,长鞭甩来,竟是直接甩向了那个假燕危! 他没有先对付傀儡,反而直奔假燕危而去。 燕危还没有反应过来,长鞭已然卷上了假燕危。 他们有着一样的数据,燕危的身体指数在这个副本里都不够看,自然不可能在晏明光手下讨得了好。 假燕危顷刻间便把长鞭卷起一甩,在沉闷的撞击声中被晏明光猛然甩到了墙上。 傀儡还未爬起来,一切都在须臾之间,燕危眼睁睁地看着晏明光毫不犹豫便拔出双刃长刀直取假燕危的心脏之处。假燕危在撞击中吐出了一口鲜血,趴伏在地,嘴角沾染着血迹。 晏明光刀尖已至假燕危胸膛前一寸,假燕危抬眸看向他,那双淡茶色的澄淡双眸倒映着他的身影。 他知道这不是燕危,但还是动作一顿。 假燕危看得清情势,立刻起身就跑。 晏明光恍然了一瞬间,神色再度一淡,再度抬手就要一击致命,可身后那本来跌倒在地的傀儡已然再度爬了起来,朝着靠在墙边喘息的燕危而去。 他转身回头,鞭身回转,顷刻间将傀儡打飞。 燕危已然反应了过来,可情绪却仍然停留在上一刻。 他第一眼看到晏明光的时候,近乎是没有任何怀疑的信任。在明知道现在每个玩家都有概率有对应的假的玩家的情况下,他看到晏明光出现,第一反应仍然是——这个人来了,他可以放松了。 他当时唯一的担心,并不是傀儡,唯一的害怕,也不是晏明光认错人,而是晏明光万一认错了,会不会出事。 但晏明光只是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朝着假的那个自己出手了。 燕危思索着方才的情绪,狭长的走道上,晏明光面色沉静地把这不会流血的傀儡的头拧下来,傀儡身首分离地躺在地上,彻底一动不动。 “他们的运作机制是头,”男人收好刀刃,走向燕危,“没有血,不会痛,但是头断了,也就停下了。” 他说着,走到燕危的面前,高大的身影覆盖而下。 男人抬手,似乎想要帮燕危处理伤口。可眼看就要碰到,这人却动作一顿。 燕危看着一向不在意这些的晏明光拿出了湿纸巾,利落地将手上那些方才和傀儡搏斗时留下的脏物擦干净,这才接过了燕危手中的药和纱布,凑上前帮他处理着肩膀的伤口。 这伤口直接横穿了燕危的肩胛骨侧方,留下了一个血洞。 此刻暂时没了危险,走廊两侧房间里的玩家也不敢出来,周围没人看到他们。燕危方才咬牙忍疼的毅力骤然没了,痛呼出声:“——嘶!!死冰块你再轻点再轻点……” 晏明光动作一顿,看着他,说:“用花球吧,这个伤……” 用商城换来的药也得好上半天一天。 虽然没说,燕危却明白晏明光的意思。 他“切”了一声,干脆从晏明光手中拿过处理伤口的东西,自己弄完了这些,说:“花球只有两次,这次的副本才刚刚开始,要省着点用。不仅仅是我会受伤啊,你和鱼飞舟和林缜也有可能受重伤,我今天好歹……” 他压低了声音:“好歹不死,拖着伤也没什么。你们要是谁受了致命伤,花球的瞬间痊愈功能太重要了,不能用。” 晏明光似乎皱了皱眉。 燕危伸出没有受伤那一边的手,拉着晏明光,一路走到了没有房间在侧的角落里。 他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嗯。” “嗯是什么??” “很好认。” “……”他自己都差点没分清楚他和假燕危的区别。 燕危心里知道现在的情况更重要,没和这人别扭,低声说:“我刚才对这个傀儡城堡又一个猜测,如果是真的话……我觉得我找到这个副本争斗的核心了。” 晏明光看着他。 “你刚才去哪了?有没有遇到和我一样的情况?我刚才跑了一路,偶尔看到了几个和我一样,遇到了一模一样的自己的人,也有一些人在和傀儡打。但我根本没看出来,那些死去的玩家成为的傀儡,有哪些地方可以分辨善傀恶傀。我觉得我们之前的猜测错了。” “如果那些死去玩家变成的傀儡真的有区别,我不相信没有任何不同,我也不相信没有任何我看不出来的不对劲。” 这是燕危对自己的自信。 “所以我觉得,他们就是没有不同——他们是一样的,他们都是恶傀。我们被误导了。” “嗯?” “不是死掉的人会被做成傀儡,而是我们每个人都有对应的傀儡——黑袍人说了,最真实的傀儡。所以早在我们来城堡之前,这个城堡里就已经藏着以我们为模板,做出来的对应的傀儡了。而这些傀儡,其实就是我们要找的善傀!” “死掉的人不是变成傀儡,而是模仿他们造出的善傀会变成恶傀。一开始黑袍人就在误导我们,故意让那些因为对照的玩家死去,从而变成恶傀的傀儡来开门,让我们误以为,只有死去的人会被做成傀儡,其实那个时候,我们这些还活着的玩家对应的善傀已经在城堡里潜藏起来了。” “玩家死了,善傀才会变成恶傀,善傀拥有的和我们一模一样的思考能力、性格、实力、道具都会在这一刻消失,只留下杀人的本能。我们要找的,是还没有死去的玩家的,对应的傀儡。就比如刚才的那个假的我,我们不应该杀了他,而应该抓住他,把他交给黑袍人换金币。对了,你有遇到你的傀儡吗?” 燕危随口一问。 晏明光垂眸,摇了摇头。 燕危不疑有他,接着说:“要找的是活着的玩家对应的傀儡,这一点其实并不难猜,大家多看看这些不以杀人为目标的另一个自己总能想到。黑袍人本来就没打算瞒我们多久,这并不是这个副本的可怕之处。” “这个副本可怕之处在于规则。” “所有人的目标,是抓到‘活着’的玩家对应的傀儡,包括我们自己,也想抓到我们自己对应的善傀。但是我们永远无法打败的就是我们自己,所以抓到善傀的绝对不可能是对应的本人,而是其他能够克制的玩家。” 他还没说话,晏明光却也明白了。男人神色微沉,眉头轻皱,说:“玩家会认错,或者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对,这代表着,恶傀只是没有意识杀人的鬼怪,我们直接动手就行。我们最大的敌人,是玩家。玩家为了抓住善傀,有没有可能认错了?最亲近的人都未必能分清谁是人,谁是傀儡,更何况是陌生人?大家把人错抓成傀儡,并且直接把抓错的玩家交给黑袍人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这样又不算杀人,其实玩家不用费心去留意,抓错了就抓错了,不用付出代价,顶多就是浪费时间和精力而已,还少了抢分的对手。” “抓对了赚,抓错了不亏。大家甚至会因为这个猜忌,不知道自己面前是熟识的人还是傀儡,从而谁也不信谁,谁都想杀谁。” “既然这样,过不了几天,这个城堡里的所有玩家都会开始竭尽全力地抓其他玩家送给黑袍人,而那些错抓成善傀的人不可能能活下去,那还活着的善傀也会变成恶傀,恶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还活着的少数玩家最终会被数不胜数的恶傀淹没。 而这是玩家自己送自己走上的死路。 这个傀儡城堡的副本,从迷宫丛林的那一关初始,考验的就从来不是实力。 而是人心。 第96章 傀儡城堡(9) 进入这个副本以来, 燕危第一次感受到了头大。 他的这个推断已经有迹可循,而要作证也不难,最多一两天, 只要有人去尝试抓着还活着的玩家给黑袍人,不管抓的是真的玩家还是假的玩家,都可以马上验证善恶傀儡的情况。 但这一步只是一个开头。 燕危靠在这角落边的墙上, 城堡墙体冰凉的触感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受得到,走道上时不时传来嘈杂的声响,夹杂着“咻咻”的凉风。 方才的伤仍然隐隐作痛, 燕危面色微白,双唇都淡去了不少血色, 此刻比往常更是怕冷了一些。他拢了拢风衣,低头,将下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里。 可他却并不觉得寒凉。 他只不过能保持对一切无关东西的漠视,可也算不上什么可以完全理智的圣人。在这种谁都不能相信的情况下,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还对破局方法一无所知, 他或许也会茫然无措。 但晏明光第一时间分辨出真假的那一刻, 燕危突然有一种,即便所有人认错了他, 也有一个晏明光在他身边。 没什么好怕的。 他一下子觉得不冷了。 “冰块。” “嗯?” “我继续说。我们除了和恶傀斗、和其他想要争分的玩家斗,我们还要和善傀斗。在你来之前, 我和我的那个善傀有一些交流, 我发现他……” 燕危眉头一皱, 神情愈发严肃:“他并不觉得他是假的,相反,他觉得我是假的。也就是说, 善傀被做出来之后,拥有和我们一模一样的一切,包括认知——他们觉得,他们才是进入这个城堡进行游戏的玩家,我们是假冒他们的善傀。” 那么,善傀也会想“得分”。 反正就算他们的本体被抓住了,善傀也会瞬间变成恶傀。谁都分不清楚谁,这些善傀的认知根本不可能从“我是真实存在的”变成“我是仿造品”。 他们的敌人有三:恶傀,其他玩家,还有善傀。 燕危缓缓站直,说:“走,先去找林缜他们。” 燕危的对讲机道具已经毁了,晏明光同鱼飞舟他们联系上,问了一下方位,两人开始朝林缜他们所在的方向而去。 没走几步,晏明光二话不说就把燕危背了起来,动作间十分小心地规避着燕危的伤口。 这种情况下,燕危没有推脱,心安理得地趴在晏明光身上,凑在这人耳侧,说:“如果遇到我的善傀,他对付我们的话,不用手下留情,抓不住就杀了,这一分我们宁愿不要。我了解我自己,现在我在剖析情况,他必然也在,他甚至可能遇到别的人——林缜和鱼飞舟,或者他们对应的善傀,甚至是你对应的善傀……我了解我自己,他会是个很大的麻烦。还有你的善傀……” 不知为何,男人的脚步似乎在这一瞬间放缓了一些。 “你的善傀很难打败吧?这个副本的规则限定了我们的善傀和我们拥有一模一样的实力,我们和我们的善傀永远只能打平手,你又没办法杀了你自己,其他人要打败你也好难,他也好棘手啊……” “不一定,”晏明光骤然说,“这个副本藏龙卧虎,我们的基础数据在这里太平常,能打败我的人未必没有。” 这人顿了顿,难得多话道:“说不定已经被人杀了。” 燕危轻笑一声:“你不会也对这种规则害怕了吧?担心碰到另一个你?比平时话多啊晏老师。” 晏明光不说话了。 燕危:“……” 他们刚走出没几步,脑海中骤然响起了一声提示音。 [已有玩家获得本次副本第一份排位积分,排位榜已更新,各位玩家可以在排位榜上实时查看当前分数情况。第一个获取积分的组织玩家将获得对应奖励,之后的得分不再进行提示,请玩家们自行查看排名变动。] [副本在七天内结束,时间一到,一切还停留在副本中到玩家直接抹杀。] [请玩家们积极参与游戏、努力寻找阶梯离开。] 晏明光脚步未停,燕危趴在晏明光的背上,双眸轻闪。 “你说的对,这个副本里藏龙卧虎。” 但他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这么快就完全抛却了人性。 善傀出现没有多久,必须是遇到了善傀和恶傀的人,才有可能猜测到这些。而在猜测到这些之后,就要立刻抓到一个善傀并且把抓住的善傀送到顶层观星台。 哪来的善傀给他们这么快抓住? 燕危可不相信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推测出来,还抓到了一个善傀,还把善傀送给了黑袍人。 ——只有可能是他们直接牺牲了自己人。 在进入城堡以后,副本将那些赌楼失败被拉进来充人头数的玩家,根据组织分别分给了每个队伍,就连玄鸟也多了两个层数较低的玩家算进他们队里。 一些现在风头正盛的组织,甚至一次性多了四五个这样的玩家。 他们只需要看到自己队里这些低层玩家同时和善傀一起出现,看到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队友,推算出善恶傀儡的问题,直接把两个一样的队友一起送给黑袍人,这样就轻而易举地验证了这一点还得到了分。这甚至不用是队友,只要是那些赌楼失败被拖进来、活到了现在的玩家,他们都可以用。 要这么快拿到首分,只有利用这些低层玩家对他们那些组织里的高层玩家的依赖和信任,随便捆一个玩家和他对应的善傀送去观星台就行了。 燕危嗤笑一声:“我看不起他们。我不相信只有这样能破局。楼总是用最阴暗的方式,遮挡了最本源的赢面,这样的处理方式太粗暴了。” “不抓?” “再让我想——” 燕危嗓音一顿。 他和晏明光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几个不知从那条走道上拐来的人。 一共有四个,这几人身上满是血腥味,仿佛刚从什么修罗地狱中走出。 其中一人还说着:“……原来那个怪家伙是这么处理被抓到的善傀的,我可看的太过瘾了。” “有辱斯文,”一个长相文秀,说话温吞吞的男人不屑道,“把人活生生搅碎,是最粗暴的杀人方法。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不见血地让人疼死……” 这人嗓音一顿。 他们显然也看到了燕危两人。 比起那四个满身血腥气味、周身戾气、状态也很好的玩家,燕危和晏明光两个人明显看起来根本不足为据。他们一个背着人,另一个被背在背上,肩部还缠绕着厚厚的绷带,面色微白,显然受伤不轻,根本不具备战斗力。 那长相文秀的男人挑眉,打量地看着他们:“我对你们有印象——那个最先到达城堡的组织?好像是……玄鸟对吧?” 另一人说:“玄鸟啊……那个什么神秘的当家的不见了之后,就天天缩着不敢见人,现在都已经日薄西山到要送十几层到玩家进来送死了?” “两位,打个商量,不如我们把你们送给那个黑袍人,试试看能不能拿分吧?” 他们说着,已然拿着武器,缓步朝燕危两人走来。 燕危明了了。 他们现在在二楼的拐角的一个角落,一旁便是一个陈旧的阶梯,应该可以上三层再上观星台。只是这里比较偏僻,大部分玩家都在别处的阶梯走动,他们刚才一直没有遇到人。 而这几人之所以会出现在这……是因为他们刚刚找黑袍人拿到了金币和积分。 他们就是那个扔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家给黑袍人的组织。 而从他们说话的内容来看,不管是善傀还是真的玩家,只要被交给了黑袍人,就要被扔到巨型绞肉机里,被活生生搅碎而死。 方才的挑衅燕危根本没看在眼里,可是此刻反应过来,他对这几人居然泛起了杀意——在根本没有尝试过找破局方式的情况下,直接选择了杀害玩家获取利益。这种人,实力不是顶尖,心思却一个赛一个的歹毒。 他低头垂眸,侧着脸靠在晏明光的脖颈侧边,双眸流转过一丝狡黠。 他默不作声地按住了晏明光的手,就这样被晏明光背在背上,缓缓抬头看向即将出手的四人,骤然道:“是你!” 他看着那个长相文秀的斯文男人,嗓音因为受了伤而有些虚,语气却还是满满的惊讶:“你刚才不是说你要去找你的队友,从那边——” 燕危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方向,说:“从那边走了啊。我当时被傀儡追杀,你为了找队友,救了我一下,但是我说不知道之后你就走了,如果不是我队友来了我就死定了。” 他说着这话,似乎为了配合自己受伤的情况,嗓音越来越低,似乎真的因为方才的袭击险些丧命。 说完,燕危这才戳了戳晏明光的背,不太高兴道:“喂,冰块,快背我回去休息啊。” 他这幅样子,根本没想过其他玩家会是敌人,一副全然不知道善恶傀儡真相的模样。 与此同时,燕危用感知迸发的技能对接上了晏明光的感知力,说:【死冰块,我都感受到你无语的情绪了,你演的像一点啊,别对着他们露出无语的表情。】 【……嗯。】 而燕危两人面前,那四人脚步一顿,长相文秀的男人困惑地看向他,随后骤然沉声道:“你看到了我的善傀?” 燕危一愣,一双淡茶色的双眸澄澈而无辜:“你的善傀?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我有没有遇到善傀啊,我确实遇到了傀儡,但我不知道那个是善傀还是恶傀啊。我还差点被那个傀儡杀了,你不都看到了吗,你还见死不救呢……” “而且你还描述了你这几个队友的外貌,不就是他们三个吗,我都对得上。就是不知道你怎么刚刚还在后面,现在跑到前面了……” 他在这边抱怨一般地说着,那长相文秀的男人愈发思索起来。 他似乎确实在想着自己的善傀会去哪里,方才是不是做了些什么。 可是他的身侧,他另外几个队友的神情从一开始的困惑、到和他一样的沉思、随后居然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这个长相文秀的男人说燕危遇到的才是善傀,就是了吗?他们从房间里出来到汇合,也是分开了一段时间的,谁知道他们现在身边的这个人是他们的队友,还是那个说要找队友的人才是他们的队友? 燕危眨了眨眼,不着痕迹地扫过这几人的神情,就知道成事了。 他在脑海中用感知力对晏明光说:【晏老师,今天轮到我当老师咯。一会看好戏吧。】 第97章 傀儡城堡(10) 【他们未必会信。】晏明光说。 燕危自然清楚。 能走到这一步, 并且在善傀出现的最短时间内发现其中默契,直接心狠手辣地放弃了一个自己组织里的玩家获得首分,这群人可以说是他们目前为止遇到的最棘手的玩家。 三言两语毫无实质证据的话, 并不能够让他们真的直接动起手来。 但燕危要的也不是他们现在就相信,要的只是让这四人放弃动手的念头而已——现在和四个玩家正面对上,不值当。 此时, 晏明光藏在耳中的对讲机传来了林缜那头的声音。鱼飞舟那边不知道是不是把对讲机道具关了,一直没有东京,而本来在等待着燕危两人的林缜似乎骤然动了起来, 他跑得很快,对讲机中不断地传来高速移动的风声。 燕危面前, 这四人神色各异,在这片刻的时间里,总是不自觉就打量着那个长相文秀的男人,甚至开始观察起其他三个队友。燕危的话并没有让他们立刻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 但是却在他们心里埋下了一丝怀疑的种子。 不论是燕危口中那个有问题的长相文秀的男人,还是其他三人, 他们都会因为这件事情产生一个念头。 谁也不知道, 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他们中间会不会有人其实是善傀, 而他们并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人从一开始就装成了玩家,打算利用完其他人之后也把其他人都杀了? 那长相文秀的男人目光愈发低沉。他看着燕危, 狠戾道:“你还记得‘我’当时从哪里走了吗?带路。” “你自己从哪里走, 为什么要问我啊, 奇奇怪怪的。” “那不是我,”这人缓缓举起手中的兵器,对准晏明光和燕危, 说,“那是傀儡,我们现在要找到他。” 燕危一愣,反应了一会,似乎“这才”意识到这人的意思和这几人带来的危险,赶忙摇头道:“我、我不知道,我和我队友先走了……” “不知道任何信息的人,在副本里面是没有价值的,”对方皮笑肉不笑道,“那不如让我们把你送给那个城堡主人吧,他可没说不能给他送玩家。万一你们是傀儡伪装的,那我们可就赚了两分了。” “我们怎么可能是傀儡!?它们都表情麻木没有思考能力——” “问那么多干什么?下来,带路!找不到‘他’,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撒谎?你要是真的在撒谎,我们就把你们两扔到绞肉机里去。” 燕危咬牙,片刻道:“……行,我带路。” 晏明光没有动。 燕危立刻装模作样道:“你这时候就别犟脾气了,我们又打不过……放我下来吧,我只是肩膀受伤了,又不是腿。” 晏明光神情不变,只是顿了顿,缓缓把燕危从自己背上放了下来。 燕危在这一瞬间,骤然感受到了晏明光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杀意。这股杀意突然散出,被晏明光那本就冷淡的气质稍稍遮盖,反倒不是那么明显,只有在晏明光身侧的燕危才能感受到。 比起刚刚看到这几个人的不屑,把他放下来走路,这人反而有杀意了? 奇奇怪怪的。 燕危眨了眨眼,忍着伤口的疼痛,走在前头道:“这个方向。” 那四人互相看了一眼,心中那怀疑的种子愈来愈大,却也表面不露声色地跟着燕危走着。 燕危每次带路的时候,不仅仅要指着方向,还仿佛怕这几人不认路一样,还要把走的具体方向和大致多少米说出来。 而对讲机中,林缜那边快速移动的声音还在持续。 燕危带着这几人朝着林缜发来的定位走,期间不断地偷偷看着排位表。 除了方才这四个人拿到的首分,排位表没有任何动静。以这批玩家的实力和素质,不可能没有其他人猜不到这些,只不过是现在离时间结束还早,大家又找不出什么分辨的方法,还没有人动手而已。 燕危猜测,时间后移之后,排位榜的变动速度会越来越快,随后再度跌落到地点。因为一开始玩家们可以收割那些赌楼失败被送进来的,到后面都是角逐下来的玩家,每增加一分都难。 但如果是这样,玩家们可能会到最后因为互相的忌惮而缓慢停手。 这并不符合这个副本想让自相残杀越来越激烈的出发点。 所以……是不是还有潜在的得分方式他没有发现? 突破点绝对不在最表面的东西。就好像在迷宫里一样,用玩家的鲜血铺路,看上去是一个玩家们通过观察得到的方法,但这其实只是最粗暴最直接的方法,还因此增加了恶傀数量、减少了善傀的数量。 而进入城堡以后,把看到的玩家都抓到送给黑袍人,就有一半的几率得分,这其实是和迷宫用玩家铺路是一样的道理。只是几率下降,收益上升而已。 但是丛林迷宫的最后解法其实是伤害自己。 所以燕危不觉得傀儡城堡的解法只有这么一种,他必须尽快看出其中的玄妙。这一次,他不仅要破局,还必须拿第一,因为只有第一才能拿到副本的额外奖励——最后一枚月轮碎片。 而这几个玩家,就是他的切入点。 他们迅速拐过几道弯,和林缜的定位越来越近。 晏明光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近距离和一个人维持着感知迸发的技能并不太难,燕危一直维持着两个人的联系。 他说:【我在想,到了后面,实力微差的玩家必然会被尽数淘汰,他们死了,最后几天,什么样的利益能够让玩家继续保持厮杀?对付一个十几层、二十几层赌楼失败被强制吸入的玩家,来换取排位的一分和城堡内的十金币,是值得的。但如果对付一个四十八层、拥有抬楼能力的种子玩家,这个收益太不值得了,不如不要。而每一组都有二十八枚硬币,还可以抢独狼玩家的硬币,硬币根本不会是问题。那究竟要靠什么?】 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最后存活的那些玩家出手? 【我有一个想法,但我需要用已经得分的人试验。刚才我看了排位表,他们这个组织,得到这一分的人,就是这个长相斯文的男人。至于我要怎么试验……你等着看吧。】 说话间,他们的定位和林缜的定位一瞬间重合了。 燕危身后,那个组织的其中一个玩家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在撒谎,这都拐几个弯了还没到?” “我真的没有!我遇到人的地方挺远的,因为我还被傀儡追杀了一路,本来就不近……” 他说着,嗓音一停。 前方骤然一个人影出现。 这人穿着帽衫,连衣的帽子掀起,盖住了大半的脸,看不出来长什么模样。他气质颇为外放,能感受的出来是个三四十层的玩家,一看就是个硬茬子。 这几人并不想节外生枝,打算错身而过,岂料这位玩家骤然停下了,转头对着那长相文秀的玩家。 那是一个压低了的颇为沙哑的声音:“哎?你怎么在这,刚还说找不到你队友呢,这不是都在吗,还六个人呢……啧,还拉着我问,浪费时间。” 他说完,也没怎么在意,抬脚就走,只留下那四人面面相觑。 燕危:“……” 幸亏这几个人不认识林缜,这个人的演技是真的差的可以!! 那头,林缜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角落,燕危这才嘀咕道:“我都说了你一直在找队友……那时候还挺着急的呢,你看你还去问了别人,不止我一个人吧……” 长相文秀的男人面色十分不好看。 他皱眉沉思,脊背绷直,已然不自觉便警惕了起来。 晏明光扶着燕危,只是淡淡地看着这些人,双眸望不见底。燕危则是脚步一停,困惑道:“怎么不走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沉默。 燕危眸光微转,这一回不再说话了。 他一个人的话语确实是不可信的,晏明光也同样的说法,也确实还是容易让人怀疑。 但是谣言向来三人成虎,一切的不相信和质疑都会在一件事情被反复提及之后变成深信不疑。即便是天方夜谭地和一个人说“天要塌了”,第一个人说的时候,别人是不信的,第二个人说的时候,别人也只会觉得胡说八道,可第三个人再说的时候,被告知的对象就会产生一瞬间的“难道天真的要塌了”的动摇。 在这几个人已经有所警惕的时候,不断地加深燕危说的那番话,这群人不信也会信。 片刻后,其中一人终于打破了沉默:“你是玩家还是善傀?” 长相文秀的男人一愣,怒而笑道:“你疯了吗你问我这个问题?我们认识这么久,你难道分不出我和善傀吗?” 另一人骤然道:“我们刚才观察过的,善傀和玩家没有区别——包括认知。你说你不是,那你怎么证明?” “你不觉得你很可笑吗?我本来就不是,我为什么还要证明?”长相文秀的男人冷笑了一声,“就算我是,难道不是应该先把别人解决了吗?你上来就质疑我,我现在怀疑,你是混进我们当中的善傀了。” 有一人阴阳怪气道:“就算你是?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危抬手,手肘轻碰晏明光,在脑海中对他说:【晏老师,用你那个抬楼获得的技能。】 短距离瞬时移动。 晏明光深深地看了这几人一眼,抓起燕危的手,小心规避着燕危的伤口。 下一刻,两人骤然消失在了这群人的面前。而这群人已经没有理会燕危二人了——他们已然动起手来。 燕危眼前一闪,便瞧见了穿着黑色帽衫的林缜。不远处传来十分激烈的打斗声,是那四个人在动手的动静。 林缜啃了一口坚果,悠哉悠哉道:“我们不动手?” “不用,等他们分出个胜负就行。到时候输了的那个一定会被其他人抓着送到黑袍人面前——多半是那个假斯文的人,我们在后面跟着,我需要观察一个东西。” 等这些人打完还要一会。 燕危缓缓依靠在晏明光的身上,轻轻闭着眼缓一缓。 耳边传来男人微凉却偏暖的嗓音:“怎么了?” 燕危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既然善傀和玩家都拥有一样的认知,那最本源的问题——我是不是我?” 他看着刚才那几个玩家间的互相质疑甚至是自我怀疑,一瞬间心底油然而生一种可怕的想法。 他开始质疑他自己。 他开始思考,他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他是玩家还是善傀。 他到底……是不是燕危。 这样的认知是近乎可怕的——这才第一天。在这样的环境下过上几天,他们会不会完全混乱了自我? 第98章 傀儡城堡(11) 燕危一瞬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这种质疑“我是不是我”的命题根本无解。 他眨了眨眼, 琥珀般的双眸闪过一丝茫然,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晏明光,你有没有想过, 可能刚才你认错人了呢?” 身侧,晏明光似乎正在再度确认他伤口的恢复情况。这人一手搭在他另一侧的肩膀上,微微低着头, 垂眸看着他受伤的地方,淡然道:“过几个小时会好很多。” 燕危:“……我在问你呢。” 旁边的林缜正就着走廊拐角的遮盖,吃着坚果探出头偷看着不远处那四人的打斗, 对身边的事情倒是毫无兴趣,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复杂的想法。 燕危也不指望林缜这种根本不在乎破局方法的人会多想, 只是微微抬眸看着晏明光,沉声道:“我是认真的。善傀玩家拥有同样的认知,所以我们进入城堡之前经历过的一切,身为善傀的我, 还是身为玩家的我,都会知道, 所以——” “所以我不会认错。”晏明光只是说。 燕危方才的那么一丝难得产生的动摇就这样在对方的斩钉截铁下荡然无存, 他轻笑一声,挑眉道:“为什么这么笃定?” “感觉。” 燕危:“……逗我呢死冰块?” 晏明光不说话了。 燕危又问:“那你呢?你没产生过疑虑吗?万一你没认错, 但是……我认错了呢?” “没有,我不是善傀。” 燕危突然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安定。晏明光其实没有给他什么证据, 只是给了他一种自信的态度, 但这种自信的态度在现在的情况下太重要了。 这无异于完全斩断了他的摇摆。 他抬脚, 轻踹了一下林缜的脚脖子。 林缜回过头来:“喂,你干嘛踢我?” “你有没有遇到一样的自己?” “没有,要是遇到了, 我就暴揍他呗。” “万一你才是善傀呢?” 林缜想也没想道:“那妨碍我揍另一个傻缺吗?而且我很坚信,我就是我好嘛。” 打斗声更大了一些,不远处那四个玩家的打斗似乎快要结束了,已然传来了一些有人被打飞在地的碰撞声。周遭有少部分还在房内的玩家微微打开门缝看了看,但现在还留在房内的,要么是想前期低调着静观其变的,要么就是根本不敢出门的,根本不会管闲事。这些人看了一眼,也就关上门没有管了。 在此刻,整个城堡各处都有着玩家或者傀儡。 外头的乌鸦环绕着幽深诡谲的城堡,发出一声又一声喑哑的鸦啼。月色稀疏,星夜披盖而下,笼罩着整座山。 城堡里头,隐约还能听见外头的风声和乌鸦的鸣叫。 燕危沉默了片刻。 他说:“我懂了。” 其实是不是善傀,是不是玩家根本就不重要。 如果真的被这个真真假假的表现靥住,开始对自我的存在质疑,并且完完全全陷入副本刻意引导的厮杀之中,那才是真的被副本的玄妙送进了坑里。 “我是玩家又如何?我是善傀又如何?善傀和玩家之间没有区别,对,这是无懈可击,但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无懈可击,同样带来了一个缺点——我们会拥有同样的想法。” “既然这样,目的是一样的,我为什么要纠结我到底是谁?我破局就行了。” - 城堡的另一处。 穿着风衣、戴着围巾的青年站在三层满地的碎玻璃渣上,回身望向身后那些本来打算抓住他的四十几层种子玩家们。 三层的格局复杂却又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制作傀儡的道具,是个天然的陷阱。 此刻,那些玩家已然正中他的下怀,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傀儡生产带上,周遭都是各种各样晃动的刀具,已然无暇来找他了。 他站在走道上,抬眸望着面前的一切,淡茶色的双眸中满是沉思。 那张和燕危如出一辙的面容之上,五官天生的温顺被思索间的幽深微微遮盖,他环视四周,神情不变。 身后,被制作傀儡的道具活生生剪断的玩家发出一声绵长的哀嚎,鲜血迸溅,堪堪洒在他的脚下。 片刻,他骤然轻笑了一声。 “没什么好想的,”他喃喃自语道,“分不清楚,那就不必分。我就是我,善傀是我,玩家也是我。” “我们想做的都是拿到第一罢了。” “我在三层,他在二层。如果是我在玩家多的二层,我会做什么呢……?” - 二层。 那四个玩家已然分出了胜负——斯文男一个人再强,也不可能是了解他的三个队友的对手。 没过多久,斯文男便被他的队友打飞,“砰”的一声撞到了墙上,滚落在地的时候,已然有些双眼泛白,显然是重伤了。 “走!”一人走上前,用道具绳子将斯文男捆了起来,“我们去楼上的观星台,再拿一分。” 不远处,林缜挥了挥手:“小宠物,晏明光,他们打完啦。我们出手吗?” 燕危没好气道:“出什么手?在后面跟着。我要看看他们如果拿已经得过一分的人或者善傀去找黑袍人,会发生什么。” “诶?什么意思?已经得过分的人或者善傀有什么特殊的吗?” “只是猜测,我之前和晏明光说过,现在的规则下,最后一两天会造成付出和利益不对等,所有人都放弃出手的和平情况,这一点完全不符合副本的主题。所以我才要和你配合演戏,让他们内讧,送这个拿到首分的人去换分,看看我的猜测对不对。” 他说着,朝晏明光和林缜招手示意,三人前后轻轻地跟了上去。 燕危感知力强,虽然身体指数还比不上这些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但此刻在刻意的留意下,能够用感知力保证自己的每一步都没有任何动静。晏明光和林缜本就是身体指数十分突出的玩家,跟踪这几个刚才酣战过的玩家根本不在话下。 他们三个就这样跟在那几人身后,来到了城堡顶层的观星台。 这个城堡一共有四层,一层就是他们初入城堡的大厅,二层是客房,三层是各种各样的实验室和操作室,四层则是黑袍人待着的地方。 燕危等人跟到了四层楼梯口,就躲在了楼梯的栏杆之后,远远眺望着,没有上前。 城堡越往上层越小,四层的空间一眼就能望尽。 四层的天花板是玻璃做的,可以毫无障碍地看见整个星空,还有那盘旋在城堡和丛林迷宫外围的乌鸦。黑袍人就站在观星台的正中间,抬头望着天穹,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而黑袍人身侧不远处,摆放着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那必然就是这几人之前所说的,销毁善傀、换取积分的绞肉机。绞肉机上还沾着血,那是这些人送来的人和善傀的血。 燕危三人躲在暗处,看着这几人绑着斯文男走到了黑袍人的面前。 有人说:“我们又抓到了一个善傀。” 那斯文男挣扎着,但他已经身受重伤,又被绑得扎实,根本无力挣动。 黑袍人那沙哑的声音响起:“和我一起,把他抬起来。” 话说,黑袍人伸出手,同押着斯文男的那个玩家,一前一后,直接把斯文男整个人抬了起来,对准了绞肉机的进料口。斯文男疯狂地挣扎着,可那玩家和黑袍人都仿佛手中抬着的并不是一个生命一般,毫不犹豫地一起将斯文男对着绞肉机地进料口扔了进去。 下一刻,绞肉机运转的声音响起。 斯文男是下半身朝下被扔进去的,被扔进去的那一瞬间,就算是躲在楼梯口的燕危三人,也听到了骨头被绞断的脆响,还有斯文男的惨叫。 惨叫声持续地很短,没过几秒,斯文男的头颅也被搅碎了。 晏明光面色不变,林缜兴致盎然地看着绞肉机不断地运作,燕危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味,颇为不适地皱了皱眉。 几分钟后,斯文男被彻底绞碎。 黑袍人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转身,缓步走回了观星台正中间的地方。 那个同黑袍人一起把斯文男扔进绞肉机的玩家似乎愣了一下,随后道:“怎么回事,我们一分都没加?” 另一人面色一白:“……他不是善傀!?” “可是这不对啊,”那人说,“那为什么我会多了一分?你们看,我们组织总分不变,但是我多了一分。” 燕危收回了目光。 他朝晏明光和林缜使了个眼色,三人再度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果然是这样。” 晏明光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另一侧,拿出打火机和烟。不过片刻,升腾而起的烟雾挡住了男人大半的面容,遮盖了他淡漠的神情。 他没有说话,燕危却也知道,这人应当也看出来了。 晏明光的性格……怕是比他更看不得这样的规则。 林缜问:“怎样?你们能不能不打哑谜直接说话?这样显得我很多余好吗!” 燕危叹了口气:“现在明面上的规则,就是你只要抓住你看到的一个玩家,把这个玩家像刚才那样交给这个黑袍人,你就有一半的概率获得一分。从概率学上来讲,期待值是零点五,你抓一个,可能会抓错真的玩家,拿不到分,但你抓十个,你差不离也能拿到五分左右。这个规则会让玩家们经受不住利益,开始抓捕别的玩家,因为这里的玩家实力不一样,厉害的玩家肯定会在前期大肆抓捕普通玩家。” “可到了后面,活着的都是凤毛麟角,风险比不过收益,大家都会收手,而且善傀也会很少,到后来剩得多的反而是玩家。” “那什么能继续保持玩家厮杀?我刚才就在想,现在善傀多,所以驱动我们的是抓善傀。后面玩家多,驱动我们的……是不是抓玩家?” 林缜也不笨,燕危说完这个,他立刻反应了过来:“哇塞,这个副本这么刺激的吗?” “不是刺激,是残忍。黑袍人说了,一个善傀可以获得一个积分和十个金币,但他没有说只有这个方式能获得积分和金币——玩家也可以兑换积分和金币。” “如果一个人,把另一个已经得过一分的玩家交给黑袍人、扔进绞肉机,那么那个玩家得到的一分,就会转接到这个人身上。刚才那个组织的总分没变,但是扔斯文男进绞肉机的玩家得到了一分,完完全全符合副本的动机——他‘杀’了斯文男,他拿到了斯文男所有的得分。” 这就是副本保证玩家厮杀的方法。 一开始的时候,抓捕那些普通玩家,付出了时间和精力,拿到了一分又一分,风险和收益成正比。 而后来,剩下的玩家多了,那就专门去找那些高分玩家。风险是很大,但是收益更大——抓到一个,就能一次性获得庞大的分数! 燕危冷笑了一声,道:“这个游戏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逼出人性中最大的恶,让所有人为了利益和生存残害同类。一开始,玩家抓善傀,到最后,玩家抓玩家。” “但是最后还有可能抓错,抓成善傀啊,”林缜撇了撇嘴,“善傀拥有和玩家一样的实力,但是只值一分。这岂不是风险远远大过收益?要怎么知道自己抓的是玩家不是善傀?” 燕危眉梢一挑,指了指脚下的数字灯光。 “看到这个数字了吗?前期,它帮我们确认周围傀儡的数量,后期……傀儡和玩家的数量大幅度减少,玩家密度变低,可能周围三百米都不会有一个玩家或者善傀。这时候你要是遇到的是玩家,你的数字只会是‘0’,你要是遇到的是善傀,你的数字是‘1’,那你就没必要和他耗了。” 这游戏根本就是越到后面收益越大。 抓一个玩家就可以获得庞大的分数,何乐而不为?还有这个数字灯可以帮忙分辨自己面前是不是玩家,根本不怕出错。 “到时候真的走到这个局面,一切可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晏明光掐灭了烟头,在氤氲烟雾中看向他,说:“你要怎么办?这个副本有能力发现线索的玩家很多,时间很急。” 而那些人,可能更喜欢这样的厮杀与淘汰,未必愿意选择去找别的破局方法。 这些是晏明光未说出口的话,燕危却能懂。 “不,时间对于我一个人的思考过程来说,确实很急。” “但我不是一个人。” - 城堡另一侧,同燕危一模一样的青年快速地跑下楼梯。 “我对副本的规则有质疑和猜想,刚才就在猜测,抓已得分的玩家会不会一次性获得那个玩家的分数。如果我在玩家多的二层,那么我必然会先去验证这一点。” 缜密的逻辑在“燕危”的脑海中一环扣一环,一条挂着一条,严谨地镶嵌着。 正向和逆向的思维不断翻转,他喘着气,飞快地往一层跑。 他对自己有自信,猜测一般不会出太大的问题,但是证实的过程是必不可少的。如果证实错了,他就会立刻采取新的行动,可是二层没有别的动静,说明那一个他的猜测并没有错。 如果猜测并没有错,这个规则只会到后面愈发可怕,他第一想法必然是延缓这种局面的到来,找到另辟蹊径的破局和赢得排位赛的方法。 那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延缓所有人的得分。 玩家脚下的数字灯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辅助作用。 “燕危”再度跑下了一层,他微微喘着气,琥珀般澄澈的双眸中却满是自信。 - 城堡的第三层,躲在角落里的燕危同晏明光和林缜说:“我是我,他也是我,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来验证这个得分方法,那么他就会……” - 城堡的一层,“燕危”站在那提供着整个城堡数字灯板的电源箱前,轻笑一声。 “我就会第一时间来毁了这个电源。” 第99章 傀儡城堡(12)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 黑袍人就介绍了这个最基础的规则。 整个城堡的地板都是光板构成的,如果没有玩家走在上面,一切都十分寻常。可若是玩家站在上面, 每个玩家的脚下,光板就会亮起,显示出一个数字。 这个数字是附近傀儡的个数——不论是善傀还是恶傀。 所以在今晚, 游戏开始之后,这个数字起到的作用其实不算高。因为现在的城堡里,傀儡和玩家都太多了, 三百米的范围内不可能除了自己一个人都没有。所以这个数字通常都会在至少个位数甚至是几十之间浮动,除了确定身边是否危险, 并没有太多排除傀儡的作用。 当然,如果三百米内的玩家能配合,互相告知对方的数字,也可以通过互斥排除等方式, 将这些数字放到一起进行距离和数量的计算,是可以算出来傀儡的范围的。但这需要玩家之间的完全配合与信任。这是不可能达到的。 可等到玩家和傀儡密度减少, 这个数字就太重要了。 燕危不想让那样的局面快速到来, “燕危”也不想。 一层的大厅之上,前方靠着墙的地方, 巨大的电源箱靠在墙边,却无人问津。 挂在天花板上的时钟一点一点地摆动着时间, 显示着游戏时间的一点一点流逝。周遭除了钟摆晃动的声音, “燕危”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喘息声。 玩家们都在二、三层。 他和“他”是第一个想到数字灯板作用的人。 “燕危”站在电源箱前, 指尖轻轻划过黑戒,用邀请函兑换了一个微型的定时道具炸弹。 他将炸弹的时间设置到了四个小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 确保四下无人,这才将这个微型炸弹塞进了电源箱的一个空隙里。 随后,青年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一层。 - 城堡二层。 燕危已然和晏明光还有林缜一道从顶层下来,朝着二层他们住的地方走。 林缜颇为不解:“你不是说了,你已经推测到另一个你会去毁了电源箱吗?喂喂喂,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啊?我们这就回房间睡觉了?不打架了?……这数字灯还在啊?” 燕危被林缜一连串的问题搞得有点烦,他白了林缜一眼,说:“因为我受伤了,需要休息来恢复状态。他能推测出我在验证得分方法,我就能推测出他的下一步是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个数字灯板必须毁掉,那他自然也能和我一样知道——我们两个的同步行动已经节省了时间,比所有人快了一步,但如果现在就毁掉电源箱,必然会引起更大的躁动,而我却受了伤,不适合这个时候出事。” 晏明光说:“电源箱会在你休息的差不多之后被毁掉。” “对,还有一点——这个副本,能走到这一步,甚至能够利用‘自我’的人,一定不止我一个。总会有别的种子玩家也得到了相同的结论,甚至和他们的善傀或者本人达成合作。可晏明光说的对,这些人不会想让电源箱毁掉的,他们甚至喜欢这样厮杀淘汰的方式,因为稳妥且快。” “这是一个相对的逻辑,我能猜到有人能和我一样的进度,别人也能这样假设。所以我们的第一步是去毁掉数字灯板的电源箱,能猜到这个的其他玩家的第一步,是去看看电源箱旁边有没有人在做手脚、电源线有没有出事。如果这个时候电源箱立刻出事了,这些棘手的玩家就会知道,有人和他们一个进度,他们会立刻行动,加快杀戮速度。可如果这个时候电源箱没有出事,他们就会觉得,其实只有他们猜到了这一点,从而放松警惕。” 傀儡城堡副本是一个竞技副本,要做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进度,还需要考虑到别的玩家的想法与进度。这是一个对于自己和敌人的推演,是燕危最擅长的舞台。 这个时候,所有玩家都疏忽的时候,电源箱再被毁掉,就会让所有的玩家措手不及,并且延缓了厮杀的速度。燕危也能从中获得恢复伤势的时间,做好下一战的准备。 他甚至不需要和另一个他进行沟通,他就知道,对方会怎么想。 因为他就是“他”。 他在做这一步,另一个他就能推算出下一步,在他走这一步的时候便同时进行下一步。而他也能推测出对方做的下一步,从而立刻执行下下步。 人是永远无法战胜现在的自己的,但是无法战胜,也代表着无懈可击的了解。 - 赌楼区。 其他的赌楼投影前一切照旧,只有一个赌楼投影前,井然有序地站满了人。 竞技副本每隔一段时间固定开启,各个组织为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副本奖励加成和各种额外的实力、道具奖励,都会安排当前组织里四十九层以下最强的种子玩家进入副本。而这样的副本,在开始之前就已经是必然满足开启赌楼的条件的。 竞技副本的赌楼投影十分特殊。 它是强制开启的,并不能由玩家来决定自己的视角。赌楼的视角会安排在副本里的每一个角落,由几十个覆盖了整个副本的客观视角组成,这些视角固定不变,类似于放置了摄像机在副本里的每一处。 ——它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赌楼,而是为了给组织玩家提供每一次竞技副本的全角度记录。 所以,在副本开始的时候,各个组织的人就已经在这个投影前等着,观看这一场人心的角逐。 林情为了不暴露他和燕危的关系,此刻正戴着帽子和口罩,站在玄鸟玩家的后方,伪装成一个玄鸟的普通玩家。高明和周甜也在其中。他们都只是看着两个燕危的行动轨迹,没有言语。 燕危的数据和起始条件,在这些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当中,是完完全全不起眼的。可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领先在了大部分玩家的前面,几次三番引起一阵喧哗。 “这个yan的上一层,是不是只有十九?这个实力和素质……不死必然是未来的高层玩家啊。” “他这个线索找的也太快了吧!” “……” 一开始只是惊叹——毕竟丛林迷宫只是第一关,对于低层玩家来说,这第一关就是十死无生的结局,但观看竞技副本的都是老手,虽然会惊叹,但也不会觉得有多么经验。 可当燕危在发现“杀戮”玩家能直接抢夺得分的时候,另一个燕危已然把□□塞进了数字灯板的电源箱里,在场骤然安静了下来。 诡异的静谧在投影周围维持了足足十几分钟,倏地爆发出了更大的喧哗。 “他居然放弃推算别人,也放弃对付自己,转而开始推演他自己!这得多缜密的思维才能做到一步算三步地配合另一个自己啊!??” “玄鸟这一回居然憋了一个大啊……哪里找来这样的黑马?到现在为止,只有许妙妙和燕危走到了这一步,但许妙妙不仅比燕危慢了几分钟,而且还被两个燕危同时算到了她会去电源箱检查有没有人走到这一步。许妙妙五十层以下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吧?她的技能和实力还特别符合这次的副本来着……” “这个副本最重要的就是对人心的推演和算无遗策,除非是完全碾压的身体指数,单纯的武力在这个副本里起不到太大的作用。谁能算计所有人,谁就能赢。yan说不定真的可以。” “难说,有人也和另一个自己达成合作了。” 人群中,林情听到这些人的讨论,不屑地笑了笑。 - 傀儡城堡副本内。 燕危和林缜解释完,三人已然走到了先前他们居住的客房门口。 四扇房门都开着。 燕危说:“所以我们要尽快毁掉电源箱,但又不能立刻毁掉。必须要在我休息好、准备充分之后,在麻痹了那些同样有了这方面猜测的玩家之后,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直接打就行了,”林缜撇了撇嘴,“整那么多弯弯绕绕的。” “迷宫的时候他们也直接打了,你看看结果?” 林缜噎了一下。 燕危本来要走向自己原先住着的房间,在走到鱼飞舟的房门口时,骤然脚步一顿。 晏明光和林缜也同他一起,望向了鱼飞舟的房内。 燕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鱼飞舟一直没有动静。 相比起他们房间里都有些许追逐或者打斗的凌乱痕迹,鱼飞舟住的那间客房还保持着入住时候的整齐。复古的装饰有序地摆放着,古老的铜镜倒映出屋内的人模糊的身影,镜里镜外,足足有四个一模一样的人影。 床边的茶几旁,两个鱼飞舟相对坐着,面前摆着一盘棋。 “我知道你要走哪一步……”一个鱼飞舟拿起一枚棋子,说,“如果你走这一步,我就会走这个……” 另一个鱼飞舟接口道:“那我也知道你的下一步。又和上一局一样,从落下的第一个棋子开始,我就知道每一步棋,甚至知道了这盘棋的最后终局。” “这已经是第三十四局了。” “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每一步、每一句话,我都能够设想出几十步和几十句话以后我的反应。我分辨不了我自己,所以我也没办法分辨你……哎。”一个鱼飞舟无奈地笑了笑,神情温和,举止从容,“这个问题其实不能深思,我们最无法战胜的人就是自己,我们看得最清、最透的人,也是我们自己,可我们偏偏无法辨认的人还是自己。” 鱼飞舟对面的鱼飞舟十分平和,笑着抬手,给自己和另一个自己都倒了杯茶,徐徐道:“我们还是找不出我们的区别。” “再来一局吗?” “好啊。” 林缜站在门口,嘴角一抽:“……我差点以为我们是进这个副本度假的。” 晏明光扫了一眼屋内,掏出一根烟,缓步走到了另一边的角落点起了火。 燕危:“……” 第100章 傀儡城堡(13) 房内, 两个鱼飞舟相对坐着,已经开始了新的棋局。 从屋里的整齐程度可以看出来,鱼飞舟和他的善傀——不论谁是善傀谁是玩家——在一见面的时候就开始下棋了, 根本没做别的事情。 燕危哭笑不得。 他第一个走进了鱼飞舟的房间,说:“找不到不同的。” 两人同人回过头来看向他,温声喊道:“燕危。” 燕危:“……” 他也不担心鱼飞舟和鱼飞舟的善傀出什么问题了, 直接说:“不用区分了,目前没有什么区分的方式——除非是游戏开始之后产生的不同。但游戏开始之后,善傀和玩家本来就已经混淆了, 就算是受伤……我没记错的话,鱼飞舟那时候帮我转移了伤口吧?依照我们现在的身体指数, 那种伤口早就恢复得疤痕都不剩了,根本没办法作为分辨的方式。” 两个鱼飞舟都愣了一下。 片刻,这两人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只是平和道:“好吧, 那就不分了。” 燕危无奈地摊了摊手。 有的时候,想的纯粹一点反而很快就能思考到问题的本源。 太多人思虑太多, 一旦遇到了无法掌控的自己, 心中的顾虑和戒备只会越来越重。没有什么人能够看到一个完完全全能替代本我的存在而不动摇,想的越多的人, 越容易困顿其中。反而是鱼飞舟这种从来不热衷厮杀与诡辨的人,居然根本就没有困于其中。 他走上前, 抬手, 指尖轻点茶几, 对面前的两个鱼飞舟说:“不分是对的。但是我提醒一下,一定要注意互相保护好对方。因为我们现在分不清我们到底是副本外进来的玩家,还是副本内被创造的善傀, 善傀死了,本我还在,可是本我死了,善傀会变成恶傀,本我也永远死在了这个副本里。” 如果根本不确定谁是谁,又根本不打算区分的话,那就要尽自己所能地保证双方的存活。 鱼飞舟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一同点了点头:“放心,你们也是。” 说着,这两人同时拿出了一把刀,又互相看了一眼。 片刻,其中一个放下了刀,另一个拿着刀,对着自己身上划了一口。鲜血自其中一个鱼飞舟的肩膀上流出,燕危只感觉肩膀上的痛感骤然消失了。 “我身体指数高,恢复也快,这个副本你要劳神的地方太多了。” 燕危心下一暖:“谢谢。” 他也不多说,转身走出了鱼飞舟的房间,还帮着两位关上了门。林缜已经不在外面了,想来应该也回客房休息。只有晏明光还在不远处抽着烟,骨节分明的手夹着烟头,燃尽的烟头发出微弱的红光,烟雾已然散了个干净。 瞧见他出来,晏明光手指微动,烟头硬生生被他捏了个粉碎。 这人黑瞳一扫,望向了燕危的肩。风衣和里衣在这个位子上仍旧破了一个不小的口,周遭浸满了血,可是皮肉已然完好无损。 晏明光本来微绷的神色似乎放缓了一些,这人从方才就一直萦绕周身的那种不悦都消失殆尽了。 他走上前,先是陪着燕危一同回到他的房间。待到燕危在床边坐下,晏明光抬手,指尖点了点黑戒,手中顿时出现了一套叠好的衣服,叠在最上头的似乎是一件灰蓝色的风衣。 “换上吧。”他说。 燕危笑道:“了解我啊晏老师。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穿风衣吗?能带的东西多,还有一种我随时可以出发远行的安全感……” 这人只是点头:“嗯。” 像是早就知道一样。 燕危正接过衣服的手一顿。 不对,这人应当早就知道才是。 在他从九十九层格式化重来之前,他在楼内世界的人生里,晏明光必然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重要到他即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也依然会在睡梦中瞧见那些模糊的和晏明光待在一起的片段,就连真真假假之下,他似乎都因为晏明光在身侧,而对他们两人是不是真的又是不是假的毫无动摇。 燕危接过衣服,抬眸看着晏明光,又想起了进入副本前,这人落在他眼角的那个轻轻的吻。 这比起梦中那处在温热水中的吻,着实是太过蜻蜓点水,可却仍旧让人面红耳赤。 燕危没由来有些脸红,拿过衣服抱在怀里,微微低下头,说:“到现在还没遇到另一个你……” 一想起另一个晏明光也和面前这人一模一样,必然也不会告诉他那些失去的记忆里发生的事情,燕危就有点气。 他说:“指不定我就认错了,到时候你可别发脾气。” 晏明光不为所动:“不会。” 燕危:“……你怎么就确定不会?” “……” “没意思。” 真不知道什么东西能让晏明光失态。 他正了正神色:“不过说真的,冰块,我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我和鱼飞舟的另一个自我已经出现,我们的性格导致最终的和平是必然的结局。但是你和林缜……” 晏明光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淡漠清冷,待人也十分善意,但内里实则果断决绝。这人和另一个自我是不可能和平相处的,到时候恐怕得好一番纠缠。 “我们当中可没有人能打得过你,你又不可能超越复刻出来的你自己。我只希望另一个你不要在我们和别人对战的关键时刻出现。” “不会。” “嗯?” “不会出现,”晏明光缓缓道,“就算出现,他是我,他不会影响你。” “你了解你自己,你既然这么说,我也放心了。那就是林缜了,他的性格真让我头疼,另一个他肯定也是无组织无纪律的,而且林缜本来就喜欢挑战不可战胜的东西,本我和复制的本我简直就是为了他量身打造一样,要是遇到了,林缜恐怕能一直打到副本结束。你倒是能打败林缜,但是我们分不清谁是善傀,动手都不知道找谁啊……” 晏明光思索片刻,道:“那就两个一起打晕。” 燕危:“……” 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吧。 总比两个混世魔王搅浑水强。 “行,我们先休息吧。晏明光你也去睡吧,不用担心我,我今天不死,出不了什么事。而且现在也大半夜了,很多玩家也需要休息,这几个小时应该算平和。以我对我自己的了解,我会在大概三四个小时候毁掉电源箱,你也趁着这个时间休整一下。” “嗯。” - 城堡一层。 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站在电源箱前。她一头利落的短发,双瞳颜色偏淡,披着黑色斗篷,手中握着一根足有手臂长、十分纤细的黑色长杖,另一手拿着一张卡片。 “电源箱没事……”她喃喃自语道,“那看来我们是最早的。” 短发女人身后,她的队友摊手:“妙妙,你是不是想太多了?你可是用特殊方法去过高层副本的人,这个四十九层副本哪里要忌惮那么多。” 电源箱旁,最近的一处阶梯上,另一个披着斗篷、短发淡眸的女人缓步走了下来。 除了手上的黑色长杖,她另一只手还拎着好几个带血的武器。 若是燕危等人在此,就可以认得出来,这是先前拿到首分的那个组织玩家的武器。他们当时内讧,和斯文男争斗的时候,这些武器就已然沾满了鲜血。 而她手上,这些武器每一把都有两个。 伴随着一下又一下踩过木质阶梯的声音,她走下阶梯,走到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女人面前,将这些武器随意扔到了地上。 她看着另一个自我,说:“我去观星台验证了——抓住已得分的玩家送给黑袍人,可以获得那个玩家的分。我懒得分辨谁是善傀谁是玩家,把这群人全送给那个看不见脸的家伙了。喏,看看排位表,现在我们是第一。” 电源箱前的许妙妙勾了勾嘴角,那双淡眸闪过一丝轻蔑。 “是我高估他们了,这个副本……或许只有薛晚需要注意。” 另一个许妙妙也笑了:“既然只有薛晚值得注意——那抓他就好咯,他一定有很多很多分。” - 城堡顶层。 一个看上去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一手拿着带着锯齿的长刀,一手紧紧地按着黑袍人。 他居然完全不顾对npc出手可能带来的后果,居然将黑袍人按倒在地,拿刀指着对方! 而周围,他的队友将方才来观星台兑换积分的所有玩家都绑了起来。 拿着锯齿长刀的青年冷笑一声,对黑袍人说:“你没有什么太强的实力吧?你这么想搅碎我们所有人,要是真有那个实力,早就自己动手了,为什么还要依靠这个兑换积分和金币的规则?” 黑袍人喑哑的嗓音带着愤怒:“你要干什么!?” “我觉得一个个抓人太累了啊,还要抢硬币,真的好麻烦。”青年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我这个人呢,真的很不喜欢累死累活给人打工,不如你给我打工吧?接下来,你让我躲在这就行,他们找你换呢,你照做就行了,等我看到有什么肥羊嘛,我就出来帮你把肥羊也一起抓了,你也乐意,不是挺好的?” 与其和人争斗夺分,不如在拿分的地方守株待兔,等一个分多的人,把人抓了扔进绞肉机,轻而易举拿到高分。 但这需要的是绝对的武力碾压,和敢于挑战规则的疯劲。 青年挑眉:“当然,你不乐意也成。我现在呢先去抓几个人拿到第一,然后就把你杀了,谁也……换不到分。那我自然就是第一咯。没必要玩什么比分啊,把给分的人杀了不就行了。” 黑袍人挣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青年直接抬脚踹了他一下,笑着道:“我知道,杀了你这个城堡可能会变得特别特别危险,还会有很多未知的情况。但那又怎么样?活不下去的是那些废物,又不是我。” 良久。 黑袍人道:“……你藏起来吧。” 青年歪了歪头,收起长刀,朝自己的对手挥了挥手。 约莫一个一个小时后,排位表第一挂着“彼岸花”这个组织的名字,分数4分。 而彼岸花参赛的四个玩家里,许妙妙的名字后面跟着彼岸花拿到的所有分数,也是4分。这代表着彼岸花的4分都是出自于许妙妙之手。 这4分挂了一段时间,在这一刻,骤然被另一个从0分冲上来的组织压了下去。 启明星,薛晚,13分。 - 几个小时后,整个城堡都听到了一声从城堡一层传来的爆炸声。 第101章 傀儡城堡(14) 这一声爆炸声响的时候, 整个城堡正处于安静之中。 玩家们在午夜之时,突如其来的善傀和恶傀以及潜藏的规则杀了个措手不及,这才造成了最开始的混乱局面。可是到了后半夜, 稍有实力的玩家都慢慢适应且寻找到了自己的节奏,大多选择了先养精蓄锐制定计划,没有多少人在城堡的走道上活动。 这本该是白日的厮杀到来前最后的平静, 可这一声爆炸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刚发生的时候,整个城堡还是十分安静的, 唯有走道上游走的恶傀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可是没过几分钟,伴随着城堡外的日光洒进, 所有的玩家都逐渐意识到了这一声爆炸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脚下的灯板不亮了。 那伴随着每个人的数字,此刻已然完全看不见踪影,整个城堡的地板都变成了普通而诡谲的黑色。 有人反复剁脚,确认数字灯光确实消失之后, 咬牙道:“该死,我们本来只需要往数字多的地方走, 看到一个玩家抓一个就行, 现在这怎么判断……” “会不会是副本的新难题?毁掉灯光,对大家都没好处啊。” “……也有可能是那些没把握活下去的玩家?” “不可能, ”那人对自己的队友说,“傀儡的数字这么重要, 谁都能想到电源箱。你们别忘了, 就连我们这种只求拿到一点分就离开的, 都想过去电源箱旁边等那些想毁了电源的低层玩家,只是我们没有信心所以没去。竞赛都开始半天了,我不信没有有信息的人在电源旁边守株待兔, 但是厉害的玩家这么做不是给自己抓人添堵吗……” “我们先出去——天亮了,大家都休息好了。有玩家……开始狩猎了。” - 城堡一层,电源箱前。 地上布满了鲜血。 午夜之后的几个小时,越来越多实力不高的玩家意识到他们和善傀毫无区别,随着游戏时间的推移,他们只会沦为其他玩家的猎物。但能活到三四十层的玩家,大多都有些经验——多少会有人想到毁掉电源箱,给狩猎带来阻碍。 但她们想得到过来毁电源线,许妙妙自然想得到留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那些觉得自己聪明的玩家,此刻早已成为了彼岸花的积分。 可是此刻,一片血泊之后,那本来安安静静坐落在角落的电源箱却通体焦黑,空气中,腥臭的血味同焦味混在一起。 彼岸花的一名玩家面色凝重地将微型对讲机道具塞到了耳朵里,说:“妙妙,是我。” 对讲机那头瞬间传来了两道一模一样的女人声音:“灯光电源被毁了。” 这玩家看着已然被炸的冒了烟的电源箱,面色十分不好看。分明是在和队友说话,可他的语气除了惊诧,他更多的是惊惧,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我一直都在盯着的,从我们一开始下楼到现在,没有离开过半步……” 对讲机那头,许妙妙的话让他瞬间松了口气:“不是你的错。” 可是下一句话传来,这人神情一怔,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你虽然不怎么样,但是对付那些废物还是绰绰有余的,不是在你守着的时候。是在我们来之前,就有人安排好了。” 这人大惊:“这怎么可能!?这要比你还快、比这个副本里所有人都还要快得到副本所有的潜规则……” 还要在最快得出这一切的同时,迅速布置好这一切,麻痹之前的他们,又在现在杀一个措手不及。 对讲机那头,许妙妙似乎轻轻地笑了一声。 她说:“薛晚不会愿意花那个功夫和我玩这种迂回的推演……这是,又进了哪个藏拙的?” - 城堡顶层,观星台。 薛晚抱着锯齿长刀,半闭着眼睛靠在角落的墙边,神情淡漠。 他听到爆炸声,动也没动,只是眼皮一抬,微微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数字灯已然消失。 随后,他嗤笑一声,继续闭上了眼假寐。 - 日光的角度在时间的推移下缓缓上升,游戏的第一个夜晚即将过去,走道上的脚步声愈发浓密——突如其来的电源箱爆炸近乎惊醒了所有人,玩家们都开始提前行动了。 可导致这一切的燕危却没有醒。 自从进了楼内世界,燕危的睡眠都算不上好。他天生便没有多少安全感,反而满是警惕,如果没有晏明光在身侧,他向来都只是浅浅的睡着,稍微的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从睡梦中醒来。 但是这一次,爆炸声响起,燕危只是在床上不安地翻了个身,双眼紧闭,眉头紧皱。 他听不到震耳欲聋的声响,只感觉自己似乎在一片血海上。 那是真正的血海。周遭都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冲的人难受作呕。海上漂浮着许多巨大的船只,它们都生锈了,带着陈年的腐味,同血腥味交织在一起。 每艘船只上都站着些人。 燕危下意识觉得那些人也是玩家。 他也站在其中的一艘船的甲板上,晃荡的海面冲击着生锈的铁船,荡出一大片令人作呕的气息。整艘船都晃荡得厉害,他靠在围栏边上往外头看着,周遭的玩家似乎都有意无意地看过来,眼神不善。 但这些眼神他都不在意,只是看着这些血腥的颜色实在不舒服,转身便回到了船里面。 他感觉自己就在经历这一切,却又感觉自己像一个看客。 他走回了船内昏暗的走道上。他似乎有什么一起进来的人,走路的时候根本没有犹豫,直接朝着要找的人的方向走去。 那种虚虚实实的感觉越来越深,他的感觉也越来越真实。 他要找的人是……晏明光。 他想着,走道的尽头,便瞧见一个人靠在墙角,微微低着头,手中似乎拿着一根烟。烟雾萦绕在这人身周,增添了些许的朦胧。暗淡的光线下,燕危看不太清面前人的样子,但他却仍然一眼判断出了——这是晏明光。 他近乎直觉地走上前便喊道:“晏明光!” 那人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 燕危加快了脚步。 顷刻间,他便走到了这人的面前,果不其然瞧见了这人冷淡却不疏离的面容。 “这个副本里大致有四个冲过九十九层失败的玩家,其他人不足为虑。至于副本的情况,我大致也有了猜测,这恐怕是一个时间很长、很折磨人的副本——” 男人骤然打断了他的话:“燕危。” 燕危一顿:“嗯?” 晏明光缓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人周身带着的淡淡烟味,对于一向洁癖的燕危来说,一直都是个例外,他从不排斥。可是此刻,这人走近的那一刻,他骤然觉得烟味有些刺鼻,对方的气势颇为压迫。 那双纯黑色的双眸隔着镜片看着他,眸光深处,是燕危无法捕捉的情绪。 幽幽深深,诡谲悚然。 ……燕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但眼前的画面并不算清晰,他只看见了晏明光的脸,周遭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这人和他说:“很难。” 燕危一愣,轻笑一声:“我什么时候怕过难?” “会死。” “我也从不怕死。而且,你还在我身边,我是生是死其实没什么关系,我们一起就好。”燕危说着,心下却十分惊诧——他什么时候是这种掏心掏肺的性子? 男人一点没感受到他的掏心掏肺:“我们现在去找降楼通道吧,还来得及。我怕你出事,我们走。” 燕危觉得难以理解:“你到底怎么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登楼……不就是为了破九十九层副本彻底结束这一切吗?你怎么突然让我放弃——” “燕危。” 又是喊着他名字的一声打断。 又是这人冷淡的声线。 可是这一回,声音却是从燕危的身后传来。 他下意识回过头,猝不及防间,看到晏明光站在他的身后,神色凝重地看着他。 “你不是……” 燕危回过头,却瞧见眼前仍然站着晏明光。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往一侧后退了一步,侧身看着前后两个晏明光,骤然有些茫然。 只听身后刚刚出现的那个晏明光说:“过来,那不是我,他在骗你。” 燕危正待开口,整个船体骤然猛地晃动了一下。模糊的世界天旋地转,晃荡间,燕危猛地睁开了双眼! ——是梦。 燕危猛地坐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被褥,大口地喘着气。他额头上沁满了冷汗,淡茶色的双眸中还带着心有余悸的茫然。 又是有着晏明光的、在陌生的副本里的梦境。 刚才那个是他失忆之前去过的副本吗?九十九……是九十九层副本!? 他和晏明光以前遇到过什么分不清真假的危险吗?为什么会有两—— “燕危。” 又是一声短促的呼喊,声线润着清冷,却一点都不疏离。 同梦里一模一样的声音。 燕危骤然一个激灵,下意识转过头去,只瞧见晏明光半蹲在床边,眉头微皱,颇为担忧地看着他。 燕危没来得及多想,撑着床边便往后退了些许,瞬间从黑戒中拿出了一把短刃。 “——你是谁!?”他说,“你是善傀还是晏明光?” 男人神情顿了一下,仍然不加防备地看着他,双眸闪过一丝困惑与微微的惊讶。晏明光问他:“你怎么了?刚才发生了什么?” 燕危一怔。 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短刃。 他一直以为这个副本对他而言,难度在于他自己的本我与善傀之间的斗争与辨认,一旦他想通了其中关节,本我与善傀不分你我,便算是过了这唯一的心理难关。 可这场模糊却惊悚的梦境——或者说是曾经的记忆——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之后,他才明白,这个副本对他而言的心理难关不是他自己。 而是晏明光。 他不知道那个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梦境,到底象征着他和晏明光经历过怎样的过去。但他能从自己此刻的情绪起伏中感觉出恐惧。 不是恐惧难测的傀儡与鬼怪,不是恐惧副本中防不胜防的玩家,甚至不是恐惧生死。 他似乎……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害怕认错晏明光。 第102章 傀儡城堡(15) 方才的心悸还萦绕左右, 他一手攥着被子边缘,一手抓着方才拿出来的短刃,姿态仍然有些防备。可燕危浑身的肌肉已然放松了下来, 理智已然慢慢回笼。 ——不管面前的是善傀还是晏明光的本我,只要是晏明光,都是可以相信的。 他说:“我可以信你。” 晏明光毫不犹豫道:“你可以信我。” 这人顿了顿, 又补充道:“只要是我。你刚才是不是想起——梦到了什么?” 燕危抬眸。 外头已然传来了许多脚步声的动静,鱼飞舟在外头敲了敲他的门,说:“燕危, 快出来,天亮了。” 林缜也在喊:“小宠物你不会这个时候睡懒觉吧?你快出来, 晏明光不见了,他房门开着人没看到。” 自然是不可能看到的。晏明光现在就在他的床边,神情颇为担忧地看着他,等待他的回答。 他高喊了一声:“晏明光在我这, 我们立刻出来。” 话落,燕危收起手中的短刃, 掀开被子走下床, 收拾了一下自己的神情。他对晏明光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晏明光,我刚才差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对现在的你产生质疑,因为我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人很自然地将他挂在床头的风衣外套递给他, 说:“什么噩梦?” “那是一个血海, 海上飘着几艘船, 而我们在床上,我见到了两个你……和现在的善傀与本我一样,分不出任何区别。我本来在和其中一个你说话, 你一直在劝我放弃,然后突然……我身后就出现了另一个人,让我不要相信劝我放弃的你……” 燕危此刻已然平复了心情,脑海中理智回笼,之前的经历和这个疑似梦境的片段交叠在一起,他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 男人已然朝着这间房的门口走去,燕危抬手拉住了对方。他说:“晏明光。” “嗯。” “你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晏明光明显是知道的。可这人刚才居然什么都没有表示,一点想让他知道的样子都没有。燕危从林情那边得知,或许他曾经在格式化之前,交代过身边亲近的人,就算遇到了他也不要告诉他以前的一切,但人都是有求知欲的。 更何况是这种关乎自身的扑朔迷离。 他说:“之前我都可以装傻,等我们登顶了,一切自然会云开见月。但我觉得现在我有必要知道一些事情……我们是不是曾经一起走过副本,那个副本里有两个你?我对这一切是恐惧的,我是不是……认错过?” 他不问原因,也不问关系,因为他知道或许这些晏明光并不想说。 他只是想问清楚这个梦境。 门外,林缜又快速敲了敲门催着燕危和晏明光出来。外头好些脚步声,甚至还偶尔有一些不知何处荡来的惨叫。燕危知道,晚上城堡不亮灯,又是所有副本里傀儡和npc喜欢的黑暗,活跃的玩家不会很多。但是白天光线稍亮,他又毁了电源让所有人脚下看不到数字,此刻必然会有人一间房一间房筛查傀儡和玩家节省时间,他们必须快点离开。 燕危看着晏明光,淡茶色的双眸倒映出男人的身影,神情严肃。他说:“我希望你能认真回答我,告诉我关于这个画面,你知道的一切。因为我刚才已经产生了心理上的动摇,我觉得我必须清楚,不然这对我们后续的行动来说是后患无穷的。” 鱼飞舟和林缜的催促声中,晏明光直勾勾地看着他。 片刻,这人淡然的声音响起:“你会知道的。放心,有我在,你不用动摇。” 晏明光转身,直接拉着燕危的手臂走向门口,接着道:“先离开房间。” 燕危不再说什么。晏明光从来都不比他笨,只是这几个副本下来,晏明光都十分相信他,一直都跟着燕危的选择,但这并不代表晏明光没有自己的想法。 既然如此,他选择相信晏明光的判断。 房门打开,燕危正巧瞧见正打算抬脚踹门的林缜。 林缜:“……” 燕危挑眉,笑道:“走。” 他没有再拖沓,第一个走在了前头。 城堡四周都有玻璃窗,日光透过城堡外侧丛林迷宫里朦胧的晨雾散射而入,照亮了些许。可城堡内部的走道太多、太长,以至于走道上的光线仍然暗淡,不仅没有减弱可怖的感觉,反倒给整个城堡内部带来了浓浓的阴森诡谲。 外头玩家急促的脚步声不断,但是走出来,燕危却没瞧见几个人影。 此刻已然从梦境中脱离,身周又是可以信任的人,燕危放松了一些,也开始交代他今天的策略。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迅速道:“现在排位表已经开始动了,我们一个善傀都没有抓,肯定是在最底下的0分。但我今天觉得想先走遍这整个城堡,找出所有的明路和暗路,大致计算出整个城堡的电路设计走向。” 鱼飞舟:“你是想……” “我们只是毁了电源箱,又不是毁了整个城堡的地板。为什么不能我们自己兑换相应的道具,接入贯穿整个城堡的电路,单独读取每个点的傀儡数量?” 燕危昨晚就想到这一点了。 显示一定距离内的傀儡数量,这个功能越到后期越是关键,甚至到最后,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数字来分辨善傀和玩家了。燕危毁掉这个东西——或者说燕危的善傀毁掉这个东西,是想减缓玩家得分的速度,可不是他自己不想用了。 这么好的功能,不用岂不是可惜? “另一个我在爆炸声响起之后,必然也会想到这一点。而我们要探索路线,需要走遍城堡,而且为了效率,撞见的玩家越少越好。如果是我,这个时候会选一个人单独先出发,引走前方的人,后面的人再跟上仔细探查地形和地板下的电路走势……我的善傀是落单的,他现在必然在前方当诱饵引走玩家——” 燕危脚步一顿。 他看向身侧停下脚步的晏明光,不解道:“冰块,你怎么不走了?” 晏明光看了他一眼,抬手,指了指燕危的身后。 燕危顺着晏明光指的方向看去。幽幽的长道之上,好些个房间的门已然打开,不算明亮的光线交织在一起,微微照映出空出飘荡的灰尘。 狭长走道之上,他的几米之遥外,一头银发、戴着银框眼镜的男人脊背挺直地站在那里,黑瞳深深,目光淡淡地落在他的身上。 燕危目光一顿,往身旁的晏明光那边退了一步,浑身紧绷地戒备起来。他放在风衣兜里的手稍稍蜷了蜷,想要抓着他那枚从不离身硬币获取一些安全感。 “……你的善傀吗?”他说,“鱼飞舟,林缜,你们小心。” 身侧,男人点头:“嗯。躲我后面。” 燕危正待后退,不远处,那一模一样的晏明光眉头一皱,缓步走近。这个走到另一侧的晏明光缓缓开口,清冷的声线穿透微尘,仿佛从朦胧中而来:“燕危,过来,那不是我,他在骗你。” 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话语,差不多狭长逼仄而又有些昏暗的走道。 晏明光的声音一点一点荡进燕危的耳朵里,他只感觉心跳都骤然停止了一瞬间。那些城堡其他地方传来的动静在这一刻似乎都不见了,他的身侧空荡荡的,鱼飞舟和林缜也突然消失了。 只有身边的晏明光,还有那不远处的晏明光。 他面色不变,淡茶色的双眸却越来越沉,藏在兜里的手微动,拇指指尖滑过黑戒。下一刻,一把小匕首出现在他的口袋里,他姿态紧绷地抓着,对着身侧的晏明光也是一副防备的姿态。 “你退后,”身侧的男人只是说,“我来对付他。” 这是晏明光的风格,不解释,不多说。 燕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拿出了短刃。 他朝着另一侧退了几步,眉眼微垂,睫毛轻颤。他一字一顿道:“你们说谁是假的,谁就是假的?我有自己的判断——谁能告诉我,那个九十九层的血海副本我到底是为什么会认错人,我就信谁。” 四周安静了一瞬。 走道另一侧的晏明光率先开口:“你在说什么?” “你梦里的那个副本?你只是见到了两个我而已,”身前的晏明光说,“哪来的认错?” 燕危眉梢一动。 他紧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下,仍然轻笑了一声,道:“你们不觉得你们的回答有什么问题吗?这都是我认知里的答案。梦是我做的,梦里的两个晏明光的场景是我看到的,所以如果我问晏明光,我会下意识设想晏明光的回答。要么是完全装作不知,问我在说什么,要么是回答也回答不出什么来——因为你们的回答是根据我的认知生成的,我只知道我在梦境中见到了两个晏明光,我根本不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我就算是说‘认错人’那也只是我推测的。”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基于我的认知生成的答案,自然也不可能有新的信息。” 燕危握着短刃的手缓缓举起。 可是短刃却不是对准眼前的晏明光,也不是对准走道那一头的晏明光,而是对准他自己的心脏。 “梦境是人类大脑最玄妙的东西。它基于梦中人所有的认识构造而成,在人最不设防的时候出现,大部分拥有着无法让梦中人意识到世界虚假的前提,梦里的每一段情节发生的时候,即便周围有再多的不寻常,梦中人都不会意识到他的世界是虚假的。” “比如应该两个一起出现而不是只有一个的鱼飞舟,比如我随身携带的燕子硬币突然摸不到了,又比如现在我们聊了这么久四周都还这么安静的情况。” “可一旦认知到自己超脱于梦中,这些不寻常就会变成寻常。而这个状态其实很容易戳破,那就是我刚才说的,每个人的梦境,只能基于他们当前所拥有的所有认知构造而成,一切都是我的大脑已经获取过的信息重构或者重现。” 晏明光可以回答出他想要知道的答案。 但是梦里的晏明光不行,因为梦是他的潜意识构造,他不知道的东西,梦里的所有人一样不知道。 燕危深吸一口气,手中骤然用力,在两个晏明光颇为诧异的表情中,毫不犹豫地将短刃刺入自己的心脏。 ——燕危猛地睁开了双眼。 果然又是梦。 周遭是城堡二层千篇一律的单人客房。 他猛地坐起来,双手紧紧攥着被褥,大口地喘着气。他额头上沁满了冷汗,淡茶色的双眸中还带着心有余悸的茫然。 好歹是彻底醒来了。 燕危松了口气,正打算擦擦汗赶紧起来,身侧骤然响起了晏明光颇为冷然却裹着些许担忧的声音:“燕危。” 燕危猛地转过头去,只见晏明光站在床边看着他。 “你怎么了?” 第103章 傀儡城堡(16) “你在干什么?” 燕危这一回没有动。 他既没有像第一次一样, 回答晏明光的话,也没有像第二次一样,拿出短刃防身。他只是转过头, 静静地看着身侧的男人。 他此刻坐在客房的单人床上,客房仍然是城堡里每一间客房那样千篇一律的样子。墙上贴着的古老铜镜倒映着他们两人模糊的身影,他紧绷着坐在床上, 晏明光坐在床边。他的房间还有些凌乱——那是之前被恶傀追的时候踢翻的东西。 门是开着的,林缜和两个鱼飞舟站在门口看着他。 林缜直接大声地拍了拍已经打开的门,说:“喂喂喂, 另一个你埋的炸弹已经炸了,你怎么才醒?你是猪吗?” 两个鱼飞舟在门口同时道:“你别这样骂人。” 林缜嗤了一声。 晏明光微微皱眉看着他, 见燕危没有说话,这人也没有多问,只是站了起来,拿起挂在床头的风衣外套递到燕危面前, 说:“先走,肯定有玩家开始在房间里抓人。” 这同方才梦境中一模一样的动作让燕危神情一顿。 第一次梦境发生的时候, 他能够完全沉入在梦中, 随着意识的惊醒而拔出。第二次发现自己还在梦中的时候,他能够清醒地辨别出世界都是根据他的自我意识反应构成的。 可是第三次, 在看到对方熟悉的动作的时候,他还是下意识产生了一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恍惚。 但是燕危此刻已然明白了过来。 那个飘荡着好几搜铁船的血海, 只是他梦境中最深的一层而已。但他在那一层梦中惊醒以后, 并没有立刻醒过来。这个副本, 本来就是有真假的两个玩家存在,他的梦境正好撞到了这一点,从而让他不仅仅在梦境与现实中摇晃, 还在真与假的晏明光中摇晃。 这些真假掺和在一起,意识很容易进入无法自辨的模糊中,不断地质疑与挣扎,最终无法分清自己是不是在梦里、见到的是不是真的晏明光。 这恐怕也是副本的一环。 刚进入副本时,介绍背景的话里面曾经提到过——“他阴晴不定,会款待上山的客人,也会突然杀了他们。” 傀儡出现的时候燕危就想过,那个黑袍人似乎没有对玩家动手的打算,会杀玩家的只有恶傀和玩家自己,那这个所谓的“突然杀了”又是怎么回事? 如今看来……这个“突然”,指的就是在城堡里的人会随机陷入无法自拔的梦。 梦可能是人最深处的远景,但也有可能是最深处的恐惧。 欲望和恐惧,正好是让人最无法自拔的两种情绪。 这个副本从头到尾就是对人性、心理和意志的折磨与考验,它不仅让玩家分不清自我,还安排了这种精神层次的影响。要摆脱这些影响,别的玩家根本帮不上忙,必须自己找到一个清晰的杠杆。 他骤然可以依仗着不死状态,在实在找不出破绽的时候,用自杀的方式来验证是梦还是现实,但是这个方法其实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梦境都是虚假的,他在梦境中看到的时间流逝、不死状态,其实也未必是真的。二分之一不死也是他认知中的一个成分,无法成为破除他认知构成的世界的杠杆。 眼前,晏明光递出风衣的手又往前动了动,示意他赶紧穿上外套离开。 燕危没有动。 他眨了眨眼,睫毛轻颤,淡茶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不屑。 他环顾四周,神色幽然。 片刻,他轻笑了一声,缓缓闭上了双眼。周遭的所有画面在这一刻消失,闭上眼的他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他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副本,这些设计,每一环都抓住了我因为失去过记忆而拥有的软肋。你是在针对我吗——” “楼。” 没有回答。 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燕危自然也不指望有任何答案。 他勾了勾嘴角:“那‘你’知道过犹不及这个道理吗?‘你’也有自己的运行规则吧,不然的话,早就直接杀了我了,用不着借用这些。既然规则存在,那这种副本中的本我和他我、梦境与现实的分辨,是每一个玩家都可能会遇到的。‘你’增加了我的难度,也增加了别人的难度——但如果我破解了这个难题,那么对于我而言,这个副本的难度就降低了,因为我的对手变弱了。” 他的神情越来越轻松,已然没有了先前的一切负面情绪。 “还有——一两层的梦境会让我分不清楚,但‘你’搞得太多了。太多,以至于让我习惯与适应。” 并且从中找出一个可以打破他认知的中心轴,以这个意识的中心轴为界,对照世界里其他的东西,用来打破这个局面。 梦是他的意识,世界里的所有物品和人,都只能基于他经历过的、他认识的、他见过的一切。但也正是因此,大部分人做梦的时候,因为身边都是自己意识构建的,所以他们不会感受到什么异样。 燕危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同自己意识相悖,并且能够重复循环使用,不会因为他用了一次下一次他的大脑就会产生记忆的事情。 他缓缓睁眼。 一切的思索不过就在片刻之间,周遭的一切还是方才的样子。 他抬眸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他说,“你凑近我一点。” 眼前的人微微一怔,但也没有问他什么,只是在林缜的催促声中放下了燕危的风衣外套,复又在燕危身边坐了下来。 燕危朝着晏明光那边挪了挪。 此刻他们两个离得很近,燕危还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淡如青松般的味道,还有这人温热的呼吸。不管是梦境还是现实,都是和晏明光表面上的冷淡截然不同的温度。 燕危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眼晏明光的嘴角,深吸一口气,再度用力地看了晏明光一眼。 随后,他闭上了眼,猛地凑上前去,蜻蜓点水般亲了晏明光嘴角一下。 那出现在梦境中记忆片段里的亲吻就这样冒出他的脑海,天旋地转般在他的脑海中搅动着。那萦绕身侧的热水仿佛从记忆中冒了出来,燕危只觉得自己浑身都烧了起来,脸颊闷热,头发开始湿淋淋地占满了水。 仿佛他处在热水之中。 ——那是他意识的巨象化。 这一层果然还是梦。 纵然如此,他根本不敢睁眼,双眼紧闭着,双手不由得攥紧了被子边缘。身前的男人似乎没有什么反应,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动作。 这就是他能想到的最有效的中心轴。 他和晏明光之间的感觉,一直都说不太清明。他觉得晏明光知道很多东西,也知道自己忘了很多东西,只记得热水当中的那个亲吻,还有进副本前,晏明光以为他在装睡亲了他的眼角一下。 可是燕危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从来没有准备把感情交托给别人,对于这件事情,他一直都是能不想就不想的态度。所以他和晏明光之间,一直都有着认知的偏差。 他的意识里,对于晏明光对他们两个关系这件事情的态度究竟如何,是一片空白的。 这是他意识世界无法构造的晏明光的反应。 他固然可以再次重复上一轮的举动,先出门,和眼前这些“林缜”“鱼飞舟”“晏明光”一起走出去,再从中寻找别的超出意识的东西,但这样实在太费时间了。他被梦靥住的时间越久,心中的清明就越容易散开。 自杀也是。不断地重复自杀的举动,也容易让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会不会杀了自己。 只有亲晏明光,会让他想到那两次挥之不去的画面。那是他的理智、意识和逻辑都无法控制的画面,是不管多少次都绝对会出现的意识巨象化。 这在平时,基本算是扰乱心神的障碍。可是在这个副本难题里,居然成为了燕危可以利用的中心轴。 最快、最不影响他心境的方法,就是这个。 这个副本想留住他,可他偏偏要用最快最省力的方式破了这个迷障! 除了有点…… 燕危感觉自己脸颊燥热得厉害。 下一刻,周遭一空,燕危骤然睁开双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身边仍然是询问他怎么回事的晏明光,周遭仍然是有些凌乱的客房,客房外依然有林缜和鱼飞舟在催促他…… 燕危抬眸,看着面前的晏明光,迅速地做了又一次的心理建设,心中一横,起身便亲了这人的嘴角一下。 炙热的温度从唇上传来,周遭又是一阵热水氤氲,燕危再度猛然醒来…… …… 燕危不知道自己重复了多少次。 其实也不算多,但他心乱如麻,一边是破局的理智冷静,告诉他眼前都是虚假的晏明光,一边又是他那躁动的情绪,起伏不定。 一次又一次。 骤然,在他嘴唇碰到男人嘴角的那一刻,他感受到面前的人似乎呼吸加快了一瞬间。 对方的手倏地用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燕危还未来得及睁眼,便感觉晏明光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按住他的肩,猛然将他按回了床上。 他听到晏明光的嗓音润着从未有过的短促和低沉:“你在干什么?” 第104章 傀儡城堡(17) 没有经历过一遍又一遍的瞬间空白, 也没有梦中具像化的热水与温热。周遭的一切都没有变,外头传来林缜和鱼飞舟催促的声音,夹杂着城堡各处玩家们行动的嘈杂声, 同晏明光抓着他的手腕传来的温度一起,真实的不能再真实。 ——原来这就是晏明光会有的反应。 脑海中响起了楼的提示音,告知他因为破除了傀儡城堡的梦境支线难题而获得了足足240的感知力和200的身体指数奖励。 感知力的馈赠之下, 燕危对周围的感知愈发明晰了起来。 他睁眼。 眼前是晏明光近在咫尺的脸。 这人抓着他的手似乎有些用力,比平日里拉他的力度大上不少,还带着些控制力道的轻轻颤动。 燕危还处于梦境中豁出去的情绪里, 想起方才晏明光的问题,脑子里不知道哪根神经一拐, 脱口而出低声道:“……好像是在亲你?” 说完燕危就清醒地后悔了。 他咽了咽口水。 现实和梦境混淆了好几个来回,燕危整个人的意识还是颇为混沌的。此刻彻底抽身出来,他那七拐八绕的反射弧在这一刻终于回到了原点,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方才破局的紧迫之下, 这些情绪都被压着。此刻晏明光就在他的眼前,燕危是彻底慌了。 他骤然一把推开了晏明光的双手, 动作敏捷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拿起床边的风衣套在身上便说:“……我被梦境靥住了,刚刚是在做梦。先走。” “我今天有计划, 我们必须快,我的善傀应该开始行动了。” 燕危还未走到门口, 身后的人猛地拉住了他。 他本来就走得快, 这么一拉, 燕危整个人都被惯性带的后退了一步,轻而易举地被拉到了晏明光的跟前。 对方垂眸看着他。镜片微微反着光,遮盖了些许晏明光的眸光, 燕危只能瞧见那双忘不见底的黑眸直勾勾地看着他,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晏明光没有别的举动,只是拉着他,没有说话。 燕危掌心都因为流汗而微湿了起来。他怕晏明光察觉他的不自在,赶忙抬手就把晏明光的手撇开。正待开口,晏明光却先他一步道:“梦到什么了?” 燕危顿时卡住了。 他又不能说是因为他用亲晏明光这件事当中心轴,以此来摆脱梦靥,结果一路亲着亲到了本尊面前。所以他方才随口一句做梦了,把这一切都归于做梦才引发的举动上。 可是晏明光这么一问,他这才发现哪里不对——这得做了什么样的梦才会一醒来这样的举动?他分明做的只是在副本里的梦中梦,只是用了亲晏明光的方法破局而已,可晏明光这么一问,他才发现他的话听在别人耳朵里会有怎样的曲解。 他本来是想避重就轻,结果变成了有口说不清。 燕危:“……” 好在下一刻,林缜的不耐烦打破了他的窘境。 一声巨大的踹门声响起,燕危的房门直接给林缜踹了个稀烂。 林缜双手环抱站在门前,不耐道:“走不走?我刚才听了一下,有四十几层的种子玩家在抓躲在房间里的‘猎物’。再不走我可就开心了,可以正面打了。” “其实也没有耽误多久,”鱼飞舟无奈摇头,“晏明光才进门几分钟,燕危起床也要时间,多等一分钟也行。” 另一个鱼飞舟道:“就算人来了也没关系,我们还在,可以打。” 燕危要说出口的解释全都给林缜这一脚踹没了。 他只是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一个躲闪而别扭,一个深沉而静默。 燕危回过头来,快步走出了房间。 此刻他已然可以确定他醒来,也清楚他们还在副本里,游戏的第一个夜晚已经过去,现在破局和想办法赢得竞赛最重要。 身后,晏明光也快步跟了上来。林缜和两个鱼飞舟前后脚走着,几人环视了一下四周。燕危脚步一顿,散开刚刚得以提升的感知力。 片刻,他选了一条感觉人最少的路:“走这。” 林缜:“这里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人少。” “人少还去??等一下,我们这个副本不就是要抓人吗?” 燕危没有回头,轻笑一声:“盲目抓人的话,我们是有绝杀所有人的武力,还是有一网打尽所有玩家的办法?如果没有,单纯比速度,我们有什么可以一骑绝尘的办法吗?” 林缜一愣。 “我们没有,”燕危说,“但是我们可以有。” 他们已然快步走到了城堡偏角落的地方,这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住,客房早已空空如也。 燕危停下脚步,低头垂眸望着脚下,直接在一处墙脚蹲了下来。 下一刻,晏明光也走上前,正对着他蹲下,拦住了他。这人说:“寻找构造……我会一点。我来。” 燕危眨了眨眼。 他轻咳了一声,不自在地移开目光,缓缓站起来道:“那这边交给你,我再去另一个地方刨开看看。” 林缜看了一眼晏明光,又看了一眼燕危,手中长弓一转,不解道:“不是,你们在干嘛?不打架吗?不抓人吗?” 燕危已然兑换出了道具,二话不说,瞬间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另一侧,晏明光也做了一样的事情。 林缜:“?” 其中一个鱼飞舟笑了笑,道:“他们在想利用这个显示傀儡数字的地板。虽然电源箱毁了,但其实只是数字不能显示了而已,整个城堡地板内部的构造是完好无缺的,如果能够加以利用,我们读取数字的同时让别人看不到,那我们就有了绝对的优势。” 另一个接着道:“前期一分一分拿,没有用,还徒增杀孽。后期才是得分的盛宴。与其在前期花时间在零散的玩家上,不如想办法留手,等到后期对付那些棘手狠辣的对手。” “那我们就在这待着?万一有人来不就看到了。” “不会有人来。燕危和另一个他在通过推演对方的下一步合作,既然燕危在这里,说明另一个他正在引开这块区域内的其他玩家。” - 不远处。 同燕危一模一样的青年望着不远处走近的玩家,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他拿出匕首,在包裹着手臂的衣料上割了几刀,割破了衣物,却没有割破皮肉。 下一刻,他收起刀刃,那本来十分灵动的双眸一瞬间失去焦距,面上的神情瞬间消失,只剩下毫无情绪的麻木和淡然。他不但没有躲着那几个玩家走,反而就这样木着一张脸,眼神涣散地目视前方,大摇大摆地在走道上行走。 有人发现了“燕危”的出现,惊道:“那里有人!” “这是……恶傀?” “走!” “怎么要走?不继续去找找藏起来的废物吗?”另一人不太乐意。 这人拉起他就走,说:“这是恶傀,你没发现他手臂上被刀划破了却没有血吗?只有恶傀是没有血并且没有理智的!恶傀会主动攻击玩家,他既然都在那边游走了,说明那里已经没人了。恶傀又没有分,我们和一个恶傀浪费时间干什么?赶紧去下一个地方吧,不然等废物被其他人抓干净了,我们再要得分就难了。” “行,”另一人咬牙,“走。” “燕危”仍然在大摇大摆地走着,那几个玩家却已然调转了方向,朝着燕危晏明光他们所在的地方的反方向走去。 - 另一头,燕危已然看完了地板下的一部分构造。 晏明光起身,转头看向燕危,条理清晰地说:“是互通的。整个城堡的地板下面,都藏有完整的电路,接通电源就可以全部同时运转,达到显示数字的目的。应该还有一些同傀儡有联系的结构,但我们不需要理解,我们只需要接通。” 燕危双眼闪过一瞬间的惊诧。 他没想到晏明光在这方面这么懂。他们走过的这几个副本,晏明光从来都只是默不作声地动手,现在想来……怕是有很多实力根本没有展现。 “我也看了,”他说,“构造我没你看的那么明白,我主要在看怎么获取这个信息。我刚才用我的感知力试过了,感知力可以替代电源接上。但是太九牛一毛了,刚接上我就吃不消,我不可能连接上整个城堡的地下线路提供运转能量。” “但是……” “但是……” 燕危和晏明光同时开口。 “但是什么?”林缜问。 燕危勾了勾嘴角:“但是我其实可以不用同时连接上整个城堡的地下线路。虽然他们是可以一起连通的,但我可以只接上我自己脚下这一块啊。只要我们在城堡里的每一个角落,固定的范围内,卖下一个可以控制开关、阻断电源的道具就行。” 燕危弯腰,先是用纸巾包裹住了手,随后再拿起地上的一块砸地时裂出来的碎石,用碎石颇为尖利的一角在地上画了一张四方的图。 “你们看,假设城堡只有四个角落,而我在这四个角落都留下了阻断电源的道具,当我在右上角这个地方的时候……”燕危在另外三角上圈了一下,最后点在了右上角上,“我开启其他三个地方阻断电源的开关,然后单独连上我脚下这一块。” 鱼飞舟眼前一亮:“这样你的消耗很少,但也足够你用——因为我们要的只是我们脚下的数字,我们并不用和这个副本的设计一样,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只需要你要看到的时候能看到脚下就行。可是这个方法……需要我们走遍傀儡城堡。” 然后在每一个走过的区域藏住阻断电源的道具,之后要使用的时候,打开所有道具的阻断功能,单独关闭他们所在的区域的。这样燕危就可以用感知力代替庞大的电源作为能量,暂时维持脚下那一块的运转,从而读取傀儡数字。这在前期可能颇为鸡肋,但是到了后期玩家密度变少,其他人又没办法确定傀儡数量的情况下,他们基本可以说是拥有极大的优势。 不仅放缓了其他人的狩猎速度,还给他们带来了突出的优势。 唯一的问题就是需要走遍城堡的每一处。 “所以我们前两天可能都需要花在这里,我们的得分一直都会是零。”燕危严肃道,“我们是队友,我尊重你们的想法。如果你们不想冒险——” 林缜打了个哈欠:“你好烦。” 燕危话语一顿,轻笑了一声:“那就开始。” 他说着,已然指尖滑过黑戒,从信息面板的商城中兑换出了一个白色的石头。 “这是比较高层的副本可以兑换的高级虚假之石?”鱼飞舟这回终于有些不懂了,“可以模拟任何东西的样子维持一天,但是不能模拟功能,只能用来看啊。” 燕危将这块虚假之石变成了阻断电源的道具的模样,走到一旁的大花瓶旁边,将这个虚假之石变成的道具藏了起来。 他说:“还记得昨晚刻意延迟的爆炸吗?我和另一个我用这个迷惑了同样进度的玩家,成功毁掉了他们的助力,但是现在,他们已经有警惕心了——他们知道,这个城堡里,还有比他们还快的一队。所以我们现在想到的这些,他们也能想得到,他们既然想得到,那就想到我们同样能想到。” “我早就说过了,这次的副本,是一个心理战,是推演的舞台。” 燕危藏好这个道具、用道具修复好地面之后,便转身,指了个方向,说:“走,我们先从这条路开始。” - 约莫二十几分钟后。 一手拿着黑色长杖、另一手拿着黑色卡片的女人带着几个玩家走到了燕危方才来过的地方。她的身侧,站着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们走到一个大花瓶前,其中一个骤然停下了脚步,抬手,从花瓶内部拿出了一个道具。 “这是阻断和电有关的能量的道具。”许妙妙说。 “你果然猜的没错,那个比你早一步在电源箱里留下道具的人,开始在城堡里面动手脚,想一个人利用读取傀儡数量这个功能了。” 许妙妙眉眼轻抬,淡淡地笑着:“可惜。” 她抬手,直接捏碎了这个道具,拿出了自己兑换的阻断电能的道具,放进了燕危方才藏东西的地方。 “既然他要在城堡各处动手脚,那我们就沿着他们的路,收割他们的成果。” - 又是十几分钟后。 “燕危”沿着燕危留下的痕迹,一路走到了这个大花瓶旁。 他看着地面上明显被修复过的痕迹,又看了一眼四周,感知力散开,细细感受着周围的每一处。 骤然,“燕危”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花瓶之上。 他走到了花瓶前,抬手,从花瓶中拿出了许妙妙方才留下的道具。他琥珀般的双眸闪过思虑,眉眼微蹙,敛眸沉思。 半晌,“燕危”笑了。 “……原来是这样。” 他直接将许妙妙留下的道具收进了自己的黑戒里,又用邀请函兑换了新的阻断电能的道具,塞进了这个大花瓶里。 第105章 傀儡城堡(18) 林缜 此时, 每个玩家信息面板上可以看到的排位表已经开始了大幅度的变动。 同夜半时分偶尔的变动不同,现在的排位表,基本没一会就会有人加分。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分数一骑绝尘的薛晚高居第一, 还有许妙妙稳步上升的分数处于第二,从第三名开始,组织的分数就与第一第二名断层。但是第三名之后, 每个组织之间咬的很紧,排名都是时刻变换。 燕危指尖轻点黑戒,心中念头闪过, 最新的排位表出现在他的面前。 第一名,启明星, 薛晚,……,21分。 第二名,彼岸花, 许妙妙,……, 16分。 第三名, ……,8分。 第四名, 无组织,……, 8分。 第五名, ……, 七分。 …… 第三十七名,玄鸟,鱼飞舟, 林缜,晏明光,燕危,0分。 第三十八名,……,0分。 …… 第六十名,……,死亡。 …… 燕危先是粗略地从上往下扫了一眼目前的比赛情况,随后再度往上看,看到那个第四名时,目光一顿。 无组织……这后面又跟着极长的一段人名,显然就是楼所说的,因为各种原因被拽进这个副本的无组织玩家。因为这本来就是组织之间的竞技副本,都是以组织为单位算分,这些玩家又几乎全是十几二十几层的低层玩家,所以副本直接把他们算成了一个新的组织,所有人零散的得分都会算进去。 但一开始,包括燕危在内,没有人会把这群人考虑在内。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主动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而是赌楼失败被拽进来的。从副本规则明晰的那一刻,主动参加竞技副本的玩家就知道,这些人只是楼为了提供更多的傀儡数量而被扔进来的牺牲品而已。 可现在,这群人的总分居然高达第四。而且这个第四还和更早得到8分的另一个组织并列,可以说除了启明星和彼岸花,他们已经是最高分了。 “……有意思啊,”燕危眨了眨眼,眸光清亮,“看来这群人当中也有值得注意的玩家啊。” 他关上信息面板,又兑换了一枚虚假之石,将虚假之石变成了阻断器的样子,藏在墙上的一面镜子之后。 林缜在一旁拿着纸笔,吹着口哨,悠哉悠哉地将刚才走过的路画下来。他捧着的纸上,其中一个角落已经密密麻麻画满了路线。他边将刚刚走过的路完善进这个城堡的构造图中,边说:“你都藏了一路的假道具了,我们除了这个地形图什么都没拿到啊。” “我们走过的地方已经藏好我们的阻断器了。” “?”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经过今天清晨的爆炸,进度和我们差不多的玩家应该已经对我们有所警惕了——同样的错误他们不会犯第二次。既然如此,他们也料得到我们毁掉电源箱之后的下一步是利用城堡地板的线路单独读取傀儡数值。” 燕危放好了阻断器之后,双手抄兜,用感知力感受了一下前方的情况,先选了一条仍然十分偏僻的路。 他接着道:“如果是你,你已经猜到我要遍布城堡布下阻断器,从而方便控制局部读取傀儡数量,你会怎么做?” 林缜还未开口,两个鱼飞舟便异口同声道:“寻找你走过的痕迹,毁掉我们放的阻断器,换成他们的。这样可以麻痹我们,让我们以为我们成功了,但其实到时候能够读取数值的是他们。” 燕危笑道:“没错。所以如果有人能够和我同一个进度,那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所以我要先放假的,让这些想螳螂捕蝉的玩家毁掉假的,换成他们的。” “另一个我必然也能想到这一点,他也会沿着我们行动的痕迹走,如果他看到的是真的阻断器,绕过这一层逻辑,他也能猜到他的前面有起码两拨人,一拨我们,一拨跟在我们后面更换真的阻断器的玩家。那么他必然能想到之前发生了什么,把那个由另一拨玩家控制的阻断器收走,再度换成我们能够控制的真的阻断器。” 林缜:“你就这么确认有起码一拨人会这么干?” “把握很大,但却是没办法确认,毕竟我也没办法完完全全笃定这个游戏里的玩家会怎么想。但只要有可能,我就得这么做,就算是我多此一举也没有关系——另一个我看到假的阻断器,也能想到这些,从而把我留下的假的阻断器换成真的。” “不管有没有螳螂捕蝉的玩家,我们都是黄雀,结果殊途同归。” 燕危再度放下了一个假的阻断器。 可是这一次,他脚步稍顿,望着前方的路,眉头一皱。 晏明光在身后道:“我们可能要分开。” 燕危点头:“这一块最偏僻的部分我们已经走完了,接下来……我感知力散发出去,玩家的密度高了起来,避不开人了。我们得分两队,几个人先去前面开路,引开人或者……抓人,剩下的继续放假阻断器。但是前面开路的速度必须快,不然……” 不然,如果他的猜测当真发生了,他们身后有人……他们耽误个十几分钟,就容易和身后的人直接撞上。届时前方有一群没有被引走的玩家,后方又有足以和他进行心理战的玩家队伍,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被动。 燕危自己肯定是要负责藏假阻断器的。 这个阻断器不能藏的完全找不到,又不能藏的很明显让别人察觉他的意图,只有他自己来放才能达到效果。 前面开路的人必须快……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和林缜,立刻道:“晏明光林缜鱼飞舟你们先去开路,鱼飞舟留一个和我一起以防万一就行。我们用对讲道具联系,有意外随时应变。也不用担心太多,没有几个玩家能和我们一样,有两个一样的自我可以合作的。”大部分人通常都是恨不得除去另一个一模一样的自我,那是人内心害怕被取代的本能。 话落,晏明光看了他一眼。 对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看着他的目光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一般。 燕危和这人对上视线,快速地眨了眨眼,双眸中闪过一丝心虚。他现在确实是有些害怕和晏明光独处,担心这人问出他回答不了的问题来。 “看什么呢你们?那我们先走了,”林缜转身,脚步一顿,又回头道,“可别说我没问啊,遇到要和我们纠缠的,你们打算怎么办?我可没那么好心,谁要是拦我,我就把他们送给绞肉机。” 他是笑着说的,语气随意,话语冰凉,回头看向燕危的眼神却颇为探究,显然是在等燕危的意见。 燕危却只是说:“那就抓了吧。” 晏明光神情不变,鱼飞舟却偷来诧异的目光。 “不奇怪吧?我也不是什么慈悲心,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既然都阻挡我们了,我们还讲什么道义?”燕危一边用感知力小心地感受着前方几条路的情况,一边说,“但你们先别送去观星台,把人抓了找个地方先关起来,要是我们真的需要分……不必仁慈。” “不直接送到观星台拿分?” “观星台必有人守。” 燕危指了一条路:“先走这。” “行吧,那道具联系。” 林缜说完,率先朝那条路走去,两个鱼飞舟互相看了一眼,选了一个跟上,晏明光也没有拖沓。三人的身影不过片刻消失在燕危的眼前,只余下一个鱼飞舟在燕危身侧。 - 许妙妙沿着燕危留下的痕迹,一路将燕危“藏”的“阻断器”毁掉换成了他们的。 找了一段路,她脚步稍顿,对自己的队友说:“我看这些痕迹……他们先是往比较偏僻的地方走,率先避开了人多的地方。看来这一队虽然推演能力很强,但是武力不高,我们没必要这么多人和他们耗。我在这里放阻断器——” 另一个许妙妙接着道:“我画城堡的地形图,你们去抓猎物得分吧,比薛晚这个疯子慢可太丢脸了。” - 燕危再度藏好了一个假的阻断器,放在耳朵里的对讲道具传来林缜随意散漫的声音:“呀,我又抓住了一个,怎么偏偏都喜欢和我打架呢——晏明光看上去不好惹但是脾气好呀。喂,小宠物,我们什么时候送这些抓住的废物去绞肉机啊?咱们这0分挂的也太久了吧。” 与此同时,背景里似乎响起了一个玩家的惨叫声。 燕危懒得管他,只是说:“你很吵。” “噢。” 燕危:“……” “往最左边的路走,”这回是晏明光淡然的嗓音,“这条路我们清完了。” 燕危“嗯”了一声。 “鱼飞舟,”他说,“你有看排位表吗?” “怎么了?” “我在想,这个副本里如果有人能和我进度不相上下,会是谁。我抬楼太快,进楼以来都在准备副本经验和过副本,对楼内的玩家情况不太清楚,你和林缜比较了解。排位表里面,前三,哪一个擅长的非暴力破局?” “你是说,如果有人在我们身后跟着,那一定在前三?” “一定在前三,因为会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不排斥厮杀规则的玩家组织,绝对不可能在昨晚不拿分,而且他们要拿必然是拿多分。” 鱼飞舟思索了片刻,说:“我觉得你可能真的猜对了。” “嗯?” “第二名,彼岸花,名字排在第一位那个玩家,就是以诡异难测的破局手法为主的,是个感知力极强的女性玩家。而且以她的风格……完全符合你对可能存在的对手的行为风格预估。” “你看上去表情不太好。” “因为我听过他的名字,而且是从林情的嘴里听到的。” 燕危一愣:“林情?林情不是已经在破九十以上的本了吗?” “对,就是九十左右的本。” 鱼飞舟和燕危快步往前走着,同时打开排位表,指着第二名的那个名字说:“这个人,她的代号是巫师。巫师许妙妙,彼岸花最着力培养的玩家,武器是巫师杖和傀儡卡。这是彼岸花直接把四十层的许妙妙带进九十层拿到的道具。九十层的馈赠,哪怕是开头的一个小支线给的数值奖励,就足够超越四五十层玩家的所有积累。彼岸花用这个方法帮许妙妙刷到了超越几十层水平的高级道具和身体数据,然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在副本没有通关之前,给许妙妙找到了降楼通道——这样许妙妙就不算降楼玩家了。” “她很棘手。” 燕危挑眉。他根本不在意这个许妙妙去过几层——反正他都知道自己是个格式化重来的玩家了,许妙妙去过再高的层数,还能有他去过的高不成? 他在意的是另一点:“傀儡卡?” “她的技能和辅助道具就是傀儡术,和这个副本……完美契合。” 燕危正待开口继续问,另一个鱼飞舟的声音从对讲道具中传来。比起眼前这个鱼飞舟的从容,另一道一模一样的声音带着急促与惊讶。 “燕危!你们先别过来,找个别的人少的地方走!我们这边出事了……” “怎么了?” “林缜和另一个他打起来了,这里还有别的组织的玩家,现在一团乱,你过来我们可能分不出精力护住你。我和晏明光先把林缜的事情解决了再——林缜!!!” 即便隔着对讲机,燕危几乎要被鱼飞舟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喊叫喊破了耳朵。 他还没问到底怎么了,背景里那些细细碎碎的别的玩家的声音就让燕危知道了一切。那些人似乎就是鱼飞舟所说的别的玩家,他们离得远,说出来的话似乎是自言自语般的惊叹,透过他们的对讲道具从晏明光鱼飞舟那一侧传到燕危的耳朵里,模模糊糊的。 燕危凝神,将所有的感知力都敛在了听觉上,费了好大力才听清楚了只言片语。 随后,他神情一顿,琥珀般的双瞳微颤。 他身侧的这个鱼飞舟感知力不如他,还没听清,颇为困惑道:“发生什么了?林缜怎么了?你听清楚了吗?” 燕危缓缓点头。 “他们说……”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林缜杀了另一个自己。” 第106章 傀儡城堡(19) 鱼飞舟当场愣住了。 就算是燕危, 听到那边的声音的时候,都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们已经在这个副本里一天,这在除了那种时间漫长的副本里, 都算得上是足够玩家适应的时间了。本我和傀儡之间分辨不清、无法互相战胜,已经是燕危和这个副本里活着的所有玩家完全适应的默认规则。 他们这一天下来,明里暗里看到的和自己争斗的玩家并不算少。 不管是鱼飞舟还是燕危, 他们都尝试过区分和战胜自己——显然没有达到。 但是现在,一个林缜居然杀了另一个林缜? 燕危一瞬间怔然,鱼飞舟已然反应了过来, 快步朝着晏明光他们所在的方向而去。燕危看了一眼后方,心中虽然思绪万千, 已然迈开的脚步骤然顿了顿。 后面极有可能有鱼飞舟说的那个许妙妙,他们前面的事情又没有解决,到时候要是直接和许妙妙撞上,得不偿失。到时候不仅他埋阻断器的计划可能失败, 林缜的事情也没办法解决,他们还会腹背受敌。 倒不如…… 他转身回头, 拿出了月轮, 在身后的空间划出了一道完全阻隔的屏障。做完这个动作,燕危顿时额头沁满冷汗。这么大面积的切割, 恐怕一会还要维持一段时间,他必然消耗不少, 还会让他的对手对月轮产生警惕。 但也没有别的选择。先阻挡身后可能存在的玩家一段时间, 之后等他知道林缜那边究竟怎么会是之后再随机应变。 屏障落成, 燕危擦了擦额间的汗,快步朝着鱼飞舟追去。 - 赌楼区,傀儡城堡副本投影前。 相比起昨晚只有几处值得注意的角落, 白日到来,玩家们出来活动之后,所有的投影角度都变得精彩了起来。 几百个水平不一的玩家,在这个巨大的城堡之中,宛如落入修罗地狱。 月芒的队伍中,赵景臣望着观星台那一处的视角,咬牙道:“他们是蠢货吗?猜不到观星台有人守株待兔吗?就拿着这么多的积分给薛晚送菜,现在好了,全死了不说,还直接给启明星送上了断层的第一!这就是你们培养的种子?” 他的身侧,几名月芒的其他高层玩家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而投影上方的排位表上,月芒的玩家名字已然全都变成了灰色,展示积分的位置已然被替换成了“死亡”二字。 但月芒的全军覆没并没有惹人眼球,因为其他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落在了另一处。 玄鸟的队伍中,林情隐在后方一众玄鸟玩家当中。他身边,知道他身份的玄鸟玩家目瞪口呆地看着画面里拉弓而出的林缜,又看了看林情,低声说:“您刚才用了技能……?” 林情面色沉肃,神情却似乎并不算惊讶。 他摇了摇头。 随后,在这人又忍不住想接着问的时候,林情骤然道:“我要进副本了,这里你盯好,不乱就行。” “林缜……” “林缜没事。” - 林缜还维持着拉弓的姿势。 弓弦拉满,搭在弓弦上的箭羽蓄势待发,对准着正前方。他似乎还打算接连射出下一支箭,暗红色的双眸中满是挑战的兴致,可是正前方,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却眼神涣散,眉心余下一个血洞,显然是被箭羽洞穿的痕迹。 林缜拉弓的动作一顿,方才的好战和杀气都在这一刻停滞。 他似乎自己也有些意想不到,一瞬间颇有些茫然地看着前方。 和他还有晏明光一起行动的这个鱼飞舟大喊了一声“林缜”,随后快步跑到了那个眉心已然被洞穿、躺倒在地的“林缜”身边,下意识拿出匕首就往自己的眉心上戳。 可是刀尖却停留在了眉心之前。 ——鱼飞舟的技能无法生效,这个“林缜”已经死透了。 在第二个林缜出现之前,他们本来就和几个玩家刚刚交手。此刻,这几个玩家也十分震惊地看着两个林缜,全都是惊诧与不解。本来已经甩出长鞭的晏明光也骤然一个收手停在了不远处,冷淡的面容闪过了难得的惊讶。 可他却没有什么困惑的神情,只是无声地站在一旁,目光颇为探究地看着还保持着拉弓姿势的林缜,黑眸中似有沉思。 他不急,也不疑,只是默然无声地打量着林缜。 另一个鱼飞舟和燕危已然从不远处跑来。 城堡的走道并不算宽,玩家视线之内很容易定位所有东西。燕危刚一靠近,就瞧见了离他更近的“林缜”的尸体,还有更前方正表情精彩的林缜。 他瞬间放缓了脚步,心中虽然还是困惑,但已然没了焦急。 眼看两个鱼飞舟都面色惨白,燕危无奈道:“这可真是关心则乱。鱼飞舟,别盯着尸体了,你们看看活着的那个,哪里有点恶傀的样子?” 两个鱼飞舟动作一顿,面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而林缜自己也反应了过来,眉梢一挑,缓步走到了自己的尸体前看了一下。他嗤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不可战胜自我?我没什么感觉啊……” 燕危更加不解,凝眸,低头看着“林缜”的尸体,打算说什么,余光中瞧见先前和晏明光他们交手的那些玩家。 他抬眼,同林缜的视线对了个正着,两个鱼飞舟和不远处的晏明光此刻也看了过来。 下一刻,林缜轻笑一声,骤然后退一步,拉开弓弦便对准了那些玩家。晏明光手中长鞭一甩,两个鱼飞舟几乎同时扔出匕首。 ——不论刚才林缜为什么能杀了对应的善傀,这在傀儡城堡里面必然都是异常的,这件事情不能传出去。 几分钟后。 那几个玩家都被五花大绑地扔到了燕危面前,林缜嫌这些人求饶的声音太吵,笑着上前一个一个地割下了这些人的舌头。鱼飞舟颇为不适地皱了皱眉,但却没有说什么,只是侧过头去不看那满地的血腥。 燕危感受到有人在冲击他用月轮立下的屏障。 他们身后,果然跟着另一拨玩家——这并不算是坏事,因为他之前的布置都起到了作用。 “怎么说?”林缜看向燕危,“先把这些人送到观星台?你可不是鱼飞舟这个圣母心,应该很清楚,玩家之间不能互相杀戮,但只有死人才能彻底保密呢。不过不保密嘛,也可以,这样估计就会有很多人来找我打架了,就是可惜我的善傀也太不经打了……” 月轮消耗着燕危的体力,他脚下虚浮,下意识往身侧的晏明光身上靠了一下。感受到男人一瞬间的僵直,燕危这才意识到自己靠到了晏明光的身上,转头抬眸看了一眼这人。 晏明光正在看着林缜,眸光幽幽,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冰块,你怎么了?一直没反应?” 晏明光摇头:“没事。” 燕危收回心神,说:“林缜你为什么能杀了你的善傀,我们可以之后再谈,现在时间紧迫,先处理好眼前。这件事不能传出去,这些人不能活,但我们不能去观星台,前三极有可能有人在观星台守株待兔。如果刚才鱼飞舟和我说的巫师许妙妙的信息没有错的话,在我们后方跟着的玩家应该就是彼岸花的许妙妙,那么目前处于前三高分的人里面,拥有断崖式高分并且每次加分都是跨越式加分的那个第一——启明星薛晚,应该在观星台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先避其锋芒。” “麻烦哦。那这些人怎么处理啊?足足五个人,拖着我都嫌累啊。” 燕危感受到月轮留下的屏障已然被破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这些已然说不出话的玩家,澄澈的双眸闪过矛盾的果决。他说:“既然已经出现意外,我们不如改变计划,直接利用这个意外。” “我留下的屏障被破了,那个极有可能是许妙妙的人应该快到了。刚才那个人既然撞击了我的屏障,那我们两个已经互相之间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接着用藏假阻断器的方法走下去没有意义——我们不如直接放弃。” 鱼飞舟皱眉:“放弃?那这藏了一半的阻断器和画了一半的地图怎么办?” “我们放弃,不代表另一拨人会放弃——他们也觉得他们藏了一路了。” 两个鱼飞舟眸光一亮,异口同声道:“好主意!” 林缜蹲在地上,把玩着自己善傀尸体的手,散漫道:“这回我懂了,换成让他们在最前面,我们现在从另一条路走回去,绕道到那些本来跟着我们的人的后面。然后呢——角色互换,他们第一个藏阻断器,我们跟在后面找出他们藏的阻断器,换成我们的。” “但还有个问题啊,马上他们就到我们这里啦,看到这里这么多痕迹,不会怀疑点什么吗?说不定他们想得到我们绕道回去跟了呢。” “你居然聪明了一回。” “居然?一回??” 燕危笑了笑:“会,所以必须让他们觉得前面有人在跑、在甩开他们,这样就不会觉得我们绕道到他们后面。” 晏明光终于开口了:“我来?” “不用。” “嗯?” “我刚才是用月轮的能力拦住身后的人的,但是月轮拦得住别人,却拦不住同样拥有残缺月轮的另一个我。所以在身后的人破屏障的时候,另一个我自己在后面看到了这些,就能想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会直接拿着月轮找另一条路先绕过来找我们,一会应该比彼岸花的人快到达。” “我们现在找过一条路绕道到彼岸花的后方,而另一个我一会就会率先到达这里,我了解我自己,他看到这里的情况就知道我打算干什么——他会营造出我们刚刚大战一场在加快速度往前走的架势。之后应该就是彼岸花的人走到这里,被现场的情况和另一个我误导,以为我们在前面逃跑。” “而这些五个人,说不定会有几分,彼岸花和启明星差的不多,送上门的几分他们会心动。所以他们会直接抓着这五个人往前走,一边藏阻断器,一边赶往观星台拿分。” 而他们其实跟在了彼岸花的身后,将彼岸花藏下的那些阻断器全都替换成了他们的,还不用冒险去观星台除去这些人,也自然保住了林缜方才异常的秘密。 一举三得。 燕危一直散开的感知力感受到了周围有人即将靠近,他低声道:“走,我们绕道去彼岸花后面。” 第107章 傀儡城堡(20) 虽然几人心中都多少对林缜的事情抱有困惑, 但都清楚先应付身后的人最重要。燕危说完,林缜等人都没有二话,跟着燕危一同从另一条道走。 整个城堡上下三四层, 走道岔来岔去,地形错综复杂,同一个方向有好几条道, 复杂程度完全不亚于城堡外的丛林迷宫。燕危他们要往回绕并不算难,只需要沿着来时的方向,用感知力大致探索另一条路就行。 燕危随意寻了一个不与之前重复的道, 带着晏明光林缜还有两个鱼飞舟往回走。 他们刚离开现场没多久,又一个人出现在了那里。 “燕危”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五个满脸鲜血、重伤不起的玩家, 又走到了“林缜”的尸体前。他缓缓蹲下,看着尸体眉心那一处显然是被箭羽瞬间洞穿的痕迹,面色一沉。 这个尸体必然不是本我的林缜。 如果是本我的林缜,以他的性格, 就算没有把控好这一次的意外,让同伴死于非命, 他也必然不会丢下死去的同伴。条件在恶劣, 他也会带着林缜的尸体离开。 所以这不会是林缜。 但是林缜眉心的伤口显然是被一箭洞穿出来的。 而那五个被割了舌头且重伤到无法动弹的玩家…… 片刻,“燕危”眸光一闪, 脸上的困惑与思虑都消失了。 ——原来如此。 他环视了一圈,看到地上躺着一些武器, 应当是那五个玩家先前使用的, 另一个燕危没有兴趣, 也就留在了这。“燕危”拿起其中一把匕首,再度走回“林缜”的尸体前,毫不犹豫地顺着眉心的伤口将匕首刺了进去, 将箭羽洞穿的伤口完全覆盖。 随后,他沾了满手的的鲜血,缓缓起身,走到那五个玩家面前,随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一旁稍稍发了会呆。 没过多久,他散发在周围的感知力就让他感受到了有人靠近——那是方才他跟着的人,因为他用月轮先过了另一个燕危留下的屏障,所以对方反而落在了他后面。 一感受到对方的靠近,“燕危”便装模作样的弯下腰,抬手,做出要搬起其中一个玩家的举动。 走道尽头的拐角处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们穿着覆盖到脚踝的黑色长裙,每个人的手中都拿着一把黑色长杖和黑色卡片,瞳孔颜色极淡,神情似笑非笑。 “燕危”与她们对视了一眼,下一瞬,“燕危”拿出月轮,在那两个女人手中长杖挥动的时候,月轮分割开了他们两方所处的地方,留下了一个短暂的屏障。 他再度看了一眼地上那五个玩家,做出了咬牙惋惜的神情,这才转身快步跑向另一个方向。 “燕危”为了营造出上一次的阻挠已经消耗了他不少的假象,这一回留下的屏障不算难破,不到一分钟,许妙妙便成功破了这道阻碍。 她们快步走到了方才燕危所在的地方,同样近距离看到了那五个玩家和“林缜”此刻眉心插刀的尸体。 其中一个许妙妙打量了片刻,说:“这个眉心插刀而死的人,是刚才那个人的同伴。原来是他们——昨晚第一个到达城堡的队伍。” “看样子,他们刚才打得很激烈。” “如果是二对五的话,他们刚才应该打得很激烈,他们虽然厉害,最终赢了,但还是死了一个人。而活着的那一个割了这些人的舌头,要把这些人送到观星台看看能不能得分。” “然后看到了我,他跑了。” 两个许妙妙对视了一眼,同时笑了一下。 一个拿出对讲道具,接通了队友那边,说:“是我。我把我的位置发给你们,你们现在过来一下,我这边有白捡的得分,安排一个人过来去把这些废物送给黑袍人。” 那头立刻应下,问道:“妙妙,那你等我们会和?” “不,我城堡的地形图已经画了一半了,阻断器也埋了一半,还是一气呵成比较好。”她笑了笑,缓缓朝着前方走去,长裙摆动,“那个昨晚算计了我的人跑了,你们呢,要是看到一个穿着灰色风衣戴着灰色围巾的年轻男性,把他抓了——别杀了也别送给那没有一点浪漫的绞肉机,先留给我玩玩。” “好。” - “燕危”跑出了一段距离才停下。 他本来感知力数值就高,此刻虽然只身一人,但是特意绕开了玩家密集的地方,也还算安全。 他找了个没人的房间,进去用卫生间洗干净了满手的鲜血,抬眼,看了一眼镜子中自己倒映的影像。 在这个副本里,有两个人拥有着这样的脸。 不管他是本我还是善傀,此刻都已然不重要了,思考善傀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但是……林缜的善傀为什么会死?他是和另一个自己交过手的,对自己无法战胜自己这一点有最直观的感觉。 林缜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林缜”尸体两侧有一模一样的沾了血的脚印,从长度上和凌乱程度来看,应当是当时慌乱地跑过去的鱼飞舟。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他自己的本我善傀、鱼飞舟的本我善傀都还活着,林缜的本我和善傀也在刚才遇上了,并且本我杀了善傀。 ……晏明光呢? 怎么还没有任何另一个晏明光的痕迹? 眼下对他们而言最大的未知和变数就是另一个晏明光了。但这个也只能随时准备好应对突发情况,他就算再推演也没有办法预先应对。 至于其他…… 另一个他现在应该是去做黄雀在后的那个黄雀了。 那个女人应当不会放过五个白送的猎物,会让人将那五个玩家送到黑袍人那里。黑袍人那里有人守株待兔,这五个人要是有个两三分,那个女人的队伍得分必然也不少,守株待兔的人多半——不,是一定——一定不会放过去送猎物的人。 到时候,那个女人的队伍应当会减员。而过了一天,另一个他跟在那个女人后面放好了遍布城堡的阻断器,获得单独读取三百米内傀儡数量的优势,同时拥有了整个城堡地形。城堡地形也是一个很大的优势,因为没有几个队伍有那个底气花费时间在走路上,多半都在到处寻找“猎物”。 而和他们进度差不多的对手,也会在那时候完全反应过来白日里发生的一切…… 届时,对那个女人的队伍而言,最高效的方法就是抓住他们队伍的人,直接获得他们埋下的阻断器的控制权,减少了解地形的人数。 另一个他那时候已经拥有了很多的信息,多半能推算出接下来要怎么做才能破局。那么他在同时,要做的就是让那支队伍无暇顾及。 什么能干扰一支拥有绝佳推演能力个武力的队伍? “燕危”神色一动,又看了一眼镜子里自己的脸,低头洗了把脸。 随后,他打开排位表,目光锁定在了第四名“无组织”上——那是由这个游戏里没有组织的玩家结合起来的队伍,此刻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高居第四。 这群乌合之众能到这个程度,里面必然有能够统筹全局的黑马玩家。他们人多,但是大多数人实力都很低,不仅很难获得有用的信息,还是种子玩家最佳的猎物对象。对于他们来说,时间拖得越久,他们越糟糕,因为他们就算有黑马玩家,和大组织种子玩家之间的数据和道具差距是无法弥补的。 这群人最需要什么? 优势,信息。 方才他看到的那个女人的队伍拥有什么? 优势,信息。 如果让这群散兵游勇组成的队伍,知道那个女人的队伍拥有整个城堡的地形图,还误以为那个女人的队伍能读取傀儡数量的话……会不会想拼一把呢? 对于这样的临时组织而言,他们不怕死,他们更愿意剑走偏锋。 “燕危”再度看了一眼排位表上的第四名,眉梢微弯,无声地笑了笑。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别人鹬蚌相争。 - 燕危等人正跟在两个许妙妙的后方。 他在这里找了一圈,找到许妙妙藏的阻断器,毫不犹豫收起来换成了他自己的。 “角色互换可真舒服啊,”林缜伸了个大懒腰,懒散道,“跟着就行了,还有她们在前面给我们开路。” 燕危做完一切,瞥了他一眼,也不知道该骂还是该笑。方才出事的就是林缜,结果这人反倒最无所谓。 他说:“我们就这么跟着就好,接下来的事情都还算有把握,我也大致知道另一个我会去干什么了。现在我比较在意……” 燕危话未说完,两个鱼飞舟和晏明光同他一样,目光落在了林缜身上。 林缜动作一顿:“干嘛?想打架?” “你觉得是干嘛?” 林缜一噎,说:“我刚才说了好几遍了——我真的没有感觉。我一见到他,就想和他打,谁叫那个傻叉什么都和我一样。打了一会我就跳远了拉弓,拉弓的时候确实是用尽全力,但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真的把他杀了。我也和你们说过了,我的特殊技能……” 他压低了声音:“就是我和我哥……啧,可是那时候我根本没有用这个技能啊。” “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没有,非要说什么感觉的话,就是我感觉他本来就比我弱。我能够调动的全部力量以及突破力量上限的潜力,他都没办法做到。” 燕危一怔。 这是副本的漏洞,还是别有原因? “你——” “该走了,”一向不会影响燕危思考的晏明光破天荒打断了他的话,催促一般道,“许妙妙要走远了。” 第108章 傀儡城堡(21)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 这人只是和往常一样, 一手抄兜,脊背挺直地站在一旁,眸光淡淡的, 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燕危话语一顿,撇开目光, 思索了片刻,方才要问林缜的话全都收了回去,只是说:“走吧, 继续跟着。” 鱼飞舟皱眉:“不看看林缜怎么回事吗?说不定有副本的线索,可以破这个善傀傀儡局。” “不用, ”燕危有意无意地看着晏明光,“应该不是和傀儡有关的,可能只是林缜本身比较特殊。” 竞技副本是每个角落都有投影画面的,燕危没有说完, 但是其余几人都懂。 林缜的特殊,在进楼之前, 林情就和他们说过一嘴。这两人因为是兄弟, 获得楼馈赠的技能的时候,拥有了特殊的互通技能, 林缜和林情在短时间可以借用对方的能力——当然,以目前他们兄弟两人的实力差距, 其实就是林缜借用林情的能力。 可是方才林缜亲口说了并没有动用这个技能…… 燕危这话的意思, 明显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 鱼飞舟虽然还有些疑惑, 但他也相信燕危的判断,不再多问。至于林缜,这家伙虽然也很惊讶, 但压根从一开始就不太在意这件事。 燕危已然继续沿着许妙妙走过的地方往前走,晏明光站在原地,看了一会燕危的背影。 方才是他心急了。为了打断燕危的思路,反而露出了破绽,让燕危发现他知道林缜的情况。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这才跟了上去。 - 城堡一层。 一个穿着休闲运动衣、长发披肩的年轻女人神情凝重地站在电源箱所在的地方。 她的面前,早就被“燕危”炸过一次的电源箱此刻居然变得更加零碎,甚至完全看不出一开始的外形。而她的身后,足足有着六七个玩家。 其中一个玩家说:“现在你放心了吧?电源箱毁得不能再毁了,就算是那些有修复方面技能的玩家,也不能把这满地的垃圾变回去。” 长发女人的神情总算放松了一些,她松了口气道:“也算是解决我一个担心,我们可以继续抢分了。说来,现在我们能有充足的时间来应对,还多亏了那个毁掉电源箱的人拖延了厮杀的速度……那些有这个实力的大组织里面,谁有这种好心?” 她身后的玩家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她这种思考方式,没有人出口打断她。 可是她思索了一会,也没有继续花时间在这件事情上,摇了摇头道:“算了,好不好心,不是我们现在该担心的事情。我们这些无组织的玩家,本来就是那些种子玩家眼里的猎物,现在在第四名太扎眼了,但是接下来只会越来越艰难,抢分可以适当放缓一些,我们必须开始寻找能够帮我们活到最后的优势——” 一道清冽的嗓音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优势有,就看你敢不敢去拿。” 这几名玩家顿时面露惊诧——玩家多少都有感知力,感知力差的不多,靠的近了都会互相能感觉到。这个声音的主人都已经走到他们眼前说话,他们居然听到声音才发现? 长发女人下意识便顺着声音转头看去。 “燕危”微微依靠在不远处的阶梯上,一手抄兜,一手靠在栏杆上,面露笑意地低头看着他们,说:“我就是那个‘好心’毁了电源箱的人,现在呢,又‘好心’给你们一个获得优势的方法。” “能不能拿到,就看你们——敢不敢了。” - 排位表动的越来越快了。 但凡认真观察过排位表的趋势的玩家,都能发现,排位表的变动趋势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变化。最初,几乎所有的组织得分都是一分一分增加的,可是现在一天快过去,有些组织的得分已经隐约出现了一次性几分的快速叠加。 ——“狩猎”开始变得越发激烈了。 当然,这样的速度在那些排位高的玩家看来,反而是慢了,因为能辅助玩家知道傀儡密度的数字灯光已经消失了。 到了这一刻,大多数的玩家们这才发现这个副本暗藏于深处的杀机,也骤然明白了显示傀儡数量的重要性。 但是已经迟了。他们本来进度就慢了一步,此刻就算明白过来,游戏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一天,被动的结果就是只能接受现在的情势。 城堡的一处,两个许妙妙走完了最后一个角落,满意地看了一眼完全画好的城堡地形图。一个许妙妙藏完了最后一个阻断器,说:“地形图和局部读取傀儡数量的优势我已经拿到了,接下来就等最后几天的盛宴咯。” 另一个许妙妙说:“他们怎么更没用了,让他们抓那个昨晚算计了我的人,到现在都没找到。” “你看这个地形图……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嗯?是有点——” 两个许妙妙同时动作一顿。 她们抬眸,互相看了一眼对方,动作一致地指尖滑过黑戒,打开了排位表。 排位表上,启明星高居第一,薛晚的得分仍然居高不下。不仅如此,排在第二名的彼岸花和启明星之间的差距突然增大,彼岸花比分不增反降,启明星则差不多获得了彼岸花缺少的得分。 再结合彼岸花那刚刚灰掉的一个玩家的名字,发生了什么已经十分明显了。 许妙妙安排去观星台拿分的那个队友,不仅没有拿到分,还连人带分都被薛晚吃了个干干净净。他们这一个死了队友丢了那个队友得的分,一个获得了大量积分,差距骤然拉大。 两个许妙妙盯着排位表看了半晌,突然对着对讲道具,异口同声道:“……你们在哪?汇合。” - “许妙妙走了。” 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燕危小心翼翼地收回感知力,没有让其他人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话音刚落,方才离队而去的晏明光便从一处狭窄的走道上快步走了回来,说:“她藏的最后一个阻断器,我换掉了。” 如此一来,整个城堡的每一处都藏着他们的阻断器。如果到了必要的时候,燕危可以同时控制这些阻断器的开关,阻断其他地方的电源流通,然后用他的感知力短暂地替换电能,读取他脚下的数字,从而获取傀儡的数量。 除此之外,他们也拥有了和许妙妙一模一样的,这个城堡的地势图。 鱼飞舟:“排位表出现大变动了——彼岸花掉了5分,启明星涨了9分,看来是燕危和另一个燕危留的陷阱彼岸花跳了,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走到另一侧的鱼飞舟接着道:“再过段时间,许妙妙就能察觉到今天发生的这一切了。燕危,我们要不要先想办法彻底对付许妙妙?” “不用,她有别的对手。” “别的对手?” “我在这里取得读取傀儡数量和地形图的优势,那么‘我’就会料想到这个优势带来的隐患,‘我’恐怕已经在给许妙妙找绊子的路上了,不用担心。”燕危笑了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直接跳过许妙妙,进行下一步——找出城堡里可能拥有的其他线索、对付薛晚。” “薛晚不好对付,”鱼飞舟说,“光是一个他,就算深不可测,也还好,毕竟我们有晏明光。但是启明星这会进来的全都是在身体指数上特别突出的种子玩家,再加上他们的善傀,极有可能是至少五六个身体指数超高的对手,现在的我们,硬碰硬恐怕只能跑。” “肯定不能硬碰硬,这样就算赢了,我们也会付出代价,”燕危转过头,伸手,“对了,林缜,地形图画好了吗?” 林缜慵懒地靠在墙边,一手拿着笔,一手捧着纸,勾完了最后一笔。他“切”了一声,把地形图递给燕危,说:“这个城堡就是个大圆嘛,里面的路一点都不规则,搞得神神秘秘的,原来就这样,什么也看不出来嘛。” 燕危接过地形图,扫了一眼,眉梢一挑,轻笑了一声。 “这可不是什么都看不出来,而是意外之喜。” 这是燕危没有料到的。他原先要地形图,是为了后期能够游刃有余地在城堡当中游走,并不是为了什么线索。可是此刻,这张地形图居然…… “这一点规则都没有的路,你难道看出什么了?”林缜问。 燕危往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了一枚硬币——那是他们刚进入城堡的时候,黑袍人给每个人都发了七枚的硬币。一枚硬币可以抓一个傀儡,带着抓到的猎物扔进绞肉机,就要消耗一枚。这不过每个队伍都有打底二十八枚硬币,从捕捉到的猎物那里还能拿到硬币,这个东西到现在为止,除了象征兑换积分,根本没有什么关键性的作用。 这枚硬币的设计同燕危那枚燕子硬币有点相像,虽然一面是完全空白的,另一面确实一个展翅翱翔的禽类图案。只不过燕危的那一面是一只燕子,而这枚硬币上刻的,显然是那徘徊在城堡外围的吃人乌鸦。 燕危将这枚硬币放到了地形图的旁边,说:“仔细看。” 片刻。 晏明光淡然道:“地形图是放大的硬币。” 单独看地形图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但若是和硬币放在一起,便可以看出,城堡里这些不规则、错综复杂且阶梯上下盘旋的路线,其实就是一只放大了的乌鸦。 再加上这个圆形的轮廓,这整个城堡,赫然就是一枚巨大的硬币图案! 这又代表着什么呢? 燕危皱眉思索了片刻,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这与破局或者拿分有什么符合逻辑的联系。 不过…… 他眨了眨眼,眼尾勾出几丝笑意。 “这个城堡的地形到底代表着什么,我们暂且按下不谈。”他说,“但它倒是让我想到了一个对付薛晚的方法。” “哦?”这回林缜都来了兴致,“什么方法,快说说。薛晚这个人的身体指数和技能可是到现在都没人清楚,进副本之前就有很多人在说什么,宁可面对所有种子玩家,也不愿意面对薛晚一个人了——你有办法?快说说,我可想和他打了。” “办法就是你刚才说的。” “啊?” “——‘宁可面对所有种子玩家,也不愿意面对薛晚一个人了。’” “忘了吗?我说过,薛晚积分涨的这么快,每次还一涨就是好几分,很有可能他根本就在观星台守株待兔。所以只要是想得分,都有和他正面对上的风险,而且最后还是必须和他对上。但是拉低和他之间差距的方法又不止一个,我们不一定要得分,我们只要让他不得分就好了。” 燕危抬手,指尖轻轻点在了那枚他拿出来的硬币上,一字一句道:“虽然我暂时还推测不出城堡地形是硬币暗示着什么,但是还要感谢这枚硬币提醒了我——我们只要做到,让去观星台的人,没有硬币就可以了。薛晚自己队伍的硬币恐怕早就用得差不多了,靠的都是去观星台兑换积分的玩家身上的硬币。如果我们让到了观星台的玩家没有硬币呢?” 那薛晚就算抓到了人,也换不到分。 怎么对付一个很可能打不过的人? 不对付呗。 第109章 傀儡城堡(22) 燕危的这个方法其实要做到,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比起直接去观星台和薛晚对上,在四楼的入口就先想办法偷了那些玩家的硬币显然更容易。但是要想到办法拿到硬币, 也是一个难题。但燕危心里或多或少也有了办法,这个问题不足为虑。 “现在做什么,你有想法吗?我们听你的。”鱼飞舟说。 燕危不假思索道:“休息。” “啊?” 燕危将地形图和硬币都收了起来。 “现在整个副本是什么情势?”他问。 晏明光一手抄兜站在一旁, 一如既往的不怎么说话。鱼飞舟思索了片刻,从容道:“现在的排位趋势已经开始明显了,如果没有大动静, 基本的前后排位是不会变的,只是分数的变化以及几名之间的差距拉扯——除非有队伍突然全军覆没。” 另一个鱼飞舟接着道:“处于第一的是启明星, 其中最突出的玩家是薛晚;处于第二的是彼岸花,以许妙妙为首;第三的组织目前没怎么看到,分很稳,应该是一个比较稳但不突出的队伍。至于第四……是那群无组织的人, 算是黑马。我们现在——” 林缜摊手:“零分。” 燕危笑了一声:“零分好啊,刚开始的分有什么用?如果不是启明星和彼岸花那样本来就没人惹, 有分数的玩家可是待宰的肥羊。至于怎么拿分, 不急,后期拿分的机会很多, 我们先处理好那些棘手的对手就行。” 他理了一下思绪,接着道:“许妙妙过一段时间就会反应过来中计, 到时候她第一想法肯定是除掉我们直接夺取阻断器控制权, 另一个我必然会想到这一点, 现在应该已经给他们找了绊子——从前几名的情况来看,那个绊子多半是十分需要优势且不与大组织为伍的无组织玩家们。也就是说,许妙妙有另一个我和无组织玩家们对付, 目前不用担心了。 “我们现在的对手是堵在观星台的薛晚,怎么对付他我刚才也说了,就是让他没有足够的硬币就行。虽然大家抓人靠实力,但是把‘猎物’交给黑袍人就必须消耗硬币,只要他没有硬币,他抓到了人也没有任何用处。 “至于怎么让他拿不到硬币,我也多少有点想法了。” “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一时之功,我们先度过今晚。” 燕危眸光一凝:“先回房间休息,等待局势变化。” - 入夜了。 没有了电源的城堡此刻一片黑暗,玩家们也不敢拿出手电筒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整个城堡不论是过道还是房间都毫无光亮,只有透过玻璃窗透进来的月光平和地洒落。 成片的乌鸦盘旋在城堡外围,拉出一个又一个诡谲的闪影。 鸦啼从外延绵而入,恶傀带着麻木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燕危在房间里,脱下了外衣坐在床上,微微靠着侧边的墙。晏明光坐在床边,似乎在看着他。还没到午夜,他也不算困,楼不会投影玩家休息的片段,现在是说话的最好时机。他想找晏明光聊聊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事情,就拉着晏明光留在了他的房间。 这人似乎也知道他的打算,居然什么也没说,只是缓步走到了床边坐下。 随后是一阵沉默。 一整天的紧绷,难得有这么稍微放松的时刻,燕危放松了身体靠着墙,也不急着说话。他不说话,晏明光也不说话,两人居然就这样在鸦啼和傀儡若隐若现的脚步声中静默地待着,谁也没有开口。 燕危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他们就像是已经相处了很久一样,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待在一起,也一样放松而自在。 其实这种感觉在第一次长廊酒店的副本的时候就有。但那时候燕危以为自己刚进入楼内世界,是以一种探究且保守的态度面对那些“崭新”的一切的。所以即便他对晏明光没有太大的戒备,他也归咎于是第一眼对这个人的实力以及人品的信任。 但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半遮半掩地出现,燕危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他和晏明光可能在一起过。 不,是一定。 那些梦里细碎的片段,还有晏明光在他假装醉倒时克制而又急促的轻吻,甚至于他早晨为了脱梦而出亲晏明光的感觉……这些都足以证明他对晏明光的不同寻常,还有晏明光对他的不同寻常。 这种感觉其实很奇怪。 他对晏明光既是陌生又是熟悉,久违而又亲密。 但燕危现在也不着急知道那些了。既然一切都是他曾经有所准备的,那就跟着他现在的想法走就行了。就如同这个副本里一样,他了解他自己,相信他自己所做的所有判断。 燕危借着窗子的月色,看着晏明光被暗淡的月光勾勒出来的侧脸,发呆了半晌,喉结微滚,这才打算开口。 “林缜为什么能杀了他的善傀?” “你昨晚梦到了什么?”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燕危的声线同晏明光的声线叠在了一起。 两人尽皆一愣。 下一刻,那好不容易淡忘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燕危的脑海中,他顿时想起了早晨亲晏明光嘴角的那一幕——这人居然记到了现在还想问他!! 而床边,晏明光却没有什么惊讶的神情。他对燕危会问这个问题毫无意外。 又过半晌。 燕危觉得自己的脸又热了起来的时候,晏明光总算开口道:“林缜能杀了他的善傀,和这个副本没有关系。” 这算是放过燕危了。 燕危松了口气。 他感受着脸颊的热度在昏暗中不着痕迹地散去,这才开口道:“为什么?你白天是故意拦着我思考的吧。其实你打断我思考的时候,我就放心了,因为如果和破解副本有关,你不会拦着我。只有和我的过去有关,你才会拦着我。” 这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他说:“晏明光,我不问什么,因为有些东西不是问了就能知道,也不是知道了还需要问。我信你,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吧。” 晏明光看着他。 “林缜能杀死善傀,是因为他的特殊,”晏明光说,“这个副本是根据玩家进入副本时的数据来复制一个一模一样的傀儡,但林缜和林情之间能力可以共同,林情在副本之外,是副本无法复制的因素。” 燕危很喜欢听晏明光说一大段话。这人平时话少,一旦多说几句话,连在一起就是听觉上的享受。 他听晏明光继续解释道:“虽然他没有动用技能,但林情决定了他生死关头能爆发的潜力和突破的上限,这一点是只能在副本里复制他的善傀做不到的。” “所以这只是林情和林缜之间的特殊,和这个副本毫无关系。其他玩家没有办法复制林缜的特殊,也对我们破局毫无益处。” “嗯。” 燕危挑眉:“但和我有关系吧?” 不然当时,也不会让一向不怎么开口的晏明光急忙打断他的思索了。 男人出乎意料地立刻回答了:“有。” 燕危一愣。他以为晏明光会避而不答,却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承认了。 “你一直都很聪明,”晏明光的嗓音淡然而冷然,却一点也不疏离,“其实不需要问我。” 燕危笑了一声——晏明光说的其实很对。他问的这些问题,自己都有答案,要的只是一种肯定或者否定,要的只是来自晏明光的心理安慰。 “所以……” “所以你该休息了。” “……好。” - 夜半。 燕危的技能切换回了普通状态。 他这回睡的实在算不上安稳,估计副本里的其他玩家也一样,因为整个城堡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那是前一晚曾经困过燕危的梦境。 这个城堡拥有的一切危机,都是真实与虚假的混淆。燕危会遇到,其他玩家也会遇到。出得来的人在静默中安稳度过,出不来的人却完全在梦境中混乱,待到醒来之时精神已经完全混乱,发出各种各样疯狂的声音与动静。 燕危早晨披上风衣出门的时候,一打开门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疯了的玩家。 他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同晏明光等人汇合。他们这一个夜晚还算幸运,似乎都没有出什么大事,而人员也没有缺,晏明光正站在不远处抽着烟,目光悠然地望着他,林缜和两个鱼飞舟在玩石头剪刀布。 燕危:“……” “我们这边的房间似乎都没什么动静,昨晚你们做梦了吗?”他走上前,问,“我昨天晚上回房前和你们说过的,城堡会影响人的精神世界,把人困在梦里。今天应该疯了死了好多个。” 他这话是对着林缜问的。 这种精神上的影响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晏明光他根本不用担心,鱼飞舟这种想得纯粹的人,多半不会被困在梦中,只有林缜他有些担心。 岂料林缜摇了摇头,反倒是鱼飞舟说:“做了,好在最后还是出来了。不过我没你出来的快,困了一整晚。” 燕危微诧,还是说:“出来了就好。那林缜你要小心,今晚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知道啦,这两个鱼飞舟刚才就唠叨过我两遍了。” 燕危轻笑一声:“行,走,去准备昨晚的计划——让薛晚拿不到分,不能再拉开差距了,否则后面太难追了。” 林缜打了个哈欠:“行,我记得,就是让薛晚拿不到硬币嘛。你的办法是什么?抓住每个要去换分的人抢硬币?那不是和薛晚一样嘛……” 燕危挑眉:“为什么要抓?” “不抓你怎么拿?” “让他们自己给我啊。” - 一个小时后。 城堡三层。 通往城堡四层观星台的阶梯入口处,一个身着黑袍、盖着大到挡住脸的帽兜的人站在阶梯前。 黑袍人抬手,拦住了到来的玩家。喑哑低沉的嗓音响起:“今晚规则变动,客人,你要换多少分?” 来人一愣,立刻道:“最多一个,最少可能换错。” “一枚硬币。”黑袍人伸手。 这人不疑有他,掏出一枚用来抓傀儡的硬币递给了黑袍人。 黑袍人侧身让开,说:“上去就可以换分,客人把抓来的善傀扔进绞肉机销毁即可。” 那人立刻拎着“猎物”往上走。 拐角处,另一个鱼飞舟不忍直视地撇开头,林缜探出头看着,啧啧称奇:“真有你的啊小宠物,不是,我们这边这么多人,我,你,晏明光,你怎么偏偏让鱼飞舟去干这种事情?你可太坏了。” 燕危:“哦,有吗?” “没有吗?” “有吧。” “……” 第110章 傀儡城堡(23) 阶梯前的那个玩家已经拎着他抓到的以为是善傀的人上去了。 “黑袍人”眼看着那人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应当是去了四楼观星台,这才侧身回来,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黑色的帽兜遮挡住了他的脸, 巨大的黑袍覆盖着他身上所有地方,完全看不出什么区别。 鱼飞舟在黑袍下微微歪了歪头,看了一眼燕危他们这边的方向。 燕危朝他点了点头。 林缜:“我听不到你用技能的沟通, 你们在干嘛?” “他问我要不要直接待在那。”燕危说。 燕危的答案是肯定的。他这个方法,其实特别简单,甚至兵不血刃, 但是难在思维盲区。这个副本是在规则中游走,在真与假中分辨, 所有人的重点都在傀儡和玩家身上。就算想到了硬币,也不过是想怎么样保护好自己的硬币或者抢夺别人的硬币。 至于假扮npc? 首先想不到,其次也不知道假扮来干什么——除了燕危这种推算出薛晚在观星台,又打算迂回和薛晚作对的人除外。 所以只要鱼飞舟不自己露出破绽, 不会有人怀疑这个黑袍人的真假。 “为什么鱼飞舟只要了一枚硬币啊,他也太抠了。” “……”燕危无奈, “你看这个人, 他抓人的动作很熟练,身上的衣服都是血, 却没有什么伤,明显是一个得了不少分的玩家了。这种人有点实力, 也谨慎, 他不会一个人带上所有的硬币。他只抓了一个他觉得是傀儡的猎物, 那他就会只带一枚硬币。” “好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但是这个人上去,不就会看到另一个黑袍人吗?那他们一上去见到薛晚, 薛晚不就马上知道了,”林缜撸了撸袖子,“我说你搞这么复杂干什么,直接打就是了。” 燕危瞥了他一眼。 林缜悻悻展平了袖子。 “这就要看鱼飞舟的判断了。现在去观星台的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薛晚觉得去的人还不够肥,他会藏起来让黑袍人按照正常的方式应对那些人,还有一种是已经值得出手的玩家,那么薛晚就会把黑袍人放到一边,他出手把人抓了。” 所以他们这个方法,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难就难在鱼飞舟需要判断来的玩家是不是分数高的玩家。 “第一种可能,鱼飞舟不能拦,因为如果他拦了,这些人上去又会看到一个黑袍人,薛晚也不会对他们动手,我们这个计划就会传出去。而第二种可能,鱼飞舟就要把他们的硬币都拿走,这些人上去的时候也不会看到另一个黑袍人,而是看到薛晚,这个时候薛晚就会出手把那些人抓了然后发现那些人没有硬币。” “这个时候,就算有人说硬币给了黑袍人,薛晚也只会当这些人为了活命撒谎。” 林缜“切”了一声:“那你也瞒不了几个人啊,薛晚应该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吧。” 燕危挑眉:“要的就是瞒不了几个人。” “什么意思?” “我们要做的是让薛晚下来,又不是真的在收集硬币。” 林缜只是平时懒得想那些弯弯绕绕,也不笨,燕危这么一说他便明白了,不再多问。 薛晚纵然会在几遭之后发现不对劲,但他没有硬币已经是个事实。而薛晚那个时候,已经抓了好些傀儡,却因为没有硬币而没有办法把那些疑似傀儡的人交给黑袍人换分。所以薛晚会面临两个事情——拿到多的硬币、解决在背后动手脚的人,也就是燕危他们。 要做到这些,就必须有一些人下来,而且还是实力强劲的人下来。 下来的人多半是薛晚和启明星里其他厉害的人,因为这两件事情都不容易。至于会不会有两个薛晚,燕危根本不怕。从目前燕危的推测来看,薛晚这种人和林缜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些相似,这种人是不可能善傀和本我合作的,善傀的存在不仅起不到帮助作用,还极有可能存在隐患。 所以上面只有可能是一个薛晚,他们只需要把这一个引开就行。等薛晚他们下来了,观星台上空了,燕危就可以上去,届时城堡顶层就只有剩下的不是晏明光等人对手的启明星玩家,还有一堆被抓起来的“猎物”和一个真的黑袍人。 燕危心中思绪明晰,口中说:“我渴了。” 另一侧,晏明光已然拿出了一瓶兑换出来的纯净水,拧开瓶盖递给了燕危。燕危没有任何犹豫,几乎是下意识地接过水,十分自然地喝了几口又递还给了晏明光。 他一直盯着前方鱼飞舟的情况,没有留意,身侧的晏明光接过水后,并没有拧上瓶盖。这人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手中的水瓶一眼,仿佛自己也口渴了一般拿起来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这才旋上了瓶盖收起来。 林缜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微皱,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一头,鱼飞舟等了一段时间,上去的人再也没有下来。 如燕危所说,这种一看就是“肥羊”的玩家,不论是不是善傀,薛晚都不会放过。而薛晚既然要出手,就不会让黑袍人还待在那里,这个人上去见不着黑袍人反而被薛晚抓了,自然也不会在黑袍人上发现不对,薛晚只是拿不到硬币,一切都风平浪静。 不多时,又来了一个人。这个人抓着疑似傀儡的人,动作颇为笨拙,对这里的路也不是很熟,一开始的时候还找错了去楼上的阶梯。 鱼飞舟这一回却躲在一侧没有出现。 这个人拎着疑似傀儡的人上去之后,没过多久就安然无恙地下来了。 林缜啧啧称奇:“你怎么全都猜对了?” 燕危没理他,只是说:“一会再来几个人,准备好,林缜你擅长远攻,一会你去当诱饵引开薛晚——切记不要恋战,你只要把他引到远处就行。晏明光和鱼飞舟直接拿下跟着薛晚下来的别的启明星玩家,抓了绑起来。” - 观星台。 薛晚看着他们抓到的第四个上来的玩家,面容带笑,语气却十分低沉:“——又没有硬币?” 启明星的另一个玩家讪讪道:“我真的搜了,没有。从第一个夜晚过去硬币就不能放到黑戒里了,这些人身上真的一枚硬币都没有。” “这……薛晚,我们的硬币早在之前就用掉了,现在这些人没有硬币怎么换分?这个人也说他的硬币给了黑袍人,可是黑袍人不是在我们这吗?这借口找的……”说话的人还看了一眼站在观星台中央的黑袍人。 薛晚走上前,用力地踢了一下刚才被抓住的玩家。 已然被打得半死不活的玩家还是因为薛晚这一下发出了痛呼。 薛晚笑着道:“傻的吗?一个人说是撒谎,两个人说是凑巧,三个人说就是确有其事。有人在下面拦截,用这个方法骗硬币。还真聪明啊,是哪个组织的玩家有这个心思?许妙妙?” “那我们……” “敢这么做,也能想到这么做的,实力不低,人数不会少。我必须下去对付他们,你们两个——”薛晚随手点了一个善傀和本我都在的人,“和我下去,把这群动手脚的人解决。还有你,先去找硬币,剩下的两个,看好这里,还有那个黑色的家伙。” 他说完,也不征求队友的意见,拿起锯齿长刀便转身离开。被他点到的那个本我和善傀都在的队友根本不敢马虎,抬脚便跟上。 薛晚带着两个一模一样的队友下去之后,启明星另一个人也和队友交代了一声,下了四层去完成抢硬币的任务。 - 三层阶梯处。 林缜穿上了方才鱼飞舟扮演黑袍人所用的长袍,盖上那足以遮盖面容的帽兜。 燕危感知力小心翼翼地散开,扩大了的五感听到阶梯上方传来的脚步声,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用感知迸发的技能说:【下来了,林缜……】 【真的不能打吗?他可是出了名的会打啊,晏明光不让我打就算了,薛晚都不行?】 【你要是现在和他打,我们就未必能活着出去了。】 【行吧。】 他们交谈间,已然有三个人影出现。 为首的是一个样貌十分年轻的青年,他面容算得上是俊朗,可是眉宇间却仿佛沾了血一般,充斥着一股油然而生的狠劲。纵然燕危没有见过这人,也一眼能从气质中看出,这人就是那个启明星的薛晚。 林缜同燕危等人对视了一眼,嘴角带笑地转了转手中的弓,在薛晚等人走下来的那一刻,骤然射出一支箭羽! 燕危等人已然在一旁的房间内藏好,月轮分割出狭小的空间,将他们包裹在内,保证薛晚等人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 林缜那一支箭射出,薛晚和他带着的两人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薛晚看着林缜快步消失在拐角处的身影,说:“果然是假扮成了黑袍人,追。” 燕危透过门缝,亲眼看着这三人被林缜引走。 这群人刚被引走不久,又有一个启明星的玩家下来。不过这人下来之后并没有在附近寻找,而是立刻离开。 燕危推测,这人应该是启明星队伍里负责下来找硬币的人。毕竟薛晚他们方才抓了那么多,没有硬币都是白忙活,人或者傀儡抓久了不处理又容易出问题,自然需要尽快拿到足够的硬币。 待到这人也彻底离开之后,燕危这才撤了月轮的屏障,带着晏明光和两个鱼飞舟走出房间。 他摇了摇头:“许妙妙聪明反被聪明误,薛晚艺高人胆大反而容易中计。人啊,不能太自满。” 鱼飞舟无奈:“所以,上去吗?” “上去。” 燕危粗略算了一下,这边走了四个,包括启明星玩家能够合作的善傀,上面最起码也有一到两个人。他们没有发出动静,而是小心翼翼、不着痕迹地摸着栏杆走到了四层的入口。 果不其然,绞肉机旁就有两个明显是启明星成员的人在守着,地上躺了一排被五花大绑的人和善傀,黑袍人则是同他们上次来一样,黑袍披身、垂头站在观星台中央,看不出任何情绪。 燕危一直开着感知力的联系,几人猫在角落里,鱼飞舟通过感知力对他说:【燕危,这两个人,我们两个和晏明光一起尽全力,应该可以拿下,只是时间问题。我和晏明光去对付那两个,另一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带走其他人。】 【带走其他人干什么?】 【嗯?】 燕危眼珠一转,淡茶色的眼眸中满是狡黠。他说:【玩家不能互相杀戮,薛晚他们又分不出谁是本我谁是善傀,哪个也不敢杀,只能靠交给黑袍人来“销毁”这些人。既然薛晚不能动手杀人,那我们费那么大力气带走这么多人干什么?拿不到分,还容易拖延时间出意外。】 【那你……?】 【我问你们啊,要让一个成绩一直很好的班级的学生,考不到好成绩,是阻止这一群学生都无法考试容易呢,还是直接绑走改卷老师容易?】 晏明光淡然道:【改卷老师。】 燕危嘴角一勾,抬手,指向了观星台中央的黑袍人。 【我们冲出去和他们打起来,鱼飞舟你拦住那两个人,冰块,你直接上去就把“改卷老师”扛走。】 第111章 傀儡城堡(24) 林缜跑的很快。 他本来的长项就全在远攻和矫捷方面, 刚引走薛晚等人没多久,林缜就丢了黑袍,拿着长弓往远处跑, 跑的时候还总是回头射上几箭。 纵然薛晚厉害,也被他这个又怕又射箭弄的不太轻松。 林缜一个人身后跟着薛晚,不仅没有压力, 反而还一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他刚跑过一层阶梯,手中长弓一拉,十发箭羽瞬间朝着身后的薛晚而去。薛晚脚步一顿, 手中锯齿长刀抬了几下,林缜射出的箭便尽数被他打开。 可也就是这分秒的功夫, 本来已经有些缩短的差距又被林缜拉开了些许。 而林缜刚走到下一个路口,左右两边就骤然出现了人朝他赶来——那是另外两个启明星的人。 林缜笑了笑,喊道:“还会包抄啊?还挺聪明嘛……” 他动作一顿,喃喃自语地说:“虽然小宠物不让我打, 但那么听话可就不是我了。就玩一下。” 林缜一个刹车,居然就站在了原地, 长弓抬起, 弓弦拉紧。这一瞬间,林缜那颇为妖冶的暗红色双瞳似乎颤了颤, 片刻间,居然变成了深沉的黑色。 ——那是林情瞳孔的颜色。 下一刻, 他随意朝着一个人的方向, 松开弓弦射出了一支箭。 那个人似乎想躲, 可是这支箭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林缜身体指数的预估,甚至不应该是禁止降楼玩家的四十九层副本该有的水平。这人根本躲闪不及,箭羽穿透了他的上臂, 还未消失的力道连带着这个人一同往后飞去,竟然瞬间穿透这人的手臂把人钉在了墙上! 鲜血迸溅,这人立时发出了痛呼。 林缜毫不犹豫就往这个人所在的走道上跑,路过这被钉在墙上的人时,侧过头轻笑一声:“拜拜。” 话落,在后方那两个人即将追上来的时候,林缜抬手,居然直接把那支穿透面前这人手臂的箭直勾勾地拔了出来。 “啊——!!!” 鲜血迸了林缜一脸,他笑着将箭扔到地上,侧身躲过薛晚扔过来的匕首,再度随意找了个方向跑。 薛晚追到那人受伤的地方时便停下了。 他带的人其实是同一个,一个本我一个善傀。没有受伤的那个把受伤的扶起来,问:“我们不追了吗?” 薛晚眯了眯眼,好笑道:“我居然也有被人坑的一天。” “这……” “这是个调虎离山之计,我一开始就知道,只不过……” 只不过薛晚一开始并不觉得这个计谋能真的把他这只老虎引开。把他引开,引开他的人还要跑得掉才有用,可薛晚若是抓到了引开他的人,以此来威胁那个人的其他队友并且迅速回去,这个计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还反而给他送把柄。 所以他才敢直接追上来。 可是薛晚没有想到,林缜居然能在他们三个人的包抄下跑掉。 他说:“我在四十几层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人是生面孔,只有可能是从四十层以下直接上来的。可他却能伤你,能够瞬间调动超出这个副本范围内的能力,我们就算追上了也未必能立刻抓住他。” “我好像对他们队伍有点印象啊……”薛晚笑着,指尖轻轻划过他长刀上的锯齿,留下点点血迹,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是那个第一支到达城堡的队伍?玄鸟?玄鸟什么时候有和许妙妙一样能算计人心的种子了?” “那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你当老三他们是摆设?他们要带走或者兑换我们的‘猎物’,要先打败老三还找黑袍人兑换,没那么快。走,回去。” - 林缜回身看了一眼,感知力散开,四周只有和他无关的玩家,并没有感受到薛晚等人。 他“切”了一声:“所以说啊,我最讨厌用我哥的力量了,每次一用别人就不来找我打了。” “没意思。” - 燕危躲在楼梯的死角处,回头看了一眼晏明光和两个鱼飞舟。 绞肉机前,那两个人似乎根本没有懈怠的时候。他们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的入口,身体紧绷,姿态警惕。 燕危挥了挥手。 下一刻,两个鱼飞舟毫不犹豫地跳了出去。 他们根本没有打算偷袭或者做任何掩饰,就这样直接大摇大摆地冲了上去。守着的那两个人自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鱼飞舟的动静,四个人很快就打在一起。鱼飞舟似乎完全没有努力要成功一样,只是专注地和那两个人纠缠,仿佛是来专心打架的。 ——那确实是燕危交代给鱼飞舟的工作。 燕危看向晏明光。 这人正垂眸看着他,神色淡然,一点都没有紧张或者戒备的感觉。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晏明光也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这人记得的东西比他多了去了,想来那些高层的副本记忆也有,这种四十九层的副本,对晏明光来说……是小打小闹吧? 燕危脑海中念头闪过,动作却不含糊。他只是看了晏明光一眼,最后便回过头,在暗处看着鱼飞舟那边的情况。 还不能那么快出手。 他要卡好时间。 - “燕危”的面色有些苍白。 他快步地朝去往观星台的楼梯处跑去,手中月轮光芒泛动,他根本没有时间回头看——他的身后跟着身体数据比他好上太多的许妙妙。一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从无组织那群玩家中,获得一些关于启明星和彼岸花的信息,自然也推测出了一些许妙妙的弱项,这才能和许妙妙周旋片刻。 他已经和那群无组织的人约好,他把许妙妙引到观星台附近,那群无组织的人躲在暗处,自然会看到他所说的许妙妙拥有的优势。这群人到时候也可以确定他没有在撒谎,可以上前抢夺。对于无组织的人来说,稳妥且不会出事,搏一搏说不定还能抢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燕危”要把许妙妙引到那群人附近,并且展现出许妙妙确实有值得那些人出手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在用自己当诱饵,与许妙妙周旋,不着痕迹地把人往观星台那边引。 另一个他肯定能推测得出来,他会先去对付许妙妙,那么另一个他就会去对付薛晚。应对许妙妙的方法,是给许妙妙找麻烦,应对薛晚的方法,是避而不战,从侧面切断薛晚得分的道路。 切断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不让那个人抓到任何善傀、抢走那个人所有的硬币、还有……带走负责销毁善傀馈赠积分的黑袍人。 薛晚在观星台,如果他在观星台,会选择哪一种? 答案昭然若揭。 “燕危”几乎下意识就能设想到另一个自己会做的每一步。 他喘了口气,眼看许妙妙又要逼近,再度抬起月轮割出一个短暂地屏障,随后继续朝着即将到达的观星台跑去。 - 燕危终于等到了时机。 鱼飞舟身体数据不弱,技能又是伤害转移,是和人交手最拖拉的一种对手。这种人如果是队友,就是拖延时间的一把好手,但如果是对手,就是怎么打都赢不了也输不了。 启明星的那两个人也是这样。 他们同两个鱼飞舟刚交手的时候,还会留意一下身周,打斗的时候尽力看一眼那些被他们抓住的玩家或者善傀。可是打到后面,这两人被鱼飞舟打得实在有些窝火,已然不耐烦了起来,巴不得早就结束,越打越认真,越打越往我,打到注意力完全放在了鱼飞舟身上。 就在这一刻,燕危嘴角一勾,直接开口道:“晏老师。” 他开口的一瞬间,晏明光已然冲了上去。 这人的动作很快。 燕危只感觉身边一阵风吹过,不远处的观星台中央,黑袍人的身边,便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在短距离移动的技能加持下,晏明光瞬间就来到了黑袍人眼前。 黑袍人似乎也被晏明光的突然出现惊吓到了一下,披着黑袍的身体猛地一个激灵。 可晏明光根本不等他反应,不过分秒的时间,这人抓住黑袍人的手臂,另一手更是一把捞起,直接大大咧咧地把黑袍人扛在了肩膀上。 那两个启明星的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晏明光已经扛着黑袍人回到了燕危身边,两个鱼飞舟也立刻收手往燕危这边撤。 燕危看了一眼挣扎的黑袍人。 “……” 老实说,晏明光的行动比他计划的还要简单粗暴。 鱼飞舟已然撤了回来,启明星的两人似乎没有想到玩家和善傀没有出事,出事的反而是黑袍人,足足愣了一会,这才怒喝着追上来。 燕危手一挥:“走!” 与此同时,他一直散开的感知力在这一刻,骤然对接上了另一道就在附近的感知力。 那是与他一模一样、出于同源的感知力。 【你来了。】 【我来了。】 - 通往观星台的阶梯前,“燕危”引着许妙妙跑到了这里,远远便瞧见阶梯上跑下来的一行人,其中一个似乎还扛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燕危”抬眼,同燕危上下对视。 两人同一时间笑了一下。 下一刻,“燕危”指向一旁的房间示意燕危,随后率先拐了个弯躲进那个房间里。 燕危身后跟着启明星追来的两个人,看到不远处追着“燕危”而来的许妙妙,立刻对晏明光说:“冰块,把黑袍人丢给她!” 晏明光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手中毫不犹豫地一个用力,简单直接地把黑袍人朝着许妙妙的方向扔去。黑袍人一扔出,燕危等人没有迟疑,四个人一同扎进了方才另一个燕危藏进的房间,几人顿时消失在了走道上。 刚刚在弯弯绕绕的走道上拐了个弯追来的许妙妙骤然感觉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朝自己飞来,两个许妙妙一起下意识挥动手中的黑色长杖,一左一右接住了黑袍人。 与此同时。 躲在暗处的无组织队伍的为首女人终于瞧见了许妙妙,待到她看清许妙妙接住的东西,双眸一亮:“原来这就是燕危和我说的许妙妙的优势!她手上有黑袍人,我们上!” 原路折返的薛晚三人脚步一顿。 从顶层追下来的两个启明星玩家也看向了台阶下的许妙妙,对薛晚喊道:“薛晚!有人绑走了黑袍人!” 薛晚冷笑一声:“好啊许妙妙,果然是你!” 第112章 傀儡城堡(25) 四层的观星台面积很小, 从三层到达四层只有几条路,而这几条路最后又会在通往四层的阶梯前汇聚。 薛晚和许妙妙等人就是在这个地方碰到的。 而无组织的那群人,此刻正藏在不远处另一个阶梯后方。彼岸花实力太强, 他们不敢太过明显,所以就和“燕危”约定了等人到了燕危再给他们发讯息。也正是因此,“燕危”刚刚把许妙妙引到这里的时候, 这些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燕危”给他们发讯息的时候,燕危已经让晏明光把黑袍人扔给了许妙妙。 此刻,无组织的人躲在暗处, 已然准备找时机出手——“燕危”给他们的这个机会,对他们来说吸引力太大了。 无组织的人为首的是一个叫余花的女人, 身体数据和感知力都是普通的三十几层玩家,但是技能特殊,是能够在短时间内伪装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只不过她不能复制别人的实力,只是表面能够骗一骗人而已, 这在其他副本,感知力稍高一点的人都可以直接分辨出来, 颇为鸡肋。可是在这个到处都是善恶傀儡的城堡, 余花的技能就是混淆的一把好手。 再加上他们刚好还有两个双胞胎一起进来了,加上善恶傀儡就是四个一模一样的人, 也是配合的利器,这才让无组织的这帮人冲上了第四。 可他们的实力是比不过启明星和彼岸花这样的组织的。 一开始的时候, 玩家和傀儡都多, 他们还可以在其中周旋。等到了后面, 这伙人分数又多,实力又差,一旦分开就是一盘散沙, 是其他组织狩猎的绝佳目标。 对于他们来说,黑袍人是一个完美的优势。 比起想办法拿到分去观星台兑换,或者是单纯地东躲西藏,抓到黑袍人躲起来,岂不是既安全又能保证他们的排名不会太低? 余花心动了。 但她没有被利益迷惑,仍然待在阶梯后方,打算先看看启明星和彼岸花之间的情况,从而寻找机会。 她低声对她的队友说:“薛晚只想拿分,不会愿意让黑袍人走的,许妙妙又不会放手,他们一定会打起来。我们等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一部分人出去干扰——小心保护好自己,我们谁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一部分人和我去偷黑袍人。” - 方才燕危等人躲进的房间里,此刻拥挤地待着五个人。 除了林缜的本我,他们玄鸟这一队的人算是到齐了。 燕危听着对讲道具里林缜的声音,这人一点都没有方才险象环生的感觉,反倒吊儿郎当的:“我真的就和他们打了一下,没出什么事,他们有个人还被我打伤了呢。你不就是想玩鹬蚌相争那一套?我引开薛晚的时候,发现他们的队伍在武力方面确实很厉害,和许妙妙正面打,许妙妙他们讨不了好。” 燕危皱眉:“那你也是不按计划行事。” “喂喂喂这么凶干什么,我现在已经在赶回来了,什么是都没有好不好,我还削弱了薛晚他们队呢。” 燕危又要说什么,两个鱼飞舟同时道:“燕危只是担心你,说不出口。” 燕危:“……” 林缜:“……”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燕危”率先开口道:“……其实人有时候没必要太诚实。” 鱼飞舟点头:“好。” 燕危:“……” “燕危”:“……” 林缜:“……” 外头似乎已经传来了动静,“哐当”一声重响,似乎是重刀插入墙体的声音。燕危闭上眼集中注意力,小心翼翼地散开感知力,避开许妙妙和薛晚所在的地方,感受着周围的情况。 许妙妙的语气夹杂着天大的怒火,连带着她清脆的嗓音都颇为扭曲:“薛晚,你是只会打架吗!?” 薛晚只是轻笑一声:“你联合别人耍这些计谋坑我,难道没准备好和我交手吗?” 这人似乎也根本没有管许妙妙说什么,许妙妙每开口几句,就会被薛晚的动作给打断。燕危听着,启明星其他几个人也都围了上去,许妙妙几乎是边打边退,还十分狼狈。她只擅长诡算,就算有两个自己配合,也只能节节败退。 可纵然如此,燕危听着这个动静,其中一个许妙妙步伐沉重,明显还扛着那个黑袍人。 燕危闭着眼,眉眼微弯,嘴角上扬。 一切如他所想,许妙妙就算对突如其来的黑袍人有着各种推想,甚至因此和薛晚直接对上,她也不会把黑袍人还给薛晚。 不是因为她笨,反而是因为她太聪明。 她在接到黑袍人的一瞬间,哪里不知道是有人偷了黑袍人,又因为碰上了薛晚从而把黑袍人扔给她来祸水东引?她必然是知道的,可她就算知道,她也会把这份憋屈咽下去,认了这口锅。 因为她太聪明来,在这一瞬间,她就能想到黑袍人的作用,她就能立刻明白,彼岸花要拿到第一压过启明星,带走黑袍人是一条很宽的捷径。彼岸花又不缺实力,也不缺脑子,黑袍人带走,然后多抓一些人,在最后一天找个时机冲上观星台兑换积分,轻轻松松就可以拿到第一。 这是送上门的黑锅,却也是送上门的机会。 许妙妙又不知道暗处还隐藏着“燕危”带来的无组织的人,彼岸花的其他队友就在附近,她自然敢试。 薛晚太自信,许妙妙太聪明。 终归是便宜了燕危。 燕危听着他们的动静,就知道,他的这个计划算是稳了——一会就看余花和无组织那一队里双胞胎出手,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之后,他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此时,除了外头的打斗声,周遭的人似乎都在往远处走。这些玩家要么完全实力不够,感受到动静就跑,要么是知道启明星和彼岸花的厉害,也不想掺浑水。但在各处玩家离开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正在快速靠近。 启明星的人本来就在观星台,赶来的人应该是彼岸花的。 而那群无组织的人,此刻还躲在后头,估计是猫着寻找时机。 还得再等上一会。 燕危收回感知力,抬眸,正巧撞见了眼前另一个燕危的视线——他也刚刚收回感知力。作为和他一模一样的彼此,他们方才在做着一样的事情。 他们等待着外面那三方碰撞,房间内反而静了下来,燕危这才有机会直视这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上一次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还在针锋相对。当时他们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副本的核心,戒备的性格让他们第一时间以敌对的立场应对,晏明光甚至还差点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啥了另一个他。 此刻,他们两个站在彼此的对面,互相看着对方,燕危还是没忍住产生了一丝“我究竟是不是真的”的恍惚感。 纵然晏明光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坚定地相信他是真的。 燕危看着另一个他,他也在看着燕危。 片刻,他们两个显然想到了一样的事情,两人同时侧头看向了晏明光。晏明光的目光似乎一直放在燕危的身上,从始至终,纵然已经出现了另一个一模一样的燕危,这人的视线也没有任何迟疑,仿佛这个房间里只有燕危一般。 所以燕危一转头,就和晏明光的目光撞上了。 透过镜片,燕危瞧着这人纯黑色的双瞳,挖不出什么犹疑的情绪。如果此刻他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同晏明光的相比,他自己反而没有晏明光坚定。 “所以——”另一个燕危开口了,“我是善傀。” 不是疑问。 是肯定。 纵然他们不知道晏明光的依据是什么,但是晏明光既然如此肯定,他又完全信任晏明光,那么晏明光的判断就是他的依据。这个道理,燕危能懂,“燕危”也能。 “我居然是个依靠副本而生的存在,”善傀燕危勾了勾嘴角,一点也没有得知身份的震惊或者迷茫,反倒兴致勃勃,“这种感觉……很新奇,很有用。” 他们对善傀和本我这么明晰,如果后面当真到了紧要关头,燕危和别人最大的区别和优势,就是可以舍善傀保本我。 善傀对燕危说:“以你为主。” 善傀若死,燕危没事,还能继续破局出副本。可燕危若死,善傀也会被消磨掉所有的意志,变成一个从身体到灵魂上完完全全无意识的傀儡。这对于副本内存在的善傀来说,其实和死亡无异。 所以他们既然已经清楚了谁是谁,那么适当的时候,甚至可以有所取舍。 善傀燕危知道这个,但他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 他们不需要说什么,因为他们都了解自己,只是一个对视,所有的打算都已然在他们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门口骤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开门声。 晏明光和鱼飞舟顿时拿出武器准备出手,可来人却又关上了门,手中长弓一转,慵懒道:“是我是我——哎不对,早知道我蒙面进来了,这样我就能和晏明光打上了。” 本我燕危和善傀燕危同时开口:“你回来的路上没遇到什么意外吧?” “没有,”林缜的注意力被两个燕危吸引了过去,“哟,两个小宠物,怎么你们和鱼飞舟都能这么和谐呢?我看到我的善傀,就只想把那个冒充我的傻叉往死里揍。” 鱼飞舟补充道:“那你也确实往死里揍了。” 燕危:“……” 有时候,老实人说的老实话,听上去反而像是嘲讽呢。 第113章 傀儡城堡(26) 鱼飞舟浑然没有自己说了嘲讽的话的自觉。 他说完, 在其余等人无话可说的表情中,还接着补充了一句:“……好像也确实揍死了。” 众人:“……” 就连林缜,都被鱼飞舟的话弄的脚步一顿, 眼角抽了抽。 外头的打斗声开始变得更大了起来——彼岸花的人赶到了。这回根本不需要用感知力散开去探查,燕危和晏明光等人都可以在这间房间里直接听到外头撞来撞去的动静。 本来彼岸花是不可能打得过启明星的,奈何刚才启明星的一个人被林缜直接重伤, 此刻和减员一名差不多,再加上其他人也或多或少被晏明光、鱼飞舟和林缜消耗过,此刻根本不是巅峰状态。一开始许妙妙节节败退, 但是彼岸花的其他人都到了之后,这两方在这一刻短暂地势均力敌了。 林缜不耐烦道:“还得等他们分出个胜负。” 燕危笑道:“倒不用等到他们打完, 只需要稍微有一点不平衡,余花那群人就会出手。而且,你真当黑袍人是死物不成?刚才晏明光绑的快,什么事情都发生得快, 黑袍人就算要自救也来不及。现在时间都拖延这么一回了,堂堂傀儡城堡的主人还真会给他们抢来抢去?” “黑袍人也会出手?那他会怎么出手呢……”林缜摸了摸下巴, 思索了一下, 干脆放弃,“最好是打架吧, 别又来什么推演的东西。” 善傀燕危一点都没有发现自己是善傀的慌乱与迷茫,他悠哉悠哉地拉了把椅子坐下, 拿出湿纸巾, 和燕危一脉相承地保持着那鸡毛蒜皮的毛病。外头打得天翻地覆的, 他在这里拿出了一包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脏污。 林缜也在一旁坐下,说:“小宠物, 你的善傀真是和你一模一样,连这种毛病都一样。” 晏明光看了林缜一眼,神情幽深,没有说话。 燕危懒得理他。 林缜又问:“你又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猜到了就说说呗,省的我还要自己猜。” 善傀燕危在另一侧突然道:“说的好像你自己猜得到一样。” 林缜:“……你的善傀为什么和你一样总喜欢怼我。” 燕危抛着手中的燕子硬币,说:“因为那就是我。” 他摊开手,燕子硬币准确无误地落入他的掌心之中,朝上的一面露出燕子展翅的图案。但这其实没什么意义,燕危现在没有任何需要交给随机数来给他答案的问题。 他说:“你忘了黑袍人是干什么的了?忘了城堡三层都有什么。” 鱼飞舟:“三层都是制作傀儡的工具。” “对,傀儡。他现在的表现太弱了,让大家,甚至于是刚刚的我,都有一瞬间忘了他是这个城堡的主人。善傀真实而自我,是创造了之后,除非本我死亡,就不会再受控制的存在。但是恶傀呢?” 燕危眉梢一挑:“别忘了,游戏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一开始的时候恶傀少,黑袍人可能一开始是弱的,但是现在……你觉得他操控不了城堡里越来越多的恶傀吗?” “应该可以,”晏明光道,“但有代价。” 这一点燕危也明白。如果可以随便操控,就算一开始恶傀不多,黑袍人也可以随意运用。他既然想要销毁城堡里的所有善傀——或者说,所有的有意识的人,他为什么还要用这种游戏规则,甚至在副本里,给出能够用兑换的金币购买一个傀儡带走的诱惑,来驱使玩家自相残杀帮他达到目的? 黑袍人肯定没有那个能力肆无忌惮,多半是要付出一定代价。和燕危感知迸发的技能类似,这种需要用感知力操控的东西,消耗的大多是操控者的精力,并且每次大幅度使用之后会需要长时间的休息和调整才能再次使用。 燕危推测黑袍人也差不多。所以黑袍人不会随便出手,但如果当真逼急了,黑袍人也不可能是个容易对付的npc。 一开始薛晚在观星台的时候,黑袍人没有做什么,是因为再怎么样其实玩家们都在帮黑袍人达成目的。可是现在,玩家们做的可是让黑袍人没办法继续销毁傀儡,是和黑袍人的目的背道而驰的,黑袍人不可能坐以待毙。 “所以一会……许妙妙和薛晚对峙一会之后,彼岸花肯定还是没办法和启明星正面打的,到时候彼岸花会落入下风。以我这两天对许妙妙行事风格的了解,她会选择付出一定代价避战,带走黑袍人,甚至牺牲一两个队友拖住薛晚。她有脑子,这一步她能做到。但她成功之后,彼岸花虽然带走了黑袍人,但也消耗严重,藏在暗处的余花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燕危半闭着眼睛,眼前浮现出对之后发生事情的一步一步推演,喃喃自语般道:“许妙妙的技能是傀儡术,在这种真假之间能够起到混淆作用,但是余花他们那边有一对双胞胎——就是四个一模一样的人,在这方面他们双方是各有千秋的。再加上彼岸花已经损耗巨大,余花能讨得了好。可是那个时候……” 晏明光道:“那个时候黑袍人会出手。” 鱼飞舟咂舌:“不会吧,燕危,你从昨晚开始就想到这一步了?” “当然没有,”善傀燕危说,“是现在才想到的,不是说了计划有变吗?原计划是渔翁得利,但是当时漏算了黑袍人这个变数,所以改变计划。” 燕危也不是什么真的可以算无遗策的人,他只不过是在最大可能地预估和灵活应变罢了。 他掌心一握,将燕子硬币包裹在了掌心之中,轻笑道:“计划改变,我们不去和余花许妙妙抢黑袍人了。我们帮黑袍人离开,然后跟着他,看看这个能做傀儡的黑袍人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林缜不解:“他不会直接回观星台继续等玩家来销毁傀儡吗?” “不会,他一会要是真的操控了恶傀,一定消耗巨大。现在已经有好几方玩家想到对他下手了,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回去,说不定半路又被别的玩家拦截了,他一定会找一个合适的地方休息并且藏好。等到他有把握了,他才会再度回去,而这个时候城堡里的恶傀也很多了,他也可以直接对霸占观星台的人动手。” “而这个黑袍人会选择什么地方躲藏?他是对这个城堡最了解的人,选的地点一定不是简单的隐蔽。我觉得,说不定能知道一些和黑袍人有关的线索,这对最终的破局有用。” 燕危和善傀燕危同时起身,准备听着动静,在最后的时刻出手反而帮助黑袍人。可他们就在起身的那一刻,纷纷动作一顿,先是互相看了一眼,随即同时看向了林缜。 林缜正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骤然被两个燕危左右盯着,他动作猛地一顿。 “干嘛?” 两个燕危同时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们谁是善傀谁是本我?” 刚才因为已经当着鱼飞舟的面,两人分清了本我和善傀,和林缜之间的对讲道具也开着,燕危的思维下意识便把所有人都默认为了知道他们谁是本我谁是善傀。以至于林缜进来之后毫不费力地分辨出来的时候,燕危也自然而然地觉得林缜是知道的。 可是对讲道具并不能传递画面,两个燕危的声线也是一模一样的。 即便林缜在对讲机里面知道他们分清楚了本我善傀,他也不知道当时本我的燕危和善傀的燕危站在哪个方位,按理来说不应该一进门就分清楚的。 林缜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这一点,眉头一皱,暗红色的双瞳闪动着不解的神色:“我就是……一眼看出来的啊?很难认吗?” 鱼飞舟诚实道:“很难。” 燕危眉头一蹙。 林缜的性格从来很直,这种事情不可能会撒谎。既然林缜这么说了,那么他应当是真的凭借感觉了。这种完全没有提供任何依据的判断…… 本我燕危和善傀燕危同时转头看向了晏明光。 晏明光在窗边拿着根烟,外头盘旋着乌鸦,不能开窗,他也就没有点烟,只是拿着烟待在那,没有说话。感受到燕危探究的目光,他似乎躲闪了一下,却也看不出别的情绪了。 燕危挑眉。 晏明光能够瞬间分辨出真实的他,林缜也能。 他也不遮掩,干脆道:“这可真奇怪,我自己都分不清,你们一个两个的,一眼就能凭感觉认出我来?” 两个鱼飞舟赶忙道:“我们不能!” “……放心我知道,”本我燕危哭笑不得,犹疑的情绪都少了点,但还是说,“喂,冰块,没什么补充的吗?你也是凭感觉?” 晏明光点头:“嗯,感觉。” 这人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行行行,感觉,”善傀燕危撇了撇嘴,无奈道有点好笑,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打趣玩笑道,“林缜凭感觉看出我是善傀,你也凭感觉看出我是善傀。那林缜和他的善傀一见面就把人揍死了,希望你第一眼见到你的善傀也能把他给砍了。” 晏明光轻轻转动着烟的手微微一顿,修长有力的手指轻弯,目光一瞬间闪了闪。 ——“咚!” 一声巨响。 燕危的注意力把这声响完全引走。 他转过头看向房门的方向,听了会声音,轻笑了一声道:“许妙妙亮底牌了,她现在已经带着黑袍人跑了。” “走,我们出去帮黑袍人一把。” 第114章 傀儡城堡(27) 听到燕危这句话, 本来就已经有些无聊的林缜总算提起了性质,拿好手中的长弓就要往外冲。 燕危抬手就按住他的肩膀往后推,说:“你远攻, 和我一起在最后面,我们要分两拨,因为还有余花那群人。鱼飞舟和晏明光去许妙妙那边搅浑水。” 林缜摊了摊手。 善傀燕危起身, 对本我燕危说:“我和晏明光他们一起吧,我们如果暂时分开,到时候交手波动太大, 对话的道具可能都会被影响,必须要用感知迸发的技能维持所有人的沟通, 我们两个直接对接用感知迸发的技能沟通比较好。许妙妙那边危险一点,我去,余花那边你和林缜解决一下。” “余花对我有戒备心,但还算相信, 你可以利用一下。” 燕危点头,回头对晏明光和鱼飞舟道:“你们应该明白怎么做?” 晏明光看着他, 两个鱼飞舟同时点了点头。燕危拉着林缜让开, 晏明光和鱼飞舟没有迟疑,晏明光率先带头走了出去, 善傀燕危紧随其后,两个鱼飞舟和林缜交代了一声小心这才离开。 燕危感知力散开, 稍微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同时用着他感知迸发的技能沟通其他人, 指引路线。 片刻。 “我们可以出去了。”燕危说,“薛晚那些人现在被两个彼岸花的人拦住,估计许妙妙已经彻底放弃那两个人了, 他们撑不了多久。许妙妙和其他几个彼岸花的人在带着黑袍人往二层跑,晏明光和鱼飞舟已经跟在后面了,余花那些人也在跟着。” “等到许妙妙和薛晚拉开距离,我不信黑袍人不会趁机发难,所以我们现在跟上去刚刚好。一会你在我旁边远攻辅助晏明光,该怎么做应该不用我多说。” 燕危说着,抬脚也要出去,林缜骤然拉住了他。 这人翻了个白眼:“你还是多说一下吧。” “哦,”燕危明白了,“你没懂。” 林缜:“……” “余花一会肯定要动手抢人,无组织的人和许妙妙的人现在打得是同一个主意。他们想把黑袍人拿在手里,等到了副本关闭的最后一天,带着抓到的人和黑袍人找机会冲上观星台。这样就可以让其他人没有分,而他们也能用最小的努力拿到第一。” “他们抢人的时候,黑袍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这时候晏明光他们会出手,伪装成他们也是来抢黑袍人的玩家——这样不会让许妙妙看出我们是想帮助黑袍人,而余花那边,就要靠你拦着了。” 林缜轻笑一声:“原来是这样啊,简单。就是刚才那群一直躲在背后的人是吧?我记得你的善傀说过他们的优势,就是一模一样的人特别多。简单,我又不管他们长什么样。” 燕危挑眉。 正是因此,他才把余花留给林缜。 此时,燕危听到脑海中传来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他的善傀。 【余花出手了。】 - 临近通往二楼的一个旋转阶梯前,打斗的动静极大。 彼岸花的其中一个人扛着黑袍人,许妙妙的黑色长杖微微发光,长杖的杖尖点在了悬浮在空中的卡片之上。另一个她也在做着同一个动作,冷笑道:“你们这群乌合之众也是真敢想!” 许妙妙的面前,足足站着六个一模一样的人! 那是无组织那里的一对双胞胎和他们的善傀,还有余花和她的善傀用自己的技能模仿双胞胎的样子变出来的。 这六人其实实力不算强,但一模一样,足以混淆人的视听。 方才有一个彼岸花的玩家不留意间,差点就被其中一个一模一样的人找到了机会接近黑袍人那边。 此刻,许妙妙手中长杖的黑光一闪,那两张卡片都分别变出了一个动作机械的人! 傀儡术。 其中一个燕危他们并不认得样子,应该是什么不在这个副本里的厉害玩家。另一个傀儡,完完全全就是薛晚的样子。许妙妙的傀儡术不能完全制造出一模一样的傀儡,但是可以一定程度模仿。 这个薛晚傀儡虽然不如薛晚本人,但是也拥有着一部分薛晚的实力,尽管动作颇为机械,但是每一次挥刀都力道十足,竟然顷刻间就砍下了一个对手的手臂! 惨叫声中,善傀燕危隐在暗处,看着眼前的焦灼。他死死地盯着黑袍人所在的地方,等待黑袍人开始自救的那一刻。他们要在那一刻之前出手,假装也是来抢夺黑袍人,结果刚好遇到黑袍人出手给了黑袍人逃跑机会的样子,这样才能让黑袍人离开,并且误导许妙妙和余花。 【冰块,】他对晏明光说,【许妙妙的傀儡术厉害在多变,她本人其实并不是很能打,身体指数比较高的反而是另外那两个彼岸花的人。我会盯着黑袍人,只要我说出手,我们四个就假装也想抢夺黑袍人冲出去。余花和双胞胎不用管,我的本我和林缜会解决,我们只要拦住彼岸花那群人就行。】 鱼飞舟问:【我看差不多了,我们分配一下负责谁?燕危你留在这里和另一个燕危沟通,彼岸花现在四个人两个许妙妙傀儡术创造出来的傀儡,我们和晏明光分一下一人两个。】 善傀燕危盯着前方,看见黑袍人似乎动了动,巨大的动静中,周遭除了那些避开的玩家的声响,还传来一些机械却细微的脚步声。 他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能够被黑袍人驱使的那些恶傀,来了。 奈何这些人已经打成了一团,还对这种细微的动静毫无察觉。 他通过感知力对鱼飞舟的善傀本我还有晏明光说:【不,我和你们一起出去。我们用错开的策略应对彼岸花他们,晏明光去对付那两个许妙妙的傀儡,用尽可能最快的速度,直接摧毁她的傀儡,毁了之后许妙妙的傀儡术肯定会被削弱一段时间,对我们后续有力。鱼飞舟应对彼岸花那三个实力不低的,两个许妙妙都……】 【交给我。】 其中一个鱼飞舟顿时大惊:【你疯了?燕危,你不是许妙妙的对手,被她抓到怎么办?一会彼岸花和无组织的人都在,还会有黑袍人和黑袍人驱使而来的傀儡,我和晏明光也未必能万无一失确保你的安全。】 【为什么要确保?我是善傀,又不是本我,就算我被扔到绞肉机里了,咱们的损失最多也就是少一个可以助力的人。我要的就是让许妙妙抓住我,因为只要本我的我计划成功了,黑袍人跑了,彼岸花和启明星还有无组织的这些人三败俱伤,许妙妙竹篮打水一场空,就会重新开始想地图里的玄妙和她以为她已经成功藏起来的那些阻断器。】 善傀燕危有条不紊的,【现在离游戏进入后期还有一段时间,不能让许妙妙这么快发现阻断器被我们全换了。一会你们不用来救我,黑袍人离开之后就当作放弃我跑了,配合本我的我继续破局。我就让许妙妙抓住,反正黑袍人一时半会不会回观星台,许妙妙抓到了我也没办法拿我换分,还能让我跟在他们队伍里做些干扰。】 晏明光微微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道:【小心,燕危会担心。】 他说的自然是本我的燕危。 他的面前明明就站着一个一模一样的燕危,可他却仍然用“燕危”称呼着真正的燕危,而不是像鱼飞舟那样说“另一个燕危”。仿佛在这个人的眼里,善傀燕危从始至终都不是燕危,只是一个在这个副本里加入玄鸟队伍的陌生人。 善傀燕危想起副本第一天的时候,晏明光毫不犹豫刺向他的匕首,还有方才他和本我燕危共处一室时晏明光只看着本我燕危的眼神。 这个人…… 真是完全不加掩饰的区别对待。 善傀燕危并没有任何的不开心或者难过,他甚至有种奇怪的新奇。这是一种……在他面前的疏忽展现出的对“他”的在意,他一边感受着冷落,一边又感受着重视。 甚至还有些开心。 但他的情绪却是放松的。因为他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不需要考虑那些和晏明光之间模糊不清的事情,甚至还可以看好戏一般看本我的自己怎么处理。 【放心,】他说,也跟着晏明光开始改口了称呼,【燕危不会担心我,我了解我自己,他也知道我会怎么做。他一会应该不会出来,这样许妙妙就不会知道两个我合作了,只会以为抓住我就削弱了玄鸟的推演能力——】 他语气一转,骤然道:【动手,黑袍人动了!】 晏明光长鞭一甩,人为到,鞭尾已然到了那个许妙妙做出来的薛晚傀儡面前。鱼飞舟立刻冲到了剩下几个彼岸花的人面前。 与此同时,数支箭羽从另一侧飞出,拦住了无组织那边六个一模一样的人。 善傀燕危没有犹豫,手中月轮悬浮,被晏明光的技能带着出现在了许妙妙的面前。 残缺的月轮发出皎洁温柔的白光,同许妙妙黑色长杖发出的黑色光芒撞在了一起。善傀燕危顿时面色苍白往后一退,许妙妙看见他,怒着笑道:“好久不见呀。”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的动作届时一顿。 那是越来越大的脚步声,机械而规律,从四面八方而来,从各处的走道上回荡而来。 那个扛着黑袍人的玩家骤然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黑袍人稳稳地站在了地上,帽兜垂下,遮掩了黑袍人的整张脸。 喑哑低沉的声音裹着诡谲森然的气息:“……轮到我了。” 第115章 傀儡城堡(28) 话音刚落, 四面八方的走道中,缓缓出现了迈着机械步伐的傀儡们。 他们各个面容僵硬,神情麻木, 却有着第一天进副本时那些玩家的脸。有的是副本第一天就已经只剩下恶傀的,有的却在前几个小时还在附近活跃,现在却只剩下了没有思想的恶傀——显然是本我已经出了意外。 一个恶傀完全威胁不了许妙妙和余花他们,但是十几个、甚至是几十数百个恶傀, 却足以对他们造成天大的威胁。 从副本开始到现在,黑袍人从来没有动过手, 甚至从薛晚的威胁到方才的争抢中,黑袍人都根本没有动静。以至于所有人都对黑袍人放松了警惕, 突然来了这么一遭,全都没有准备。 余花那边, 六个一模一样的人骤然面色大变, 其中两个瞬间变回了余花的模样——现在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黑袍人已经出手, 驱使着周围所有的恶傀, 他们区区十几个人在这里和恶傀对上, 黑袍人已经抢不到手不说,他们自己还要消耗很多,得不偿失。 余花撤回技能之后便喊道:“我们先走!!” 可她刚一转身, 面前突然射来一支箭羽。余花惊诧间赶忙后退一步, 前路已然瞬间被恶傀占据。她转头一看, 只见一个全身黑衣的青年双腿垂落地坐在旋转的阶梯边沿, 手中拉着弓弦悠哉悠哉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神情从容而随意,不像是被恶傀包围,反而像是来看戏的。 林缜对着余花笑了笑, 正打算起身去和那些善傀玩玩,脑海中就传来了本我燕危严肃的声音:【待着!】 【……】林缜无奈,【我很久没有痛痛快快打一场了好不好!】 本我燕危此刻正躲在楼梯最上方的拐角处,靠在墙边,闭着眼,感知力散开感受着周围的环境。月轮在他面前晃动着,在他周围切割开了空降,将他环绕在内。冲过来的善傀一瞬间撞不开屏障,前方又有一大堆目标,也就没有逗留,反而让燕危轻松许多。 他维持着月轮的运转,一瞬间心中心思千回百转。 他的善傀现在和许妙妙对上了,不用想都知道打不过,但善傀也没打算跑,打的什么主意燕危自己一清二楚。彼岸花那边晏明光和鱼飞舟正交手着,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全身而退,而且有善傀在,他放心。余花这边,一会离开了也有可能调头回来找黑袍人,说不定也会和他一样想跟在黑袍人身后看看。 这个隐患必须现在解决。 燕危对林缜说:【你找个理由先拦着无组织的这些人,让恶傀消耗一下他们,让他们这两天都没有心思管其他的。】 林缜眉梢一挑:【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他的手比言语还快,长弓一拉,毫不在意地朝那几个无组织的玩家射去,口中说着:“别急着走啊,把这些东西引来了,就想留下我们解决问题一走了之?不多玩一会,岂不是可惜了嘛。” 他手中毫不停歇,连续一箭又一箭,箭箭都是朝着余花等人的要害而去,一点都没有留手的意思。 玩家们碍于楼的规则束缚,除非是死仇,动手的时候,从来都是以打伤对手为目的,而不敢真的下死手。因为一旦下了死手,万一对手真的没挡住呢?那就算杀了对方,自己也要被楼的规则抹杀。 这也造成了玩家交手的时候,会隐隐存在一种心理博弈,下不下死手是一个双方之间需要揣测调节的平衡。是看一方刚不刚真的出手,还是看另一方敢不敢不躲,都需要林场判断。 只有林缜这种不要命的疯子,完全不存在这个问题。 所以无组织的人注定赢不了这种心理博弈,林缜出手,他们只敢躲,躲着躲着后退几步,前方就被恶傀堵住了去路。 此时,四面八方的恶傀已经完全围了上来,余花他们现在想走也必须硬生生打出去了。 可余花被林缜这番举动搞的,连发怒的脾气都没了,只是转头颇为恼怒地看了一眼林缜,咬牙道:“这个疯子!” 林缜目的达成,吹了声口哨:“我喜欢这个称呼。” 他直接从高出跳下来,跳进了恶傀堆里。 黑袍人只是静默地站在混乱中。 另一侧,彼岸花的玩家没有余花等人那么狼狈,但他们不仅要应对这些扑面而来的恶傀,还要应对晏明光和鱼飞舟。 许妙妙手中长杖一挥,已经支撑不住的善傀燕危被突如其来的力道一扫,整个人往后掀去,后背猛地撞到了墙上。他闷哼一声,眉头紧皱,还未来得及起身,许妙妙的黑色长杖杖尖便点到了他的心脏处,将他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晏明光在混乱中看了过来,眸光微暗,手中的力道发泄般的更大了一些——尽管这不是燕危,但那也是一个和燕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被许妙妙按着。 只是善傀燕危和现在正在用感知力指挥着所有人的本我燕危都有言在先,他们要演出一副自顾不暇救不了人的样子。他不能去许妙妙那边,只是手中长鞭一甩,眼前和薛晚一模一样的傀儡瞬间四分五裂。 一个许妙妙挡着周围的恶傀,一个许妙妙用长杖按着燕危,缓缓蹲下,微微笑着道:“可算让我抓到你了。” 善傀燕危面色苍白,神色颇为灰败,似乎有些慌张地说:“没有黑袍人在观星台,你又不能杀我。”他那琥珀般的眸子中此刻闪过若隐若现的担忧和紧张,仿佛他方才真的是不小心落入许妙妙的手中。 许妙妙头一歪:“我不想杀你啊,那多粗鲁。能够坑到我的人,我不玩玩怎么对得起我吃的亏呢?” 她话音刚落,彼岸花一个玩家骤然喊道:“妙妙!黑袍人跑了!” 众人目光越过一堆的恶傀,瞧见黑袍人在恶傀的掩护下已然消失在了过道中。 余花咬牙:“该死!”他们这一回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什么都没捞着,还被恶傀和林缜弄得够呛。 晏明光等人互相看了一眼,林缜率先道:“别管他了,恶傀越来越多了,我们先走!反正他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本我燕危在暗处撇了撇嘴——林缜这回的演技可比上次好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说出了新声,本色出演。 林缜说完,晏明光动作一顿,短距离瞬时移动的技能启用,顿时带着林缜和两个鱼飞舟来到了藏在角落里的本我燕危面前。 本我燕危打开月轮的屏障让他们进来,周围的恶傀似乎感受到了这里目标增多,开始有意识地朝着这边靠近。燕危迅速道:“我的感知力还在跟着黑袍人,我们现在跟上去。许妙妙和余花的队伍里没有晏明光这种技能的玩家,他们突出重围没我们快,肯定跟不上黑袍人了,我们抓紧。” 林缜轻笑一声:“那还说什么?走呗。” - 黑袍人走了,晏明光等人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技能还是道具先跑了,现场除了恶傀什么都没有。挤满了走道的恶傀中,余花等人没了林缜的阻拦,根本没有丝毫留恋,找了个恶傀最少的方向便往外冲。 许妙妙当机立断,指着善傀燕危:“把他带走,我们也撤。” - 燕危等人跟在了黑袍人身后。 或许是因为城堡这块区域的恶傀都被黑袍人驱使到了刚才那个地方,其他玩家也该跑的跑干净了,这一路清净得厉害。光线幽微的走道上传来黑袍人越来越沉重的脚步声,燕危等人偷偷跟在后头,居然也没有被黑袍人发现。 【看来他刚才确实损耗严重,现在走的越来越慢不说,对我们的跟踪一点感觉都没有。】 鱼飞舟说:【这是去三层的阶梯。】 燕危挑眉:【没有回四层的观星台,他果然不敢也不想。】 鱼飞舟点头:【你推测的应该没错,黑袍人现在要回他自己信赖的地方休息,休整好了,等这个城堡的恶傀再多一些,再回观星台从薛晚手中抢回控制权。黑袍人信任的秘密地点……或许就和燕危你说的这个城堡像乌鸦硬币的秘密有关,或者是黑袍人制作傀儡的秘密。】 具体是什么,没看到之前尚未可知,但不可能一无所获。 燕危先是和许妙妙心理博弈,成功瞒天过海地在整个城堡埋下了阻断器,以便他们读取周围傀儡数字,又利用许妙妙在前方开路走遍了城堡,从城堡地形中看出了乌鸦硬币的雏形。随后,善傀燕危引诱许妙妙等人来到观星台下,同时带来了无组织的那些人,本我燕危祸水东引,让薛晚等人和彼岸花两败俱伤。 这一环扣一环的布局,环环都成功,这才走到了这一步。 燕危跟着黑袍人来到了三层,心下却没有放松。他们看似成功领先了很多,但是未知的东西依然很多——关于黑袍人的秘密和另辟蹊径的破局方法,到底是什么? 他既然选择了不参与到这一场屠杀当中,要破局,必然就比许妙妙和薛晚那群人难上不少。 此刻,黑袍人已经越来越虚弱,方才驱使傀儡的消耗似乎在这一刻都反扑,黑袍人踉跄了几步,跌跌撞撞地走进了一间黑玻璃覆盖的房间。 - 二层的一间客房里。 房门已经被方才出去的彼岸花玩家关上,许妙妙一个坐在沙发上,一个慵懒地双手环胸依靠在墙边,面前是双手被绑在身后的善傀燕危。 坐在沙发上的许妙妙拿着绳子的另一端,骤然一拉,善傀燕危整个人便被拽到了沙发上。他本就凌乱的风衣在这一刻更是衣摆卷起,领子耷拉,衬得他苍白的面容更是狼狈。 许妙妙似乎很满意这一点,凑上前,仔仔细细地看着燕危,说:“怎么不说话?不怕我杀了你吗?” 善傀燕危抬眸,浓密的睫毛轻轻颤了缠,天生的桃花眼让他不论做出什么表情都乖顺而亲和。他明明在说着狠话,神情却不具备任何攻击力,“你没那个胆量。” 许妙妙看着他这幅表情,觉得自己已然掌控了全局。她笑道:“怎么没有?这又不是必死,你可能是玩家,也可能是善傀,我直接杀了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不会被规则抹杀——这在我们一层又一层经历的副本里,其实是一个胜率很大的赌注。” 善傀燕危眉梢一动,居然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喂,小妹妹,会不会算数?我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善傀,你也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是善傀,你现在动手杀了我,被规则抹杀的概率是百分之二十五,很值得尝试。” “不试试吗?” 许妙妙动作一顿,目光缓缓停在了燕危的脸上。 她说:“小哥哥,你是害怕我对你动手,这是在撩拨我吗?” 善傀燕危不假思索:“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我在撩拨你?” 许妙妙一怔。 善傀燕危接着道:“我喜欢男的,我撩拨黑袍人的可能性都比撩拨你高啊。” 许妙妙:“……” 第116章 傀儡城堡(29) 善傀燕危瞧着许妙妙那五彩斑斓的脸色, 表面看上去不屑从容中带着一丝紧张,心中却思虑着下一步的情况。许妙妙被他噎了这么一句话,彼岸花又消耗不低, 她现在还没多少心思处理善傀燕危, 只是起身道:“你可真有趣。” 随后, 许妙妙一个留在这边盯着燕危, 另一个出门, 想来是去找其他彼岸花的玩家了。 善傀燕危佯装精疲力尽,整个人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实则心中千回百转。 局面发展到这一步,他和本我已经没有办法继续推演了, 因为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只能尽可能地稳定局面。 说白了,就是尽可能地让许妙妙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他的身上。 本我燕危应该是跟着黑袍人走了,此时必然顾不上其他意外, 所以他要尽可能地保证其他意外不发生。他这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他要尽量拖延许妙妙的时间, 以防许妙妙在本我燕危他们忙着黑袍人的事情的时候,发现阻断器的不对劲和地形图的问题。 但他有着很大的优势——他知道自己是善傀。 他对生死……毫无所谓。 楼的副本,怕的从来不是一步一谨慎的玩家,而是那种无所顾忌的玩家——只有没有顾忌,才敢赌。 所以他可以像刚才那样,为了让许妙妙情绪不稳,特意说一些气许妙妙的话, 和许妙妙玩这种你来我往的心理博弈。他也可以在之后为了坑彼岸花, 把自己也一起松进危险之中。 他们都不想用玩家的鲜血堆积积分, 却也不回仁慈到完全放弃对他们至关重要的第一, 拖延许妙妙和薛晚等人的进度, 同时另辟蹊径,这是他们目前为止能选的最好的路。纵然对推演和应变的要求变态到苛刻,但是善傀燕危和本我燕危都愿意冒险试一试。 善傀燕危——或者说本我燕危也是——对自己的定义一直都是一个利益至上的自私者,感性在他心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理智。在今天之前,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是那种愿意顾全大局牺牲的人。 似乎他在登楼的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的定义从来都是自私、在乎最终结果的利益。这不是什么长年累月的性格,而是他一旦想到什么事情,就会产生这么一种自我厌弃的、却又无法拒绝的想法:他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好处的结果,而不是对所有人。 这样的想法持续到方才在许妙妙面前演习的那一刻。 善傀燕危骤然意识到,似乎从他们这两天一点一点的布局以来,他的每一次选择,都和这个心声一样的认知完全相悖。 本我的他应该也能意识到。 他心中讽刺地笑了笑。 烂好心。 - 燕危跟在后头,眼睁睁地看着黑袍人跌跌撞撞地进了一间黑玻璃环绕的房间。 整个三层都是各种各样的玻璃室,里面堆放着血腥可怖的制作傀儡的道具,弥漫着刺鼻腥臭的血味。玻璃有的是透明的,有的是黑的,在这些交错的走道中黑白相错,怪诞诡谲。 窗外的落日余光洒进,在玻璃中不断折射,散出模糊的光影,更衬得这里幽诡异常。 鱼飞舟低声问:“我们还进吗?天要黑了。” 楼的副本里,不管是那种荒诞怪异的鬼怪,还是这种真假难辨的傀儡,多半都遵从着那些脏东西的规律。夜晚对于玩家而言是视线和行动力的削弱,对于它们而言却是盛宴。 而黑袍人进的这件房间,他们谁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可黑袍人因为刚才驱使了大量恶傀,到后来连路都走不稳,却还要路过那么多玻璃室和房间走到这里,这里显然和其他的玻璃室还有房间不一样。他们布了两天的局走到现在,要是现在因为担心危险而离开,谁知道耽搁了一个晚上之后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燕危眉头微皱,不过片刻却又舒展开来,当机立断道:“进,但不能全进。许妙妙那边我的善傀在,我信任我自己,黑袍人这里……我和晏明光再加一个人进去,剩下两个去观星台。” “薛晚不笨,到现在应该反应过来了,观星台真的很重要。我们这些玩家再怎么争,最后大家要出去,顶层都必不可少。启明星会死守观星台,所以为了让我们之后不会被启明星卡死,我们留两个人去对付他们。不要直接打,只要我这边没有结束,就不断地用各种方法干扰、消耗他们,消耗他们的技能,消耗他们的道具,摸清他们的路数。” 鱼飞舟双眼一亮:“不正面动手。我们是灵活的,反而是他们,他们是固定在一个地方的,我们可以用各种方法消耗他们。一点的消耗看不出来,但是积累一下,就可以削弱他们实力的同时让他们放松警惕。” 燕危点头。 他知道时间不多,扫了一眼鱼飞舟和林缜,毫不犹豫道:“鱼飞舟去观星台,你的长处和技能本来就适合打这种拖时间的消耗战。不要和他们正面来,你可以骚扰他们一会就跑,然后再来,两个你也可以配合默契。林缜和我们进去。” 林缜立刻抗议:“为什么打架的事情鱼飞舟去,破局的事情让我去??” “因为你去,你就直接和薛晚他们打上了。” “……” 燕危挥手:“我们进去。” - 天彻底黑了。 已经没了电源的城堡再度先入一片黑暗,唯有窗外撒入的月光微微照亮,外头乌鸦环绕啼鸣,城堡内的走道上回荡着恶傀机械的脚步声,时不时还响起一些癫狂的尖叫。 真与假的梦境比前一晚更严重了许多,就算今天因为黑袍人的消失而没了任何得分的玩家,也还是有玩家死在自己分辨不清的虚假与真实之中,对应的善傀变成了恶傀。 这就是那些多层次梦境的作用。 即便玩家没有互相杀戮,它们也会无孔不入地带走人的性命。 恶傀越来越多了。 - 晏明光站在燕危的身前,林缜跟在后方,燕危用风衣包着月轮的光,分割出一个很小的屏障将他们三人都围在里面。 进来之前,燕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就是一进门就看到黑袍人或者是什么未知的危险,从而必须动手。这很危险,但是值得尝试。 可是进来之后,却是一片的黑暗和沉寂。 但燕危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 【不行,什么都看不清,】他拉住晏明光,同时拦住了身后的林缜,示意他们停下,【我的感知力在前面遇到了很多阻碍,感觉前面……不是平坦的路。】 【要不然就拿出手电筒看看呗,最差就是打架嘛。】 燕危思索了一下,说:【手电筒的光太强了,我把月轮拿出来吧。】 他把月轮从风衣中拿出来,放在掌心捧在前方。皎洁淡然的白光微微照出前方的情况,三人动作皆是一顿。 前方是一堵墙,墙上有一个纹路和墙体一模一样的门,像是隐藏在这件玻璃室里的机关门。四十几层的玩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不可能没有冒险探查过这个城堡里的每一个角落,这里的门应该很难开启或者只有黑袍人才能打开。 门半开着,显然是黑袍人方才匆忙间还来不及关上。 他们这一回倒是误打误撞捡了个便宜。 燕危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这个游戏……一共七天对吧。】 晏明光:【嗯。】 【但其实从现在的驱使来看,根本用不着七天那么久,大家的比分就能完全拉开并且出现高排位玩家之间的自相残杀。这个副本是一个速度会越来越快的副本,为什么给了七天?】 林缜挠了挠头,晏明光淡然道:【我们可能误打误撞了。】 燕危点头。 三天就足够排位出结果了,多出来的时间是干什么的? 是破局的。 这个玻璃室内的暗门,这两天都没有任何玩家发现端倪,显然是一个很难发现的东西。就算发现了,要打开这扇门,其中恐怕都大有波折。 这应该是一个极费时间的一关,甚至可能会消耗发现这里的玩家两三天的时间。但燕危这一串布局下来,误打误撞,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不,也不能算是轻而易举——发现了这个地方。 燕危借着微弱的光,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随后,晏明光走在前头,和燕危一前一后凑近了那扇半开着的门。 晏明光抬手,一点动静也没有,缓缓拉开了那扇门。 方才这扇门半开着,燕危只能微微窥见里头似乎有着宽敞的空间。这回彻底拉开,他往前一看,目光猛然一顿。 ——这竟然是一个巨大的阶梯。 可这里已经是三层了。 按照他们这段时间在城堡游走得到的地形来说,城堡一层最大,二层三层一样大,四层的面积却特别特别小,只有那个摆着绞肉机的观星台。他们在丛林迷宫的时候,乌鸦满天都是,城堡的外墙又都是黑色的,看不太清楚建筑构造。而进来之后,燕危搞清楚了地形,一直以为,这个城堡是一个从下往上的梯形,越往上面积越小。 但这里是三层,这间玻璃室里头却还有一个向上的阶梯,这里也并不是观星台所在的那一块…… 燕危眸光一亮,琥珀般的双眸在月轮淡白的灯光下仿若皎洁星辰。 他低声道:“我们这回可是逮着大的了……原来四层并不是只有观星台啊。” 第117章 傀儡城堡(30) 燕危看着面前向上的阶梯。 他没有第一时间走进去, 而是想到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黑袍人刚才消耗太大,急着回到这个秘密的地方躲起来, 想着反正没有玩家能发现这里也就没有急着关上这道暗门。 第二种,黑袍人比他预想的还要聪明,料到了身后可能有人设计了这一切并且追上来, 从而特意留着这个半开着的门。黑袍人不怕玩家发现,因为可能这阶梯之上,有死亡的危险等着到来的玩家。 亦或者是…… 两种都有。 他们误打误撞节省了好几天寻找这个隐藏的四层的时间, 黑袍人也将计就计,想把能够找到这里的人直接留下。 既然黑袍人可能都预想到这一点了, 燕危干脆也不小心翼翼,收起了感知迸发的技能,开口道:“我想进去。” 他神色不变,眸光微沉, “值得尝试。放弃这里,我们下一次要进来, 要么就是再次想过布局引诱黑袍人自己来开, 要么就是花费时间破解开门的难题,但这两个选择都要时间, 也同样拥有着很大的风险。我们到现在还是零分,这两天付出的时间成本是为了另辟蹊径, 但如果现在放弃……” 燕危对自己的能力从来都有着预估。 他就算能推演能猜测, 但那也是要基于把握, 并且都有一定的概率。他不是神,不可能面面俱到此次成功。 他说:“现在放弃,我们就要抛弃我们那点没有用的良心了——加入抢分。因为我没有很高的把握现在离开还能继续走先破局这条路。” 林缜这时候居然难得说了句实在话:“但是抢分也有风险吧, 我们要的可不是前几,而是第一——让我想想啊,我怎么觉得我们要么得杀了许妙妙全队,要么杀了薛完全队呢?无组织那群人可不够呢……” “所以我想进去,其实进去的风险和我们现在离开的风险是差不多的,但是收益——” 晏明光淡然道:“很高。” 这是三个人都想进去的意思了。 燕危依然让林缜走在最后面方便随时远攻和防止后面突然有危险,晏明光同燕危相近地一前一后走着。他们尽量放低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进了这扇门里。 门后便是阶梯。 里头什么灯都没有,眺望阶梯尽头,只有一片黑暗。仿佛前方无路,又仿佛前方是无边无尽的黑暗。 燕危一手捧着月轮,紧随晏明光其后迈上阶梯,心中思虑着这个城堡的地形。 城堡是圆形的,圆形里头,最外侧的走到勾勒出一个图案。从一层到四层的这些路线叠在一起,从上往下看,就是一个正待展翅而飞的乌鸦。而这个隐秘的和观星台隔开的四层空间所在的方位,似乎是乌鸦的背部。 背部是什么? 且不管背部是什么,背部……背部…… “冰块,”燕危出声,“这里是乌鸦的背部,不管是人还是乌鸦,背部都是盲区。盲区就代表着——” 晏明光显然也明白了:“弱点。” 后头的林缜:“什么意思?这里代表着弱点?” “可能是代表,可能是存在。”燕危抬脚迈上下一个台阶,眉头微皱,“这个城堡的地形,我总觉得是象征或者代表着什么。我们又没有办法使用这个城堡,或者通过这个城堡干什么,地形能起到的唯一作用就是让我们获取信息。” “乌鸦可以说是城堡主人的象征,硬币是我们销毁傀儡需要消耗的道具,这一切都有象征意义。那么乌鸦的背上,盲区……象征的弱点?” 又或者可以说,是对付乌鸦——也就是城堡主人——的方法? 燕危想着,注意力全放在思考地形的问题上,往前迈了一步却没有踩实台阶。城堡里的阶梯都比普通的阶梯要高,压迫而森然,每一步都需要特意迈大才能跨上去,燕危这一个走神,骤然脚下一空。 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在昏暗之中猛地超后滑倒。 “——小心!” 晏明光话音还未落,就已然伸手拽住了燕危。 这人似乎刚才一瞬间太过心急,拽的力道过大,不仅把燕危拉了回来,还直接把燕危拽上了一个台阶。惯性的作用下,燕危撞到了晏明光的身上,微微怔了一下,这才赶忙拿好月轮后退了一步。 “刚才没注意。”他说。 “嗯。” 林缜在后头催促:“不走吗?我看这个阶梯也不高啊,就是前面黑了点,你该不会是怕黑吧。” 燕危:“走。” 现在想这些也没有用,还是先去这个四层隐藏的地方看一看再说。他将注意力放在了四周,感知力散开,却感觉前头弯弯绕绕的,感知力根本没办法深入。这种感觉有点熟悉,但前方光线太暗,看不清,燕危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预想中的危险还没有到来。 难道黑袍人真的是太急了忘了关门? 燕危总觉得心中发毛,那种幽深诡然的感觉附着于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毛骨悚然。他一手揣着兜,指尖摩挲了几下他的燕子硬币,不禁攥紧了双手。阴冷的空气中,那没有放在风衣兜里的手传来更明显的温热,燕危下意识动了动手指蹭了蹭这份温热,这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方才晏明光拉回他的时候,就没有松开手。 而他也没有任何感觉,就这么和这个人拉着手一前一后地往上走着。 台阶已然走到了尽头,晏明光动作微微一顿,一手仍然拉着燕危,一手紧握长鞭,警惕地走了上去。确保无事之后,晏明光侧过身,那还拉着燕危的手一个用力,将人从下一阶的台阶上拉了上来。 燕危眼神飘忽地转了转目光,低声说:“谢谢。” 随后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双手抄兜站稳,开始看向眼前。 在最后的林缜此刻也走了上来,看见晏明光方才在上头拉了一把燕危,他没想太多,走到最后一层时也对晏明光伸出了手。 晏明光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收手转身,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生人”:“?” 林缜困惑地收回手,只好自己用力往前跨上了这个四楼。 燕危已然往前走了几步。晏明光盯得紧,这边燕危刚往前走,晏明光也紧跟着走在他身边。 “这里……”燕危抬手,虚虚地指了指前方的黝黑,“我感知力过不去了,像是一堵墙,但是,偶尔又会有感知力能渗透一点,迂回曲折地绕回来,又像是有路一样。这种感觉……” 林缜满怀着动手的期待进来,到现在除了死寂就是死寂,他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说:“迂回曲折?这不是迷宫吗,副本第一天可绕死我了。” 燕危眸光一亮:“对,就是迷宫。我刚才想太多了,还在想着是什么陷阱,其实没那么复杂。这种熟悉的感知力无法延伸却迂回曲折的感觉,和我们进来时候的丛林迷宫一样!” 这居然是又一个入口。 燕危往前一步,指尖触碰到了一个树叶触感的墙体——那是和丛林迷宫一模一样的墙体。 不用等燕危说,晏明光已然上前,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手臂上割了一刀。鲜血在昏暗中滴落,滴到了面前的墙体上。燕危将月轮举到那一处仔细看着,却瞧见鲜血滴落之后,那些枝叶只是微微晃动,血液在树叶上流动,没有任何腐蚀的迹象。 他们的血可以在外头的丛林迷宫中开道,却无法腐蚀这个藏在城堡四层的小迷宫。 “迷宫……又是一个迷宫,这个乌鸦的背上背着一个迷宫,这个小迷宫里面藏着什么?” 燕危眉梢一动,说:“难怪,黑袍人既不是损耗太多来不及关上暗门,也不是故意留着暗门来吸引跟踪他的人,而是他有恃无恐。暗门只是第一道阻碍,就算有人进来,也还有这个迷宫,是藏得更深的保障,所以他也不用太在意那个暗门。” 没有陷阱,也不是什么疏忽。 纯粹只是因为里面还有一个缩小版的丛林迷宫,来人了也没什么大碍。 燕危尝试着往前跨了一步,走进唯一能走的路口,果不其然感受到了和在丛林迷宫时一样的感觉——感知力施展不开,完全不知道前面的路会是怎么样的。 也就在他跨进去的那一刻,楼的提示音在燕危三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推进副本主线进度,发现城堡内丛林迷宫,推进副本破局进度。获得奖励:……。] 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大堆数据奖励。 数据瞬间加成,燕危明显感受到了自己身体指数和感知力上的突增,显然这个进度不是普通的进度。这一下的加成,甚至直接让他们的队伍实力更进了一步。 “进去吗?”晏明光问他。 燕危点头,却说:“进去,但是进去之前,林缜先去办一件事。” 林缜一愣:“我?” “对,你。” - 约莫十几分钟后,林缜从阶梯这一面虚虚地掩上了那道暗门,拎着东西快步踏上阶梯。随后,他将东西放到了迷宫前,对燕危说:“办好了。” 燕危点了点头。 晏明光不多说,抬脚率先朝着这个黑黝黝的小丛林迷宫入口走去。他似乎朝燕危伸了伸手,却在还没有够上燕危的手的时候收了回来。 这样的举动在昏暗中难以察觉,燕危没有发现,只是跟着晏明光走了进去。 刚一彻底踏入迷宫,没走几步,还未到第一个岔路口,燕危借着手中月轮的光便瞧见了前方的迷宫墙上似乎有着沉年发黑的鲜血写下的字。 “那是什么?”林缜问。 燕危眸光一凝,盯着前方,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他是个出生不详的人。” 第118章 傀儡城堡(31) 这句话很是熟悉。 燕危稍一思索, 脑海中就冒出了刚进副本时候的那个背景介绍。这个副本的开始,楼把玩家们随机扔进了城堡外的丛林迷宫里,并且用那惯有的飘渺的提示音, 说了一段关于这个城堡的故事——或者说来源。 第一句话就是“他是个出生不详的人”。 这句话用着一种很古老的文字,燕危他们进入副本以后就自动能够看懂这种文字,这才能读出这句话。每一个字以血液为笔触, 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由枝叶汇聚而成的墙上,这血似乎还是很多年前的血,发黑发褐。月轮那微淡却洁白的光照在上面, 同这血腥悚然交缠在一起,怪诞诡异。 燕危只觉得这个小迷宫中仿佛都吹起了阴凉的风。 “这个黑袍人可真邪门啊, ”林缜走上前,抬手就想要碰一碰,“搞这些奇奇怪怪的?这里是他大本营吧——” “别乱碰。”燕危说。 林缜收回手,耸了耸肩:“我又不怕这些。” 晏明光直接将鞭尾缠绕到了燕危的手腕上, 说:“这里气氛诡异,我们小心为上。” 燕危眨了眨眼, 双眸转了转。他其实能感受到晏明光无时无刻的关注与留意, 但这种关注即便让人察觉,也仿佛融入在那一个动作里, 又让人无法太过在意。燕危只觉得心头痒痒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挠着, 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就着鞭子抓了抓, 没有说话, 算是认同这种“牵手”的方式。 至于林缜…… 燕危伸出另一只手,说:“把你的弓另一头朝向我。” 林缜依言照做,自己拿着长弓的一头, 另一头则被燕危拽着。而燕危站在中间,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绕着晏明光手中的鞭子,掌心拖着月轮。 这样一来,他们三个的武器都相互握着,既可以保证不会有人在这种黝黑交错的迷宫里走失,也可以让他们都第一时间知道队友出手了,从而互相告知危险。 他们本来就是要走进迷宫深处找线索,反正也无所谓黑袍人知不知道了,林缜干脆也不压低声音,大大咧咧地说着:“又窄又黑岔路又多,我们能不能直接把这些树砍了?” “……”燕危无奈,“丛林迷宫的时候砍不动,这里你也可以试试,我和晏明光先走一步,等回来了再来接砍树的你。” 林缜:“……” 他们走到了岔路口前。 燕危拽了拽晏明光的手臂,说:“冰块,等一下,我做个标记。” 他缓缓蹲下,双手动作着,昏暗中看不太清——似乎是在地上画了个记号。 随后,燕危起身,说:“继续吧。见招拆招,这里的危险,无非就是食人血肉的东西,或者是什么傀儡之类的。” - 城堡四层,观星台。 薛晚抱着刀,身上的衣服都是迸射而来的那种斑驳血迹,显然是方才动手时留下的。启明星那个被林缜的箭贯穿了手臂的玩家正在包扎着,其他人检查着观星台周围。而薛晚的面前,躺着两个四肢都被斩断了的人——那是彼岸花留下来断后的玩家。 不多时,有人走到薛晚跟前:“这边的玩家都没少,看来许妙妙他们那帮人就只带走了黑袍人。硬币我们倒是抢够了,但现在反而黑袍人不在了,这些人都没办法兑换积分。” “薛晚,我们还要守在观星台这里吗?” 薛晚思考了一会。 他说:“黑袍人、硬币、绞肉机,这三个东西是缺一不可的。我们现在还是第一,彼岸花都和我们差距已经拉大,该急的不是我们。但什么也不做……” 薛晚笑了笑,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接着道:“那也太无聊也太被动了。一半的人死守在这,一半的人,把能见到的人都抓了,能抢到的硬币都抢了。” “既然硬币、绞肉机、黑袍人缺一不可,许妙妙他们能设计黑袍人,我们就能抢走硬币。” - 城堡二层,彼岸花所居住的区域。 两个许妙妙同彼岸花剩下的玩家大致商量了一下接下来的事情,最终决定先休整一晚。城堡里的夜晚本来就不太平,他们这次又损耗严重,要面对的是不知道去了哪里的黑袍人和有着薛晚的启明星,不如好好整顿一下。 许妙妙让一个彼岸花的成员在她房间看着“燕危”,和其他人商量完之后,这才回到了她的房间。 刚一推门,便瞧见“燕危”双手已然被松绑,悠哉悠哉地坐在沙发上,手中还端着一杯橙汁。 而那个本该看着他的彼岸花玩家,则是坐在“燕危”的对面,双手正被绳子绑着。这人还困惑地挣了挣,眉头紧锁地思考了一会,说:“奇怪,我自己解不开啊?你是怎么自己把绳子解开的?说让我也试试,但我试了,不行。” 许妙妙:“……” 沙发正对着房门,门外是黑漆漆的走道,门内是悠哉悠哉坐在沙发上的燕危。两个许妙妙一左一右站在门口,一时之间也没有进去。 善傀燕危看了许妙妙一眼,神情仍然十分从容。他探出身,把那个彼岸花玩家手上的绳子解开,摊开手,说:“我再教你一次。” 他仍然穿这那身方才打斗中已然沾了灰尘有些破损的风衣,可那双眸子清清亮亮的,脸颊也干干净净,衣着再狼狈也仿佛干净得出尘。 他就那样看着彼岸花得那个玩家,那人什么也没说,十分配合地将绳子捆上了善傀燕危的手。 绑好之后,善傀燕危手腕和手指似乎动了动,不过片刻那绳索就因为结扣松开而彻底散开,从他的手腕处滑落。他叹了口气:“这回看清楚了吗?” 彼岸花的玩家点了点头。 两个许妙妙:“……” 善傀燕危这才再度抬眸看向门口,嘴角一扬,抬手朝许妙妙打了声招呼:“站在门口干什么?走道那么凉,不累吗?来,进来坐。” 许妙妙:“???” 这是谁房间? - 燕危他们一路走过好几个岔路口。 这个迷宫位于城堡四层,却是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类似于一个巨大的房间里的迷宫一般。迷宫墙的树几乎要顶到屋顶,根本看不了远处,即便用灯光照亮,也不过就是看清眼前的路。 明明是一个巨大的室内,却总是飘荡着阴冷的风,周围似乎偶尔传来树叶摩挲的声音……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靠着迷宫墙移动。 燕危停下了脚步。 林缜:“你也听到了?” “比起听到,”他侧身低头,目光落在了地上的一处,月轮微微放下,照亮了那个他先前留下的标记,“我们绕回来了。” 林缜毫不在意:“这里不就是迷宫,绕回来挺正常的吧。我们这一次不走上次的路不就行了。” 晏明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燕危瞥了林缜一眼,说:“那我们第一天进丛林迷宫的时候,为什么不做好标记不重复走就行?这种岔路有几个还好,如果有几十个,可能性是指数增加的。” 如果用标记走过的路的方式,一旦有一条路开始出现错误,他们就必须往回推过所有的路线,并且要确保不会重复、不会记错。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是最暴力最直接的办法,最坏的后果是要把所有的路都走过一遍,并且有的路还会重复。如果这个迷宫里有什么危险,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把所有危险都淌一遍。 “可这里和丛林迷宫不一样,可以直接看到山顶上的目标所在方向啊。我们的鲜血也开不了路啊,”林缜说,“那你要怎么走?万一就是这个黑袍人和我一样无聊,搞了个迷宫在这边走着玩呢?” “你也知道你无聊啊。” 林缜:“……” 燕危看着脚下的标记,脑海中闪过进入副本那一刻开始到现在的所有画面。“他是个出生不详的人”,和玩家们如出一辙却功能不同的善恶傀儡,那些在深夜侵入玩家精神世界的真假现实,城堡外盘旋的乌鸦和迷宫,还有城堡内的乌鸦地形和四层的迷宫…… 他突然感觉有着什么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一时半会抓不住。 近处骤然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声音。 燕危抓着林缜长弓的那只手被拽了一下,长弓离手,身后已然传来了一阵迅猛的风声。燕危只觉得耳侧一阵疾风而过,黑色的长箭便朝前方射去。 一个人影骤然在前方躲闪开来! 同一时刻,居然也有一模一样的长箭从前方而来,朝着这里明显身体指数的燕危。晏明光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做出了反应,拽着燕危往后倒去,长鞭鞭尾松开了燕危的手腕,在飒飒的响声中朝前方挥去。 惯性力下,燕危后背猛然撞到了枝叶聚成的迷宫墙上,而那前方的人影被晏明光的鞭子一甩,就着力道往前,停在了燕危对面的迷宫墙上。 月轮发出淡淡的微光,照亮出那人的样子。 那人一身黑色衣服,短发利落,五官俊朗却带着些许妖冶,看着燕危的双眸是幽深的暗红色。 那是林缜的脸。 燕危一怔,“——这个迷宫的危险就是复制一个我们来对付我们!?” 燕危面前的这个“林缜”笑了笑,居然开口道:“不,不是一个哦小宠物。” 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箭羽破空的“咻咻”声。 第119章 傀儡城堡(32) 燕危托起月轮便要动作, 身旁的晏明光却更快。长鞭在空中迅速地扫过几下,竟然轻轻松松就把那些四处飞来的黑色箭羽扫在了地上。 燕危托起月轮便要动作,身旁的晏明光却更快。长鞭在空中迅速地扫过几下, 竟然轻轻松松就把那些四处飞来的黑色箭羽扫在了地上。 迷宫道路另一侧,两个林缜已经打在了一起,而各个岔路都有不同的林缜。他们有的并没有动手, 只是站在一旁双手环胸看戏一般看着,有的则是直接借着箭雨的掩护已然靠近。 一时之间,后方的林缜便多了好几个对手——还全都是他自己。 晏明光同前方的林缜交手着, 比林缜那边要轻松一些,但也说不上是游刃有余。林缜本就擅长远攻, 这些“林缜”一些近处交手,一些在这种迂回的路上一藏,从远处拉弓,就连晏明光也都只能保守地护着燕危。林缜更是难得的狼狈, 好几回被他自己最熟悉的箭划过,刺破了衣袖, 堪堪没有受伤。 这些显然是傀儡的“林缜”并没有像善傀一样同本我意识同源, 也没有像恶傀一样机械麻木到攻击力并不高。他们有着和林缜一模一样的能力,却也根本不加掩饰地对他们出手, 有点像…… 善恶傀儡的结合。 燕危顷刻间便明白过来。 这个迷宫的危险,就是随时可能会出现的不止一个被复刻、却对自己有敌意的自己。黑袍人对这里很自信, 觉得不会有玩家可以进去, 就是因为这些复刻的东西不会给玩家慢慢找路的机会。 他们不能干耗在这边打。 晏明光显然也明白这些的棘手, 他打退身边的“林缜”,拉起燕危的手便往“林缜”最少的那一条跑。 燕危喊道:“林缜!跟上!!!” 林缜狼狈中居然还有些失望:“不打了吗?” “那你可能会被自己变成刺猬!!!” 林缜手中动作一收,跟着燕危两人跑。 但他本来就身手矫健, 这种追赶更是长处。晏明光和林缜边打边带着燕危跑,身后或者身侧的“林缜”还是甩不开。 林缜喊道:“我试试!” 话音未落,他眨了眨眼,眸光微动,暗红色的眸子转变为了深沉的黑。他那就算在危险中都十分无所谓的表情也在这一刻变得严肃了起来,拉弓的手微微用力,在突增的身体指数的作用下连续射出了十支箭。 他杀了自己善傀的时候都没有动用到这份技能。 可那十支箭羽却没有一支命中! 后方,离得最近的“林缜”居然也动用了同样的技能,箭羽在半空中毫无偏差地对上,直接落了下来。 林缜自己都没想到会这样,微微一怔。 燕危喘着气道:“这样不行!晏明光,你第一份技能还有次数吗?” 晏明光微微停顿了一下——不用说,他就明白了燕危的意思。可他没有立刻使用技能出手,而是对燕危说:“月轮借我一下。” 燕危不假思索便递了过去。 这人将他拉到了身后,一手拿着长鞭,一手捧着月轮,动也没动,任由一支瞄准了他的箭羽飞速而来。 箭尖顷刻间便来到了他的眉心前,生死边界的这一刻,晏明光眸光一沉。 向死而生的技能被动触发,他抬手扬鞭,在翻倍的身体指数作用下,不远处的“林缜”全都被他猛地扫在地上,一时之间竟然伤到没有起来。 这些傀儡倒地的瞬间,晏明光手中月轮浮动,月轮在他的驱使下分割着面前的空间。看不见的透明屏障迅速划开,短暂地隔开了燕危三人和身后跟着的那些“林缜”。下一刻,三人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燕危被晏明光这个短距离瞬移弄的眼前一晃,再度站稳时,周围总算没有了那些东西。不远处还是传来枝叶摸索的声音,晏明光并没有办法把他和林缜带的太远,那些东西随时可能找来。 燕危喘了口气,用感知力道:【……你怎么会用月轮?】 晏明光动作一顿。 【以前你教过我。】 这个“以前”指的自然是再次相遇的长廊酒店副本以前。尽管他们从来没有正面说过,但这已然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林缜平时虽然不正经,但这种时刻还是心中清明的。不用燕危说什么,他就已经射出一支箭钉入了迷宫墙高处的枝干上,脚尖一踮,整个人轻盈地站在了上方,一半身体引入到了枝叶中,本就混身黑衣的他在昏暗的迷宫道路上仿若凭空消失一般。 燕危收起月轮,放缓了呼吸。他和晏明光仍然拉着手,依偎着靠在枝叶中,放缓了呼吸尽量不发出任何吸引傀儡的声音。 迷宫中的空气森冷阴凉,可晏明光的身上却是温热的。 这人表面总是一副寡淡清冷的样子,可若是凑近了,却总能汲取到灼热的温度。就好像晏明光永远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却偏偏是最抱有善意的那一个。 附近好多“林缜”在寻找着他们,另一侧有隐匿着随时准备动手的林缜,燕危就这样和晏明光尽量地藏在迷宫墙的枝叶里,一动不动,除了微弱的呼吸声,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一瞬间,燕危骤然有些走神。 鱼飞舟毫无异议地选择走更难的破局的路,是因为鱼飞舟天性仁慈,不想间接杀死任何一个玩家。林缜则本来就无所谓,反倒更喜欢难度突升的挑战。晏明光自不必说。而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地剑走偏锋,真的不是因为多少觉得……晏明光不想残杀玩家? 那是他被压在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想否决的善,却也是他觉得晏明光也会很乐意的念头。 燕危心绪骤然有些微慌乱,被晏明光抓着的手下意识动了动,指尖轻轻地挠过晏明光的手背。男人似乎僵了一下,另一手猛地按住了他的手指,双手交叠地将燕危的手包裹着。 燕危不再动弹。 他听着附近传来的射箭的声响和纷杂的脚步声,感受着迷宫里的阴冷和晏明光身上温度的交叠,在这种愈发危及的情况下,理智反倒迅速回笼。 他们不能再这样没有任何作为地拖下去。 周围的“林缜”数量太多,就他们三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和几十个“林缜”一直交手。更何况他们会累,会受伤,需要吃饭休息,但是这些很可能是傀儡的假林缜,看上去貌似是不会的。就算会,他们的数量也太多太多了。 而且刚才林缜甚至动用了调用林情能力的技能,可是对面的傀儡却还是能以同样的方式拆招。之前林缜的善傀死得太快,以至于根本没有到这一步,燕危下意识便默认了林缜动用这个技能就可能高于傀儡,却没想到技能其实也是可以完全复制的。 ——这确实更说得通,他的善傀都能使用感知迸发和二分之一不死的技能,没道理林缜的不能。 当初可以,或许就是晏明光所说的,林缜因为和林情的联系所拥有的潜力和爆发力,是傀儡无法复制的。但这一点优势,在面对几十个复刻的假林缜的时候,就微不足道了。 这个迷宫应该没办法同时复制那么多人,不然他和晏明光的傀儡早就出来了。会复制林缜,多半是因为林缜相对容易复制,而且能力在这种迷宫中拥有绝对的优势。 但只有假林缜也很棘手。 本来就算没有这些假林缜,他们要走进迷宫核心就已经是个难题,此刻他们随便一走还很容易被假林缜追着跑,这样耗下去副本结束了都未必能走遍迷宫。既然丛林迷宫的构造是城堡在最中心,这个迷宫的核心或者是另一个出口应该有东西才对——黑袍人总不至于靠着树睡觉休息吧? 入口时的“生而不详”已然暗示了这边有贯穿副本的线索,他要找到,就必须深入迷宫。 他要深入迷宫,就必须用最小的代价甩开这些烦人的苍蝇。 这怎么甩? 随便往哪里一走都容易碰上,藏着不动也迟早会被找到。这些仿佛善恶傀儡结合的复制傀儡根本不走寻常路线,没有像其他的善傀一样,混入玩家当中,善傀和玩家都分不清楚谁是谁。这些傀儡只是复制了林缜的记忆、性格和能力,看到他们就动手,把这一次的难题变成了一个纯粹武力的较量。 纯粹的武力较量,通常都要用更高的武力来暴力破解。 可他们根本不可能做到,即便是晏明光出发了向死而生技能,他也用“虚假的真实”卡片复制三分钟晏明光的数据一起动手,也不够处理掉这些傀儡。 燕危还真的有点头疼。 这倒还不如这些傀儡都来假扮林缜,混入他们队伍让他来区分呢,分辨是他的强—— 燕危神情一顿,一个想法骤然冒了出来。 【我有办法了。】 【嗯?】 【既然他们不混入我们这里,那不如……】 - 迷宫的一条岔路上。 一个傀儡林缜吹着口哨走着,东张西望地找人,手中动作不停,随意朝着前方便射出了几支箭。那几支箭却落了空,他也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反正也没指望一下子就找到人。 他轻笑了一声,说:“这里没有。” 而其他几处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时不时便响起和林缜的声线一模一样的声音。 突然,又是一道属于林缜的声音响起:“这边!我的箭被人打掉了!” 其他的傀儡林缜听到这个声音,毫不犹豫地跟着这个林缜指着的方向跑去。这个林缜手中长弓一甩,看着其他一模一样的林缜陆续赶了过去,暗红色的双眸幽然深深,却又兴致勃勃。 待到周围的“林缜”都往那边跑了,林缜这才快步跑着追了上去。 待到所有人的林缜都往那一处岔路走远了之后,藏在枝叶里的燕危和晏明光这才先后跳到了地上。 燕危撇了撇手中的泥泞,笑道:“他们不来融入我们,那我们融入他们就好咯。” 第120章 傀儡城堡(33) 迷宫里这个类似于支线的难题, 兴许对于启明星或者彼岸花而言,是可以暴力破解的。因为它不会复制单纯身体指数最高的人,也不会复制单纯感知力最高的人, 选择的是林缜那种稍微好复制一点又擅长迷宫作战的玩家。如果是薛晚在这里,完全可以直接一个个杀过去。 燕危和晏明光也未尝不可这么做。 如果把这个当成一个单纯的武力较量,运用迷宫天然的迷惑, 想办法把这些“林缜”一个一个单独引开动手,或许是最快最好的暴力破解的方法。但燕危不想浪费时间,也不想冒险——谁知道这里面的“林缜”有多少个?万一杀了一个又会来一个新的呢? 既然如此, 他不如反其道而行之。 方才这些傀儡林缜动手的时候,最开始针对的是燕危和晏明光。而之后真的林缜出手, 傀儡林缜才和真的林缜对上。这说明这些傀儡其实并没有特殊的辨认方法,他们只是看谁对他们动手,谁就是真的林缜。 这样一来,林缜只要假装成也是在寻找燕危他们的傀儡, 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混进去。喊几声,同样做着寻找燕危的事情, 然后把那些傀儡往别的地方引走就行。这甚至不需要什么演技, 因为所有的傀儡都长得一样,林缜就算每一次都在引导傀儡, 那些傀儡也不会有“有一个人一直在捣乱”的想法,因为在他们眼里每次开口的林缜都未必是同一个——虽然确实就是同一个。 这样做唯一的弊端就是燕危晏明光必须和林缜分开。 但这个迷宫不限制对讲道具, 只要燕危能找到路线, 同样有的是办法和林缜说, 总是不必担心的。反其道而行之后,只要不是黑袍人亲子出现在那些林缜面前或者迷宫有特殊的识别机制,林缜反而是最安全的那一个。林缜只需要等待燕危破局, 把那些傀儡往他们不在的地方各种引导就行了。 剩下来的事情,就是燕危和晏明光要做的了。 晏明光蹲下身,似乎在重复着燕危之前做过的标记路口的动作。 燕危拿出月轮,就着月轮的白光,垂眸看着晏明光。这样的角度他只能看到晏明光的侧脸,隐约能瞧见这个人的表情——不是和他一样的松一口气,也不是紧张之后的些微放松,而是理所当然一般的从容。 这人……拥有的记忆比他多,总是比他感觉要淡定得多。 燕危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别人知道的比他多,不喜欢别人以运筹帷幄的态度看着他。但晏明光一直都是这样,他虽然不舒服,却没有太大的反感,甚至连一句质问的话都不舍得说。 待到晏明光做好标记起身,他这才收回目光,说:“我们必须找路。这个四层的小迷宫没有外围的大迷宫那么多可以利用的东西,太过纯粹,只有绕来绕去的路,总不可能真的硬走。” “迷宫的地形……乌鸦的背上,能背着什么东西?” 方才被傀儡也追着跑了一段,燕危思索了片刻,骤然传来一声本子落地的轻微声响。 燕危侧过头,只见晏明光弯腰捡起了那份地形图,说:“没事,刚才手滑,地形图掉了。” 这人正拍着地形图上的泥土,燕危目光停留在这地形图上,脑海中闪过方才的路线。 进了城堡能看到的恶傀和恶傀之后更真实的善傀,城堡外的乌鸦和城堡内的乌鸦地形,里层梦境之外是重复的现实,迷宫里的城堡里还有迷宫…… 这些交叠的元素,全都是一层嵌套一层,虚假和真实、里层和外层。这个副本似乎一直都在这种嵌套和真假中游走。 “你想到了什么吗?”一向不太会在这种时刻催促他的晏明光居然开口了,“和地形图有关?” 这人的声线是一贯的淡,却似乎很是缓和,并没有打扰到燕危的思绪,反而让他心中清明。 他抬手,一把从晏明光手中拿过了正好被撇的干干净净的地形图。 地形图上,林缜画出来的黑线勾勒出了一只被圆形的硬币轮廓环绕的乌鸦。乌鸦似乎正在展翅,同城堡外的那些乌鸦十分相似。他的指尖点在了乌鸦的轮廓上,一点一点地绕着这个轮廓,虚虚地画完了整个轮廓。 “迷宫围绕的城堡里面还有迷宫,乌鸦环伺的城堡还是个乌鸦,城堡里的乌鸦背上背着的……” 还是个乌鸦。 燕危的指尖点在了乌鸦的头部。 他回忆着方才跑过的路线,另一手点在了一条和他们方才走过的路线一致的乌鸦轮廓上,说:“果然有一样的路,果然不可能让我们暴力破解!这个迷宫的地形就是城堡地形的缩小版,它就是一个在乌鸦背上的小乌鸦,我们现在在这个方位,目标应当是头部或者心脏。但是心脏的话,我们其实刚刚靠近过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不一样的东西。” 那就只有头部了。 地形全都对上了,这份地形图的作用原来在这里! 有了地图,他们从最短的路径赶往头部,林缜在那群傀儡中浑水摸鱼不让他们和傀儡碰上,迷宫就和普通的道路根本没有两样了。 “我们去头部,”燕危轻悄对讲道具,对那头的林缜说,“我一会大致给你报我们的路线情况,这份地图是你画的,你还有印象吗?” 对讲道具那头传来一声利落的射箭声。 “行,那我和晏明光动身了。” - 许妙妙在燕危面前坐下。 方才那个彼岸花的玩家在看到许妙妙的那一刻,被“燕危”忽悠的脑袋终于正常地转了转,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生怕许妙妙发怒,赶忙连走带跑地逃出了许妙妙的房间,末了还用力地关上门。 许妙妙被燕危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也懒得和队友计较,只是一个守在门口,一个缓步走到了“燕危”跟前坐下。 她似乎气笑了一下,随后仿佛笑着笑着,居然真的开心了起来。她就那样双手端着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善傀燕危,如同之前“捉住”善傀燕危时一般。 善傀燕危微微挑眉,不语。 许妙妙说:“怎么解开绳子的,你也教教我?” “你在推测我的目的和行为模式?”善傀燕危不假思索,“我们思考方式挺像的,先总结出一个人的行为模式,然后开始从目的推导过程,从而推演接下来的策略。” 她仍然微微笑着,双眸却骤然漫上了幽暗,说:“我突然想试一试杀了你了。” “我不怕死,因为我是善傀。” “那我正好试一试,反正出不了事,因为我也是善傀。” “那不如让我杀了你,反正我们都是善傀。” 话虽然这样说,两个人都没有动手。 善傀燕危心中有所思忖,自然明白许妙妙不会真的动手。一来许妙妙根本不相信他说的实话,自己说的也是信口胡来,二来许妙妙自信她可以推演他的想法,她自傲,反而想从他自己获得最大的价值。 本我燕危那边,兴许还有很多需要动手和推演相结合的难题,他这边,说白了就是单纯的心理博弈。 “你和你达成合作了吗?”许妙妙骤然问。 善傀燕危:“达成了啊,我都说了,我是善傀。” “你觉得我会信?” “那你问我的意义是什么?” “玩一玩。” 善傀燕危耸了耸肩。他也问:“那你们彼岸花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薛晚占据了观星台,余花横插一脚让你们失去黑袍人,你这两天折腾下来,好像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这不是还抓到了一个你吗?”许妙妙笑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我们的打算?” “你不会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这一回,许妙妙沉默了片刻。 善傀燕危根本没有期待答案。许妙妙以为他在想办法脱离困境,但他其实只是要拖延时间而已。他不在乎许妙妙在想什么,也不在乎彼岸花下一步的计划,根本无所谓许妙妙的答案,他要的只是许妙妙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他说:“或者你和我说说你们打算怎么对付薛晚?” 许妙妙看了他一眼。 “玄鸟其实已经连续两次排位赛不温不火了,”她突然说,“但我去过高层——虽然不是什么正规的手段。超高层的玩家并不多,副本虽然规模大,但人数却没有我们这种副本的人数多。我只在里面待了几天,就基本见了个遍,恰巧呢,听他们谈论过几次。” 善傀燕危有些意外却又不甚在意道:“可能是在谈论我吧。” 许妙妙这回终于没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我那时候很惊讶,因为玄鸟在楼内世界玩家们的印象中,是一个曾经起来过的黑马组织,但是起来的时间很短,他们当家的失踪以后,基本就低调了起来,竞技副本也没什么突出的表现。但是好像在超高层的那些玩家眼里,玄鸟……很可怕。” “他们对玄鸟那位当家的讳莫如深。” 善傀燕危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所以其实我对玄鸟的印象和其他人不一样。”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善傀燕危:“你知不知道把人抓起来谈合作很没有格调?” 许妙妙:“我下一步的计划是和玄鸟合作。” - 四层。 燕危停下了脚步,微微抬头看着面前的“乌鸦头部”。 ——那是一个精简缩小版的小城堡。 第121章 傀儡城堡(34) 燕危和晏明光同时沉默了。 面前的这个小城堡似乎也有几层, 但是必然是没有大城堡那样大的,统共也就是两层。从外头看去,房间都只有几间, 窗户里透出微黄的灯,缓缓闪烁着,像是幽微的烛光。这里本就是城堡内部, 顶端是高高的天花板,看不见天空,这个小城堡在里头缩着, 纵然是这里唯一的光亮,却也仍然仿若地狱中囚困的野兽, 森然可怖。 燕危和晏明光第一时间都没有动。他们站在方才从迷宫中走出来的出口,无声地望着这个小城堡。 那些傀儡都别林缜引开,这里安静得很。 燕危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个小城堡,从外观上来看, 似乎看不出什么。他抬手,手肘轻撞晏明光, 低声说:“冰块, 这个城堡里有什么?” 晏明光似乎愣了一下。 这人缓缓答道:“不知道。” 还挺理直气壮的。燕危也没指望晏明光说点什么,只是轻笑道:“你不知道?我看你知道的挺多的, 小迷宫的地形和城堡一样你都知道。” 晏明光骤然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人还没说什么, 对讲道具那头, 林缜便轻声说:“我怎么没听懂?乌鸦背上背着乌鸦这件事, 不是燕危你自己想到的吗?” 燕危“嗯哼”了一声,没有解释什么。林缜当时已经和他们两个人分开,自然没有看到晏明光“手滑”到地形图掉到了地上那一幕。他只是对晏明光说:“我其实不是很喜欢别人当我是个傻子。” 月轮已经被燕危暂时收进了黑戒, 小城堡透出的幽微烛光下,他看不清晏明光的表情,只能隐约瞧见这人被勾勒出的冷硬轮廓。同那些他没有晏明光却拥有的记忆一样,模糊又不清明。 他不再多说,晏明光也不再作答——他们都能清楚各自的意思。 眼前的古堡虽然阴森,却也安静得很,看不出什么危险。他们这一路你追我赶,到了这核心的地方,反而像是有了片刻的安宁一样。身后仿佛便是万丈深渊,走错一步就要彻底留在这个玩家和npc都十分可怕的副本里,他其实应该紧张到心无旁骛地破局的。但晏明光在他身边,他这个副本总是能想到他遗忘的那些,觉得自己应该害怕,却又觉得自己其实连更危险的地方都去过,没道理会折在这个副本里。 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开心罢了。 他说:“你可以告诉我,也可以直接说你早就想到城堡的地形图和迷宫的地图一样,但我不想要这种故意的暗示。” 晏明光“嗯”了一声。 这种时刻,燕危自然不会花大半的时间在他们早就掰扯过好多次的事情上。他正思索着要不要直接进去,还是做些以防万一的准备,眼前的小城堡便骤然传来了摩擦般的响动。 那沾染着血、古旧的铁门缓缓推开,发出“吱呀”“吱呀”的摩挲声。微黄的烛光从里头洒出来。已经在昏暗中待了许久的燕危第一时间眨了眨眼,被光刺的撇过头去。 “吱呀”声持续了一会,大门彻底打开,燕危移回目光,只瞧见一个人影立在了正中央。 光影从小城堡里头散射而出,在这人的身前拉出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这个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能从身体轮廓中看出是个女人。燕危从这个女人身上感觉不出任何东西,感觉不出危险,也感觉不出安全,甚至不觉得那里站着个人。 她开口了:“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声音颇为沙哑,带着点上了年纪的苍老。 燕危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 那个女人又说:“艾因已经走了,不用担心安危。” 燕危眉头一皱——艾因?是指……黑袍人吗? 女人已经转身走了进去,长长的影子摆动,静谧而诡谲。 【在这个小城堡大厅,你能瞬间移动回这里吗?】燕危问晏明光。 【可以。】 【那就进去。】 - “你们不想拿第一?”善傀燕危问许妙妙。 此刻,他的面前摆着他刚才找彼岸花要的蛋糕,善傀燕危拿着叉子,用湿巾和纸巾前前后后擦了好几遍,这才悠哉悠哉地吃了一口,等待着许妙妙的回答。 许妙妙说:“彼岸花进来,本来就不是为了第一。” 善傀燕危神情一顿,吃蛋糕的动作却毫不停顿。一个手掌大的千层,瞬间被他吃了一半。他还叹了口气:“你们好抠。” “五十封中层副本邀请函和两百积分换来的蛋糕,你所有的损耗都恢复了,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叫你们合作的方式这么暴力呢。” 善傀燕危把蛋糕吃了个干净。 他们仿佛没有前两天那样的针锋相对互相算计一般,你来我往地十分客气。楼内世界里,是敌是友永远都未可知,利益才是永恒的东西。善傀燕危有自己的计划,但是计划也可以跟随着利益而改变。 方才他和许妙妙同时说出合作的话的时候,他们没有说任何别的,却也都心知肚明这算是成了。 许妙妙这回算是认真了,说出来的话不带任何试探:“玄鸟进来之前,林情有告诉你吗?” “他什么都没和我说,因为他觉得我都知道。”善傀燕危仍然实话实说。 许妙妙轻笑一声:“用不着这么藏着掖着吧?” 燕危放下叉子,摊手:“那就不合作了。” “……”许妙妙说,“九十层以上的副本是有固定名额的,基本都在十个到二十个之间,这个名额是需要争取的,必须是一个八十九层的副本达到百分之一百八十七的奖励回馈完成度,才能获得一个邀请函。” “八十九层,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 “但是排位赛决定了每个组织的奖励加成。你怎么什么都不懂?” “我刚从十九层副本上来直接到了四十九层,你指望我懂?” 许妙妙微惊:“我现在后悔合作,杀了你还来得及吗?” “小妹妹天天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干什么。” “因为小哥哥威胁太大了呀。” “所以,竞技副本排位影响每个组织获得的副本加成,第一名的组织,每个这个组织的玩家在成功通关副本的时候,都会获得最多的奖励和副本完成度加成。只有第一的组织获得的副本加成,能让这个组织的人,在八十九层那个副本里,达到百分之一百八十七的完成度?彼岸花不想让启明星获得这个名额。”善傀燕危自己将答案说了个彻彻底底,“八十九层那个副本是不是开启了?” 许妙妙对他猜到了全程已经毫不意外:“开启了,你们玄鸟的那位二把手应该也进去了。但是超高层副本耗时很长,我们这个怎么着这几天都会结束,肯定比他们结束快。也就是说,我们这边排位结束,会影响到他们那些神仙打架获得的进度加成。这一次扔出来的邀请函已经发了两次了,不知道是九十几层的,但是玄鸟拿过一个,彼岸花拿过一个,启明星目前一个都没有。我们彼岸花当家的,和启明星有很大的过节,如果让他们进去了,对于我们当家来说无异于多了一个敌人。” 这在那种如履薄冰的高层副本里,几乎是致命的。 善傀燕危点头,算是认可了这个理由。 他说:“玄鸟必须拿到第一。” “我可以第三,只要你能让启明星第二。但如果你们没有第一的能力,那我就吞了你们自己去拿第一。” “对我们这么有自信?” “我第一天费尽心机藏的阻断器可都能被你全换了。” 善傀燕危眉梢一挑:“失策,我居然低估你了。” “所以你有压过薛晚一头的办法吗?” “有,还确实需要你的配合。”善傀燕危终于神色严肃了起来,“我和我却是达成了合作,燕危绝对能拿到得分的方法,但是绞肉机至关重要。薛晚这个时候也能明白这个副本的要素不过三个:绞肉机,硬币,善傀。善傀最难掌控,绞肉机太大了根本动不了,所以他一定会去抢所有人的硬币,堵死其他人的得分方式。但其实兑换积分不需要硬币,绞肉机才是关键,彼岸花只要能让启明星离开观星台,玄鸟就能用绞肉机拿到最高的得分。” 许妙妙总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她一时之间甚至有些结巴:“不需要硬币?你……你为什么会下这个论断?不对,你的想法肯定是有依据的,你是怎么知道不需要硬币?” 这确实没有一点迹象,善傀燕危甚至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因为这个城堡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硬币。它是一个象征,代表着囚于傀儡术里的傀儡,代表着抓获、囚困,在这个城堡里的傀儡,本来就困在硬币中,根本不需要额外的硬币就能扔进绞肉机里。这确实只是一个推测,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验证,但如果从反面看,你就会发现这个结论有一个无法推倒的前提——黑袍人的目的是抓傀儡,如果硬币真的是必须的,他为什么要把硬币分给玩家?他直接自己拿着硬币,等着玩家带着傀儡来观星台兑换的时候拿出来用不就行了?” 如果从不需要硬币这一点反向思考,思考黑袍人的动机,就会发现这一个思维盲区。 只是大家都是从黑袍人给玩家们硬币这一点正身思考,不会从根源质疑这个举动的动机。 许妙妙足足怔了好一会。 随后,她徐徐道:“幸好我没有出手杀了你。” 不然最终死的那个人,应该是她。 - 晏明光走在前,自然而然便拉起燕危的手,同燕危前后走进了这个小城堡的大门中。 待到都了进去,在大厅里闪烁的烛光之下,燕危总算看清了这个女人。 她面色如死人般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头发方法在血水中浸过一般,干涸着结成令人作呕的一缕又一缕,半张脸都凝结着已然干涸的血。她的下半身更是鲜血淋漓。方才在外头看着不清楚,如今走到里头,才发现方才这个女人走过的地方,地上都留下了一条血痕,仿佛推拽着浸满鲜血的衣服走过。 她说:“你是第一个能到这里的人。” “不用和我说你们的历来,每年你们这样的客人都有很多……他们都失败了。因为他们总是在盲目地杀戮其他客人,他们都深陷艾因设计的游戏,却没有一个人去动手——杀了艾因。” 第122章 傀儡城堡(35) 燕危一字不落地听着这个颇为年迈的女人的阐述, 看似聚精会神,实则目光正在目所能及之处打量着。 相比起大城堡的一层大厅,这个隐藏在四层迷宫中的小城堡简陋的多。大厅里的很多家具都显露出了年老的痕迹, 有的地方甚至有些生锈发腐。虽然年老, 但是这里却也十分干净。 除了方才这女人从门口走到座椅旁拖拽出来的一条血路,其他的地方干净到燕危这个洁癖都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 她说完刚刚的话,就抬手, 示意燕危两人在她面前的座椅上坐下。 “我是他的母亲,”她说,“关于艾斯的一切, 我可以和你们慢慢说。” 晏明光没有动,他只是瞥了一眼燕危,无言。 燕危心下觉得好笑。这人方才自作主张地用暗示的方法提醒他线索, 被他刚才数落了一下,现在又好像什么都不做不说, 把主动权全都交给他, 让他来思考来决定。表面不动声色, 燕危却总觉得, 这又有点像无声的讨好。 在这种当口的无声讨好。 他可真是又气又好笑。 他看了一眼这女人那粘着干涸血液的发皱的脸, 只是说:“抱歉,我们时间比较赶, 并不想慢慢说。” 晏明光:“……” 对讲道具那头的林缜用非常轻的声音说:“哇塞,小宠物,不愧是你, 有个性。” 那女人似乎也没有想到燕危这样的回答,足足给噎了一两分钟,这才颇为艰难地用那沙哑年迈的声音道:“……你们必须杀了艾斯。” 燕危挑眉:“为什么?虽然我们现在的情况很危险, 随时都有可能被这个城堡里的傀儡杀死,但你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会和我们说这些,那就有你的目的——你需要我们。我不管这是你的阴谋也好,还是你真诚的目的也罢,我们不是朋友,你既然有目的那就是有求于我,那就请你快速地告诉我们前因后果,我并不想浪费时间在问一个又一个为什么。” 女人深深地望了他一眼。 她那突出的眼球看不出任何情绪,明明是朝向燕危的,瞳孔仍然十分涣散。 这应该很早就是个死人了。燕危想。 不一会,女人说:“没想到艾斯这一次居然迎来了你这样的客人,难怪你可以这么快就来到这里。” 燕危摊手。 女人接着道:“艾斯是我的儿子,也就是那个一直披着黑袍的人。这个小城堡是我一开始的家,他出生以后,创造了那个大的城堡,就把这个小城堡搬到了迷宫里面。他越来越沉迷傀儡术,整个城堡都是他的傀儡,镇子里的人要是闯入了这里,也会被他做成没有灵魂的傀儡,你们这些客人也是他驱赶进来的猎物,他喜欢看你们互相残杀,然后销毁那些拥有灵魂的傀儡,留下那些僵硬的恶傀。他从那些客人那里了解到了一些世俗,知道了友情爱情亲情,他开始想要母亲,于是他……” 燕危眸光一动,接口道:“你是傀儡?” “他把我的尸体做成了傀儡。我是他做的第一个有意识的傀儡。” 燕危动作一顿。 他眯了眯眼,似乎在看着这个女人,似乎又在目光游离地看着她身后这个城堡一层的陈设。他一时之间没有开口,整个小城堡静谧无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人声,连面前的女人都没有任何动静。 片刻,他说:“你是他做的善傀?” “是。我是他的母亲,但严格来说,他的母亲已经死了,我也是他做的善傀。” “那你还希望我们杀了他?” “因为只有杀了他才能结束这一切,才能不让剩下来的人继续枉死,”女人神情涣散,整个人却颤抖着,足以看出她现在的情绪很是激动,“他在这个丛林里出生,城堡是他能力的依仗,却也是囚困他的牢笼。” 燕危明白了。 这便是城堡轮廓的意思。 圆形的硬币之中囚困着一只不祥的乌鸦,乌鸦背上背着一只小乌鸦,所有的一切都被囚困在这个地方。黑袍人艾斯拥有着控制傀儡的能力,他能创造出最麻木的恶傀,也能创造出最真实的善傀,可是他也……离不开这里。 “杀了他,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对人性的玩弄,他精湛的傀儡术,他那没有任何一丝一毫善的心,还有这个血腥的城堡,都会消失。” 燕危问:“你怎么知道绞肉机可以杀死他?他能够操控这个城堡里的所有恶傀,并不是那么容易杀死吧?” 女人仿佛知无不言:“因为傀儡术。” “艾斯能够赋予善傀灵魂,但这必须基于有一个对应的参照——也就是傀儡对应的本我。他不可能凭空造出一个傀儡,但也可以随时造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善傀,就算他死了,他也可以创造出拥有他灵魂的善傀,这样的善傀和你们是不一样的,它可以独立存在,成为下一个艾斯活下去,这就是他永远存在的方式。” “只有用绞肉机瞬间摧毁他的一切,才不会给他制造善傀的时间和方法。” 燕危冷笑一声:“你不是他的母亲吗?他会希望他这么可怜的死去?” “他已经不是我的孩子了,”女人骤然声嘶力竭,声响在城堡内回荡,沙哑的嗓音带着悲怆,“很久了,很久了……客人不知道来了多少批,也有一些人尝试着去杀他,或者时间会带走他,但总是会有他制造出来的善傀替代他,善傀死前又制造出新的善傀替代旧的善傀……我的孩子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 城堡二层,几个玩家正被恶傀追着,狼狈地逃跑。 他们跑到前方,却骤然发现前面挡着两个人,后方的恶傀也在一个突然出现的人的手上顿时被分成了两半。 没有血液的恶傀尸块散落一地,这几人面露惊恐地看着前后出现的启明星玩家——他们比追杀玩家的恶傀还要可怕。被恶傀追上,至多不过痛快的死亡,被玩家追上,却是要被扔进绞肉机里碎尸万段。 他们瑟缩着,却只见启明星的其中一人走上前,刀尖正对着他们,说:“把你们身上所有的硬币都交出来——记住,是所有,一会我要是搜身发现你们有留任何一个,我就把你们送到绞肉机里玩玩。” 那几人赶忙掏出硬币。 他们自然知道硬币的重要性,也知道启明星这是用杜绝其他人得分的方法来保住启明星的第一,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显然保命是最重要的。 他们二话不说交出了所有硬币,启明星的人说话算话,拿了硬币记了一下他们的组织便放他们走了。 方才举刀的人掂了掂手中的硬币,说:“老三,还差哪些?” “不多,现在活着的本来就不多,就剩那几个难啃的骨头了。余花那群人的硬币都被我们抢走了,啧,彼岸花可真会躲,孬种。” “先去找许妙妙,他们不好对——” 这人嗓音骤然一顿。 他面露惊诧,抬手指着远处的过道,轻声说:“你们看!” 其余几人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一个穿着风衣的青年浑身狼狈,风衣上破了好些口子,有的口子还沾染着血迹,身上似乎好几处刀伤。他身后有人追着,可他却好像精疲力尽了一般,踉跄一步跌倒在地,惊惧交加地看着靠近的人。 他们认得这个人,之前在观星台和他们有过冲突。而靠近的人…… 启明星的人一眼便认了出来——那是薛晚。 那个倒在地上的青年或许在恐惧中没有注意到他们,可薛晚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他们了。 “不对劲,”老三低声说,“我们一直没有见到另一个薛晚,这个应该就是,但是是善傀还是本我我们不知道。薛晚的性格,他自己都说,我们和另一个他见面不可能和平,我们先撤,别让他看到我们,然后和薛晚说另一个他出现了。” 其余几人显然也同意这一点,根本没有拖沓,点了点头便转身赶回四层的观星台。 待到他们消失,本来还在惊慌地挪着的善傀燕危瞬间停下了动作,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他的身前,那个拿着刀的薛晚也停下了脚步。 这个“薛晚”面无表情,动作都十分机械,唯有刚才保持着一样的姿势从远处看才能以假乱真。 许妙妙从这个傀儡的身后走出来,颇为不满道:“你们毁了我一个傀儡,还要我这么短时间内再做一个,可真是让人不舒服呀。” 善傀燕危缓缓站直,撇着身上的赃物,说:“可别和我说你不知道这一招有多好用?没人打得过薛晚,但是内讧和怀疑可以。” - “所以你是在让我们去抓住黑袍人也就是你的儿子艾斯,然后把他扔进绞肉机里结束这一切?”燕危问。 女人点头:“是的。艾斯刚才回来过,好像消耗不轻,但是他恢复了之后就离开了,否则我也没有办法接待你们进来。这里只是他隐秘的休息之地,他应该会回他最喜欢的观星台待着,你们可能需要费点心思抓到他。” 燕危轻笑一声:“我觉得你需要明白一件事情——我可不是什么救世主,我对结束这一切……” 他话语一顿。 晏明光看了他一眼。 燕危骤然有种在撒谎的感觉,但还是接着道:“我对结束这一切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一个想离开的客人。而你才是那个迫切想让我去做事的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从我进来到现在,一切都是你说的,一切都是你告诉我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是根本杀不死艾斯怎么办?我们要是不是艾斯的对手最终反而是送上门的肥肉怎么办?” 女人一愣。 燕危挑眉:“当然,从我目前的推测而言,我觉得你说的有一定道理——硬币囚困着乌鸦,乌鸦象征着一切的恶端,乌鸦一死,恶端消散。但这么做要冒的风险太大了,我要怎么确保我就算失败了我也能活着呢?” “啊,不如这样吧。既然艾斯都换了一个又一个了,你却还在,他对母亲这种存在应该还是又一定偏执的吧?那好办,我们帮你绑了,出事了我们就拿你当筹码呗。” 女人完全愣住了。 燕危却笑了,抬手搭上了晏明光的肩膀,说:“晏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晏明光还未说什么,对讲机那头的林缜便没忍住发出了轻声的欢呼:“赢了血赚,输了不亏!” 第123章 傀儡城堡(36) 黑袍人的母亲显然完全没有料到燕危的反应, 她那枯朽的面容足足愣了好一会,才说:“艾斯不会在意我的存在与否。他当初用傀儡术把我留了下来,只是因为他不曾拥有过亲情而已。母亲对他来是陌生的, 所以他想尝试,但他也同样痛恨。” “他痛恨把他送来这世间的我。” “我其实已经在这个迷宫里躲藏很久了……我不敢见到他,见到他, 他就会毁了我,那结束这一切的方法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所以我一直躲着,等待着有聪明的客人能够进来。你们从一开始进来我就知道了, 只不过那时候艾斯还在这里休息,我不敢出现。” “直到他离开, 我才敢出现在这里。” 燕危似乎根本不在意那些和这个城堡还有黑袍人有关的过去,想也不想便立刻道:“那我怎么相信你?你说的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空口无凭,我完全可以遵守游戏规则,完成这个游戏, 最后不也可以离开吗?艾斯不会对那些遵守他游戏规则完成游戏的人出手,不是吗?” 他抬手, 手肘撞了一下晏明光的手臂, 说:“晏老师,愣着干什么, 直接把人扛走啊。” 他自然知道,就算有什么阴谋诡计, 谎言也不可能是天马行空的。这些话, 就算有虚假的, 必然也是建立在一些真实的基础上,他往这条路上走不会有错,需要留意的是怎么不落入圈套。 万一绞肉机杀不死黑袍人呢?万一黑袍人死了, 但这个方法不仅不能让他们离开城堡,还会激怒这个城堡里的其他傀儡呢? 他们总要有一个后路。 再不济,还能退一步,遵从规则走最寻常的方法结束这个副本,最多也就是要和薛晚拼个你死我活拿分。 更何况,到时候他们出去了,万一再也找不到黑袍人的这位母亲怎么办?这个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就放在这里。 晏明光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依言照做,一点都不拖沓,直接从信息面板的商城里面兑换出了一根长绳。 女人骤然喊道:“我和你们出去也可以!” 燕危和晏明光动作一顿。 “你们用我威胁不到艾斯,他如果看到了我,只会想把我和你们一起毁掉。但这样也好,这样,他会因为愤怒而赶来。但是你们……你们一定要先杀了他,不能让他先毁了我。” “为什么?” “你们不愿意相信我,我也不能确认你们一定能杀了艾斯——如果你们失败了,”女人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老木摩挲,仿若地狱而来的低吟,“我也要活下来,继续等待能够毁了这一切的客人。你们必须保护我,艾斯没死之前,我不能死。” 这个要求似乎也算合理。 燕危眨了眨眼,琥珀般的双瞳澄澈透亮,却看不出任何心思。 他点了点头:“行啊。但我们就这样答应你,也不过是口头承诺啊。我们在这里掰扯了这么久,说来说去都是口头承诺,有什么用呢?还不如我们把你绑了,也方便我们保护你不是。”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从晏明光手中拽了拽绳子的一头,拿在手里掂了掂。 女人那枯朽的面容总算扭曲了一下,在干涸血液的覆盖之下,黏浊而可怖。她说:“艾斯死了,城堡只是停止运转。要活着离开,必须用金币兑换傀儡,用兑换的傀儡打开城堡大门。兑换傀儡只需要把金币全都扔进绞肉机里,选择你想要兑换的傀儡就可以,不需要艾斯。只要艾斯死了我还活着,我就告诉你们兑换哪个傀儡才是正确的!” 话落,燕危嘴角一勾,无声地笑了笑。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绕过女人方才拖拽出来的血路,说:“走吧,我们去观星台。” 晏明光没有动,他看着女人,显然是在让女人走在他们中间。 年迈的女人这才明白了过来。她看着燕危的背影,叹了口气:“原来你的伙伴是故意的。” 故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故意引出她藏着掖着的底牌。 但凡是熟悉燕危处事风格的人,在方才就能感受到燕危的谋划,晏明光也不例外。 他无言。直到女人迈开脚步,她那满是血液的下半身再度拖出一条狰狞的血路,他才敛眸握鞭不紧不慢地跟着走了出去。 燕危走到这个小城堡外侧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他凝眸看着他们方才走出迷宫的地方——那里已然变成了千篇一律的迷宫墙,枝叶遮挡,看不见任何路的迹象。而另一侧却骤然出现了一个入口。 女人沙哑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这是艾斯的设计,他生性谨慎,为了不让客人知道他的秘密,小城堡的大门一旦打开,小迷宫就会完全变换格局,进来的客人再也出不去。我不知道更改格局之后的迷宫,这需要你们自己想办法。” 燕危从这个女人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他冷笑一声:“你刚才不说,就不怕我们出不去?到时候你可以随便往迷宫里面一躲,把我们留给艾斯?” “客人如果连出去的能力都没有,又怎么可能杀得了艾斯?” 燕危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他走上前,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控制开关,说:“可惜,我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可以出去。” 他按下了手中的开关。 迷宫入口出,林缜一开始放在角落里的东西动了一下。 那是一个被黑布完全覆盖的笼子。迷宫核心处,燕危手中的开关按下,迷宫外,这个笼子便颤动了一下,笼子的门瞬间打开。 一只乌鸦从中飞了出来——那是原先徘徊在城堡外的乌鸦!!! 与此同时,晏明光抬手,将自己右侧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纱布扯了下来。血腥味在这一刻散发而出,乌鸦在原地飞了一会,幽暗的眸子便转了个方向,它的翅膀扑腾了一下,便闻着迷宫里头这遥遥传出来的血腥味,一头扎进了迷宫里! 而它的脚上,正绑着一袋被扎破一个孔的袋子,袋子中装着满满的白色粉末。 伴随着乌鸦喑哑的啼鸣,白色粉末从孔洞中微微洒落,在迷宫的地上留下一条乌鸦飞过的痕迹。 这便是当初燕危进这个迷宫前,让林缜去做的事情。当时天还差一点黑了,外头的乌鸦并没有到夜晚无差别攻击人的时候,只要没有血液的味道,乌鸦就不会疯狂。 城堡大门虽然出不去,但是城堡每一层都有玻璃,整块打不破,稍微钻出一个小洞还是可以的。林缜本来就擅长箭法,打破玻璃,利用弓箭抓了一只乌鸦进来,再封堵上玻璃保证其他乌鸦进不来,随后,只要绑一袋白色粉末在乌鸦的腿上扔进小笼子里先放着就行。 届时,燕危要是进了迷宫迷路了出不来,只需要打开这个笼子,用血腥味吸引乌鸦飞来,乌鸦飞来的路上留下的粉末痕迹,便是出去的路。 这是他本来为了防止自己迷失在迷宫中留的后手,没想到现在用上了。 这个迷宫本就没有外头的丛林迷宫大,不多时,那只被鲜血气味吸引而来的乌鸦便飞到了燕危的面前。乌鸦脚上的袋子已然瘪了一半,身后坠着一条白色粉末洒出来的道路。它随着血味而来,瞬间便扑到了晏明光的面前。 晏明光神情微动,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抬手间一把匕首便飞了出去。 一声凄惨的鸦叫响起,电光石火间,匕首已然洞穿乌鸦的心脏,将这只乌鸦死死地钉在了树枝上。 女人已然说不出话来。 燕危回头看了她一眼,耸肩道说:“让你失望了,我们不用费什么力气。请跟我们出去吧,不管是威胁黑袍人也好,是激怒黑袍人也罢,你要是不跟着我们,我宁愿先杀了你再去对付黑袍人。” 他也没想得到女人的反应,只是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转身走在了前头,顺着地上白色粉末洒出来的道路往外走。 他瞧了瞧耳边贴着的对讲道具:“林缜,我们现在离开,注意地上有白色粉末的路。” 那头传来一声“咻咻”的射箭声,算作林缜已然知道的回答。 有了白色粉末作为标记,燕危和晏明光这次走的十分顺畅。也不知道是不是晏明光在后方盯着的缘故,女人也非常安分,没有节外生枝。 不多时,他们便走出了迷宫。 没过多久,林缜也出来了。 比起近乎完好无损的燕危和晏明光,这家伙的衣服开了好几道口子,本来就是黑色的衣服似乎变得颜色更深了一些,像是浸染了不少的血液。林缜的头发也颇为凌乱,脸颊上甚至有鲜血迸溅的痕迹。 燕危皱眉,还没开口,林缜便笑道:“都要走了,不跟那群用我的脸和能力的傻叉打一架不是可惜?你别看傻子一样行不行,我有分寸,打得爽了就跑了,都是轻伤。而且我出手的时候,把他们引到了很里面的地方,起码在我们五百米之外,我还抹掉了那些白色粉末,嘿,那些傻叉出来都要好半天,拦不了我们。” 燕危扫了一眼,眼见林缜确实没什么事,也就不多说了。 女人道:“快走吧,艾斯对这里有一定的感觉,刚才的一切,他会发现的。” 燕危只是说:“林缜你先走最前面,你跟上,晏明光看着她。” 林缜转了转手中的弓,二话不说吹着口哨走下了阶梯。女人被晏明光死死地盯着,又有求于燕危等人,只好按照燕危的安排走在晏明光和林缜的中间。 燕危眼看三人先后走下阶梯,却没有立刻抬脚。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暗无天日的迷宫,又望了一眼眼前森然陡峭的长排阶梯。四周空荡荡的,漆黑静默,除了他们三个人和这个可怖的女人,再也没有其他。 而出了迷宫,他脚下的地是光洁的,和城堡里的其他地面是一个材质。 一个材质……也是可以显示灯光的地。 他双手抄兜,在风衣兜里拿出了那些控制阻断器的开关。阻断器被他们放在了城堡里的每一个角落,只要开启一个,对应地方的电路就会被屏蔽。全部开启,只留下燕危脚下,那他就可以用感知力代替电流接入他脚下那一块唯一没有被屏蔽的电路,读取到他周围三百米内傀儡的个数。 他低头,开启了其他所有地方的阻断器,感知力凝结成一股,短暂地代替电源,接入他脚下的地板之下。 下一刻,他的脚下,一个数字亮了起来。 0。 第124章 傀儡城堡(37) 燕危盯着脚下的数字看了半晌。 他心中第一时间闪过了一丝“果然如此”的想法, 却又在下一刻冒出了莫名其妙的异样感。 这太容易想到了。整个迷宫里面,除了那些复制林缜的傀儡,这个女人是他们见到的唯一一个人。而之前进来的黑袍人更是从头到尾没有踪迹, 这个女人更是主动现身的,可疑度十分之高。 方才燕危就觉得,就算来到小城堡前的是林缜而不是他和晏明光, 林缜恐怕都会闪过一瞬间的年头——这个女人是不是脱了黑袍的黑袍人。哪怕不是黑袍人,也不可能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那这个副本的难度在进入迷宫之后就变得太低了。 进入小迷宫之前, 可以说是人心和实力之间的较量,进入小迷宫之后, 就可以直接得到破局方法?那也太奇怪了。 他们没有看过黑袍人究竟长什么样子,这个女人有一定可能就是方才消耗过多进来休息的黑袍人,刚才说的那些半真半假的话只是为了给他们设套。但这个猜想有点过于直接,这个女人也有可能只是傀儡这件事情上骗了他们, 具体是什么身份还需要猜一猜。 但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有问题是必然的, 所以燕危才看了一下周围傀儡的个数。 ……但燕危还是觉得有股怪异感——是不是有点简单了? 但不论如何, 他们这番出去,外头的启明星还有彼岸花, 以及这个女人和黑袍人,这些隐藏的忧患都会一起爆发。届时, 恐怕就是赌命的时刻了。 地上, 他的脚边, 那暗红色的“0”微微地亮着,象征着什么意思十分清楚。这个举动实在太消耗感知力,他缓缓收回感知力, 脚下的“0”瞬间消失,眼前晏明光等人已然走了一半。 晏明光回过头,抬眼看着他,似是在催促。 燕危说:“我现在下来。” 晏明光不等他动作,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确保那个女人没有出什么问题,便回身迈上台阶往燕危这边走。 台阶太高,燕危不过刚刚在下一个阶梯上站好,晏明光已然走到了他的面前,在更下一层的阶梯上超他伸出了手。 “这里不好走,”这人淡淡地说,“我牵着你。” 他说的太过平稳,分明是一句让燕危一瞬间心跳加快的话,说的却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个动作而已。 前方林缜正看着那个女人,一时半会出不了什么问题。林缜似乎也对和这种危险的npc一起行动更有兴趣,走在前头的台阶上,一点都不在意晏明光和燕危这边。 燕危低头看向晏明光。 这人抬手对着他,掌心微微摊开,手腕处微微用力,可以隐约看出衣袖掩盖之下的力量。可若是单纯从外表上看去,又斯文而平静,散发着让人想要依赖的亲近感。 但在其他人的眼里,这人镜片之下的纯黑双眸只是冷淡。这样的亲近感只有燕危有感觉,那是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之后的下意识信任和亲密,虽然他不记得,但是有些记忆却印刻在了身体里。 就好像现在,他只是看了一眼,脑子里的思绪都还没来得及跟上,便已经抬手,掌心同晏明光的掌心贴合在了一起。 身体比想法更快地同意了晏明光牵着他的请求。 晏明光牵着他的那只手似乎瞬间紧了紧。用力地包裹着燕危的手,却又在下一刻松开了一些。 燕危借着晏明光的力,搭着对方的手下了一个台阶,说:“晏明光。” 晏明光动作一顿。 他接着说:“林缜私底下和我说过,他说你话少、沉默,很难懂,甚至让他不是很敢和你说话。我觉得你可太好懂了,刚才暗示我被我发现,现在就什么都不做给我当个打下手的?你就不能坦诚一点吗?知道的地方就直接告诉我,不知道的地方我们一起破解,不要这样好像哄孩子一样陪着我破局。 ” 晏明光看着他。他从始至终都直勾勾地看着燕危的脸,不管是在危险的时候,还是这片刻的宁静下。 燕危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了晏明光的面前。他们在这一步下拉近了距离,燕危稍稍垂眸,看到的就是晏明光的下巴,目光再往上那么一点,就是晏明光的唇。 ……他的眼光还挺好的。 从那个他们在水中拥吻的记忆片段来看,他和晏明光……必然是什么都做过了。这人斯文冷漠的外表之下,到底包裹着的是怎样的躯体?他肯定看过了,但他都忘了。 燕危下意识眨了眨眼,借着这密室阶梯里的昏暗,反正晏明光发现不了他在看什么,他便将目光直勾勾地挂在晏明光的嘴角边。 “有必要吗?”他低声说,热气几乎全洒在了晏明光的下巴上,“我们以前什么关系,难道不是心照不宣吗?我喜欢坦诚一点。” “你应该比他们都了解我才是,我从来都是一个掌控欲很高的人,我不喜欢任何人任何事左右我。林情信仰我,鱼飞舟和林缜依赖我,你却把我当个孩子一样,做不出题就给点公式让我对着解。” 晏明光的喉结滚动了几下。 这人垂眸,对上他的目光,第一次言语中都带着极强的侵略性:“所以我和他们不一样。” “出息了啊晏老师,你之前不都藏着掖着和我装朋友吗?”燕危挑眉,抬手,撒气一般地指尖轻轻按在了晏明光的喉结上,“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心照不宣’地陪我走到高层再表露出来呢。” 晏明光猛地抓住了他的那只手。 燕危的话却没有停:“你想起来的比我多,实力应该也恢复得比我多。格式化只有楼能做到,但是我们当初应该做了一些后手吧?” 他挣了挣,指尖往下滑,慢慢停在了那一直被晏明光戴着的燕子项链上。 “我在楼内世界的商城翻到了这条项链,很普通,很便宜,几封邀请函就能换到,唯一的用处就是可以打开,在里面放一些小东西——纸条啊之类的。这就是你的后手吧,你在死亡校舍副本的时候,靠的就是这种后手和副本的熟悉度,拿回了你的记忆。” “所以现在这个副本,对我们来说,是生死游走,对你来说,是不是仿佛一个大人在看着小孩子们蹒跚学步?你的善傀到现在都没有动静,被你杀了吧?” 燕危重重地按了一下那个燕子挂坠。 这人在他指尖的游走之下,呼吸骤然一重,猛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了阶梯边沿的栏杆上,在这方寸之地禁锢着燕危,直直地看着他。 他重复着曾经说过的话:“你一直很聪明。” “林缜快下阶梯了,我们得出去。出去之后应该就是破局的最后一刻了,我只是想在这之前,让我的心里有点底。” “你还知道什么关于这个副本的事情?”燕危说着,手的动作却没有停,指尖从那个吊坠之上再度移开,就着晏明光的脖颈一点一点、轻轻地往上爬,摸索着晏明光的轮廓。 他一想到晏明光记得的比他多就有点来气,一来气就想用这种挑逗一般撒气的方法——毕竟这个人亲他都只敢等他“睡着”。 晏明光深呼吸了一下,低声说:“那个女人有问题。” “这个我已经知道了。” “第一个破局的人需要选择一个傀儡带走,用傀儡打开城堡大门,才能看到阶梯登楼。” “你知道换哪个傀儡?”燕危的手已然停在了晏明光的侧脸上。他的指尖有些冰凉,晏明光的脸也算不上热,但他却不想拿开,也有恃无恐。 反正晏明光也不会做什么。 对方点了点头,说:“嗯。楼是汇聚人的情绪产生的,一切善恶的集结。它可以创造副本,维持楼内世界,但他也没有办法同时创造无数个不重复的副本,所以其实一切低于九十层的副本,都是由九十层的副本分解破碎之后形成,或者是由高层玩家的道具甚至是尸体重构。这一点,超高层玩家都知道,算是公开的秘密。” 燕危瞬间明白了。 就好像死亡校舍的副本,应该是他们去过的一个高层副本破解之后,剩下的能量重新凝结而成。他在那个副本里,可能在生死一刻的时候打碎了月轮,月轮融入这些剩下的能量,形成了死亡校舍的一切。 死亡校舍的原副本,多半就是那个他和晏明光在热水中亲吻的副本。虽然九死一生,他还丢了个传奇道具,但最后还是破了局。 “为什么突然提这个,难道这个副本也是……?” 问完燕危便知道了答案。 只有这个副本也是一样的形成原理,晏明光才有可能提到这个。而且,这个副本第一名的奖励都是最后一枚月轮碎片了,怎么可能和高层副本或者高层玩家没有一点关系? 晏明光回答的声音平稳而低沉:“这个副本是你的一枚燕子硬币和月轮的最后一枚碎片凝成的。” 这个回答难得出乎了燕危的预料。 硬币……他丢失的那枚硬币?? “我的后手是燕子项链,我在里面留下了一些指示,”晏明光说,“你的后手就是这枚硬币和最后一枚月轮碎片,这本该是后续出现在高层的副本,楼不想你活,它扔到了四十九层引你进来。这个副本对你很危险,但你如果通关,楼也没办法对规则反悔,只能把硬币和月轮碎片作为奖励给你。 “月轮碎片是第一名的道具奖励,硬币就是你破局之后需要兑换的傀儡——就是你的善傀。杀了你的善傀他会化作硬币,或者破局之后兑换,他也会化作硬币。硬币里藏着你所有的记忆和实力,这整个城堡的硬币与乌鸦就是燕子硬币的化像,月轮代表分割,所以……” 晏明光没说完,燕危却懂了。 所以这个城堡是一个真假傀儡和虚幻现实组成的囚笼,硬币是困境,乌鸦是不祥,傀儡是真与假的交织。 所以晏明光第一眼见到他的善傀时,出手那么毫不留情,却又在他和善傀达成一致合作之后再不动手。 “所以你才愿意和我说这些吧?因为破局之后,这些我也该知道了。” 燕危算是明白了,这人刚才根本不是坦白从宽,而是想着他破局之后也会恢复实力和记忆,现在和他说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他颇为气恼地轻笑了一声,指尖轻轻划过晏明光的脸颊,报复一般说:“行,够厉害啊,安排我安排得死死的。这么厉害,我们以前关系又那么好,趁着大战之前,我得给你点报酬啊。” 晏明光似乎愣了一下。 燕危已然凑上前,蜻蜓点水地在这人的嘴角上亲了一下,又立刻退了回去。 ——反正这人亲他眼角都要鬼鬼祟祟,他这一下说不定能瞧见晏明光手足无措的样子。 他红着脸笑道:“前两天我破梦境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在干什么吗?我现在回答你,亲你啊晏老师——” 燕危嗓音猛地一顿。 他的面前,男人猛然按着他的肩膀把他往身后的栏杆上死死一按,沉重的呼吸突然拉近。 下一刻,方才他还轻轻吻过的唇骤然贴在了他的双唇之上,冰凉炽热。 燕危似乎听到自己脑海中“轰”的一声。 第125章 傀儡城堡(38) 周遭昏暗无声, 唯有前头的脚步声和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或者说……是喘息声。 晏明光的吻比燕危设想中来的柔和却汹涌,这人的双唇还带着些许在阴冷中待久了的薄凉,但燕危却觉得浑身温度都被这样的冰凉点燃了起来。 他下意识便抬手抱了上去, 自然而主动地接纳了晏明光的攻势。 那是印刻在骨子里的亲密。 他闭着眼睛,脑海中似乎冒出了一些杂七杂八的画面。那些画面和副本无关,却都是他和晏明光两个人的。画面很模糊很遥远, 像是被藏得隐秘的珍宝被撬出了一角,却又窥不得全貌。 上一次登楼的记忆都被强制性地移除,本该全都被封存在晏明光所说的那枚燕子硬币中, 可这些散碎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还留在他的脑海中,时常被拉扯出一些碎影。 燕危恍惚了一阵, 才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 他猛地睁开了眼,望着眼前男人放大的面容,正待抬手,眼前的男人却比他还要怔然地睁开双眼。 他们双唇还贴着, 晏明光和他的视线相撞,这人只是愣了一下, 第一时间便松开了燕危, 往后退了一步。 晏明光看着他,目光停驻在燕危的双唇上, 看的燕危耳朵都烧了起来。可没看多久,这人又不等他反应, 自己便移开了目光, 视线在左右游离, 就是没看燕危。 那冰凉的镜片之下,向来淡然无波的黑色双瞳闪过几次懊恼。 懊恼……? 他只是随手撩拨了一下出出气,分明是这人自己亲上来的, 结果他还没说什么,先推开先后退先懊恼的反而是晏明光? 燕危下意识抬手,用自己手背的冰凉贴着脸颊的温热,这才降下温来。昏暗中晏明光也看不清他的脸,倒成了他最好的掩饰。 他分明已然浑身都烧起来了,嗓音却在刻意的掩饰下清冽而平静:“冰块,我们睡过吧。” 晏明光偏了偏头,似乎转回来看了他一眼。随后,这人点头。 燕危觉得好笑:“那你这是干什么?晏明光先生,你知道你刚才的动作,单独拎出来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在欺负你吗?明明是——” 明明是晏明光在欺负他。 但这话,纵然晏明光在看不到他烧红的脸颊,纵然他们眼前再没有其他人,燕危也说不出口。 他只好尴尬地哼哼了两声,说:“明明是谁都不敢欺负你。”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静默。 晏明光站在燕危身前,垂眸紧紧地盯着他,却也不说话,仿佛刚才那个仿佛迸射而出的冲动举动不是这个人做出来的一样。 前方,林缜已然看着那个女人走到了最底下的一层阶梯。 林缜掂了掂手中的长弓,回过头来抬眼望向他们,喊道:“没搞错吧你们两个?你们用鼻子走路的吗这大半天就走了这么一段!?我都到底了!” 那个女人也睁着那双突出而瞳孔涣散的双眼看过来。 燕危担心让那个女人察觉出他们发现了什么,高声喊道:“你先带这位美丽的女士出去,我刚才闯迷宫的时候手脏了,擦一下。” “?”林缜摊手,“事儿真多。美丽的女士,先跟我出去吧,让这个死洁癖磨蹭一下,一会我们就去杀你可爱的儿子。” “美丽的女士”:“……” 待到林缜和女人走出了这间巨大的密室,燕危的眼神在周围游离了一会,这才重新回到了晏明光的身上。 他说:“我们以前难道都这样相处的吗?晏老师,难道以前的你也这么不诚实?” 明明总是下意识做出一些克制之外的举动的人是晏明光,目光总是炙热显露的人也是晏明光,可是每一次总是克制地不往前迈一步的人也是晏明光。 这人要是早在死亡校舍那个副本想起来的时候,就做出刚刚那样的举动,他们恐怕早就…… 燕危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那些不太对劲的画面。 男人终于开口了,低沉的嗓音传入他的耳中:“你还什么都不记得。” “嗯?” “我本来想等你自己想起来,”晏明光说,“我们经历过的事情,现在的你没有印象,你只是因为我们在一起过而觉得我们互相喜欢。” 燕危扯了扯嘴角,轻笑一声:“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先想起来,有那些曾经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和你做这些事情才是合乎情理的?没想到你这么磨磨唧唧,我不在乎那些。” 晏明光只是重新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这一层又一层高高的阶梯上往下走。 方才他们是故意磨蹭,此刻晏明光拉着他快步往下敢,没过一会便出了这间巨大的密室。 刚一回到那间黑玻璃围着的工具房,林缜便看了一眼他们两人牵着的手,嗤笑一声:“小宠物,你下个阶梯都要人扶?” 燕危给他翻了个白眼。 那个女人似乎有些等急了,看见燕危便往前迈了一步,沙哑的嗓音润着急促:“我们出来了,艾斯会发现的,他发现之后一定会发怒,你们要尽快杀了他!必须尽快杀了他!” 燕危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他说:“这么急干什么?他要是发怒了,岂不是更好?这偌大的城堡,我要找到黑袍人还不容易,他发怒了,我们在观星台等他来收拾我们才是正中下怀。” 晏明光已然带头朝观星台走,燕危让林缜盯着后面,直接跟在了晏明光身后,女人只好悻悻地跟上。 “鱼飞舟刚才用道具和我说,”林缜在后方道,“他和你的善傀碰面了,同行的还有许妙妙,你的善傀和许妙妙合作了,鱼飞舟说既然是你的善傀做的决定,那应该没有问题。许妙妙用傀儡术又造了一个假的薛晚惹了点事,现在观星台那个薛晚已经离开观星台去找另一个薛晚了。” 燕危顿时明白:“他们是在挑拨两个薛晚吧?许妙妙的傀儡术是可以收起来的,薛晚去找,找不到就会一直找,找得到的话,找到的那个就是真正的另一个他。薛晚那个脾气,必然会打起来,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鱼飞舟也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启明星一半的人都去搜刮硬币了,薛晚又带着两个人走,现在观星台只剩一个人了……他们可真是够自大的。” 燕危思索了片刻。 这个女人不是善傀,已经确定是在骗他们了,但真话假话应该是掺和在一起的。 她就是黑袍人的可能性很大,或者她和另一个黑袍人是敌对的。她口中的艾斯肯定存在,否则这个女人其实没有必要做这些。 她想借用玩家的手杀死她口中的黑袍人艾斯,所以她如果是黑袍人的话,那个会愤怒赶来的黑袍人应该是黑袍人的善傀之类的存在,只不过本我和善傀可能有了一些分歧或者冲突。她如果不是黑袍人,可能确实是黑袍人的母亲,也确实想要杀了黑袍人,但她不是傀儡,反倒更可能是这个城堡的另一个主人。 而且她很不想死。 既然她骗了他们,说明她是有恶意的,照着这个女人说的话做只会害了自己。如果不照着做的话…… 还能有什么方法? 他们现在获取的信息和线索已经远远超过这个副本里的所有玩家,但是燕危思索到这一步,骤然发现了他们最无力的一点。 他们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又是错的。 燕危甚至没有一个判断的标准或者方法。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这个女人。 这个女人半张脸都覆盖着干涸的血液,下半身也满是鲜血,每走一步,地上便被她浸满鲜血的裙摆拖出一道血痕。她的步伐很是焦急,似乎当真如她所说,她害怕艾斯发怒杀来,害怕这些玩家动作太慢没能成功,害怕她死了没有人能知道破局的秘密。 拖到地上的裙摆…… 燕危动作猛地一顿。他瞧了瞧耳中的对讲道具,说:“鱼飞舟?” “嗯?燕危,你们出来了?” “出来了,你现在和我的善傀还有许妙妙他们在一起?” “对,我们现在躲在观星台旁边,观星台上现在只有一个启明星的人,其他都是被他们抓了绑起来的玩家。你的善傀说,他探查到无组织那群人也在旁边窥探,可能也在找机会翻盘。但我们都没动手,一个启明星的人不难对付,但我们一动手他肯定会通知薛晚。” 燕危眉梢一挑:“那么多玩家都在观星台?对我们来说……是好事。” “好事?为什么——” 鱼飞舟话语一顿,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熟悉而清冽的嗓音:“燕危。” 是他的善傀。 据晏明光所说,这也是承载着他实力和记忆的硬币化成的。 燕危和自己的善傀说话,根本不用解释太多:“你带着他们,现在就冲进观星台,把那个启明星的玩家扔出来。救出其他被启明星抓住的玩家,找出藏在暗处的余花,和他们商量合作。我不用他们帮我破局,我带着关键npc过去了,黑袍人会追来,我们要和黑袍人正面交手,一会肯定会很乱。” “我只需要他们帮我们拦住启明星的人,不要让薛晚干扰到我们就行。至于合作的利益,你随意,玄鸟能给的,我都能做主。” 那边只是道:“好。” 燕危收回思绪,看到林缜还在那边悠哉悠哉的。他说:“你能不能严肃点?我们去观星台的路上我们要留意好四周,黑袍人随时可能出现,别到时候受伤了又要鱼飞舟给你转移伤口。” 林缜没当回事:“知道啦。” 燕危又要说点什么,还未张口,动作便骤然一顿。 他似乎听到了四面八方而来的脚步声。 他的感知力在这一刻猛然散开,在走道上延伸展开。 晏明光和林缜的脸色也骤然一沉。 ——那是从各个走道上汹涌而来的规律而机械的脚步声。 晏明光拉起燕危的手便道:“跑!!” “啊?不打吗?” “去观星台!!” 林缜看了一眼前方已然跑开的晏明光和燕危两人,又看了一眼身旁的这个年迈的女人,身后的走道上已然出现了好些个冲来的恶傀。 林缜学习了一下晏明光刚才的姿势,抓起了女人的手往前跑,喊道:“那我也跑啦!!!” 第126章 傀儡城堡(39) 且不论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黑袍人, 光是从这些四面八方涌来的恶傀就能看出,藏在暗处里的人动手了‌。他们即将和这个副本里最大的危险交手,算是走到了‌最后一步。 现下‌已然‌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能否破局拿到竞技副本的第一,就看到了‌观星台之后的情况。 燕危被晏明光拖拽着快步往观星台跑,脑海中闪过进入副本以来所有的线索, 整理着这些纷乱的思绪。 如‌果这个女‌人就是他们之前追着进入迷宫的黑袍人,那么现在发怒驱使傀儡的人,多半可能是另一个黑袍人——和玩家一样, 黑袍人也有两个,本我和傀儡。跟在他们身边的这个女‌人是其中一个, 发怒的是另一个。 从这个角度思考的话,女‌人一直强调自己不能死,是本我的可能性比较高。 楼的副本虽然‌诡谲多变,但也不可能真的凭空出现一个npc或者与主线无关的难题。也就是说, 基于曾经给出的信息,这个副本的npc只有两种‌情况:黑袍人的本我和善傀, 或者是黑袍人和黑袍人的母亲。 不论哪种‌情况, 这两方都‌是对‌立的,一方希望另一方死。 如‌果女‌人是脱了‌黑袍的黑袍人的话, 那么暗处发怒的那个就是黑袍人的善傀。 如‌果女‌人就是黑袍人艾斯的母亲,那么暗处发怒的就是黑袍人, 他和他的母亲互相敌对‌。 两人既然‌是敌对‌的, 那他们现在, 从表面上来看,其实就是因为帮助了‌一方而惹怒了‌另一方。正如‌这个女‌人所说,他们闯入了‌秘密的小‌迷宫, 走进了‌讳莫如‌深的小‌城堡,还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暗处的那个黑袍人艾斯发怒了‌,想要他们全都‌死在这里。 走到这一步,燕危已经完完全全打开‌了‌破局的另一个方式,却也彻底走到了‌死局。 到底是谁真的是谁家的?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 他没有任何线索。 兜兜转转,到头来还是回到了‌这个副本最开‌始的核心本源——真与假。 前方骤然‌冲出几个面无表情的善傀。 晏明光脚步停也不停,一手拽着燕危,一手长鞭已经甩出,不费吹灰之力便把前方的善傀扫开‌。身后,林缜拉着那个女‌人跑一段就松开‌手停一下‌,朝身后射出好几箭,又抓起女‌人的手往前跑。 他们本来就在三层,这番跑下‌来,尽管有着周围汹涌而来的傀儡,但前有晏明光开‌路,后有林缜善后,没过多久便到了‌观星台下‌。 观星台这边已经乱了‌起来。 有善傀燕危在,不用燕危来,这边就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余花和那些被启明星抓来的玩家此刻已经和启明星的人打成‌一团,薛晚不知去了‌哪里,恐怕还在不知道哪里和另一个他在争斗。这些启明星的人都‌已经被打到了‌观星台外面,许妙妙站在正中央,似乎在用着傀儡术,和善傀燕危一同把持局面。 晏明光拉着燕危一来,善傀燕危便想办法让那些玩家分出了‌一条路。 燕危赶忙和晏明光一道走了‌上去。 身后,林缜也同样拽着那个女‌人往上走。与其说是拽着,不如‌说是拖着。那个女‌人似乎越来越害怕,浑身都‌在发颤,慌张到林缜拖着才能往观星台上跑。她‌那裙摆在地上拖拽出了‌一道凌乱的血痕,一路蔓延至她‌的脚下‌,仿佛她‌有流不尽的血一般。 那些被玩家们抵挡的恶傀疯了‌一般往上涌。 燕危的感知力散开‌,便能感受到恶傀的包围。尽管这边也有玩家直接摧毁了‌一些恶傀,但是整个城堡仍然‌散落着很多躲藏着的玩家,现在恶傀全都‌发疯了‌一般,除了‌观星台这边还能互相照应一些,那些零散的玩家根本支撑不住。 恶傀的数量在这瞬间暴增。 这个城堡在这一刻,彻底疯了‌起来。 燕危虽然‌很清楚别人的生死与自己无关,但他回头望去,骤然‌在前往观星台的阶梯上停了‌一下‌。 他想也没想便道:“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破局,我们有没有可能先把玩家集中过来?” 林缜已然‌拖着那个女‌人靠近,燕危话一出口,便自嘲地笑了‌笑。 当然‌不可能做到,他刚才真是傻了‌才会问这种‌问题。他现在能顾全自己都‌不错了‌——别人是完成‌竞技副本就可以,对‌他而言,只有拿到第一得到月轮碎片才能活下‌去。 这种‌恐怕只有鱼飞舟会考虑考虑的圣母问题真是无聊又毫无意义‌。 “我虽然‌恢复了‌记忆和数据,”晏明光却仿佛十‌分认真地考虑了‌燕危这个问题,回答得格外严肃,“但是楼的副本对‌玩家有限制,会确保玩家在对‌应的楼层不会拥有压倒性的数据,我的身体指数会被debuff压制,保护你‌是全力了‌。” 燕危看了‌他一眼:“先上去吧。” 方才他们说话的功夫,林缜已然‌半拖半拽地把那个女‌人拉到了‌观星台上。 燕危和晏明光上来的时‌候,鱼飞舟正在检查林缜身上的伤,那个女‌人整个人都‌趴服在了‌地上,浑身颤动,如‌死人般的面容透露着僵硬的惊慌。 她‌颤颤巍巍地重复道:“艾斯来了‌,艾斯来了‌,你‌们必须杀了‌他!!不然‌……不然‌他会杀了‌我们所有人的……” 观星台下‌,台阶外的走道上,疯狂的傀儡们居然‌缓缓让出了‌一条路。 黑袍人仍然‌披着他那覆盖了‌全身的黑袍,缓步从傀儡群中走出。喑哑阴森的嗓音由远及近:“客人,你‌们不遵守我的规则,是要永远成‌为我的藏品的。” 话音未落,傀儡变得更疯了‌一些。 两个许妙妙各自持着黑色长杖操控傀儡术挡住正面重来的恶傀,她‌们同一时‌刻看向燕危,一个开‌口道:“你‌找到破局方法没有?” 另一个道:“这些傀儡疯成‌这样,可是你‌的手笔,没办法破局我就先杀了‌你‌平息他们的怒火哦,黑袍人应该也很乐意。” 燕危叹气:“小‌妹妹那么残暴干什么。” 善傀燕危显然‌已经习惯了‌许妙妙翻来覆去地翻脸,他绕过许妙妙,饶有兴致在这个女‌人面前蹲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个女‌人,随后起身对‌走上前的燕危和晏明光道:“这就是你‌们刚才在路上说的——黑袍人的母亲?” 燕危点头:“她‌说,只有杀了‌艾斯,这一切才能结束。” 善傀燕危眨了‌眨眼:“但她‌说的也不一定对‌。他说的不一定是对‌的,但我们却一定要做出选择了‌。” 燕危眸光一顿。 他似乎直勾勾地看着这个女‌人,眼中的焦距似乎又凝结在前方的绞肉机上。这一瞬间他思考了‌很多东西,有些是线索的交织和碰撞,有些是这个副本之外的东西。 这个副本既然‌这么针对‌他,在这么紧迫的时‌间下‌,他想要在拿到别的线索,怕是很难了‌。 那其实问题反而变得简单了‌起来。 他要赌。赌是杀了‌在观星台下‌越来越靠近的黑袍人艾斯,还是反其道而行‌之,杀了‌这个假称自己是傀儡的“黑袍人母亲”,又或者是……全都‌杀了‌? 就算他做出了‌选择,能不能杀了‌还是一回事。 乱成‌一团的观星台上,整个城堡里唯一完全被玻璃覆盖的天顶完完全全透露出了‌外头的天色。黑夜之下‌,圆月高悬,成‌片的乌鸦徘徊在上空,遮挡着些微月光,透过玻璃穹顶洒下‌散碎的掠影。 绞肉机前,女‌人正在往后挪着,杯水车薪地躲避着黑袍人的靠近,颤抖而又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们快杀了‌他……让我们结束这一切吧……” 本我燕危同善傀燕危同一时‌间看了‌一眼对‌方。 晏明光说:“我们现在的人数和实力,黑袍人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副本,本来就是时‌间越往后,黑袍人的能力就越强。晏明光既然‌这么说,那现在的情况不会更差,也不会更好。 燕危说:“如‌果我赌,双重反逻辑,杀了‌这个黑袍人是正确的,你‌能做到吗?” 晏明光:“我能现在冲上去把黑袍人扛过来扔进绞肉机。” “一个人?” “嗯。” 燕危眉梢一挑:“对‌啊,我刚才就在想,如‌果我这么做,你‌似乎可以一个人就做到。” 善傀燕危笑道:“一个人。” 林缜在一旁拉弓射出一箭,没好气道:“你‌们又开‌始打哑谜了‌!!” 许妙妙眸光一亮:“是,一个人。” 一个人。 但是他们都‌是来过观星台的。要么已经亲自用抓来的善傀兑换过积分,要么是在旁边观察过其他玩家兑换积分。 绞肉机很大,入料口也比较高,作为“料”的傀儡——或者是被误当成‌傀儡的玩家们——也确实很重。要把一个正常体型的人类举起来扔进去,确实不是随手一扔的事情。 但是所有人来兑换积分和金币的时‌候,黑袍人是怎么做的? 他并不是让玩家直接把猎物扔进绞肉机,而是自己亲自上前,同玩家一起扛起猎物,把猎物扔进去。 玩家们本来要扛起来就要费力一点,有黑袍人一起帮忙扔,自然‌不会想多。 但是从黑袍人的角度呢? 玩家只是他游戏里的工具,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帮忙?站在后面,看着眼前人性的游戏有条不紊地进行‌,岂不是更好?把猎物扔进绞肉机,明明是单独一个玩家就能完成‌的事情,为什么每一次黑袍人都‌一定会上前帮忙? 燕危缓缓弯腰,看向那个女‌人,说:“刚才我想到,晏明光你‌一个人就能做到这件事,我就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关于黑袍人为什么这么好心帮助玩家扔猎物的猜测。” “刚才我也在想,那个隐藏的迷宫里,进去的只有我们和黑袍人,这位‘艾斯的母亲’凭空出现,然‌后和我们一起出来,会不会她‌很大可能就是脱了‌黑袍的黑袍人,而现在靠近的那个,其实是和黑袍人有了‌分歧的……黑袍人的善傀。” “那么把事情串起来,好像就说得通了‌。黑袍人创造出了‌善恶傀儡,创造出了‌和本我没有任何区别的善傀,于是他给每个来到这个城堡的人都‌制作了‌对‌应的善傀,包括他自己。但也正是因为他的傀儡术太精湛了‌,做出来的善傀和他本人没有任何区别,同样喜欢玩弄人性,同样对‌这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毁灭的欲望,包括对‌他自己。” “所以他的本我和善傀产生了‌分歧,谁对‌谁也没办法。但是意外发生了‌,在我的设计下‌,本我艾斯提前动用了‌大量驱动傀儡的力量,消耗巨大,躲进了‌小‌迷宫中,也就是我们面前……”他抬手,指向在地上颤抖的女‌人,“面前这个女‌人。” “她‌只有可能是黑袍人,她‌故意让她‌的下‌身浸满鲜血,走过哪里都‌拖出一条血痕,让我们觉得她‌不是黑袍人,因为黑袍人走路没有痕迹。但她‌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走进小‌城堡的时‌候,小‌城堡里干净得很,一点血液拖拽过的痕迹都‌没有,这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她‌和我们其实是一起进入小‌城堡的,她‌根本不是本来就待在小‌城堡里的所谓的‘艾斯母亲’,而是我们追着进来的黑袍人。” “她‌本来可以躲着,等到身体恢复。但是她‌的善傀似乎发现了‌她‌的损耗,想要趁机毁了‌她‌,毕竟她‌的善傀和她‌一样,想毁灭一切东西,就算善傀会因此而死,她‌也乐于毁掉本我,她‌们生来对‌立。但是本我不想死,于是她‌想了‌个办法,那就是出现在我们面前,编了‌这么个故事,想让我们帮助她‌杀了‌她‌的善傀。” 善傀燕危眉眼微弯:“观星台下‌那个人只是艾斯的善傀,我们面前的这位,才是真正的黑袍人。而她‌为什么每次用绞肉机销毁猎物,都‌会帮玩家一起扔进去,那是因为游戏规则规定了‌。” 只有亲手把猎物扔进绞肉机的参赛者,才可以获得销毁猎物的那一分,或者获得这个猎物的所有得分。 这个副本从来都‌没有说,黑袍人不是参赛者。 他们的排位表,只是玩家们的排位表,并不代表着排位表上就是所有的参赛者。 这是黑袍人玩弄人性的游戏,他让所有来到城堡的客人都‌陷入人性与真假中,自己也沉浸在这个游戏里。 他们从来到城堡的第一天,黑袍人就说了‌最真实的规则。 ——“客人们和我的孩子们是公平的。” ——“毕竟游戏嘛,大家都‌公平才好玩。” 这个游戏是公平的,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 黑袍人是游戏规则的维护者,也是游戏的参与者,和玩家们一样参与竞技,和玩家们一样……享受得分。他和玩家们一样,如‌果把猎物扔进绞肉机,他也可以拿分。 而游戏规则其实有一个大家都‌没有发现的漏洞,那就是扔猎物进绞肉机的玩家可以获得对‌应的积分,但规则其实并没有规定每一次最多能有几个参赛者一起扔。一个人扔,那么这个人得到了‌猎物的分,那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扔呢?两个人会不会一起得分? 一开‌始没有人想过这个问题,因为每一次黑袍人都‌和玩家一起销毁猎物,从而造成‌了‌一种‌必须由黑袍人来一起销毁猎物的错觉,玩家们自然‌不会想到同时‌多几个人一起会怎么样。 但如‌果黑袍人也是参赛者的话…… 每一次,他和玩家一起把猎物销毁,玩家得到了‌分,黑袍人是不是也……不费吹灰之力地拿到了‌一样的分? 善傀燕危轻笑一声:“这个女‌人是之前一直待在观星台销毁猎物的黑袍人,黑袍人也是参赛者——这个女‌人也是整个傀儡城堡游戏的参与者,她‌参与了‌每一次傀儡的销毁。” 这个城堡里,得分最高的人或许并不是薛晚。 弯腰,同本我燕危一起,一左一右用力拽起了‌这个女‌人,把这个女‌人往绞肉机旁猛地一拉。 两个燕危同时‌开‌口:“你‌不想死,因为你‌死了‌这一切才是真正的结束。那不如‌让我来试试吧,把你‌扔进去,这一切会不会结束,我会不会拿到这个游戏到现在为止的——” “积分总数。” 第127章 傀儡城堡(40) 女人发出了沙哑刺耳的喊叫声。 但她似乎当真精疲力尽了, 颤抖着身体,就那样被‌本我燕危和善傀燕危一左一右地拎了起来‌。 燕危的动作根本没有‌丝毫迟疑。 晏明光只是站在燕危的身边,留意着身边可能的危险。鱼飞舟和林缜面‌露惊讶, 周围的其他玩家有‌的甚至发出了惊呼。 许妙妙喊道‌:“你先等‌一下‌!万一是陷阱——” 她话音未落,本我燕危和善傀燕危已然把这个惊慌喊叫的女人扔进了绞肉机的进料口。 绞肉机完全不分敌我地滚动了起来‌,电光石火之间, 女人的喊叫声骤然结束,只余下‌绞肉机内散射的碎肉和血液。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的玩家甚至于是观星台下‌的那个黑袍人和恶傀们‌都停顿了一下‌。 燕危首先听到的是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成功兑换积分, 共获得积分:218。当前‌积分更新,玩家所属组织积分更新, 排位表更新。】 燕危转头看了善傀燕危一眼,两人视线相交,什么也不用说都明白了。 方才还混乱非常的城堡四层,在燕危的这个举动之后, 突然一瞬间死寂而沉默。 林缜第一时间打开了排位表。 “哟,第一名玄鸟, 436分。” 话音未落, 林缜方才还对着前‌方恶傀的弓箭却调转了个方向,对准的是离他们‌最近的彼岸花的玩家。 许妙妙挑眉。 不远处, 本来‌还在帮着燕危他们‌对付恶傀的余花等‌人也收了手,余花看着燕危, 说:“既然已经破局, 副本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要拿第一,只有‌……” 杀了燕危。 这些人不过是之前‌和善傀燕危谈了条件,同玄鸟交换了一些利益, 这才暂时和玄鸟合作的。他们‌当时也觉得,抓住薛晚拿到第一没有‌希望,还不如专心走‌破局离开这条路。 可是现在,燕危似乎破了局,还拿到了完完全全无法超越的、双倍于目前‌积分总数的四百三十六分。其他什么都不需要管,只要随便抓住两个燕危的其中一个,就能拿到两百一十八分。 比起之前‌一分都没有‌的玄鸟,其他人或多或少也是有‌一点分的,他们‌只要拿到两百一十八分,就必然会是新的第一名。 他们‌就算把燕危扔进了绞肉机,也有‌二分之一的概率杀的是善傀,副本结束了玄鸟也只能当作无事发生。就算杀的是本人,玄鸟总不可能为了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和这么多人作对吧? 这件事情太诱人了。余花这么想,其他人也这么想,林缜和鱼飞舟自然也能想到,这才在第一时间将手中的武器对准了其他玩家。 此时,许妙妙那一侧,已经有‌人偷偷摸摸想要靠近燕危身边。燕危眉头一皱,身侧的晏明光正打算出手,许妙妙手中长杖一挥,指挥着傀儡拦住了那个人。 林缜本来‌对着彼岸花的弓箭瞬间收回,吹了声口哨道‌:“不错啊,讲信用。” 许妙妙只是笑了笑:“我说过,我只是不想让启明星第一。你们‌做到了,那我的承诺也该做到。” 彼岸花这一手,直接让其他虎视眈眈的人不敢出手了。 一个玄鸟,其他人和彼岸花一起上,谁都有‌可能捞着机会抓到燕危。但如果是彼岸花加上玄鸟,那其他人在他们‌面‌前‌不过就是一盘散沙。启明星又只有‌几个玩家在这里,其他人跟着薛晚,现在是不可能赶得过来‌了。 局势一变,余花那些人又不敢动了。 燕危却只是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们‌觉得破局了?我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完成副本主线的奖励提示。” 他眸光一转,看向还在不远处站立的黑袍人,说:“你想站在这边等‌着我们‌自相残杀?如果那个女人真的就是黑袍人本我,这些恶傀还在,还有‌你这个所谓的善傀还在,不符合逻辑吧?” 黑袍人动了一下‌。 黑色的帽兜落下‌,那张如朽木一般覆盖着干涸血液的枯旧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眼球突出,眼眸涣散,却好像在望着燕危的方向。她亲手摘下‌帽兜,淡淡地朝燕危笑了一下‌,脸上干涸血迹跟着笑容微微皱起。 ——和方才燕危扔进去的那个女人一模一样。 可看她这幅样子,分明不是本我死亡之后会失去意识的傀儡。 “哇,好玩,”林缜惊叹,“所以小宠物你刚才扔进去的那个其实是黑袍人的善傀?” 燕危挑眉,一手抄兜,指尖微微摸索着他的燕子硬币,脑海中思‌绪万千。与此同时,他用技能对晏明光说:【不用看着我,今天我是不死状态,我的善傀也会更高调一点来‌吸引注意力。你找机会对这个黑袍人动手。】 晏明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已然握紧了手中的长鞭。 另一侧,善傀燕危站在绞肉机旁,徐徐道‌:“不,不是善傀,刚才扔进绞肉机的就是黑袍人的本我,我们‌面‌前‌这个才是她的善傀。” 许妙妙也开始不明白了:“那为什么……?” 本我死亡,善傀会变成没有‌意识的恶傀,而操纵着所有‌恶傀的黑袍人失去意识,这一切都应当结束才对。 可眼前‌的一切,除了方才那个被‌扔进绞肉机的女人和玄鸟一瞬间多出来‌的积分,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 燕危沉声道‌:“因为她没有‌死。她骗了我们‌,绞肉机杀不死她,她只要有‌一丝的意识,就可以将自己的灵魂附着于任意的傀儡上,刚才死在绞肉机里的只是黑袍人的躯壳。在那一瞬间,她的灵魂就已经换了个躯壳,到了观星台下‌——也就是我们‌现在面‌前‌这个本来‌是傀儡的黑袍人身上。” 从头到尾都是虚构的谎言骗不了人,只有‌半真半假的话才能迷惑人心。 从他们‌在小城堡门口遇到那个女人的时候开始,这个真正的黑袍人说的话,就是掺合着真话的。 她说只要黑袍人不死,黑袍人的意识可以进入任意被‌她掌控的傀儡身上,只有‌绞肉机才可以阻止这一切。绞肉机不可以阻止这一切,但是黑袍人的意识确实可以进入其他的傀儡身上。 只要傀儡在,她就是不死的。 死寂中,披着黑袍的女人缓步走‌上阶梯,高高的阶梯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吱呀”声。 周围的恶傀似乎在她的控制之下‌,一时之间没有‌动作。那些玩家显然也没有‌料到事情一路急转直下‌,方才还是在对付黑袍人,又因为燕危得分而差点动手,现在另一个黑袍人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他们‌面‌面‌相觑,也没有‌立刻动手。 善傀燕危同本我燕危用感知力简单地沟通了几句,便大致明白了本我燕危遇到的一切。 在所有‌玩家都退后几步藏于两侧的时候,他不但没有‌躲开,反而迎着黑袍人走‌了上去,同黑袍人在观星台前‌相遇。 出乎意料的,黑袍人并没有‌动手。 她说:“你不慌?” “慌,”善傀燕危点头,“正在想怎么办呢。” 沙哑阴沉的嗓音响起:“你不好奇发生了什么?” “不好奇,因为猜到了。” 后方,本我燕危紧紧地握着他那枚燕子硬币,脑海中闪过一条又一条线索和猜想,思‌绪万千中,副本的一切在他面‌前‌缓缓构建重演。 黑袍人面‌前‌,善傀燕危耸了耸肩,说:“你一开始就在设局逼我们‌对你动手吧?我们‌能猜得到小迷宫里的人就是脱了黑袍的你,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你从一开始出现,就打定‌了主意,知道‌我们‌一定‌会猜到你是黑袍人。” 许妙妙神色一顿,咬牙道‌:“原来‌是这样。” 鱼飞舟叹气‌:“这回我们‌算是被‌别人略胜一筹了?” 林缜:“你们‌又懂了!??” 善傀燕危双眸中透露着凝重,可他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轻笑了一声道‌:“……你是从发现我们‌在跟踪你开始设计的吧?” 当时燕危谋划了一次鹬蚌相争,让许妙妙、薛晚和余花三方各有‌损耗,也让黑袍人为了脱离而消耗不低。随后,燕危跟着黑袍人来‌到三层的暗门,看到了半开着的暗门。 ——那是黑袍人故意留下‌的。 包括他们‌走‌进迷宫的那句关于“生而不详”的话,都是黑袍人自己写的,为的是提醒他们‌黑袍人“生而不详”,没有‌母亲。 黑袍人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在诱导他们‌杀了黑袍人自己! 如果黑袍人是直接现身对他们‌动手,他们‌未必会对黑袍人出手,因为他们‌也是玩家,他们‌同样不会随随便便就对副本里把持游戏规则的npc动手。但如果黑袍人让他们‌动手,他们‌也不傻,不可能如黑袍人的愿。 所以黑袍人设计了这一场“艾斯的母亲”的谎言,一直强调“艾斯的母亲”不能死,从而让燕危他们‌在各种可疑的线索推动下‌,推导出“艾斯的母亲”就是黑袍人,黑袍人不想死,所以用绞肉机杀死黑袍人可以破局。 这根本不是赌正反逻辑,而是故意让燕危他们‌以为他们‌得到了答案,从而对那个女人——也就是真正的黑袍人——下‌手。 黑袍人要的就是玩家动手杀她自己。 而且她已经成功了。 四周,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恶傀骤然动了起来‌,整个城堡仿若活了一般,不断地传来‌机械的脚步声! 黑袍人站在善傀燕危面‌前‌没有‌动,四周的恶傀却已然疯狂了起来‌。 善傀燕危一字一句道‌:“那让我猜猜为什么你要让我们‌杀了你。你的傀儡术也不是无所不能的,对吧?比如之前‌你调动整个城堡的恶傀,就不仅仅是消耗了不少,恐怕是伤到了根本?我们‌看到你不断流血,是因为你真的受伤了,而且没办法短期内恢复,所以你想换个健全的躯壳,就是你现在用的这个。” “但是你也有‌限制,你其实不能随便换,只有‌你使用的躯壳被‌绞肉机杀死,你才能换,否则你早就可以在这些傀儡中自由来‌回了。还要借我们‌的手杀你,那看来‌自杀也是不行的,必须是别人杀你。” 善傀燕危佯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懂了,你想要换一个健全的躯壳,就必须是被‌别人杀死,所以你设计了这一切让我们‌对你动手。” “你是我遇到最有‌意思‌的客人,”她阴测测地笑着,“在你死之后,我会给你做一个配得上你的傀儡的。但你漏了一点,被‌别人杀死,我不仅仅可以更换躯壳,我还会变得……更强。” 一把匕首在这一瞬骤然从晏明光手中破空而来‌,眨眼间便刺入了黑袍人的眉心! 吸气‌声中,黑袍人的身体瞬间在善傀燕危面‌前‌倒下‌。可是不远处,一个本来‌麻木机械的傀儡却露出了方才和黑袍人一模一样的笑容,如出一辙的沙哑嗓音带着森然笑意:“我死不了的,你只要杀了我,我就可以进入下‌一个傀儡的身体里。” “除非你们‌能杀了所有‌的傀儡,否则我是不死的。” “客人们‌,你们‌本来‌可以拿着金币,换走‌我珍贵的傀儡,带着你们‌的排名离开城堡,为什么要偏偏一而再‌再‌而三挑战我的规则呢?” “那就都别离开了。” 下‌一刻,数不胜数的恶傀从四方疯了一般往前‌涌。 它们‌似乎比上一刻还要厉害,瞬间便冲破了其中一面‌。 许妙妙赶忙指挥着她自己的傀儡挡住那一面‌的攻势,另一个许妙妙长杖一挥,徒手挡住一个恶傀,却在惯性‌力的作用下‌猛地后退了几步。 她颇为气‌恼道‌:“刚才你要把这个鬼东西扔进绞肉机的时候,我就让你三思‌了!你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刚才为什么偏偏就急于求成!?” 本我燕危望着眼前‌失控的场景,只是淡然地说:“我三思‌过了。” “什么?” “我们‌没有‌线索了,杀哪个都是赌,一起杀了也是赌,为什么不一次性‌赌一个大的?我到了观星台的时候就猜测,她想让我们‌动手把她扔进绞肉机,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她如愿以偿?” 没有‌线索,那就创造线索。 无路可走‌,那就让黑袍人先走‌一步。 被‌动也是动。只要有‌举动,那便意味着线索,代‌表着破局的可能。燕危想要第一的积分,同样也想要破局的奖励。既然他们‌没有‌线索可以退,那就让黑袍人如愿以偿,让黑袍人先走‌一步,让黑袍人变得更强大,让黑袍人对他们‌动手! 局面‌打破,就意味着新的线索。 许妙妙一愣。 她眸光微闪,咬牙切齿道‌:“我一直以为薛晚那种不顾一切的人是个难对付的疯子,我今天才知道‌,你这种平时理智稳重的人疯起来‌,才是真的疯子!” 第128章 傀儡城堡(完) 燕危不置可否。 他放弃了求稳不求胜的方法, 反而铤而走险让黑袍人变得更强大更无所畏惧,或许在许妙妙眼里,他这个选择确实‌是挺疯狂的。但是他自己并不觉得哪里疯狂了。 相反, 他此刻十分冷静。 他看着又‌再度被晏明光和林缜合力钉死的那个黑袍人附着的傀儡,思索着整个副本到目前为止的线索和可能的猜测。 下一刻,又‌是一个恶傀露出了黑袍人的笑容。 情况骤然急转直下, 玩家们已然顾不上先前想抓住燕危拿分的那点想法,不得不在观星台上围成一圈,抵挡着涌上来的恶傀。纵然余花先前打过‌燕危的主意, 在燕危的示意下,晏明光等人动手之余, 仍然会给余花等人搭把手。 毕竟现在的情况,排位赛的结果已经是确定了的,活着出去变成了更重要的事情。 善傀燕危仍然站在前方,在晏明光转身挥鞭的时候, 黑袍人正附着的那个恶傀便猛地朝善傀燕危扑来,尖利的指尖只取善傀燕危的心脏。可那指尖在即将刺破善傀燕危胸前的那一刻却骤然停滞, 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这片刻的功夫, 晏明光已然回身,转眼间长鞭便将这个恶傀的身体打碎。 黑袍人的嗓音立刻从另一个恶傀身上传来:“为什么‌我杀不了你?” 善傀燕危笑道:“你猜啊。” - 竞技副本的投影前。 所有从头到尾观看了这次竞技副本的玩家都知道, 除非现在有什么‌组织全军覆没,否则的话, 竞技副本的排位结局已定。可他们却基本没有任何人离开现场, 反而比之前还要认真地看着。 启明星这回‌领头的看着还在城堡另一处单独和恶傀们厮杀的薛晚, 叹了口气道:“玄鸟这回‌够疯,我们输的不算冤。就是这个破局手法实‌在是太极端了……” 另一个玩家显然对燕危抢了他们第一的事情不太开心,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玩火自焚, 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了命。” “虽然这样说有点长他人志气,但我觉得……”这人摇头,“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应该不会玩火自焚。只是这个手法实‌在极端,他似乎很急于求成,可能是想要这个副本的好处吧。以前这么‌疯的玩法,我只听说过‌玄鸟失踪的那位,如果不是超高层那几位都说那位很可能死在顶层,我差点以为这个燕危是那位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弟了。” “玄鸟怎么净干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全都是极端的疯子。他们那位应该是死了的当家是,林情是,他那个弟弟林缜是,这个新人燕危也是。” “可惜咱们头和林情他们已经进副本了,不然还真能来看看,这位有没有可能是玄鸟那位失踪前带过的徒弟。” “没可能吧?时间对不上,玄鸟那位早就失踪了。” “……” - 恶傀的逼近下,观星台上的玩家已经缩小了一圈又‌一圈。 许妙妙本来就不是擅长打斗的玩家,几个来回间干脆闪身躲到了林缜和鱼飞舟身后。她和本我燕危一同站在最里边,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在想怎么破局?”燕危问她,“怎么,不相信我?” 许妙妙只是道:“我只相信我自己,我只是和你们合作‌,并不是依赖你们。” “小妹妹还挺有想法。” 燕危不再理她。 许妙妙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头绪。 这个傀儡城堡,是精通傀儡术的黑袍人建造的,这里凝结了他最精湛的技艺,也‌收藏着他引以为傲的傀儡。城堡外侧包围着迷宫,迷宫上方徘徊着吃人的乌鸦,只有安全在午夜之前到达城堡的客人才能活着进入城堡。 黑袍人——或许她叫艾斯,喜欢玩弄人性,喜欢躲藏在傀儡之中,也‌喜欢把到来的客人做成傀儡。 她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她热衷于毁灭,也‌热衷于游戏。 所以她制定了游戏的规则,也‌就是这个竞技副本的规则。在她当裁判的同时,为了达到她说的公平,她自己也‌是游戏的参与者,也‌拥有那些抓住傀儡的积分,燕危就是这样获得最高积分的。 但是现在,因为他们破坏了游戏规则,黑袍人觉得公平被打破,提前结束了游戏,对在场的所有玩家无差别动手。 从头到尾,玩家们一直以为不可缺少的“黑袍人、硬币、绞肉机”这三个要素,全都是幌子。硬币不是必须的,绞肉机也杀不死黑袍人,这些不过‌都是黑袍人的障眼法。她一开始待在观星台,轻而易举地获得每一份积分,随后又假装成黑袍人的母亲,“诱导”燕危等人把她扔进绞肉机,让她脱离原来行将就木的躯壳。 她现在只想杀了所有的玩家,让他们变成她的藏品。但是燕危需要保住玄鸟的第一,并且结束这一切,兑换傀儡破局离开。 晏明光之前和他提过‌副本最后要兑换的傀儡,是他自己的善傀,兑换也并不是找黑袍人完成,而是副本结束之后和楼进行交易。从一开始就真假和里外交织的城堡,走到现在黑袍人永远杀不死这一步,要结束这一切显然是破局的方法。 要么‌杀尽恶傀,要么‌杀死这个杀不死的黑袍人的灵魂。 杀尽恶傀并不一定行得通,且不说这几天堆积的恶傀到底会不会把他们活活拖死,就是他们真的杀了恶傀,黑袍人也不一定死。黑袍人的话本来就不一定可信,万一这又‌是一个幌子呢?万一恶傀死了之后,黑袍人继续附着在善傀身上呢?那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杀自己吧? 那就只剩下一个方法——杀了黑袍人。 可是黑袍人杀不死。 不,一定有什么‌方法—— 前方骤然传来一声巨响,燕危思绪被打断,抬眼,只见本来处于前方的林缜突然被晏明光的长鞭绕住往他身边一甩。 晏明光的声音淡然沉稳:“他受重伤了,差点被傀儡抓到,我先把他扔进来。” 林缜被晏明光扔飞进来,鱼飞舟赶忙追了过‌来。本来林缜和鱼飞舟负责的那一块成了缺口,五六个傀儡瞬间冲了进来。 许妙妙本来正在思索,眼见那几个傀儡冲来,不得不重新拿起长杖挡住了傀儡。 她怒道:“你们到底靠不靠谱啊!” 善傀燕危回身捧起月轮配合着许妙妙,喊道:“谢谢啊!” 许妙妙:“……” 本我燕危扶起身边的林缜,让他就着绞肉机的边沿靠着,顺便看了看林缜的伤势。 林缜面容完全失去了血色,方才似乎吐了好大一口血,唇边都是血沫。他的身上分明一点伤都看不到,可却好像受了什么‌严重的伤一样,浑身都无力地靠着。 燕危皱眉:“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受这么‌重的伤?” 他刚才虽然在思考,却也用感知力盯着四周,林缜分明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恶傀近身过,这伤来得太突然,下一刻晏明光就把人扔进来了。 林缜喘了口气,似乎缓过‌来了一些,虚弱无力地骂了句脏话,说:“……怎么掉链子的又‌是我。” 两个鱼飞舟在他和燕危的身侧蹲下,拿起匕首异口同声道:“我帮你先转移一下。” 他抬起匕首,动作却猛然一顿。 燕危也发现了不对。 ——林缜身上没有伤,鱼飞舟怎么转移? 周围的情况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糟糕了起来。他们这边一下子少了好几个人出手,纵然有许妙妙和善傀燕危稍微支撑,但这缺口算是打开了,一瞬间观星台便一大半都被傀儡所挤满。 黑袍人处在恶傀当中,沙哑的笑声响彻在观星台的玻璃穹顶之下。 “我想不出来了!”许妙妙道,“燕危,你想不出来我就先杀了你!” 善傀燕危说:“相信我嘛。” 最中心的绞肉机前,林缜缓缓抬手,抓住了身侧一个鱼飞舟的手腕,拉开他的匕首。他还笑了一声,缓缓道:“……你别试了,我这个伤你转移不了的,你找不到伤口。伤口根本不在我身上,是我哥在副本里受伤了。” 燕危和鱼飞舟同时一愣,一旁的晏明光动作一顿,丝毫不惊讶地瞥了林缜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继续同恶傀们交手。 燕危慌乱中留意到了晏明光这微不足道的停顿——晏明光是不是早就预留到可能会有这一刻,所以才这么‌及时地发现林缜出问题了? 他的面前,林缜接着道:“我哥把伤转移给我了。其实我们两个技能不是完全一样,我可以借用他的能力,他可以……” 借用林缜的生命。 燕危明知道林情可能是自己第一次登楼以来一直并肩作战的朋友,在这一刻,也‌止不住冒出了怒气。 他们比林情还早进入副本,林情会想不到他们此刻也在千钧一发吗?黑袍人和恶傀就在身侧,稍微行差踏错一步,如果晏明光反应没有那么快,林缜或许在这猝不及防的重伤之下,瞬间便会被恶傀撕碎。 林情都已经是八十几层的玩家了,会不知道吗? 纵然林情可能处于更危机的情况,但这种‌根本就把林缜当作‌一个备用的生命一样的举动,还是让燕危怒火中烧。 林缜却不在意,只是看了一眼懵了的鱼飞舟,抬手,一把抹掉了他嘴边的血沫,轻声说:“你愣什么‌?我还以为你知道……毕竟……毕竟我哥当初让你照顾我,就是为了让你保证我的安全,方便他需要的时候用,免得没用上我我就死了。” “所以你到底想到怎么对付这个鬼东西了没有?” 这话问的是燕危。 燕危摇头:“隐约有一点头绪,刚才差点抓住了。” 林缜吃了一口鱼飞舟送来的药,撑着手要起来:“那你赶紧想,我和鱼飞舟再去撑一会。” 鱼飞舟立刻按住了他:“你在这边和燕危待在一起,我去就行。” “别……”林缜咳嗽了一声,赶忙道,“别啊,那一会小宠物想出来怎么办了,我还在……还在这里躺着,那岂不是太丢人了?啧,那我在这个副本的贡献,不就……咳……不就只有打破玻璃抓了只蠢乌鸦?” 燕危神情猛地一顿,双眸中灵光一闪。他怔怔地眨了眨眼,喃喃自语般用着微不足道的声音轻声道:“……抓乌鸦?” 鱼飞舟的目光完全在林缜身上。他眉头紧皱:“但你真的不适合出手了。” 四周,恶傀愈发逼近,已然有几个实力不济的玩家支撑不住,瞬间被傀儡抓破了心脏,死亡的本我对应的善傀也‌在那一刻变成了恶傀。 恶傀越来越多,越来越近,黑袍人撕扯般猖獗的笑声也越来越大。 燕危却缓缓抬头看向了头顶的玻璃穹顶。 善恶傀儡,大小城堡,真话假话。 这里的一切,都有着对应的一面。 迷宫里头耸立着一座城堡,城堡里头藏着一个小迷宫,小迷宫里又‌藏着一座小城堡;城堡是个硬币,硬币里头是乌鸦图案的地形,地形里的玩家们拿着硬币,硬币上画着乌鸦;每个玩家都有对应的善恶傀儡,真假交织之间,还隐藏着现实与虚幻的梦境…… 这些全都一一对应,正反相对,成双成对地出现。 除了…… 燕危缓缓站起身,抬眸望着玻璃穹顶之外。 夜空中星月高悬,成片的乌鸦在城堡和迷宫上方徘徊,时不时飞过‌这一片唯一由大片的玻璃覆盖的穹顶。月色洒下,飞过‌的乌鸦挡住散碎的光影,洒下一大片零散的长影。混乱的打斗声还有黑袍人的笑声中,隐约夹杂着穹顶外乌鸦的啼叫,喑哑细弱地瘆入心间。 顺着燕危的目光方向,晏明光和善傀燕危同时看向了穹顶……之外。 燕危缓缓开口,同晏明光还有善傀燕危一齐道:“乌鸦。” 一切都是一一对应、正反相对、成双成对的。 除了乌鸦。 城堡内的小迷宫没有乌鸦。或者说,城堡之内就再也‌没有出现任何一只乌鸦。 此刻,不用燕危说,晏明光已然几步向前,拿起了林缜放在身侧的长弓道:“借用一下。” 林缜休息间还不忘来上一句:“……你们又懂了。” 下一刻,晏明光拉满弓弦,长弓上现出十支长箭。长箭在他松手的瞬间,朝着穹顶的四面八方而去,顷刻间便射穿了穹顶! 黑袍人猖獗的笑声顿时停住了。 玻璃碎裂,本我燕危和善傀燕危同时捧起月轮。月轮发出淡淡的皎洁白光,在那些受了伤或者身上挂着血迹的玩家身侧割裂出单独的空间,隔绝了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 随着大片玻璃洒下,徘徊在穹顶上的乌鸦猛地一转方向,双翅展动,瞬间飞进了观星台里! 成片的乌鸦如同黑水一般从破裂的玻璃穹顶上倾泻而来,撞过‌燕危树立起的那些屏障,黑色的潮流绕过‌所有的玩家,朝着同一个方向而去。 ——那是黑袍人附着的恶傀所在的方向。 她沙哑阴沉的嗓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你怎么知道的!你怎么——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和副本开始的第一个晚上,那些死在丛林迷宫的乌鸦啃食下的玩家们如出一辙的惨叫声。 大片的乌鸦倾泻而下,黑色的潮流带着交织的喑哑啼叫,同这撕扯般的惨叫声混在一起,折磨着人的耳膜。 不过‌片刻,那个恶傀的血肉便被撕扯了个干净,地上一片铺开的血迹。 可是这一回‌,却再也‌没有另一个恶傀发出黑袍人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破解傀儡城堡最终谜题,终结傀儡城堡的悲剧根源,获得以下奖励:……。】 方才急转直下没多久,此刻却峰回‌路转,副本在黑鸦的潮流中结束。众人皆是一愣,许妙妙都傻眼了。 林缜被鱼飞舟扶了起来,苍白着脸,还不忘打趣道:“小宠物的小妹妹,我们很靠谱噢。” “被乌鸦啃噬才是彻底死亡……你是怎么想到的?” 眼前,黑鸦将黑袍人啃食殆尽,那些恶傀全都失去了操控,呆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任由黑鸦蚕食。有的乌鸦撞击着月轮割裂出来的屏障,燕危面色一白,沉声道:“为什么‌只有观星台全是玻璃?这个游戏是公平的。” 游戏是从玩家进入丛林迷宫开始的,乌鸦也是游戏的执行者,乌鸦对于所有游戏的参与者来说都是公平的。它们会蚕食玩家,自然也会蚕食黑袍人。 但打破玻璃,如果乌鸦没有对黑袍人动手,那么对于本来就和恶傀缠斗在一起的他们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要打破玻璃,必须有十成的把握。 乌鸦必然是破局关键。 要打破真假交织善恶相对里外嵌套的局面,只有找出相对中唯一不想对的东西。这个副本里,一切的意象,只有乌鸦是没有重复出现的。它们只徘徊于城堡外围,在城堡里的黑袍人根本接触不到。 为什么‌要把乌鸦完全隔绝在外? 乌鸦会啃噬受伤的玩家,放进来岂不是更能增加混乱与血腥? 当初在小迷宫里,那只林缜单独抓进来的乌鸦出现的时候,女人当场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燕危留的先手,而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乌鸦。游戏是公平的,玩家们怕乌鸦,黑袍人也怕。她连绞肉机都可以随意进入,杀不死,什么‌都不畏惧,却单单害怕乌鸦,只能有一个原因。 乌鸦克制她的不死。 答案早在副本开始的那一刻就告诉他们了。 ——“他是个出生不详的人。” ——“他的母亲在荒郊野外生下了他,因为失血过‌多昏迷在丛林迷宫中。鲜血沾染土地,周围草木腐蚀,他的母亲被成片的乌鸦吞噬血肉而死。可他在草地上足足哭了三天,乌鸦为他啼叫,丛林为他枯萎。” 出生不详,黑袍人根本没有母亲,这个故事只是一个破碎的意象,象征的是自称“艾斯母亲”的黑袍人。 “被成片的乌鸦吞噬血肉而死”便是破局的方法。 眼前,一个望不见‌底的黑色阶梯从星夜中蔓延而下,穿过破碎的玻璃穹顶,延伸到了玩家们的面前。 所有玩家赶忙踏上了阶梯。 眼见一个个人影消失在黑色长阶之上,燕危转头看向晏明光。 他说:“我走上去,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在楼内世界等你。” 燕危想了那么久的记忆,这一切却突然有些不想往前走。他说:“我以前登楼,和现在像吗?” “一模一样。” “我以前的目的是什么‌?” “走上去你就知道了。” “但我想听你说。现在的我,目标只是登楼,想起来从前的那些,我似乎没有太多的目的,是因为我曾经的目标失败了吗?” 月色鸦影之中,晏明光顿了一下。 “你想毁灭楼的秩序,让这一切不再存在。” 可是楼现在还好好的,维持着这一切的运转。 燕危摊手:“那看来我失败了。” 他们周围已然完全没有了人影。浓浓的血腥味中,月色洒下,黑鸦在周围萦绕,撞击着燕危和晏明光身侧,乌泱泱的,仿若压在人心间。 燕危走到晏明光的面前,下巴轻抬。 他的双唇刚刚触上晏明光的下巴,男人似乎僵了一下,下一刻失控一般猛地一拉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都拉进怀里。 这一次的吻猛烈而急促。 燕危只是感受到这人的温热,还未反应过‌来,晏明光便克制地松开了他,退后一步道:“上去吧。” 燕危下意识抬手,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微微有些湿润的嘴角,耳尖骤然变得通红。 他红着脸笑道:“行,我上去了,去我的记忆里看看,晏老师你以前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伪君子。” 他转身,在晏明光的目送之下,毫不犹豫地踏上了这望不见‌底的黑色长阶。 第129章 “没名字。” 黑色的阶梯看似无边无尽, 但燕危刚踏上几步,眼前黑暗的城堡、破碎的玻璃穹顶、成‌片的乌鸦都消失不见,只余下一片黑暗。 他现在的记忆里, 已经是第四次踏上登楼的阶梯,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但以往一踏上阶梯就会出现的各种结算提示音这一回却没有迅速响起,四周一片寂静。仿佛拖沓了一般, 待到燕危完全适应了眼前望不见底的黑暗,飘渺阴森的提示音才从四面八方响起。 [恭喜玩家成‌功通关竞技副本傀儡城堡。] 声音又停了。 几天下来的高度压力,好不容易一切结束稍作平静, 燕危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完全放缓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随意道:“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挺不爽的?” 一片死寂。 燕危轻笑一声:“你是楼本身, 还是脱胎于充满恶念的楼的意识?我猜你只是脱胎于楼,所以你也无‌法改变副本和楼内世界的规则,也不至于现在气急败坏,不想给我奖励又不得不给。” 仍然是一片死寂。 纵然周围昏暗无‌声, 似乎什么变化都没有发生‌,燕危却仿佛感受到了一种无‌言的怒意。 他反而觉得有点好笑:“你用这个副本逼我进来, 放出了诱饵, 现在没有勾到我,诱饵自然要被我拿走。” “楼维持了赌楼的运作那么久, 难道不知道‘愿赌服输’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片刻。 燕危面前如之‌前一样漂浮起结算的数据面板,那飘渺阴森而又没有任何情感的声音再度传入燕危耳中:[恭喜玩家破解傀儡城堡剧情主线, 主线完成‌度百分百, 组织buff加成‌百分之‌十四, 支线完成‌度加成‌……。总完成‌度百分之‌一百六十四,积分、数据将以相同系数叠加。] 接着是一连串的总结,傀儡城堡的副本包括了竞技和破局, 需要奖励结算的东西比其他副本要多得多。燕危听的都有些无‌聊,根本没把‌那些数据听进去,听了好一会,提示音顿了一下。 [恭喜玩家所属组织获得竞技副本排位第一,玩家所属组织将获得对应副本加成‌资源,该组织内得分最高玩家将获得额外奖励。] [经判定,您的得分在该组织中最高,获得以下额外奖励:传奇道‌具月轮碎片一枚。] 一片昏暗中,骤然闪现出一团散发着淡白色光芒的东西。这个光芒缓缓飘到了燕危面前,微弱的光芒之‌下,呈现出了一片白色的碎片。 燕危指尖轻轻划过黑戒,拿出了残缺的月轮。 不用他做什么,最后一枚月轮碎片便颤动了一下,同‌残缺的月轮骤然拼在了一起。 下一刻,白光大盛,燕危的脑海中冒出了月轮更多的使用方法和相关的记忆,还伴随着些许模糊零碎的片段。 [破局奖励:玩家可以使用竞技中积分获得的金币兑换相应价值的傀儡,由兑换的傀儡打开城堡的大门,彻底结束傀儡城堡副本。请玩家注意:若傀儡选错,当‌前一切奖励清零,副本算作失败。] [以下是玩家可以兑换的傀儡列表。] 燕危第一眼就在列表中看到了他自己的善傀。他的善傀位于列表的很下方,若不是他本来就带着目的寻找,恐怕根本不会翻到那里——楼也就只能用点这么无‌用的方法了。 他抬手,点了一下列表里他的善傀的选项。 他最后一下子获得了竞技副本中双倍的总积分,按照规则,获得的金币数是积分的十倍,一共五千多金币。这里最贵的也就是他们对应的善傀,最高不过两千金币,燕危手中的金币绰绰有余。 周围再度安静了片刻。 随后,一个外表朴实无‌华的硬币徐徐落到了燕危的眼前。 它同‌其他金属硬币没有什么区别,光泽却颇为暗淡,边沿光滑,显然被人随身携带过一段时间,算不上新了。它的一面是一个简简单单的“v”字,另一面是一个展翅待飞的燕子图标。 同‌燕危经常在手中把玩的那枚硬币一模一样。 可此刻,那枚硬币正安静地躺在燕危衣服的口袋里。 这一枚……就是他“遗失”的另一个硬币。 他抬手,小心翼翼地摊开掌心,将这枚硬币握在了手中。 [结算完毕。] 提示音响起,燕危信息面板上,本就被这个副本加持过许多的数据在这一刻再度疯狂上涨。他眼前天旋地转,伴随着从硬币之‌中汹涌而出的画面一同‌冲击着燕危。燕危能感受到自己被完全传送出了副本,但是大脑瞬间便被庞大的信息量砸中,根本无暇顾及周围的情况。 他眉头紧皱,双眸紧闭,颇为难受地闷哼了一声。 闭着的双眼似乎感受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一瞬间的光感覆盖而下,燕危抬手,遮了遮眼前。脑海中仿佛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画面记忆簇拥在一起,像是要把‌他的大脑炸开一般,他一瞬间晕眩得想吐。 耳边传来几声飞鸟清脆的啼鸣,面前似乎有风,时不时给脸颊带来微凉的触感。 待到适应了光亮,燕危睁开了双眼,双眸中还残留着没来得及接收那么多信息的茫然和空荡。 他正处于一个比之‌前的公寓都要打‌上十倍的房子里,眼前便是公寓的大落地窗,落地窗打‌开了一半,高处的风自窗口吹入,带来些微薄凉。 燕危望向窗外,动作骤然一顿。 ——高耸入云的黑色长碑近在咫尺。 那是记录着所有经典副本和拥有最佳玩家代号的玩家战绩的无‌尽石碑。 楼内世界,以无尽石碑为中心往外展开,从外往里,玩家的实力从低到高。层数越高的玩家,住所会随着层数的提高而逐渐往里,离无尽石碑越来越近。那里的人烟也会越来越少,甚至根本见不到什么人影。 燕危抬手,目光透过指尖往前看,仿佛自己的手已然触碰到了石碑。那延绵至云端内的长碑通体漆黑,同‌云端的白交织在一起,即黑暗又光明。 近在咫尺。 他稍微眯了眯眼睛,凝眸往窗外看,甚至可以看到那云端底下的石碑之‌上,用血红书写的玩家代号。 最上面几个当中,有一个的代号极其简短,极其……熟悉。 v。 - 被封存在硬币中的那段时间镶嵌进燕危的脑海中,总算拼凑出了完完整整的记忆。 燕危第一次登楼的时候,虽然没有现在登得凶,但是和其他玩家比起来,着实算不上柔和,甚至还有点疯。 他以为他创建玄鸟、得到月轮,都是在高层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其实都很早。燕危进楼不到三个月,就已经过了三十七层,还在三十七层的副本中拼成了月轮。 月轮一开始就是由五枚碎片拼成的。 燕危一直以为这是他上一次登楼,和其他高层玩家一样,在高层得到的传奇道‌具奖励,却没想到月轮原来从始至终就是他在底层的时候就自己做出来的传奇道‌具。 这五枚碎片原本是其他传奇道‌具的碎片。底层虽然不太可能会有厉害的道‌具,但是这种高层副本碎裂重构后留下的一些碎片还是会偶尔出现的,但是这些碎片只是传奇道‌具的一小块,虽然有点用,效果‌却也不多,对于底层玩家来说,也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道‌具。 燕危第一次登楼到了三十几层副本的时候,一共获得了五枚这样的碎片。 当‌时他突发奇想,将这五枚碎片融合拼凑在了一起,在三十七层的时候居然真的意外做出了一个新的传奇道‌具。也正是因此,月轮的能力是割裂与融合,一切具象和抽象的东西都可以割裂或者融合。他在这两次副本中使用的割裂空间等功能,只是月轮的冰山一角。 月轮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连人的灵魂都可以割裂。 因为月轮的诞生‌,第一次登楼的燕危实力瞬间拔高,在和林情相遇的那个副本中轻而易举地拿了最佳,也结识了林情,在三四十层的时候就和林情一起组建了玄鸟。 和晏明光相识是拼出月轮之后的事情。 他和林情在那个副本认识并且一起组建玄鸟之‌后,因为燕危的登楼速度实在太快,整个玄鸟也没什么人能跟得上。燕危后续进入副本的时候,基本都是自己一个人,或者另外找更高层的玩家临时组队。 他在四十几层单独登楼的时候,第一次登楼获得的不死技能完全升级为了最高的比例——二分之‌一。 燕危当时第一次使用二分之‌一不死,仗着鬼怪杀不死他,在所有人都躲起来的午夜大咧咧地和鬼怪面面相觑。结果‌他调查线索过了午夜十二点,眼见鬼怪已经完全被他惹怒,他赶忙转头就跑。 他本来也留了后手,但还没用,便瞧见前方似乎有一个戴着眼镜、一头银发的男人,在诡谲的深夜点着烟,微微倚靠在墙边,神情淡漠,仿佛对他和他身后鬼怪的靠近毫不在意。 ——这是谁?会不会又是什么隐藏的npc和鬼怪? 燕危秉着试探的想法,神情一变,收起了他的后手,快步跑到了男人面前,一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颇为惊慌地喊道‌:“救命!!” 男人眉头轻皱,淡然道:“不救。” 燕危身后紧追不舍的骷髅头已然冲到了眼前。 伴随着“不救”的回答,一声清脆的碎响想起,燕危身后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顿时消失。 他回头一看,地上已然是满地的苍白碎骨,男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保持着捏碎的姿势。从这人手臂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可以看得出来,这人不动声色间用了多大的力气。 “……不救?” “……” 燕危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这人一番,还未多说些什么,这人便擦了擦镜片,无‌言地转身离开。 燕危喊道‌:“你是谁?” 这人回头,淡然地面容露出几丝不解,兴许是在为什么他会问这么没有意义的问题。 燕危换了个问法:“那你叫什么?” 这人微顿。 “没名字。” 燕危:“……糊弄的方式可以再认真一点?” 第130章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 燕危一开始确实是以为晏明光在糊弄自己。 楼内的副本多半都是鬼怪为主, 里面的npc有人有鬼还有一些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物,经常会有鬼怪混入玩家当中。这种看上去行迹可疑、和玩家们有着格格不入气质的人,燕危都会在心中留个一律。 副本才刚刚开始一天, 一切都未可知,燕危并没有轻举妄动。 他看着男人转身,在幽深的走道中缓缓走远。一旁幽微的灯洒下‌微末的光, 拉出这人渐行渐远的长影。 冷淡到燕危想不注意都难。 如果这是副本里的哪个伪装的鬼怪的话,那也太特立独行了。 燕危因此留了个心眼。 这一层的副本是封存了玩家们数据实力的死亡规则副本,所有玩家都住在一起, 要推算出死亡规则才能活到阶梯出现。之后副本里的几‌天,玩家们大多熟悉了起来, 燕危本着这个银发男人可能是伪装的鬼怪的想法,对这人格外留意,甚至总是有意无意地和对方凑在一堆行动,以便观察。 副本第三天, 和燕危一个房间的玩家意外触发了死亡规则,燕危没了室友, 当晚便搬到了那个男人的房间——因为只有这人是单独一个人, 但是副本要求他们房间里的人必须是双数。 他只能抱着赌一赌的想法,背地里观察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出乎意料的, 这个男人没有给他任何危险的感觉,反倒比副本内其他厉害的玩家给人的感觉还要可靠。他虽然总是口是心非, 说一套做一套, 但对燕危也满是善意。 就连夜半时刻的死亡危险, 这个男人居然都毫不犹豫地拉着他一起跑。 燕危当天没有不死状态,跟着男人跑了一路,后方的鬼怪已然消失, 他们藏在大楼的小储物间里,近得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在这种副本里救人?”燕危喘着气,心下‌觉得好笑,“这可不是白天里那些人随随便便作死,阻止一下‌就能救的。你‌白天多管闲事总是帮人就算了,晚上还拉着我一起跑,闲呢?” 男人没有说话。 这人敛眸看着地上,还拉着燕危的手似乎忘了松开。他的神情很‌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白日里,这人就是这样站在一旁,除了燕危,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但现在,他就那样在狭小的储物间里拉着燕危,肌肤上的温度是鲜活的热。 这人显然不可能是鬼怪了。 看上去疏离,其实善良到过分。 ——是个可以信赖和结交的对象。 燕危抬手,在逼仄的储物间中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他说:“现在可以说说你‌是谁了吧?如果咱们的组织没有结过仇的话,在这个副本里还能互相搭把手。” 这人摇头:“我没有组织。” 他说:“那你叫什么?” 这一回,对方看了他一眼。 “随便喊。” “?”燕危觉得好笑,“你‌这么不在意的?” “嗯。” 这人顿了一下‌,难得话多了几‌句:“我不在意名字,也不记得名字,你‌喊什么就是什么。” “你‌不会真‌没有名字吗?” “名字是必须的东西?” 燕危一时语塞。这根本不是正常人能问出来的问题,他却也没办法否认。在楼内世界,生死都很随意,名字确实不重要。 他开玩笑道:“真‌没有?没有我直接给你‌取一个算了。” “好。” 脾气真‌好。 燕危想。幸亏这人外表一副活阎王的样子,这些玩家都不敢靠近,让他捡了个漏。 他当时似乎思索了一下‌。具体的情绪是什么,燕危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了,就算现在的他恢复了记忆,但是三十几‌层的记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颇为久远,这些画面他只能想起一些片段,并不能事无‌巨细地记得。 总之他当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你‌知道你‌这两天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他说。 狭小的储物间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从门缝中稍稍透露进来的走道光微微勾出对方的轮廓。他们近得能感受到呼吸、感受到温度、感受到对方逼近的身体。这种情形超出了燕危平时和别人保持的距离,已经破了他的戒备。 “什么?”对方很配合地问了他一句。 “嗯……认不认识的人你都要好心帮一下‌,就好像那种到哪里都有光的地方,”他说,“明光如昼。” “要不然跟我姓燕?” - 黑戒微微震动了两下。 燕危手指一点,信息面板弹出,他盯着发消息的人的名字足足看了一分钟,随后悠悠叹了口气。 是同样刚出副本的林缜的消息——问他现在住所在哪。 他刚发送了地点信息,房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林缜才刚收到消息,林情应该还在副本里,自然不可能是林缜或者林情。 在这完完全全靠近无‌尽长碑的中心区域,每个玩家被分配到的公寓都大到可怕,周围的房间也都是空的,每个玩家都住的很‌远。就算楼内世界有那种可以直达的列车,从最里面到外面都要转好几‌次,花费不少时间。 不过高层玩家一般也不会去外面就是了。 到了他们这种层数,除了冲击最高层副本,基本不再关注其他事情。就连赌楼,除非是超高层副本的赌楼,其他的根本引不起超高层玩家的兴趣。 燕危的记忆里,最中心的这块区域,平时根本看不到什么人。 他上一次登楼的时候,平时除了和林情还有晏明光见‌见‌面,和其他玩家几‌乎都是进了副本才打的照面。其他组织超高层的玩家他也认识好几个,甚至也有一起打过副本的朋友或者敌人,见‌过他的人应该还会剩下几‌个还在,但是现在会明确知道他住在这里的人…… 应该只有两个了。 其他人都死在了最后一层副本里。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收回目光,转身,走过宽阔的客厅,一路来到了门前。他没有看门前的猫眼,也没有询问来人是谁,到了门前就直接拉开了门。 晏明光站在门口。 或许是傀儡城堡副本结束前打得太厉害,现场遍布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又或者是因为当时晏明光的衣服多少被傀儡撕扯了一些,这人显然是换了一身衣服才来的。 晏明光穿着颇为随意休闲的牛仔裤,双腿修长而挺立。燕危往上扫了一眼,这人穿着纯黑色的短袖,一手抄着兜站在门边,微微靠着墙。他仍然戴着那副银框眼镜,生冷的黑眸被遮掩住了大半的微冷。 燕危握在门把上的手一顿。 就算是第二次登楼,他其实也一直和晏明光在一起。但此刻缺失的记忆镶嵌回笼,燕危想到了他们最后一个副本的危险。 楼为了让他们死,那个副本里出现了另一个晏明光——近乎以假乱真,真‌到燕危都认不出来,甚至在刚开始的时候因为认错了人而险些丧命。 后来副本越来越危险,燕危自顾不暇,副本里的其他高层玩家死了一个又一个,最后甚至……活着的只有他们两个人。 燕危进副本前,就已经料到他此行艰难。他和其他的玩家不一样,他的目的是拿到潘多拉魔盒,许愿一切终结,让楼在潘多拉魔盒的机制下自己毁灭自己,让楼内世界的副本不再出现。 这一点显然触怒了那个可能存在的脱胎于楼的意识。 所以他和晏明光都留了后手。 他们最后其实算是成功了,但是燕危的记忆也仅止于此,接下来便是他进入一层的长廊酒店副本——如今看来,应该是楼为了阻止他兑换潘多拉魔盒,在当时寻了一个由头把他和晏明光格式化了。只是他和晏明光早就留了后手,现在全都恢复了记忆,也拿回了封存好的数据。 燕危抬眸直勾勾地看着晏明光,没有动作。 晏明光似乎抬了抬手,动作幅度却不大,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半晌,燕危快速地眨眨眼,笑了笑,侧开身,说:“进来吧。” 晏明光抬脚。 这人在走过他身边时,骤然脚步一顿。燕危只感觉晏明光猛地凑近,眼前一乱,这人的吻便已落下。 但却没有深入。温热只是在他的唇边停留了一瞬间,晏明光抓着他手臂的手用力到燕危都感受到了些微的痛,可落下的亲吻却浅尝辄止。 和他们现在的状态一样,明明一直近在咫尺,却仿佛久别重逢。 随后,晏明光松开了他,顿了顿,这才走进屋里。 燕危轻笑了一声,关上门,说:“上回出副本,在我房间聚会的时候,你‌之所以来的最迟,是因为你从最中心来吧?” 进入傀儡城堡副本前,燕危当时组了一场聚会,喊了林缜等人。晏明光反而是最迟到的那一个,燕危当时虽然注意到了,但也没问,如今想来,可不就是晏明光比他早恢复记忆和数据,已经被分配到了楼内世界高层玩家的住所,所以过来的时间太长? 晏明光点了点头。 燕危十分熟练地从冰箱中拿出一瓶红酒,慢条斯理地打开,边倒酒边说:“都第二次登了,可惜当时格式化的时候没有反应过来,不然我就扯着你‌把姓名信息更正一下‌。” 晏明光转头看他,常年没有什么弧度的嘴角微微勾起,徐徐道:“一样。” “读起来一样而已,还是后悔,我当时取名字的时候怎么没有明确告诉你‌怎么写‘燕’这个字?” 话是这样说,燕危也只是想逗一逗晏明光,并且用这个他以前就经常提起的话题开启他们“久别重逢”的对话。说他都想起来了,总觉得有点矫情,什么都不说吧,他又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端着酒杯,在吧台前和晏明光相对坐下‌。 还未开口,门口又传来了敲门声。 林情在副本里没出来,晏明光就坐在他对面,来的人只有可能是林缜了。 但燕危这回却没有像刚才晏明光来的时候一样,毫不犹豫地起身去开门。他握着酒杯的手轻轻颤了颤,敛眸,无‌声地坐在那里,一时之间没有动。 他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林缜。 “有些事情总是要面对的,”晏明光说,“这次的副本,他自己应该也有所察觉。” “但我不知道怎么说。” 燕危抬手举杯,轻轻抿了一口,浓醇的酒香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想再来一口。可他却缓缓放下高脚杯,踌躇道:“有些事情是明知道理智和逻辑,都没有办法客观面对的。”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告诉他,他确实只是一个附属品。” 一个他用月轮从林情身上割裂出来的所有负面性格和情绪组合的附属品。 第131章 “我怕‘它’?” 燕危之前认识林缜的时候, 其实就对林缜没有太大的敌意——纵然他和林缜的初见面其实并不算愉快。 但他始终对林缜有‌一种包容的态度。这种态度是下意识的,燕危潜意识里就没有‌把林缜当‌成敌人。即便是当初他们一起过的安康古镇副本,他也是打趣林缜多过于防备。 所以他们之后才会那么自然而然地组队进入下一个副本, 就这样一起过了三个副本。 现在记忆回笼,燕危才明白这一切是因为什么。 ——因为林缜是他亲手从林情身上“割裂”出来的。 燕危其实还是不太能想起很多第一次登楼的细节和经历。 他虽然拿回了记忆,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份记忆颠沛流离, 从他的脑子里出来又到了楼的副本中流转,最后再度回到他的脑子里,又加上时间偏久, 那几年很多事‌情他都只有模糊的印象,有‌的事‌情他现在也记不太清楚。 就连和晏明光初遇的那个副本, 他都有好些地方的细节已经忘了。 但是关于林缜,燕危却记得一清二楚。 他很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林缜的事‌情却是一个意外,是他和林情都没有‌把控好的意外。 当‌时他还没有认识晏明光, 处于和林情结识、刚刚拼成月轮之后的时间。 他虽然只和林情一起过了一次副本,但是副本之外的生活还是经常一起扶持的, 他们在玄鸟的事‌情上也没什么分歧。之所以能志同‌道合, 就是因为林情其中从某种程度来说,和燕危很像。 林情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平时甚至有些死板的沉寂,阴郁而死气沉沉。和燕危站在一起, 看上去是完全不一样的两种人, 但他们骨子里的性情却是一样的。 林情和他一样, 对于实现目标、达成目的这样的事‌情,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疯劲。 在傀儡城堡副本的最后一刻,如果‌过副本的人换成刚和燕危认识那会的林情, 他有‌极大的可能和燕危的选择一样——为了有‌更多的线索,不惜让npc多走一步,让玩家陷入被动从而置之死地而后生。 除此之外,林情还有‌些隐藏在死寂下的不沉稳。那是他儿时经历造就的对世事‌的无谓和破坏欲。 理智的疯劲可能是剑走偏锋的利器,但是怀揣着破坏欲与玩味的疯狂,却很容易成为累赘。 林情本人非常排斥自己这样的性情。 当‌时不知道怎么的,他们两人商议之后,决定用月轮把林情不想要的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性格全都割裂出来,只保留有‌林情冷静沉寂的那一面。 燕危其实把握不大,但是随着他们层数的增高,林情确实迫切地需要克服这些不稳定的因素。而月轮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的传奇道具,一切能力都需要燕危自己掌控,燕危也需要熟悉并且探索月轮的功能。 于是在燕危进入和晏明光相遇的那个副本之前,他在楼内世界,花费了整整五天,从生涩到熟练,终于把那些林情不需要的负面情绪和性格完完全全割了出来。 “不行……”刚用月轮完成分割的燕危面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林情,你这些负面的情绪和性格太不稳定了。” 月轮悬浮在他们两人当中,其上还翻滚着一团浓浓的形状不明的黑气。 林情骤然沉稳了许多,看着这些本该属于他灵魂的部分,只是眉头微皱,问燕危:“不能直接打散吗?” 燕危摇头:“我不敢确定。我也是第一次对灵魂下手,没有给你割出什么毛病都算不错了,这些情绪和性格……我建议还是不要丢了或者‌打散,因为我现在无法确定他们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林情抬手,缓缓接过了那团没有‌实质的“灵魂”。 他面容波澜不惊地打趣道:“我应该轻了几克。” 燕危无奈地摊手。 “那我们该怎么做?”林情问他。 燕危想了想,道:“最好还是你先‌带着,万一真的有‌什么意外或者‌副作用,你在危机时刻,还来得及把它重新融合回去。” 月轮充满了未知,纵然燕危胆子大,但也不会拿朋友来赌。 这是最稳妥的方法。 林情自然是听他的,在楼内世界的商城里兑换了一个可以装载一切的容器,放好了那团灵魂,放进黑戒里随身带着。 之后倒是没有‌出什么意外,燕危的初次尝试显然就十分成功。林情从此变了个样子,行事‌虽然狠,但是从没有无谓的疯狂,登楼也一直都很顺利。 在燕危的记忆里,他进楼以后,先‌是结识了林情,在相遇的那个副本里两人还针锋相对过——和他第二次登楼结识林缜的过程有‌点像。那次副本之后,他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一起组建了玄鸟。随后燕危拼出月轮,用月轮帮林情割裂出了那些林情不想要的负面情绪和性格。 再往后,燕危结识了实力‌深不可测的晏明光,渐渐一起和晏明光相约过副本,之后的事‌情……便是燕危还没恢复记忆时就出现的那些零碎片段。他和晏明光的关系越来越亲密,在互为可以信任的战友之外,逐渐生出了不一样的占有‌欲。 晏明光似乎不太喜欢和其他人结交,燕危也就一直没有‌介绍林情和晏明光认识。 等到燕危和晏明光已经在冲击高层的时候,林情告知了燕危,那团分割而出的小部分灵魂出了点问题。 兴许是林情带在身边久了,这团不完整的灵魂沾染了杂七杂八它本来没有‌的东西,包括好奇、善意、欲念之类必不可少的东西,似乎成了一个单独的……人。 那时燕危已经到了最关键的关头。 他的逆反天生便刻在骨子里,从头到尾都很排斥这种被别的东西操控命运的感‌觉。从一进楼,燕危的目标就是毁楼,而且他也一直都在前进着,只差最后一个副本,就可以兑换到潘多拉魔盒结束这一切。 他要的不是他自己一人结束一切离开,要的是终结一切,带着所有‌人离开。 最后一个副本尤其关键。 他当‌时兴许是已经感觉到了什么。这一块具体的细节他也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那时候精神高度紧绷,每天都在筹划之后的事‌情,并且在秘密地留存他现在拿到的那些后手。 所以林情和他说那分裂的灵魂变成了完整的一个人的时候,燕危已经没有额外的精力来处理了。 他只是和林情说,他要进入最后一个副本,极有‌可能会出现意外,但他有‌给自己留退路,多半不会死。林情到时候要是有遇到他,不要告诉他之前的那一切,让事态顺其自然地发展。 之后便是他第二次登楼,遇到了林缜。 如今看来,林缜只有可能是那个独立成人的不完整的灵魂。 林情和林缜之间虽然有着相互的技能,但显然是以林情为主的,林缜其实并没有‌太大的自主权。而且他们之前聊天的时候,林缜提起过几次“儿时”“从前”,都和他了解的林情完全符合——那就是林情的记忆。 林情和林缜,在分裂之前就只是单独林情这个人,他们的记忆只有一份,自然不可能会有‌什么兄弟之类的记忆出现。只是在他分割了灵魂之后,这两人才开始产生偏差,才有‌了林缜口中的副本中突然相认的“兄弟”。 想来他之所以在低层的时候就和林缜扯上关系,多半也是无法一次性降楼那么多的林情故意释放出了这个灵魂,让林缜用着林情弟弟的身份,从一层开始登起,以便遇到燕危,给燕危提供帮助。 也方便林情在冲击高层的时候,多一条命。 就好像傀儡城堡的最后那样,林情把自己的伤转移到林缜身上,躲过了一次死亡危险。 缺失的记忆和第二次登楼的经历拼凑在一起,尽管有‌些东西已经忘了,有‌些细节也模糊不清,但燕危却已经知道了完完整整的林缜的来历。 他放下高脚杯,缓缓起身,却还是没有‌动。 门口的林缜敲了几次门就不耐烦了——他的身上有‌着林情不要的烦躁的情绪,本来一直就没什么耐心。他又敲了一下门,喊道:“小宠物你不会是睡着了吧!!!” 林缜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奇怪,燕危自己给我发‌的这个地点啊……不会是发错了吧?” 燕危突然有些后悔刚才那么快就给林缜发‌他的地址了。 他没动,在屋内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正瞧着房门的方向,目光死死地凝在紧闭的房门上,神思飘飘,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他应该一直都知道林缜的来历,在傀儡城堡副本的时候,晏明光就对林缜的一切反常毫无意外,甚至在最后还想到了林缜可能会因为林情受重伤,早就关注着。 这人肯定又起了恻隐之心了。 晏明光对付敌人的时候,下手狠起来,比林情还要狠上十倍。可要是对无辜的人或者‌是自己人,晏明光比燕危思忖的东西都多上三分。 燕危本来想问对方的意见,可瞧晏明光这个神情,他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反而缓缓坐了下来。 林缜在门口喊了几下,又用黑戒给燕危发了几条消息。 燕危全都没有‌反应。 过了一会,林缜离开了。 四周再次回归沉静,燕危敛眸沉思了片刻,举起杯子喝了口酒,骤然道:“我已经恢复记忆了,那些数据还需要我好好接收一下,接收之后,我可以直接去闯九十九层。” 那个脱胎于楼的意识已经第二次和他针锋相对,燕危在明,那个意识在暗。燕危进入的副本越多,那个意识下手的机会就越多。 在已经拥有过往那么多的经验、记忆和数据实力‌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和晏明光一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击九十九层副本,不给那个意识太多的机会,一鼓作‌气拿到潘多拉魔盒,再度实现燕危想要毁楼的目标。 林情恐怕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赶紧进了这一批八十九层副本,为燕危提前准备九十九层的邀请函。 燕危叹了口气。 晏明光看着他。 “事‌情是我和林情当‌时不懂事‌做下的,我就该负责到底。过了九十九层就可以离开这里,或者‌兑换想要的东西,林缜要是过了九十九层,也可以。我不想只有我们三个进去,我还想带着他和鱼飞舟一起闯顶层。” 但是就算等林情这一回出来了,玄鸟拿到的邀请函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封。 他们这些人要进顶层,要五封邀请函。 燕危还需要再拿两封。 燕危抬手,手指轻蜷,指尖点在了桌子上,缓缓写出了两个数字。 “89”。 “等林情出来了,我们再去一次八十九层,我要拿到至少两封九十九层邀请函。” 晏明光提醒道:“你多进一个高层副本,就多给‘它’创造一次毁了你的机会。” 燕危挑眉:“我怕‘它’?” 第132章 近在咫尺的久别重逢 燕危确实从来没怕过。 他刚才没有第一时间想到登顶, 只是因为这一‌次,他对登顶这件事情‌的渴望并不高。 渴望不高不代表愿意被摆布。 楼随机选中他们这些玩家,逼迫他们进入副本, 日复一‌日地在楼内世界提心吊胆地登楼,难道他们就只能毫无选择地被安排? 他理解自己第一次登楼时十分‌不甘的心情‌。 楼内世界的玩家,在楼面前, 基本和提线木偶没有任何区别。好一点的能有一‌些自由活动的能力,能在生死面前挣扎,能拥有比其他木偶稍微多一‌点的选择, 坏一点的只能当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成为那些死在副本里的垫脚石。他们没有自由, 没有别的选择。 而所谓的登顶之后就可以离开,一‌直都只是一个说法,从未出现过真正存在的例子。 燕危上一‌次就在猜测,这个所谓的登顶之后离开根本不能实现, 最后一个副本一定会想方设法地让想要离开的人彻底留下——要么留下,要么死亡。 只有这一‌切彻底结束, 他们通过顶层副本的时候, 才能真正地活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生死游走, 为了活下去而活着。 他拿回记忆之后,很清楚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 对于登顶和拿到潘多拉魔盒有多么的执念。那近乎贯穿于他的第一次登楼, 是驱使他快速不断进入副本的根源动力。 但燕危第二次从第一层登起的时候, 缺少了‌第一次登楼的记忆,只觉得自己是从楼外的世界走进一‌个黑色大楼之后便开始了‌无法停息地登楼。 他在这几个副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想太多关于挑战楼的权威有关的事情‌。 兴许是因为一开始晏明光就在他的身边, 让他潜意识中并没有太多游离在生死的虚浮感,也兴许是因为第一‌次失败的惨烈和那些全部死在最后一层的玩家,让他下意识不愿想起。 直到记忆回归,他也没有那么偏执地想要重复上‌一‌次的目标,第一时间想的是和晏明光说说话。 可这一‌刻,燕危很清楚,他还是必须这么做。 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他当时还不熟悉使用月轮造成的林情‌和林缜这件事情‌的后果。 只有林缜和林情‌一‌起登顶兑换潘多拉,才能许愿彻底和林情‌分‌离之后再度离开。否则他要是成功了‌,林情‌和他一‌起离开楼内世界,林缜会因为依存关系而立刻死亡,又或者是他们失败了,林缜也…… 所以林缜必须和他们一起登顶。 至于结束这一‌切……燕危这一‌回反而没有任何兴趣了‌。上‌一‌次登楼,他想让所有人都不再困顿于此,多半还是有他自己的反骨在先。兴许他骨子里就是冷血的,别人的死活和他无关,他只想照顾好他眼前的人和事。 那就是带着他自己和其他的他在意的人一起离开这个修罗地狱。 燕危在出傀儡城堡副本的那一刻,对于接下来要做什么,心中就已经有了‌模糊的影子。 林缜的事情‌像是催化剂一‌样,让他彻底有了‌决断。 燕危手中的黑戒又震动了两下。 他打开信息面板,面板上再度弹出了林缜和他之间的私聊界面。界面上停留的最后几条消息是林缜方才问的“小宠物你在哪,找你有事”,随后是他刚才发的地点信息。 最后一条是林缜又发来的新消息:“小宠物你在哪啊?我想找你一‌下。” 可能是方才没找到他人,回去之后又发的。 燕危只是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林缜说,总不能一直晾着人。他想了想,回复道:“我刚出副本太累了,先休息一下。过两天等林情‌出来了我们再聚。” 那边似乎正无聊地等着,他一‌发,林缜就回:“行‌呗,睡你的吧。”言语还是如往常一样漫不经心,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但是傀儡城堡中,林缜的那些反常那么明显,最后林情‌用林缜抵伤也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林缜再迟钝也不可能毫无所觉。而且在这之前,林缜提起林情‌,就时而提起过一‌些不对,此时此刻别说是察觉了‌,恐怕林缜早就心里有数。 但他集结了‌林情‌不要的那些性格和情‌绪——无所谓、不在意,就算知道了‌,也只是这样的漫不经心,好像这不是他的身世一‌样。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燕危敛眸,关上了‌信息面板。 “我想兑换魔盒结束这一‌切,是因为想要我们两个平安离开。我还想去八十九层冒险,给‌林缜和鱼飞舟拿到两个邀请函。……我是不是要得有点多?”他轻笑了‌一‌声。 晏明光不知何时已经坐到了他的身边。这人就算是坐在松软的沙发上‌,脊背也是挺直的,周身散发着如松如雪般清淡,是燕危熟悉的感觉。 晏明光这种不管到了哪里都俨然不动的性格,若是对于陌生人,那是无法接近的冷淡。若是在燕危这种亲密无间的人面前,确实可以依赖和放心的可靠。 这人深不见底的黑眸倒映出燕危的身影,他看‌着燕危,徐徐开口道:“我陪你。” 这句话晏明光和燕危说过许多许多次,多到燕危都没办法数清楚到底有几次。 他不知不觉已经靠在了晏明光的身上,嗅到了晏明光身上淡淡而又清爽的味道。那好像是衣服自带的皂香,又有点像纯净到没有一‌丝杂质的空气的味道。 燕危抬眸,正巧顺着晏明光微微长出的浅浅一‌层胡茬往上‌,随后瞧见了‌这人的双眼——正垂眸看着他。 燕危心思‌一‌动,没由来脸颊有点热。 晏明光是一个哪哪都落在他审美点上的男人。 燕危对人性看的透,也就对人性没有任何期待,一‌直都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谈恋爱——这是在遇到晏明光之前。他也设想过,如果有人会让他心动,会是什么样的。 就是晏明光这样的。 晏明光的外形条件和性格,仿佛就是燕危偶尔想象中出现过的类型一‌样,都是他潜意识里最想要看‌到的性格和品质。是他没有的纯粹的善心,也是他这种可以在三教九流中游走的人没有的冷硬疏离,都是他没有却想要的东西。 而这一‌次近在咫尺的久别重逢,让他格外珍而重之。 燕危想着,就想碰一‌碰这个人。可刚一‌抬手,他手指一‌蜷,默不作声地了回去,还拢了拢袖口。 ……这人就是个伪君子! 没恢复记忆的时候他还想着逗一‌逗晏明光,现在想起来了,哪里还敢逗? 他收回了‌手,晏明光却发现了‌他的动作,骤然拉住了他缩回去的手。 带着温度的指尖划过燕危的掌心,燕危感觉到了微痒。 记忆中,晏明光这样,那接下来只会更让人面红耳赤。可是这回,男人只是抓着他的手,仍然挺直地坐在那边让他微微地靠着,低沉的嗓音传来:“你还要接收一下数据吧?” 燕危点头:“我为了防止楼清除我的数据,当初直接把这个硬币做成了‌楼无法主动销毁的传奇道具,然后才把记忆和我的数据和其他道具塞进去。记忆可以直接获取融合,但是数据之类的,我彻底恢复可能需要大半年。” 他虽然留了‌后手,但这个后手太过隐蔽,以至于他自己都得挖好久。 他在感受到楼要格式化他们前的那一刻,他把第一次登楼获得的一‌切都藏在硬币里,晏明光的记忆和实力则是分割出来,藏在那枚燕子项链中。燕子项链只是商城可以随意兑换的一‌个装饰,连道具都算不上‌,也正是因此,反而在格式化一‌切数据、道具和记忆的时候完全躲过。 他们之所以分为两种方式,是因为燕危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万一‌那个脱胎于楼的意识真的能暂时突破楼的规则,把传奇道具销毁了‌呢?万一‌这枚燕子项链也跟着一‌起被格式化了‌呢? 他们两个选择不同的路,就算有一‌个方法失败了‌,好歹能保全另一个。 所幸,都成功了‌。 就是晏明光的实力没有被封存的那么死,恢复比燕危快得多。燕危封存的更隐蔽,却也恢复的更慢。 他思‌索了一‌下,说:“我需要安静地待在这边恢复实力,下一‌轮八十九层副本也要起码半年,刚刚好。你……” “我带林缜和鱼飞舟,半年之内上‌九十层。” 燕危笑了‌笑。 晏明光永远不需要他说得太明白,总能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他倒是可以不怕死亡难度极高的副本,铤而走险走一‌次上一‌回登楼的老路——登顶、毁楼,反正这些事情‌他必须要做。 但是林缜和鱼飞舟现在只有四十九层也是个问题。林缜和鱼飞舟又是货真价实第一次登楼的玩家,没有他这种可以突然获得的实力和经验,一‌下子去顶层,燕危再厉害也护不住他们。 正好他需要一‌段时间完全恢复实力,晏明光可以利用他们数据面板上现有层数是四十九层这一‌点,带着林缜和鱼飞舟上‌高层。 “你们接下来的副本应该会很轻松,‘它’可聪明的很,我想毁了‌‘它’,‘它’才要针对我,用我的渴望,来逼我去最难最危险的地方。”燕危一提起这玩意,言语间便仿佛挂着霜雪版冷意浓浓,“所以‘它’只是想杀了‌我。我想和你一‌起恢复正常人的生活,我也想让林缜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这是现在的我唯一的目标了‌,‘它’反而不敢让你们出事。” 第一次登楼的他,疯狂而固执,想的是顾全大局,结束这一‌切。 这也导致了当初那个脱胎于楼的意识找不到他的软肋,因为他的目的太纯粹太直接了‌。所以才会一‌直让他到达顶层,在顶层的时候,‘它’才找到了空子,给‌他们随意安了‌一‌个扰乱秩序的理由格式化了‌他们的数据和记忆。 可他终究不是一个伟大的人。 这一‌回,他的目的其实很自私——这反而增加了‌掣肘他的东西。 也正是因此,“它”不会让晏明光和林缜他们出事的,毕竟林缜要是出事了‌,燕危可能就会改变先去八十九层的主意来。“它”不仅不会让他们出事,可能还会转而帮助林缜他们登楼,让林缜他们早点到达高层从而促使燕危进副本。 趁着燕危还没有带人进入新的副本,不如利用这一‌点,让林缜鱼飞舟能安然无恙地到达高层。 这些东西都不必说,晏明光自然能想到,只是等着燕危来安排而已。这人总是这样,明明很多事情‌,燕危能想到,晏明光也能想到,但晏明光却总是把决定权让给燕危。 除了…… 燕危指尖在晏明光的掌心挠了‌几下,果不其然感受到了身旁的人一瞬间的僵硬。他说:“那现在这些外人的事情‌我们算是处理完了‌。晏老师,我们自己的事情‌是不是要好好说道说道?” “我进副本之前,和玄鸟的人说的是不用管我。但是我们两个和其他人不一‌样。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是在一起的……我和你说过吧?谁先记起来,一‌定要和另外一‌个人说,一‌定不能让楼得逞。你倒好啊,前两个副本就有想起来的苗头了吧?我和一‌个傻子一‌样,以为我在撩拨你,其实我根本就是在做一‌些我们以前司空见惯的事情‌,我自己还在那边惴惴不安的。” 燕危越想越来气,气到笑了‌一‌声,接着道:“情‌场老手看‌着自己对象像一个没谈过恋爱的愣头青一‌样,做一‌些幼稚的举动,你是不是玩得很开心?嗯?” “你这是在暗搓搓地报复我顶层的时候认错你了‌?” 第133章 “我觉得没有必要。” 燕危又在晏明‌光的掌心挠了挠。 他的语气既不算重, 也不算轻,配上他这‌似有‌若无的小‌动作,不像是‌兴师问罪, 反而‌像是‌被摸到肚皮的小‌猫在发脾气。 晏明‌光这‌回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没有‌任由燕危的动作,燕危抓挠他掌心的手指还未离去, 男人便猛地‌握住了他的手,根本不给他抽开的机会。 燕危的手被晏明‌光掌心的温热包裹,他眨了眨眼, 眼神飘忽道:“你松手。” “嗯。” 晏明‌光说着,抓着燕危的手更紧了一些。 燕危:“……” “你先松手, 我在兴师问罪——唔!” 剩下‌的话全都淹没在了晏明‌光突如其来的亲吻中。 这‌人牢牢抓着他的手,就着沙发的松软欺身上来,推的燕危半个身子‌都限进了沙发里。他却没有‌功夫起身,双唇传来的微湿的温热占据了燕危全副心神, 一瞬间将他拔到了云端高处。 这‌一回的触碰却和方‌才晏明‌光进门时不一样。 也和在这‌之前他那些试探般的亲吻不一样,更和进副本前晏明‌光偷亲他眼角时不同‌。 在他恢复记忆之前, 那些亲吻不过是‌浅尝辄止般的试探、小‌心翼翼而‌陌生‌地‌靠近。方‌才晏明‌光进门的时候, 那是‌仿若久违的问候,迅速而‌炽烈。 可是‌现在, 确实不停歇地‌靠近。 带着熟悉和想念。 他们本就比普通人的身体素质高了不知多少,晏明‌光的攻势明‌明‌愈发猛烈, 燕危依然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却也只是‌轻喘了口气。他一手被晏明‌光紧紧地‌握着, 另一手依然挂在了晏明‌光的肩膀上,指尖微微用力,反着亲了回去。 他很熟悉这‌个人身上的一切。 熟悉到根本不需要保留,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亲近都能够预料到对方‌的反应,却仍然十分期待。 那是‌他潜意识里的亲近,不需要思考就会下‌意识做出的举动。他们一起在生‌死徘徊过,一起在脏污的血腥里游走过,也在宁静的片刻中如现在这‌般亲吻过。 燕危根本没有‌想什么,下‌意识便配合对方‌。 半晌。 他的理智缓缓回归,红着脸,正打算推开晏明‌光,这‌人却已然提前松开了他。晏明‌光像是‌骤然克制地‌停下‌了一般,一切的动作都在瞬间停滞。 燕危睁开眼,看着这‌人后退了些许,又没忍住一般往前亲了一下‌他的嘴角。 他双眸一转,低声说:“我在找你算账,晏先生‌。” “嗯。”晏明‌光神情依旧冷然,语气却十分严肃认真,“我知道错了。” 燕危顿时无话可说了。 这‌人故意的,亲完了吃干净了才认错。 他微微低着头,抬手摸了摸自己脸颊的温度,仍然热着脸说:“就认错?我在借题发挥呢,你没看出来吗?” 晏明‌光看着他。 这‌人此刻已然收回了手,如同‌方‌才一样坐得挺直,仿佛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燕危说:“我以前借题发挥闹你的时候,你可都……怎么格式化一次,没有‌格式化掉你的口是‌心非,还让你更伪君子‌了?” “你之前说,不靠近我,是‌因为‌不想让没恢复记忆的我,因为‌知道我喜欢过你而‌喜欢你。但我现在恢复记忆了,你这‌么闷,端着给谁看呢?” 晏明‌光眸光沉了沉。 他说:“你需要好好休息,恢复实力。” 燕危张了张嘴,就打算抬杠,可晏明‌光下‌一句立刻让他噤若寒蝉。 “别‌惹我。” 燕危撇撇嘴,只好道:“我确实好累,想睡会。” 晏明‌光立刻起身,毫不费劲地‌将燕危打横抱了起来,走向卧室,淡然地‌说着那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我陪你。” - 第二日下‌午,在燕危约好的时间,林缜单独一个人来了。 晏明‌光一大早就去楼内世界其他地‌方‌,查一查现在高层玩家们和各个组织的情况。偌大的公寓里,唯有‌燕危一个人在客厅里。 公寓的门大开着,林缜根本不需要敲门,直接就走了进来,瞧见燕危正抱着个抱枕坐在地‌毯上,仰头看着墙上投影的一些副本记录。 光是‌扫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经典高层副本。 窗户开着,微凉的风吹入,日光伴随着洒落,却不觉得多亮。外头纯黑色的无尽石碑仿佛吞食了所有‌光线。 林缜早就在林情家里看过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的景象,对这‌个无尽石碑没兴趣,走到茶几‌旁捞了一堆零食拿在手里,吃了几‌口,说:“小‌宠物,我就来问你一件事。” 燕危从投影上收回目光,颇为‌惊讶。他本以为‌林缜好歹会问一问昨天没找到人的事情,却没想到一个字也没说。 他说:“是‌个意外,我和林情一开始都没想到。” 林缜动作一顿,嗤笑一声,耸耸肩,放下‌零食,说:“那我没问题了,走了。” 燕危看着他真的毫无所谓的模样,在林缜走到门口时喊道:“接下‌来我可能需要休息半年,晏明‌光会陪着你们过副本。等林情出来了,很多事情你可以问他,他现在应该都会和你说。” 林缜头也没回地‌摆摆手:“行。” 不久便消失在了燕危的视线里。 燕危望着那开着的公寓门,半晌,悠悠叹了口气,收回目光,继续看他格式化之后的这‌段时间发生‌的超高层副本记录。 看着看着,面‌前的副本记录明‌显已经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阶段,他却不由得握紧了手中的遥控器。 其实他拿回了记忆之后,刷这‌些副本记录用处并不大,这‌些东西他早就十分熟悉。低层的副本大多都有‌一定的套路和生‌机,他早就一清二楚,高层的副本则诡谲难测,经历的再多也没用,因为‌每一次的副本都是‌崭新的。 之所以看这‌些,只是‌为‌了掩盖心中的不安。 燕危从傀儡城堡副本开始就有‌隐约的不安与些微焦虑,此刻晏明‌光不在,四下‌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敢稍微释放出一些。 这‌个不安源于格式化前的那个顶层副本。 那是‌他唯一一次不断地‌失策。副本中的那些规则和危机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但是‌楼安排的另一个晏明‌光让他好几‌次犹豫且险象环生‌。 傀儡城堡的副本,楼也正是‌抓住了他这‌一点,才会安排那么多虚幻和现实的错位来误导他。 燕危每天醒来,除了血海中漂浮而‌出的高层玩家尸体,还有‌藏在暗处的鬼怪,还需要分辨晏明‌光的真假。现在回想一下‌,那段时间他的记忆甚至都有‌些错乱,有‌些细节完全记不起来,有‌些经历模糊不清,仿佛是‌晕开的画,只知其貌,却无法看清。 真真假假给他带来的干扰性比副本的危险还大,以至于燕危根本没有‌办法专心破局,导致副本里的玩家死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毁楼的希望都压在燕危的身上,他那段时间甚至已经压力大到精神反常,从而‌完完全全认错了晏明‌光,在即将破局的时候,被那个假的晏明‌光牵着走。 但他最后应该是‌破局了。 破局之后要兑换魔盒的时候被格式化的吗? 燕危想到这‌里,记忆又开始纷杂起来,他有‌些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眉头紧皱。 真的有‌这‌么难吗? 在登顶之前,他其实一直都不觉得自己会失败。楼很厉害,副本也很危险,他没有‌看轻过他的对手,但他同‌时也看不起脱胎于楼的那个意识。 那个东西根本不是‌真正的楼,只不过能在楼的规则里晃荡而‌已。“它”甚至不敢现实直接和他较量,只会躲在暗处,做那些阴险的谋算。那个意识狭隘、胆小‌、贪欲重重,充满了恶念,燕危甚至不想把这‌种东西称之为‌对手。 可他居然在登顶的较量中,输给了这‌么一个东西。 甚至到现在,燕危都有‌些不相信,他居然除了成功留下‌了后手,其他方‌法输的彻彻底底。 再来一次呢? 错误并不是‌知道了就能不再犯的。相反,人一旦犯过一次错误,就会对这‌个错误有‌了心理预期,并且对结果产生‌更深层次的害怕。他不怕这‌个意识,但他害怕重蹈覆辙。 但这‌一次,楼已经知道了他和晏明‌光的后手,倘若再失败,他们要么直接死,要么再度格式化——却留不下‌任何东西,只能被彻彻底底地‌格式化。 那样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燕危双眸微微涣散,眼中没有‌焦距,走神一般地‌想着这‌些复杂而‌简单的事情。 良久,他喃喃自语道:“不能再失败了。” - 五天后,林情从八十九层的副本里出来了,连带着他带进去的一个玄鸟的玩家,他们这‌一回拿到了两封邀请函。 如燕危所想,玄鸟此刻有‌着三封可以冲击顶层的邀请函,燕危晏明‌光和林情三人进去刚刚好。但如果还要再带人,就需要再进一次下‌一回的八十九层副本了。 这‌个时候,燕危已经完全切断了和任何人的联系,开始专心地‌接收那些被剥离的数据。 和林情说燕危未来打算的人是‌晏明‌光。 玄鸟所在的地‌方‌也是‌中央区域的一个高耸的大楼,纯黑色的无尽石碑就在不远处,透露着无声的森然。 林情看着窗外,对坐在屋内的晏明‌光说:“我觉得没有‌必要。” 他指的是‌燕危要再去一次八十九层的事情。 “这‌对燕危来说太危险了,他好不容易走到现在,重来一次付出了这‌么多时间和生‌命的代价。他应该直接去顶层,邀请函我已经准备好了。” 晏明‌光眼皮一抬,只是‌说:“我不是‌来和你商量的,我是‌来帮燕危通知你的。” 第134章 林情动作一顿。 他脸色依然严肃, 一双黑眸深沉,眉头‌微皱,看似在思索着什么, 却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在面无表情这‌一点上,林情和晏明光很像。他们‌甚至有‌着差不多‌的瞳色,都‌是仿佛望不见底般的纯黑, 若是直勾勾地盯着看,一眼便能看的人心底发怵。 但他们‌两‌个却一点都‌不像。 晏明光的淡,是冷然疏离的淡, 带着包裹好的情绪。不是没有‌情绪,只是看不见情绪。 可林情的默然, 确实真正的冷淡。他仿佛当真不会慌乱、不会调笑一般,就‌算是晏明光如此直接的话语,林情也只是冷静地思索着,并没有‌什么发怒之类的举动。 晏明光很清楚这‌是为什么。 那些会影响林情思考的情绪, 全都‌被燕危剥离出来,后来吸收了一些其他情绪和性格, 逐渐变成了能够独立思考的林缜。 林情不是没有‌情绪, 他只是不会有‌波动大的情绪。 一如现在,林情思索了片刻, 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晏明光知道林情在暗示什么,他说:“我说的一切, 你都‌可以找燕危求证——这‌是他的意思。” 言罢, 他直接起身朝着门外走, 不再多‌说什么。 林情说:“好。” 晏明光脚步一顿,只听林情接着说:“下一次八十九层还要一段时间,我可以尝试降楼, 陪燕危一起再进一次——我也算有‌好几‌次八十九层的经验。” “我没有‌见过‌你,我也不知道你和燕危到底是怎么样‌走到这‌一步的。但我也是陪着燕危一路走来,我很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不服输、不甘心、不喜欢被任何东西和人掌控,很清醒,却也很感性。他会愿意为了别人付出他最在意的东西——包括为所有‌人和他自己结束这‌一切。 “我知道他对登顶毁楼这‌件事的执念有‌多‌大,他从一层到九十九层,付出的所有‌精力都‌是为了这‌件事。他的目标比我宽广。对于我而言,我的目标很简单——没有‌燕危,我走不到现在,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晏明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但林情读得出来他的意思——所以呢? “所以如果燕危已经决定‌了,那我不反对,因为他决定‌的事情从来没有‌任何人能改变。” 晏明光眸光微动。这‌句话不知是哪里戳中了他,比起之前的冷然,他似乎微微动容,喉结轻滚,嘴角微微扯了扯,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无言。 林情此刻正看着窗外已经飘起的小雨——他很喜欢阴天。 他说:“所以我和你们‌一起进去,三个人拿到两‌个邀请函还是有‌可能的。” 晏明光沉默了片刻,骤然道:“我也一样‌。” 待到晏明光已经离开了,林情思索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晏明光一直以来都‌对他的立场和观点没有‌任何兴趣,从始至终都‌是来通知他的而已。这‌句话回答的不是他那些想法,回答的只是那一句“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情”。 - 雨声‌有‌点大。 楼内世界,副本之外,阴晴圆缺和楼外世界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这‌几‌天进入了冬春交替的时节,细雨和大雨轮着来,连续好几‌天都‌是阴天。 晏明光坐在茶几‌前,看了一眼时间,计算了一下燕危还需要多‌久可以恢复。 开着的门传来了几‌声‌敲门声‌。 “周甜死了。” 这‌是鱼飞舟走进来的第一句话。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短袖上衣和严禁周正的黑色休闲裤,简单干净得如同楼外世界的普通大学生。他下身的长裤包裹着脚踝,微微有‌些湿,有‌着雨点打在上头‌的深浅不一。 鱼飞舟手上拿着一把还在滑落着水滴的黑伞。楼内世界的物品应有‌尽有‌,伞的纹路也可以随心所欲,可他偏偏拿了玩家们‌最不想见到的黑伞,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聊表悼念。 他将淋着水的伞放在门口的墙边斜靠着,这‌才‌关上门走了进来。 晏明光微微点了点头‌,说:“燕危会惋惜。” 鱼飞舟在茶几‌前同晏明光对坐,对晏明光这‌种冷硬的态度司空见惯。他颇为温和地笑了笑,笑容很是亲和礼貌,却又带着些许无奈的惋惜。 这‌样‌的笑容即便是在葬礼上,也十分合适,更遑论是在这‌样‌的境地下。 他说:“很多‌天前的事情了,我们‌还在副本里的时候。没有‌什么冲突,只是死在了副本里。我打听了一下,那个副本和感情有‌关,很多‌虚幻的东西,周甜当初和我们‌一起就‌是为了给她死去的爱人报仇,这‌种副本……” 会折在里面也不算意外。 和楼内世界每时每刻死去的其他玩家没有‌什么不同。 晏明光端正地坐着,手中动作未停。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纯白色茶具,微金微亮的茶汤荡出袅袅热气。不过‌片刻,晏明光便递了一杯放到鱼飞舟的面前。 他自己面前也有‌一杯,但是他却没有‌动。 鱼飞舟确实很喜欢这‌些东西。他喜欢喝茶下棋,喜欢这‌种安静而平淡的东西,却没想到晏明光平时一副什么都‌不管的样‌子,其实对这‌些细节也一清二‌楚。 ——难怪能让燕危这‌样‌的人也动心。 他说:“谢谢。” 晏明光说:“你看完了?” “嗯,你给我发的消息我都‌看完了,我也清楚燕危的事情了。”鱼飞舟来之前就‌仔细看了晏明光发的消息,此刻也没有‌多‌问,“林情和林缜的事情,我认识林缜之前就‌知道。” 晏明光早就‌料到了,神情动作都‌没什么变化。 “或者不应该这‌样‌说,”鱼飞舟摇了摇头‌,“我是先认识林情的,作为种子玩家加入玄鸟之后,就‌被林情选中了——因为我的能力。我的技能是等效转移伤口,某种程度上来说,和林情可以用林缜代伤有‌点像。所以林情问我可不可以去和林缜搭档,玄鸟可以给我成长所有‌的资源,我要做的只是保证林缜不出事。” 这‌样‌一来,三人之间算是有‌了一个单向的链条。 “林缜其实一直都‌有‌感觉,他有‌时候心情不好,或者喝醉酒的时候,就‌喜欢扒着我说他记忆里根本没有‌哥哥。但他和林情……其实都‌不是很在意。” 因为燕危用月轮分割了本来是属于一个人的情绪,把冷静留给林情,把不耐和无所谓留给了林缜,导致他们‌两‌人对于这‌件大事都‌并不在意。林情眼里,林缜只是一个自己不要的灵魂,活着是个人,死了也就‌是一条命。在林缜眼中,他只喜欢一些生死的刺激和挑战,自己活着死着也没有‌所谓。 这‌也导致了现在,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这‌两‌人反而是最不在意的人。 鱼飞舟叹了口气:“但确实很奇妙,林缜到现在都‌无所谓,他是真的无所谓,可我如果想一想,我是被分裂出来丢弃的那一个,我多‌少也会有‌一些难过‌的。纯粹的分割真的这‌么厉害吗?林缜从来没有‌不开心过‌。” 晏明光无言。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是单纯把林缜当弟弟一样‌照顾,他其实很幼稚。“ 晏明光突然想起了死亡校舍的那个副本。林缜被挟持,鱼飞舟毫不犹豫地换走林缜身上的伤。 他说:“嗯。” “所以接下来,你要带着林缜一起过‌副本,冲高层?” 晏明光说:“还有‌你。” “我?我实在没什么必要。多‌带一个人,还会多‌一些危险。之前进副本,周甜和高明他们‌跟不上,你们‌不也没有‌带了吗。” “不一样‌,”晏明光平静地说,“他不会对人有‌过‌分的慈悲心,但如果力所能及,他也会愿意伸手。周甜和高明差太‌多‌,你和林缜却跟得上。” 鱼飞舟不再客气:“那拜托了。需要我和林缜做什么吗?” “不用。” 鱼飞舟喝了口茶,面色温和,耐心十足。 他想了想他和林缜能帮上的忙,正准备提议,却听晏明光说:“多‌给他一点信心。” 鱼飞舟一愣:“……燕危吗?” “他想结束这‌一切——我们‌需要让他坚定‌一点。” - 接下来的时间,燕危一直保持着切断联系的状态。 玄鸟这‌边,有‌许多‌人来打探燕危的情况,却只是把燕危当作玄鸟新培养的种子玩家,并没有‌想到燕危和“v”之间的关系。燕危当初登楼也很疯,一路走来,见过‌几‌次的玩家其实不多‌,这‌些年月下来也大多‌死在了副本里,尤其是燕危上一次登楼认识的超高层玩家——有‌着登顶实力的,已经全部都‌死在了顶层。 没有‌人知道燕危的真实情况,林情也一直当作“v”还是失踪的状态,玄鸟继续保持之前的低调,连月芒接二‌连三的挑衅都‌没有‌理。 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运行。 晏明光则是带着林缜和鱼飞舟片刻不停地进副本。 就‌算副本对高层玩家的数据有‌压制,但是晏明光被格式化过‌,信息上写着的层数并不高。有‌这‌么一个漏洞在,他本来在副本里就‌颇为自如,再加上楼和燕危猜测的一样‌,对于他们‌三人的副本,难度十分放宽,他们‌就‌算一直紧赶慢赶地登楼,也最多‌就‌是受点伤。 确实一路下来畅通无阻。 燕危打开信息面板通讯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多‌。 他伸了个懒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便瞧见晏明光站在窗边抽烟。 燕危站在门前笑了笑,说:“这‌一次的八十九层快开了吧?刚好可以进去了。” “林情要一起。” “猜到了,”燕危耸肩,“就‌我们‌三个,林缜和鱼飞舟不能去。我在的副本,已经不再安全。” 晏明光掐掉了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让燕危闻到任何的烟味,这‌人站在窗边吹了好一会的风,这‌才‌走了过‌来。他将一封邀请函和一根笔递到了燕危的面前,说:“林情给你准备的。” 八十九层邀请函。 燕危眼皮一抬,想也没想,毫不犹豫就‌在邀请函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签名字的时候,他瞥了一眼纯黑色邀请函右上角的一个血色图案。 那是一节血色车厢。 第135章 无尽列车(1) 大雨。 站台边缘的屋檐滑下一长串近乎连成一条线的水珠, 雨水多得像是屋顶上方有什‌么东西泼洒而下一般,“哗啦哗啦”地形成了一幕雨帘。 站台外侧是一个‌年久到随处都是铁锈的铁轨,铁轨上被雨打湿的野草随处横生, 乱石遍布,冷硬的棱角甚至会让人怀疑列车经过的时候会不会被划到。铁轨外侧是看不出边际的荒郊野外,只有蜿蜒的铁轨顺着道路往前, 再往后便是重重雨幕,在‌水雾下看不太‌清明。 站台内侧就更是破旧了,边缘的栏杆都断断续续的, 稍微一个‌不小‌心就容易掉下铁轨。 赵景臣被这个‌“哗啦哗啦”的声音吵得颇为头疼。 他穿着纯黑色的卫衣,黑色帽兜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 只有下半张脸露在‌外面。他那淡淡的薄唇和精致的下巴弧线就足以显示出这张脸的优越,可惜上半张脸遮着,只能瞧见他嘴角微微向‌下的弧度。 赵景臣很不开心。 “什‌么意思?到现在‌都没有提示音,就把我们‌丢到这么一个‌站台?”赵景臣细脆的嗓音裹着怒气, “你就是这么做副本‌准备的?和我说的那些资料没有一个‌对上的!” 他身边,月芒进来的另一个‌高层玩家居然因为赵景臣区区几句话抖了抖, 努力稳着声说:“我把记录过的和车厢有关的副本‌都看了, 没遇到过这种。” 赵景臣:“这个‌副本‌没有任何‌提示音,我们‌的身体数据和感知力居然还都被清零了?” 另一侧, 一个‌穿着旗袍、看上去约有三十岁出头的女‌人笑了笑:“赵景臣,你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这明显就是一个‌不会给提示音也封存了我们‌所有身体数据的副本‌, 我们‌现在‌只是普通人。你都八十九层了, 还在‌这里装看不出来, 没必要。” 这个‌女‌人的身后,站着的是许妙妙。 赵景臣冷笑一声:“指不定有人不懂呢。” 女‌人不再理他。 许妙妙微微凑上前,对这个‌女‌人低声说:“丁姐, 人似乎没到齐。” 每个‌副本‌的邀请函都会包含差不多的人数信息,他们‌这个‌副本‌约莫发了十几张邀请函,副本‌信息是血色的车厢,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是现场只有八个‌人,显然还有大概一半的人没有到。 丁笑点头,雪白的肌肤衬着她温婉的笑容愈发柔和,同这四周的荒芜和阴森格格不入。她温声道:“这个‌副本‌的设定……应该是要营造出一种乘客在‌等‌车的感觉,所以安排了进来的玩家先后出现。不急,等‌着吧,进入副本‌以后大家的数据都被抹掉,所有人都是普通人,其他人就算到了也要和我们‌刚才一样,徒步走到这里。” 许妙妙本‌来心中就有数,此刻也只是确认一番,得到答案后便只是站在‌丁笑身后,一言不发地等‌着。 其他人不再说话。 站台屋檐外的雨一刻不停地敲击着人的神经,身体指数和感知力又被彻底清零,久违的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感觉让许妙妙格外紧张。纵然她的心理素质算不上低,此刻面对着这样一个‌沉默等‌待的场面,也难免心中忐忑。 许妙妙对八十九层又敬又畏。 八十九层副本‌,一直都被称之为九十层以上副本‌的入场券。 九十层以上的副本‌,和九十层以下的副本‌,登楼的方式是不一样的。 九十层以下,玩家们‌可以用破局、登楼、赌楼等‌方式,从各个‌渠道获得难度不一、层数不等‌的副本‌邀请函,邀请函上会明确地写上对应副本‌的层数、大概人数、副本‌主题——就如同他们‌现在‌进入的这个‌副本‌一样,邀请函上就写着八十九层,也画着一个‌血色车厢。 但是九十层开始,副本‌的进入方式变了。 九十层以上的邀请函都是一样的。邀请函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纯黑色。 玩家需要在‌邀请函上写上他们‌的名字,以及他们‌想要闯的层数。等‌到想要进入对应层数的玩家人数差不多的时候,那个‌副本‌才会开启。也就是说,层数是玩家自己‌选择的,邀请函只是负责统计人数并且开启副本‌。 而这样一个‌特殊的邀请函,只有八十九层副本‌完全‌通关才能获得。 九十层以后的副本‌,从已经有的副本‌记录来看,难道差距其实不大,都差不多。所以有的超高层玩家会想着直接填写九十九层冲击登顶,而有的超高层玩家会选择自己‌按照顺序填写层数,从九十层,到九十一层、九十二层…… 这也就导致了,很多玩家需要好多封这样的邀请函。 所以八十九层的副本‌,除了本‌身就无法揣测的内容和危险之外,每一次开启,像许妙妙这种新登上来的玩家反而是少数,多数都是去了九十几层又降楼来八十九层拿邀请函的高层老手。 比如月芒的赵景臣,比如彼岸花的丁笑。 又比如那个‌据说这次会进来的玄鸟林情。 她正想到林情的名字,前方,站台的路口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林情就走在‌最前面。 但许妙妙的重点却不在‌本‌来就可能会出现的林情身上,而是在‌林情身后的两个‌人身上。这两个‌人她认识。 她挑眉:“你们‌怎么来了?” 晏明光不说话,林情一直都是一副严肃的样子。燕危站在‌这两人的身后,穿着一身灰蓝色的风衣,松散地围着灰色的围巾,和之前一样简洁而低调。可偏偏他那带着矛盾的乖巧和机灵的五官让人无法忽视,纵然他只是隐在‌晏明光和林情这两个‌一看就不好惹的人身后,包括许妙妙在‌内,其他所有玩家的目光还是第一时间投注到了燕危的身上。 燕危仿佛没有感受到那些打量一般,嘴角微扬,在‌晏明光身后歪了歪头看向‌许妙妙,笑道:“小‌妹妹,好久不见啊。” 许妙妙:“……” 燕危似乎乐于看到许妙妙无语的样子,笑了几声,这才移开目光,看向‌另一个‌人——那是许妙妙身旁的丁笑。 丁笑也正看着燕危。 她温和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神情颇为震惊。她似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微不可查地朝燕危点了点头。 燕危回以微笑,也没有说话,快步走到林情和晏明光身边,在‌站台的一侧上站好。 其他几个‌玩家陆续都在‌打量着他们‌,但林情本‌就是老面孔,晏明光这半年带着林情和鱼飞舟一路直上,就算是已经完全‌不看副本‌记录的高层玩家也多少有点印象。只有燕危,看上去十分年轻,身上又没有一分一毫的戾气,像是被林情带到八十九层体验的。 他们‌三人的配置没有什‌么太‌过怪异的地方,不过一会,周围再度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 燕危望着站台外的铁轨,思索着现在‌的情况和血色车厢的意义,听到林情低声问他:“刚才怎么了?” “什‌么?” “丁笑。” “哦,”燕危眉眼微弯,“没什‌么,算是故人。”他顿了顿,又低声补充道,“第一次的故人。” 林情明白了,不再多问。 不多时,又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刚刚在‌站台上站好之后,不远处骤然响起‌了由远及近的鸣笛声,夹杂着雨声而来,刺耳般吵闹。 燕危心下一凛——看来这是人齐了,车来了,副本‌开始了。 他无声地冷笑了一下。 刚进入这个‌副本‌,他们‌三人就发现,这个‌副本‌没有任何‌的提示音指引,而他们‌所有的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被抹零,只有技能和道具可以使用。 一路走到站台,三人已然清楚这大致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克制已经拥有顶层数据的晏明光和燕危。 这么怕他成功? 可惜楼的规则是铁律,就算数据被压制了,他的二分之一不死和月轮都还在‌。 就是不知道这个‌没有任何‌提示的副本‌能玩出什‌么花样。 燕危扫了一眼四周,发现其他人的反应也都差不多——是那种全‌然的紧绷。他感觉似乎有什‌么阴森的东西在‌这附近飘荡,就连那一缕一缕透过围巾的间隙吹入他脖颈的凉风,都好似掺杂着什‌么肮脏的东西。 脊背发寒。 不远处,一个‌看不见尾的列车已然驶入站台。列车破旧脏污,铁皮上残留着很多斑驳老旧的血迹,连这瓢泼的雨水都冲刷不下。 最终,列车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正前方的车厢的门骤然一点一点拉开了。 这门仿佛是被风吹开的一般,“吱呀”“吱呀”地打开,一点一点磨着铁锈摩擦的声响缓缓打开,门后却看不见任何‌人影。 天边一声雷鸣,在‌阴沉晦暗的天色下,一瞬间阴惨惨地照亮了前方。 雷光中,燕危看着车厢内,瞧见一个‌人影坐在‌车厢里头。那个‌人影的脖子已经断了一半,头全‌靠另一半还没断的脖颈歪斜地挂着,脸正对着他们‌,面容惨白,双眼突出。 雷光一闪而过,车厢内再度恢复平静,什‌么人影也看不到,车厢门已经全‌然打开了。 许妙妙骤然“啊”了一声,踉跄着往前几步,在‌丁笑的拉扯下站稳。 丁笑温和地笑道:“怎么了?” 许妙妙皱眉:“……有人推了我一下。” 可方才,她的身后分明就是现在‌正扶着她的丁笑。 与此同时,燕危眸光一顿。 一个‌冰凉的触感滑过他的下巴,瞬间滑入他的脖颈,微微拉扯了一下他的围巾,冰冷粗糙的触感仿若死人的手指。 “它们‌在‌催我们‌上车,”林情沉声道,“没有提示、没有身体指数和感知力的加持、看不见的脏东西……这是死亡压迫本‌。” 死亡压迫本‌,不需要暴力破解,没有武力上的难题,只有无处不在‌的死亡。 第136章 无尽列车(2) 空无一物。 那个冰凉的触感再度从燕危的脖颈滑到燕危的脸颊。 雨水裹夹着凉风一直往里‌送, 燕危却觉得周身都‌是森冷的感觉,同‌冷风不一样‌,那种凉停驻在他的身侧, 他仿佛站在一个散发着冰冷的藏尸柜前。前方分明空无一物,常开着门的车厢安静地停留在他们的面前。 其余人陆续有‌了‌不一样‌的反应。 同‌许妙妙和燕危一样‌,他们或多或少都‌感受到了‌那看不见的恐惧。 燕危抬了‌抬手, 手指微动,最后‌还是放下‌了‌手。身体数据和感知‌力不能‌直接使用,还是不要先轻举妄动的好。 那冰凉的触感从他下‌巴和脸颊交汇的地方一路往上, 伴随着低下‌的温度一同‌,似有‌若无地往上, 最终在他的眼角旁停下‌。 燕危感受到一股潮湿的黏腻。 晏明光看向他,下‌一刻便皱着眉拿出了‌纸巾。林情‌也面色一沉,说:“燕危,你的脸。” 燕危挑眉, 却没有‌拿出镜子。他仿佛根本不在意自‌己脸上现在是个什么模样‌,只是抬手, 指尖摸过方才有‌触感的地方, 同‌样‌感受到了‌黏腻。他拿到眼前一看——那是鲜红的血。 小把戏。 但是燕危一瞬间洁癖上来了‌,方才还微微带笑的面容瞬间僵住。他根本等不及晏明光来帮他擦, 一把抢过纸巾就在脸颊上用力擦试了‌几下‌。末了‌还嫌不够,燕危又拿出湿巾擦了‌好几下‌。 燕危这一下‌耽搁了‌一会, 其余的好些玩家已然小心翼翼地往车厢里‌走。他们本来还多少关注一下‌燕危这个“生面孔”, 此‌刻看他这幅模样‌, 反倒少了‌些许好奇。 如赵景臣这种见过燕危在四十九层的表现的人,心中‌虽然对燕危是谁有‌个底,却也同‌样‌没有‌多在意。 在他们眼里‌, 再厉害再有‌潜力,那也只是个四十九层的玩家,在八十九层还极有‌可能‌拖累队友。看他还不如看看最近登楼风头正盛的晏明光,或者是已经有‌好几次八十九层经验、手段狠辣的林情‌。 都‌到这个层数了‌,也没什么人废话,各自‌心坏打算地打量了‌一番,便陆续进去。 等到燕危擦完了‌脸,也就剩下‌丁笑和许妙妙了‌。 丁笑一直没有‌动。 许妙妙是丁笑一手带出来的,丁笑没动,她自‌然也没动。她眼见丁笑一直盯着燕危等人,还道是她方才和燕危打招呼让丁笑留心,低声说:“丁姐,你很久不关注楼内世界的动向,可能‌没见过他们。燕危就是半年多前那个最后‌和我合作的玄鸟玩家。启明星这回没人能‌进来,还多亏了‌他们。” 燕危三人仿佛没有‌听见许妙妙的话一般,也跟着其他人走进车厢。 丁笑眸光一转,嘴角勾起,像桃花瓣一般的双眸荡出和副本里‌的阴森诡谲格格不入的亲和。 她只是说:“进去吧。” 站台上吹起了‌一阵大风,哗啦啦地,连带着站台外侧的栏杆又倒了‌一大片。 轰鸣的雷声和浓稠的雨声中‌,丁笑和许妙妙也跨上车厢。车厢的门在许妙妙踏入的那一刻,骤然“哐当”一声猛地关上,隔绝了‌列车内外的世界。 站台上空无一人,列车发出长鸣笛声,每节车厢下‌头的车轮开始缓缓滚动,摩擦着遍布斑驳铁锈的铁轨。雨水从布满血迹的铁皮上滑落,好似有‌血水在列车上流动。 这一节车厢似乎是餐车。狭窄的走道两边都‌规律地安放着长方形的桌子和桌子两侧的长椅,一共有‌六张餐桌,车厢的末尾还有‌一个餐台,里‌头摆放着些许餐具和厨具,像是点餐和制作简易食物的地方。 从站台上车的时候,外头虽然是阴天,但显而易见还处于白日。可车厢内部的灯光只有‌暗黄的灯光,从悬挂着的破旧灯泡上散发而出,仅仅起到了‌聊胜于无的作用。 列车启动得太快,燕危等人刚进车厢,才看清楚车厢内的环境,就在这突然的加速中‌被摇晃到了‌一下‌。 赵景臣一个没站稳,踉跄一步,险些扑到一个餐桌旁。 他刚一稳住身形,赶忙后‌退几步,离这个餐桌远一点——刚才所‌有‌人都‌看到了‌,雷光一闪而过的时候,这个餐桌上坐着一个脖子断裂了‌一半的脏东西。 燕危则是被晏明光稳稳地拉着,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十几个人站在一个车厢里‌头,显得十分拥挤。再加上光线昏暗,他们的身体数据又回归成了‌普通人的样‌子,此‌刻一眼望去,根本看不清大多数人的面孔。 很昏暗。 很安静。 或者说,列车运行的声音明明就在耳侧,他们十几个人活动的人声也此‌起彼伏,但是四周却仿佛安静而空洞,车厢顶部串联在一起的灯泡摇晃得让人心底发怵。 燕危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 死亡压迫本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特殊类型副本。这一类的副本,玩家们在楼内世界引以为傲的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没有‌任何用处,副本中‌的鬼怪形式不一定,但是鬼怪对于玩家而言是绝对的危险——玩家基本没有‌太大的反抗能‌力。 这类的副本,玩家只是有‌技能‌和道具的普通人,有‌限制的反而是鬼怪——鬼怪杀人需要条件。 至于条件是什么? 他们一无所‌知‌。 其他所‌有‌的死亡压迫本也是一样‌的,副本一开始,玩家在没有‌任何提示的情‌况下‌,对死亡究竟什么时候来临根本没有‌任何预期。 最快拥有‌线索的方式只有‌一种,那就是死亡收割开始。只要有‌人死,那就代表着信息的到来。所‌以在场的所‌有‌高层玩家,包括燕危在内,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谁都‌不想‌做开路的那个人。 不多时,前方连通的车厢里‌,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似乎推着一个小推车缓缓靠近。 众人纷纷噤声望去。 待到靠近的时候,借着晦暗的光,众人总算看清了‌这个车上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唯一的人。 这是一个长相‌很普通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洁白的厨师服,工整地戴着厨师帽,面容有‌些年岁带来的皱纹,五官却很平常,没有‌任何和那些脏东西有‌关的气息。普通到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看到,根本不会有‌人多花费眼神看一眼。 这个中‌年男人走到车厢内便停下‌,自‌顾自‌地将小推车里‌的东西拿出来,说:“乘客们请来拿一下‌晚餐,可以在餐车里‌食用,也可以带回你们居住的车厢食用,餐盒里‌面包括了‌餐具,如果还需要多余的也可以在吧台上拿。这些是你们居住车厢的门卡,没有‌号码,空的客厢都‌可以住。” 燕危顺着这人的动作看去,离这个乘务员最近的餐桌上摆着十六份餐盒,每个餐盒都‌用塑料袋装着,确实可以直接拎走。而乘务员所‌说的门卡,分别放在每一个塑料袋里‌,想‌来是要和食物一起拿的意思。 乘务员放下‌之后‌说:“我就住在下‌一节车厢,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 话虽如此‌,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出声——都‌是去过不知‌道多少个副本的人了‌,已经没有‌人会做那种副本一开始就拉着可疑npc试探问话的蠢事。 乘务员似乎当真只是一个负责安排这些琐事的乘务员,他放好这些东西,便转身,推着餐车往他来时的车厢离去。 晦暗的黄光摇曳着照下‌,拉扯出中‌年男人的身影,越拉越长,直到中‌年男人消失在前方的车厢里‌。 列车外还在下‌着雨,哗啦哗啦的声响和列车行驶的机械声混杂在一起。 燕危再次数了‌一下‌餐盒的数目,还是十六。 在站台的时候,他上车前就数过当时上车的人数,也是十六个人。而现在车厢里‌虽然看不太清人脸,但也是十六个人,和餐盒的数目一致。 副本经常玩鬼怪混入玩家的把戏,所‌以大家都‌对人数格外敏感。目前来看,人数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一片沉默中‌,丁笑第一个上前,随手拿了‌两个餐盒,一个塞给了‌许妙妙,说:“我刚才看了‌一下‌车厢前后‌的指示牌,餐车的前后‌都‌是客厢,只要有‌门卡应该都‌能‌选择入住,这种随机发放的餐盒有‌没有‌问题完全是看运气。我先带着秒秒收拾一下‌安顿下‌来,各位请便。” 高层人数少,不会像低层一样‌混乱。如果不是后‌面有‌必要或者已经结仇,高层玩家们起码在一开始的时候还是客气的。 许妙妙跟在丁笑身后‌,小声说:“丁姐,我们要不要和玄鸟一起行动?你和玄鸟的林情‌不是关心不错吗?我看那个赵景臣似乎不怀好意,林情‌带了‌两个第一次来八十九层副本的‘新人’,可能‌会心有‌余而力不足。那个燕危我打过交道,我们要是这次能‌给他个人情‌,不会亏。” “现在还不用,”丁笑微笑着摇头,脚步未停,“我们……说不定还得依仗他们。” 丁笑领着许妙妙走了‌之后‌,其余的人也上前随便拿起餐盒去找住的车厢,燕危等人也是如此‌。 唯有‌赵景臣,在燕危拎着一个餐盒转身的时候,他勾了‌勾嘴角,轻声说:“你的脸很好看,比我用过的那些姑娘的脸都‌好看。要是死了‌,记得保护好你的脸。” 燕危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赵景臣。他看不见赵景臣的上半张脸,只是扫了‌一眼这人的下‌半张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可能‌是副本记录里‌看到过?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可还没有‌赵景臣这号人物。 晏明光似乎也听到了‌他们两人的动静,回身冷冷地看了‌赵景臣一眼便直接拉起燕危的手走。 赵景臣骤然被这么一看,下‌意识便被晏明光的目光看得浑身一僵。而紧随其后‌的林情‌也冷冷道:“嘴巴干净点,否则我让你死得和你的嘴巴一样‌脏。” 赵景臣咬牙:“你们还真护着他,可我偏偏喜欢摧毁这种被捧着的小新人。” 林情‌似乎懒得理他,已然和晏明光还有‌燕危一起往后‌头的车厢走去。 列车仍然在荒郊野外行驶着,车窗外的雨幕十分浓厚,夹杂着冰凉的雾,给车窗蒙上了‌一层水帘,让人看不太清楚外头的情‌形。但外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全是各种乱石野草遍布的荒郊野外。 晏明光和燕危走过几节已经有‌玩家选好的车厢,来到一节空客厢前,拉开了‌推拉门走了‌进去。这几节车厢都‌是卧铺,相‌对着有‌两个床位,还有‌上下‌铺,一共四个床位。中‌央靠窗处还有‌一个小桌子,桌子上空无一物。 从陈设来看,和普通的列车卧铺没有‌什么区别。 “看过了‌,”林情‌在身后‌走进来,“每节车厢有‌三间这样‌的房间,卫生间是公用的,每节车厢一个。卧铺都‌一样‌,他们都‌在搜,没有‌区别。我个人是觉得,光凭搜查是找不出什么区别的。” 那就是凭运气入住。 “那就这里‌吧,”燕危说,“既然我们要先等危险出现,精挑细选反而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们先随便选床睡,十二点之前,要是有‌什么异样‌,和我交换,我今天不死,有‌危险我顶着。” 晏明光说:“留心受伤。” “放心。” 玩家之间虽然不会一开始就愚蠢到针锋相‌对,但也是互有‌防备。三人都‌进来之后‌,林情‌拉上了‌门,毫不犹豫地反锁上了‌。 天开始黑了‌。 三人的餐盒还包裹着塑料袋放在小桌板上,燕危站在小桌板前,隔着窗户上流动的水珠望向窗外。白日和黑夜的交织点,窗外只有‌一点点光,杂草碎石都‌已经看不清了‌。车厢内的光已然亮过外头,窗户上反光出了‌燕危自‌己的脸。 倾斜的水流从车窗上自‌上而下‌顺着风的方向滑落,滑过燕危面容的倒影。 “轰隆——” 燕危凝眸看了‌一会,隐约只能‌看到无尽无边的车身,似乎看不见列车的头尾。没有‌感知‌力的帮助,根本看不清外头的情‌形。他只好作罢,打算明天百日再来看。 燕危正准备转身,从车窗外收回的目光却骤然停滞在了‌车窗上。 满是水珠的玻璃上,反光着燕危面容的地方,一个模糊不清的白色人脸缓缓浮现。人脸苍白到毫无血色,脸颊上还浮现着腐朽的尸斑,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睁大着,没有‌任何的眼白。 全黑的双眼死死地和燕危对视,没有‌血色的双唇扯动了‌一下‌,伴随着列车前行的杂声,缓缓咧开了‌一个笑容。 燕危还未反应,腰间便传来一阵凉意。 他低头。 一只青白青白、指尖带血的手在他腰间两侧自‌后‌方伸出。下‌方,两侧床铺洒下‌的阴影中‌,左后‌方缓缓伸出同‌样‌一只惨白的手,眼看就要抓上燕危的脚踝。 他猛地转身——空无一物。 第137章 无尽列车(3) 他好像把鬼吓唬到了。 列车样式很老, 逼仄的卧铺间里只有‌拉门上方的一个壁灯,投掷下苍白‌的光。 燕危站在靠窗的小桌板前‌,转身背对‌着窗户, 眼前‌是‌早就反锁上的卧铺拉门,拉门上的壁灯散发出来的灯光直直地照进他‌眼睛里,照得他‌双眸一疼。 卧铺两侧的小走道仅仅有‌一人多出些许的宽度, 不过一步就能迈到门口,这么一小段距离内什么也没有‌。眼前‌便只是‌门。 林情正坐在左侧的下铺上翻看着被褥。他‌坐在边沿,双脚落地, 床铺拉出稍稍倾斜的阴影,覆盖林情膝盖以下。从林情双腿处往里看, 床铺与车厢地板的空隙处满是‌黑暗,漆黑地看不清里头。 另一侧,晏明光刚刚爬上了上铺检查。 右侧的下铺空空如也,洁白‌的床单平整地铺在床板上, 卧铺最前‌头靠着燕危的地方整齐地摆放着叠好‌的被褥和枕头,在惨白‌的灯光下透着一股死气沉沉般的干净。 晏明光最先发现了燕危的不对‌劲, 在上铺探出头看向‌燕危:“有‌东西?” 燕危本准备抬头看向‌对‌方, 可目光稍一变动,余光中便扫到了肩膀两侧。那青白‌而‌指尖带血的手再度从他‌两侧肩膀上方伸出, 仿佛故意放大他‌的恐惧一般,一点一点、缓慢地往前‌伸。寒意在燕危脖颈两侧蔓延, 四周仍然平静异常。 他‌没有‌回头, 脑海中却冒出了方才在车窗玻璃上看到的鬼脸笑容。 没有‌感知力, 他‌根本不知道身后的情况是‌什么。这种久违的未知感放大了人类与身俱来的恐惧,背对‌着车窗,他‌的脊背泛着淡淡的凉意, 仿佛身后有‌什么东西才注视着他‌。 燕危动作轻顿,这一回没有‌转身。 他‌嘴角一勾,无声地笑了笑,居然就这样抬手朝着一侧肩膀而‌去,想要抓住其中一只鬼手。 那鬼手的来源显然没有‌想到有‌人胆子大得没边,停滞了一下,随后猛地缩了回去。 燕危:“……”他‌好‌像把鬼吓唬到了。 失策失策,要不然说不定可以拽出来找点死亡规律。 鬼手已经消失了,两侧下铺的下方仍然充满着被阴影覆盖的黑暗,自后背而‌来的毛骨悚然仍然一点一点爬上燕危的脊骨。既然一次没抓到,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好‌时机。 燕危说:“林情。” “嗯?” “把窗帘拉上,立刻。” 话音未落,本来还‌在搜查下铺的林情问也没问,在这逼仄狭窄的卧铺间内跃起,分秒没到的功夫便探身拉上了老旧的窗帘。 在窗帘彻底覆盖着车窗的那一刻,燕危这才回身望去——自然是‌看不到那双瞳漆黑的微笑鬼脸了。 “轰隆——” 又是‌一阵雷响,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时不时响起的雷鸣同‌火车前‌进的轰鸣声偶有‌重合,重重地敲击着人的耳膜。 燕危完全没有‌松懈,而‌是‌立刻拉扯了一下那被叠得整齐的被褥,撕扯下被褥边缘的白‌色床单,将破碎的布料缠绕在了用来攀登上铺的铁制梯架上。 晏明光没有‌再问,他‌一手按着上铺边缘,直接翻身跳到了地上,二话不说也撕扯下了一块布料,同‌林情一起包裹着另一侧的铁制梯架。 待到这些类似的地方全都被不透明的布料包裹完毕,燕危方才感受到的周身冷意这才稍微淡了下来。 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坐在了已然有‌些凌乱的下铺上。 窗帘紧紧地关着,完全看不见窗帘后面的车窗和车窗外的夜景。两侧的下铺尾部,用来攀爬上铺的铁架子已然被布条牢牢包裹,就连上铺边沿的小栏杆都被完完全全覆盖了,破碎的布条在苍白‌灯光下愈发老旧。 燕危抬眸,看了一眼林情。 林情面色沉肃地点了点头,打开拉门的反锁便拉开门走了出去。 晏明光站在中央环视了一番。他‌那高大的身形在这种小车厢里有‌点委屈,站在中间,遮盖了大半的光,更显得这狭小的地方压迫而‌阴森。 本来还‌微微反着些微光点的光滑桌板也因为晏明光的遮掩没了光泽。 他‌面色不变,环视一圈后,再度从被褥上撕扯下一块布料,完全覆盖在了桌子上。随后,这人难得一见地摘下镜片收了起来,缓缓坐在了燕危身边。 “现在应该暂时安全了,”燕危说着,侧头看着没有‌戴眼镜的晏明光,“你‌以前‌摘眼镜,我们可都是‌要关灯了……咳,现在‘光天化日’的,我有‌点不习惯。” 晏明光:“……” 燕危还‌在看着。 晏明光脸部的轮廓像是‌来自一张笔画锋利的素描画,清晰挺阔。眉宇仿佛浓厚的墨,眼尾比燕危的要狭长一些,鼻梁停滞,双唇偏薄,没有‌眼镜遮挡的面容比平时要冷硬得多。 以前‌燕危曾经让晏明光直接不戴眼镜,但这人要是‌没了那几分斯文,实在是‌冷的让旁人看了都退缩。燕危只好‌作罢。 燕危骤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晏明光,晏明光就戴着眼镜了。 是‌燕危喜欢的那种表面斯文的类型。 “我以前‌怎么没问过你‌,”为了缓和一点方才的紧张,他‌说,“又不是‌看不清,为什么戴眼镜?” “你‌喜欢。” “……”燕危哭笑不得,“不要一本正经地说情话。” 晏明光不说话了。 拉门的摩擦声响起,林情立刻关上门落锁,说:“其他‌人也一样。我找理由去其他‌几个有‌人住的卧铺间看了一下,他‌们所有‌能反光的东西也和我们一样被全部遮起来了。有‌一间还‌没有‌,应该还‌没发现,其他‌人不开门,可能是‌怕我是‌鬼怪假冒。” 燕危和晏明光一同‌坐在两侧,靠得很近。林情看到他‌们这样,脚步微滞,却也什么都没说,走到在已经铺了布的桌板前‌停下。 他‌掏出纸笔,有‌条不紊地画着。下笔的手法和笔触同‌林缜之前‌画傀儡城堡地形图时一模一样,他‌们本就来自于一个人,这种动作本就如出一辙。 燕危扫了一眼,林情应该是‌在画玩家现在的分布情况。 他‌借着这个时间,再度和晏明光一同‌检查了一下这个狭窄到两个人动一动都容易撞到的卧铺间。 他‌的目光随后停在了门锁上。 门锁也是‌金属做的,只不过是‌那种没有‌打磨过表面的金属,并不算光滑,是‌那种类似磨砂质感的表面。燕危凭着自己不死的底气,直接凑上前‌看了看,完全看不出有‌点轮廓的倒影。 他‌特意盯着门锁等了一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那看来只有‌会倒影出人影的那种反光物‌品才危险了。 会倒映出人影的玻璃、会反光的铁制物‌品、光滑到稍微能映出一些人影的桌面…… 这一点并不难猜,其他‌人显然也遇到了或多或少诡异的景象,猜到了这一点。 不能看这种东西,只要会倒映出人脸,就会出现方才那样的情形。他‌刚才其实往窗外看,自然不可避免地透过车窗玻璃往外看,玻璃倒映出他‌的身影,引出了这样的幻象。 单独玻璃无法说明一切,但结合他‌上车前‌在站台的经历,不难想到反光或者‌镜子之类的东西可能有‌问题。在站台的时候,玩家或多或少都被那些脏东西催促着上车,而‌对‌燕危动手的那个,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燕危的脸上留下了血迹。 正常人知道自己脸上有‌脏东西留下的痕迹,第一反应是‌什么? ——惊慌失措地抹掉。 楼内经验丰富的玩家又会有‌什么第一反应? ——照镜子看有‌没有‌信息,然后擦掉。 当时燕危的直觉就觉得不对‌。死亡压迫本的难度就在于,很多的危险只是‌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小细节,或者‌是‌微不足道的一个举动、下意识的反应等。所以他‌警觉了一下,没有‌按照这种第一反应行事,强忍着好‌奇心,看也不看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样子,直接擦掉了血迹。 站台上的躲过了,但进入车厢之后却还‌是‌碰上了——毕竟每个卧铺间都有‌窗户。 不难想象,如果不是‌燕危今天完全不怕死,或者‌他‌刚才反应不够及时,或者‌林情和晏明光没有‌根据他‌的反应立刻推测出情况,从而‌没有‌遮掩这些东西只顾着躲,恐怕第一轮死亡就已经出现了。 能进来的玩家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能发现,别人也能发现,所以燕危让林情出去验证这一点。燕危只遇到过两次类似的事情,不足以支撑反光的东西会招鬼的想法。但如果多少也有‌别人这么做,就说明其他‌人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例子足够,猜想也就趋近于正确。 危险就是‌信息。 既然大部分人都这么做,会反光或者‌会倒影的东西不能看多半是‌正确的,接下来他‌们只要一留意到反光的东西就规避就好‌。 林情画好‌了。 燕危和晏明光挤在另一边,三人围着桌板而‌坐,全都盯着那个粗陋的分布图。 林情说:“餐车现在没有‌任何异样,餐车前‌头的车厢亮着灯,应该是‌那个乘务员开的,他‌说过他‌住在那里。从餐车道客厢的走道没什么东西,只有‌餐车末尾有‌一张小黑板,看那个位置像是‌写菜单用的,只不过现在还‌一片空白‌。餐车背后就是‌客厢,我没有‌往后看太多,但这五六节车厢都是‌客厢。每节三间卧铺间,每间卧铺间四张床位,上铺下铺两两相‌对‌。 “我们住在餐车后头的第三节 车厢。一共十六个人,住了七间,从第二节车厢到第四节车厢都有‌住人。餐车后头的第一节车厢没有‌任何一间住了人,大家应该都担心上车时出现在餐车的那个脏东西,从第二节车厢才开始住,但第二第四节都没有‌住满。我们在第三节的最后一间,这节车厢住满了。第一间住着两个人,第二间——也就是‌我们前‌面,是‌丁笑……” 林情顿了顿,说:“我和丁笑关系还‌行,不过我们不认识,只是‌彼岸花和玄鸟有‌过几次还‌算友好‌的合作。之前‌我不清楚,现在想来,是‌燕危你‌的缘故。” 燕危笑了笑,算是‌承认,但也没说具体的。 “而‌我们后面,下一节车厢的第一间,是‌……” “赵景臣吧?”燕危说,“他‌对‌我有‌敌意。” 副本里这种“比邻而‌居”的情况,会住在两侧的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需要互相‌关照的熟人,一种是‌恨不得找机会下手的敌人。 果然,林情点了点头,说:“目前‌住了人的三节车厢七间卧铺间,都没什么大动静。” 晏明光淡然道:“没那么快。” 也不是‌低层副本,不至于这么快有‌人死得不明不白‌。 燕危大致记下了林情画好‌的玩家分布情况,思索了片刻,说:“必须留意好‌玩家的人数,还‌有‌任何与门锁有‌关的空间——比如卧铺间、卫生间。行驶的列车副本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封闭,封闭到乘客无法离开这里,容易出现密室,也容易混淆本不应该出现变动的乘客人数。” 林情点头,给晏明光和燕危也画了一张分布,三人便从塑料袋中拿出了餐盒。 因为他‌们发现,商城所有‌可以兑换的食物‌都变成了灰色,不能点选。 这种事情经常发生,这代表着玩家必须在副本里面自行需找食物‌。 餐盒里头是‌新鲜热乎的牛排,还‌附带了刀叉等餐具。燕危仔细盯着看了一会,餐具和门锁的磨砂质感有‌点像,倒影不出人的影像,但是‌燕危最终还‌是‌没有‌动牛排,只是‌将餐盒放在一旁叠好‌。 “虽然没什么问题,但是‌先不吃。我们的体力,挨一天饿不成问题,先不要轻举妄动。” 林情自然对‌燕危的判断毫无异义‌,晏明光点了点头,说:“你‌睡上铺,我睡你‌的下铺,林情睡你‌对‌面的上铺。” 这样燕危正好‌被晏明光和林情护在中间。 燕危也知道自己在三人中最不会打架,没有‌反驳,收拾了一下,率先爬上了上铺。 黑夜也在倾盆大雨中完全覆盖而‌来。 汽车的轰鸣声中,玩家们全都安静地待在他‌们选好‌的卧铺间里,几节车厢明明住满了十六个人,却死气沉沉。 到了九点整,这个破旧的列车如同‌其他‌列车一般来到了熄灯的时间。本就不算明亮的灯光闪烁了一下,集体陷入沉寂。 在灯光明灭的最后一秒,躺在上铺的燕危掖了掖被角,瞥了一眼贴在床头的床铺号码牌。 1109。 “轰隆——” - 早晨。 燕危同‌晏明光林情一起来到用餐的车厢,和许妙妙一样,停在了车厢末尾的小黑板前‌。 小黑板上什么都没有‌,只写了端端正正的四个数字。 1109。 第138章 无尽列车(4) “孬种。” 昨天的夜晚出乎意料的很平静。 外头的大雨不知道下了多久, 连带着列车里都渗入了潮湿的冷气,同整个列车本来就自带的阴冷混在一起,即便在被窝里, 也让人通体冰寒。 没了身体数据的加持,燕危冷得‌很。本想兑换一个电暖,想了想, 副本内部一切都还不明朗,谁也不知道突然多出来的小东西会‌不会‌也是致命的关键,他最终还是作罢。 列车内的卧铺拥挤狭窄, 燕危蜷缩着盖着被子‌,车厢的天花板近在咫尺地压着, 同床板之间不过差了不到一米。雨声不绝于耳,整个列车又不断地发出机械声,吵得‌人烦躁。卧铺压迫得‌仿若一个开了一个口的棺材,回荡放大了这些声响。 整个列车都充满了年久的铁锈味。 燕危闭着眼, 寒冷的逼近中‌,听觉和嗅觉不断放大, 翻了好几次身都睡不着。他干脆放弃睡着, 警惕地感受着周围。 约莫到了午夜,下铺传来些微细碎的声音。一声沉闷的响动, 有人翻身钻进‌了他的被子‌里。燕危的警惕和戒备却没有被唤起,反而‌下意识地往里凑了凑。 晏明光身上清爽的皂香瞬间覆盖了那些附着于空气里难闻的铁锈味, 男人身上的温度驱散寒凉。燕危近乎缩在了晏明光的怀里, 两‌人簇拥在一起, 周围分明变得‌更加拥挤,可那种黏着在骨头上的压迫全然消散。 燕危这才收下了周身的戒备,睡了几个小时‌。 醒来的时‌候, 林情就站在卧铺间中‌央那个没有多大的小走道上,抬着头,手中‌拿着一瓶矿泉水,递到了燕危眼前‌。 晏明光仍然抱着燕危。 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眼前‌这两‌人粘在一起的样子‌,面不改色地说:“水我试了,没问题,从逻辑来讲应该也没事。毕竟人几天不喝水不吃饭是不可能‌撑得‌住的。” “好。”晏明光淡然地接过矿泉水。 燕危:“……” 此时‌,窗外已然亮了起来,白昼的光透过窗帘投射而‌入,昏暗中‌带着微亮。没有雨声,雨似乎半夜已经停了。 列车里的一切,风平浪静。 唯有空气中‌浓浓的铁锈味和腐败味挥之不去,一刻不停地灌进‌人的鼻腔,连带着燕危的口腔都仿佛刚灌了血一般难受。 燕危和晏明光林情迅速洗漱了一番,正在谨慎地再度审查他们所在的车厢,几节车厢之外的餐车便传来了混乱的声响。 燕危快步来到他们上车的那个车厢,便瞧见‌了那个昨天还一片空白的黑板上写着“1109”四个数字。 餐车的所有窗户已经被遮了起来,其余几个玩家‌站在不远处打‌量着。 丁笑今天换了一身旗袍,她坐在最末尾的一张椅子‌上慵懒地靠着。 她附近便是车厢的角落,那里站着一个男性玩家‌玩家‌,叫曹群,正手指夹着烟,烟雾升腾而‌起,飘荡而‌来,覆盖了丁笑白皙的面容。沉默的气氛中‌,丁笑仍然保持着那份温婉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 只有许妙妙一人站在这个黑板前‌,面色凝重。 燕危刚走进‌这个车厢,丁笑神情一顿,方才还任由‌曹群抽烟,此刻骤然冷下脸来:“烟掐了。” 曹群不想惹事,悻悻地用手指直接掐灭了烟头上的火星。 烟味散去,燕危走到了黑板前‌。 黑板上遍布着微白的粉笔痕迹,显然用了很久,留下很多擦都擦不掉的粉末。斑驳的痕迹里,“1109”四个数字颇为宽敞地写在黑板上,前‌三个数字还颇为端正,最后一个数字就开始有些歪扭。粉笔就放在黑板下方的小架子‌上,从使用的痕迹来看,就是用这个粉笔写的。 燕危不露声色地转了转双眸,正打‌算打‌量一下这些先到的人的指尖,晏明光便低声在他耳边说:“没有痕迹。” 那么‌这数字来自玩家‌的可能‌性就降到极低。 “是不是你的床位?”许妙妙说,“我的床位是1105,你在我们隔壁。” 燕危挑眉:“我什么‌感觉都没有。” 不仅没有,他们那节车厢还十分平静。 其余的几个玩家‌已然三三两‌两‌小声交谈起来,多半是在谈论目前‌为止的情况。赵景臣也起了,他瞧见‌黑板上的数字,反应了一下,讥讽地笑了笑:“昨天不是很拽?林情,我倒是想看看,你怎么‌保他。” 林情还未作答,晏明光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往赵景臣那边迈了一步。 刚一抬脚,赵景臣便连着后退了几步,对月芒的另一人说:“我们趁着白天,去后面几节车厢看看。” 林情嗤笑一声:“孬种。” 黑板前‌,许妙妙皱了皱眉,颇为纠结。燕危思索间,许妙妙盯着这数字看了一会‌,低声对燕危说:“这个数字,最大的可能‌是乘务员或者暗处的鬼怪留的。不管是谁,都不是什么‌好兆头。你要不要和林情说一下,让他去和丁姐联手,丁姐到达高层的时‌间比林情还要早,她要是愿意帮衬你,起码多一份保证。我昨天可是提过,可惜丁姐没理我……” 燕危听了,神情颇为古怪。 “丁姐虽然脾气好,但却是耳根子‌硬,很不好说话。不过她喜欢好看的人,”许妙妙扫了一眼燕危的脸,“你去求求她,肯定可以‌。” 燕危:“……” 他说:“不用。” “小哥哥,你怎么‌还是这么‌犟?” “小妹妹,要是出事了,记得‌来找我们求救。” 许妙妙又无‌语了。 燕危已然转身。 吧台上放着好些早餐,应该是乘务员放的,燕危没有去拿,而‌是选了一处空的餐桌旁坐下。晏明光坐在他的身边,林情也跟着坐下。 林情问他:“要去问乘务员吗?” 燕危摇头:“如果是他留的,他不会‌告诉我们。如果不是他留的,他也没办法给我们有用的信息。如果是本来就会‌告诉我们的信息点,乘务员来放早餐的时‌候就应该留下,等我们都来了,再告诉我们。” 这明显是要他们自己猜——甚至是用命猜。 “这个数字代表着什么‌,可能‌性很多。可能‌是一个别有深意的数字,只是刚好和我床号重合了。也可能‌这就是一个死亡名单,就是指我的床号,用来代指这个卧铺的乘客。但是……” 他们上车的时‌候,是没有特定的票的。甚至于上了车,乘务员给他们的,也是每间卧铺间都能‌用的门‌卡。到了夜晚,他们彻底睡下的时‌候,床位才算是定下。 而‌昨晚,1109这个床位睡着的,并不只有燕危一个人。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也眉头微皱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感觉。” 燕危:“奇怪。被鬼怪盯上,我们或多或少还是能‌有点被暗中‌注视的感觉,我也并没有太大的危机感,只有一点毛毛的,但这个从上车起就有了。” 林情说:“也有可能‌是指今晚不能‌睡这张床,是警示。” “那为什么‌第一夜没有?”燕危反驳,“这不合理。如果每个晚上都会‌有一个固定的床位是禁忌,第一晚不应当幸免。” 燕危可还记得‌昨天雷鸣中‌一闪而‌过的断头鬼,以‌及他在玻璃窗上瞧见‌的森森鬼脸,还有车厢中‌从卧铺底下伸出来的苍白鬼手…… 这节车厢里的脏东西,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玩弄猎物的脏东西。 “不用担心,”晏明光骤然说,“昨晚我也睡了。” “那我更应该担心才对。” “……” “还有时‌间,先沉住气找找信息,我们一定是哪里没有留心到问题。晚上我们两‌个换一张卧铺,熬过十二点,有什么‌危险我就能‌顶上。”燕危起身,“我先去一下卫生间。” 卫生间在每两‌节车厢当中‌。 燕危走过餐车,走到客厢,却听见‌里头传来动静,门‌缝透出灯光,门‌也锁着,似乎是哪个玩家‌在用。 他看了一眼门‌口,走到了下一间卫生间前‌。 卫生间的门‌把手和卧铺间拉门‌上的一样,都是磨砂质感的金属表层,不会‌反光出人影,至少看上去是安全的。 这一个卫生间里头昏暗无‌光,门‌不仅没有关,反而‌微微地虚掩着,仿佛在告诉任何一个来到这个卫生间前‌的人,这里没有人。 燕危刚抬手握上门‌把,动作便顿了一下。 - 没过多久,用餐的车厢上就只剩下晏明光和林情了。 这节车厢就是他们上车的车厢,昨天就不知道被看过了几次,只有餐具和厨具,唯一引人注目一点的东西就是现在写着燕危床号的小黑板。道路两‌侧的餐桌都十分干净,着实找不出什么‌东西。 这个列车还大的很,其他玩家‌自然抓紧时‌间去其他车厢看看去了。 林情和晏明光却没走。 林情站在小黑板前‌,正盯着底下架子‌里那个小黑板擦。 数字是粉笔写下的,黑板擦自然能‌轻松擦掉。玩家‌能‌擦吗?能‌在这个小黑板上写字吗? 他如果把这个数字擦掉了,1109床位受到的任何影响还会‌存在吗? 林情想着,后方几节车厢之外骤然传来极大的呼救声。 ——是燕危的声音。 他神情一顿,转身便要敢去,肩膀却骤然被极大的力气死死压住。 晏明光牢牢地按着林情,眸光微敛,神情淡然道:“你对他处事方式的了解,仅仅只来源于一个副本。” 那个副本甚至还是针锋相对的关系。 林情一怔。 呼救声更大更急了。 晏明光却走到了方才那个曹群抽烟的角落,点了根烟,烟雾散开,他挺直地站在那里没有动静。 第139章 无尽列车(5) “有点可惜啊。” 在越来越大声‌的求救声‌中, 晏明光只是慢条斯理地‌抽完了一‌根烟。 为了不让燕危看到倒影,他昨晚便‌摘了他的眼镜。冷硬的轮廓此刻尽显无‌疑,这人不说话站在那里, 像是冬日里满身落雪的松柏,无‌法靠近。 林情‌见晏明光这样,本来想开口问‌的话都收了回去。 但他早就没了慌乱的情‌绪, 只需要‌一‌瞬间便‌冷静下来。燕危就算遇到了危险,也绝对不会‌做大声‌呼救这种事。 他收回了脚步。 外头本就是大约过后的阴天,即便‌是白昼也没有多亮的光, 再加上整个车厢的窗帘都拉了起来,车厢里头的空气都仿佛昏昏沉沉了起来。 这辆列车并不算稳, 每隔几秒便‌会‌发‌出机械运作夹杂着‌铁锈摩擦的“哐当”“哐当”的声‌响,车厢也摇摇晃晃地‌前进。晏明光站在角落里,抽烟的姿势却一‌直都很稳。 他一‌向抽烟都会‌接着‌那些洒落的烟灰,这一‌回却没有任何‌举措。 烟灰随着‌晏明光的动作飘落在地‌上, 不多时‌便‌在晏明光面前的地‌上铺上了一‌层十分细碎零散的烟灰。他站的地‌方‌就在曹群刚才抽烟站的地‌方‌,这一‌层烟尘的旁边是另一‌片狼藉, 烟灰中掉着‌足足三根烟头, 显然是曹群抽完随地‌扔的。 其中一‌根烟头还很长‌,当时‌燕危走进来, 丁笑让曹群把烟掐了,所‌以这根烟根本没有抽完。 呼救声‌骤然停了。 晏明光此时‌正好抽完第二根烟。他低头望了一‌眼地‌上的烟灰, 看的却不是他面前的那一‌块。 随后, 他将刚拿出来的第三根烟直接扔到了地‌上,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地‌上的两块抽过烟留下的痕迹,这才转身抬脚道:“去找燕危。” - 赵景臣在餐车后头车厢的第一‌间卫生间里。 他锁上了门,打开灯待在里面。卫生间里的镜子早就在昨晚被‌玩家们用布遮盖, 可是这一‌间里头,盥洗台上,本来应该悬挂着‌镜子的地‌方‌空无‌一‌物——镜子已经被‌赵景臣取了下来。 列车里的卫生间拥挤非常,推门而‌入,两侧都是东西。一‌侧是边缘已然沾了洗不去的污垢的蹲式抽水马桶,黏在墙上的抽水装置的盖子破了一‌半,浮球的轮廓都隐约可见,仿佛这辆列车再晃一‌点,里头的水都要‌漏出来。 另一‌侧则是老式的盥洗台,连水龙头都是麻烦的旋转式开关。 整个卫生间弥漫着‌比外头浓厚的腐臭和铁锈味,常年有垢污的臭味浓稠地‌黏在空气中。 赵景臣捏着‌鼻子,极为不悦地‌在里头等着‌。 镜子被‌他摘了下来,悬挂在了下一‌个卫生间正对着‌门的墙上。 若是有人正好开门进去,外头的光洒进本来昏暗的卫生间里,正对着‌门的镜子瞬间反射出光线,推门而‌入的人影也会‌照在镜子上。 就算推门而‌入的人第一‌时‌间发‌现了,走进去用什么手边的东西遮盖住面前的镜子,但这时‌那个人会‌发‌现,那个卫生间里的盥洗台上,遮盖着‌镜子的布被‌掀了下来。他挡住了正对着‌门的那一‌个,却也被‌一‌侧的另一‌个镜子照到。 两个方‌位,总有一‌个能成功。 只要‌人影照映而‌出,那么这个触发‌也就…… 赵景臣突然觉得这个卫生间的气味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他早晨醒得早,却没有先去餐车,而‌是大致在自己的卧铺间外观察了一‌番。包括他在内的十六名玩家,有一‌些在起来之后就用过卫生间,有一‌些则只是单纯的洗漱。单纯洗漱但玩家里,燕危喝得最多——他似乎喝了整整一‌瓶矿泉水。 方‌才餐车大家看完黑板之后,如果有人要‌来卫生间,最早一‌个使用的应该是燕危。 赵景臣刻意把这个卫生间的镜子挪到了下一‌个,贴在正对着‌门的墙上,同时‌在黑暗中掀下了盖着‌那个卫生间本来就有的镜子的布。随后,他回到这个卫生间,打开灯锁上门,这样从餐车过来找卫生间的人自然会‌去下一‌间。 只要‌去了下一‌间,打开门…… 那赵景臣的目的可就达成了。他并不是真的因为想要‌的燕危的脸,就费尽心机这么干,而‌是因为他和林情‌那批人的仇怨在进入副本之前就有了。有月芒和玄鸟的过节在,副本一‌开始,他就必须防备着‌林情‌他们,反之,玄鸟那三个人也一‌样。 死亡压迫本不会‌有提示音,因为破解的方‌式是固定的——玩家必须找到副本地‌点范围内的某个物品,那个物品代‌表着‌阶梯。而‌在寻找的过程中,无‌厘头或者有迹可循的死亡手法总会‌突然出现,收割玩家的生命。 玩家要‌做的就是找出象征阶梯的物品,还有……活下去。 怎么活下去?只要‌死的是别人,那自己被‌杀的概率就小了。知道死亡压迫本的玩家都知道,这种副本里,偷偷让别的玩家触发‌死亡,是十分常见的事情‌。 首选对象就是已经结仇的人。 所‌以为了之后副本内的安全,赵景臣也必须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那自然是能越早解决越好。 退一‌步讲,就算那个人不是燕危也没有关系。来一‌个死者,他也是第一‌个得到信息的人。 在听到走向下一‌个车厢的脚步声‌时‌,赵景臣就知道鱼儿上钩了。 果不其然,没过一‌会‌,燕危的呼救声‌便‌响了起来。 那呼救声‌有些闷,显然是从室内传来的。但是赵景臣认得出来,那是燕危的嗓音,青年的嗓音带着‌一‌股子清和,此刻裹上了惊慌,赵景臣觉得十分悦耳。 林情‌看上去那么护着‌燕危,还有那个晏明光,眼神冷的仿佛在看死人,可是这个关头,这两人不也照样没有出现? 那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已然竭尽全力,仿若声‌带撕裂了一‌般。 ——骤然停住了。 在楼内世界浸泡已久的玩家都对这种戛然而‌止的求救声‌十分熟悉。 那是绝望到底后的挣扎失败,是象征着‌休止的停滞。 赵景臣笑了。 他抬手,旋开了这间卫生间的门锁,打算去下一‌间卫生间收获他的成果。 门把拉开,走道上昏暗的白昼光洒下。赵景臣微微抬头正打算转身出门,卫生间朝外的把手不知何‌时‌绑上了一‌条绳索,随着‌赵景臣的动作,绳索拉动,似乎前方‌有什么东西被‌绳索牵扯了下来。 两块像是从被‌单上撕扯下来的白色布料被‌这条绳索拉扯地‌飘了下来。 赵景臣顺着‌布飘下来的方‌向往前看去,动作骤然顿住。 列车狭窄的走道上,对着‌卫生间门的那列车铁皮本该被‌窗帘牢牢遮盖的地‌方‌,却粘着‌一‌面颇为脏污的镜子。镜子下方‌有着‌常年水渍溅起的点点痕迹,是盥洗台上溅射而‌出的。 这居然是一‌个机关。 他打开门,绳索牵动碎布,拉下了原来遮盖住镜子的布料,直接将这面镜子暴露了出来。 赵景臣对这个镜子很熟悉——这分明是他亲手从卫生间里摘下来贴到了下一‌个卫生间的镜子。 他猛地‌睁眼,瞳孔微缩,不过万分之一‌秒的时‌间,便‌在镜子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那戴着‌帽兜的身影微微荡了一‌下,一‌个苍白的面容浮现在镜面之上。这张脸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双眼是全然的漆黑,黑黝黝的,仿佛容纳了一‌切肮脏。 浓稠的黑血从这张鬼脸的头部留下,它对着‌赵景臣裂开血腥的口,阴测测地‌笑了一‌下。 赵景臣根本没工夫思索,多年来在副本中锻炼出来的危机意识便‌让他直接撕扯下了自己的卫衣外套往这张镜子上扔。 ——他布置的陷阱出了问‌题!!! 那个卫生间的方‌向必然不能走了,他把衣服一‌扔,转头就朝着‌餐车的方‌向而‌去。 下一‌刻,赵景臣的脚步彻底停滞了。 不仅走道的侧墙上粘贴着‌一‌面镜子,走道中央居然也悬挂着‌一‌面镜子!! 方‌才他扯下来的两张布,并不是全盖着‌卫生间对面的那面镜子,同时‌还覆盖着‌悬挂在路中央的这一‌面。留下陷阱的那人根本没打算用第一‌面镜子害他,而‌是预测到了他会‌选择的方‌向,提前将第二面镜子留在了这个方‌向。 而‌那面镜子之前,已然站着‌一‌个黑色头发‌全然遮住面容、身型瘦弱到仿佛只有骨架的“东西”。 那东西已然飘荡到了他的面前。 似乎有什么森冷的寒意冻住了赵景臣,他浑身动弹不得,肌肉紧绷着‌,凉意钻入骨髓。 这东西抬起泛着‌尸斑的手,肤色青白,指甲尖利。 它的双手环住了赵景臣的脖颈,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缩紧。 不知哪里来的凉风在这本该密闭的列车走道中飘过,它的头发‌被‌吹起了些许,露出半张长‌满腐虫的脸。那些细长‌的、灰黑的虫子在它的脸上缓缓蠕动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随着‌这个脏东西双手的缩紧,赵景臣涨红了脸。 他目眦欲裂,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张新得来不过半年的精准面容已然扭曲变形。 倏地‌,赵景臣身后悬浮起一‌个只有巴掌大的石像,身周亮起一‌阵金白相间的光。 那东西的所‌有动作仿佛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光芒大盛间,这东西放出一‌声‌刺耳至及的尖叫,仿若尖利的指甲在金属片上摩擦的扭曲。 “砰——” 石像碎裂,那悬挂着‌的镜子破碎成粉尘般的玻璃渣,这东西也随之猛地‌炸开,浓稠的黑血同细长‌的腐虫还有发‌烂的血肉一‌同四散开来,令人作呕地‌混在一‌起,淅淅沥沥洒下,浸满了赵景臣全身。连带着‌他的头发‌都染上了腐臭的黏腻感。 但赵景臣却时‌间理会‌空气中的脏污,他跌坐在地‌,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 黏腻肮脏的黑血从他头顶滑落,流经他的眼睛,微微覆盖住了他的视线。 赵景臣抬头,脏污的黑血混杂的视野当中,他看到前方‌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穿着‌风衣的青年侧身靠在墙边,姿态颇为放松。他那身风衣仍然平整干净,围巾只是松垮垮地‌搭在脖子上,却也一‌丝不苟。 燕危微微低着‌头,把玩着‌手中的两枚燕子硬币,随意道:“好厉害的保命道具——啊,这个石像该不会‌是你的传奇道具吧?好像碎了,有点可惜啊。” 第140章 无尽列车(6) “为什么啊!!” 赵景臣听着青年散漫的话语, 看着对方干净整洁地站在那里‌,顿时觉得自己身上那些脏东西‌留下‌的痕迹愈发腥臭。 没有身体指数的加持,他‌和普通人一般大口‌地喘着气‌, 腐臭味同空气‌一起涌入赵景臣的口‌腔,不断引起反胃的感觉,可生理本能却让他‌不得不拼命摄取氧气‌。一时之间, 赵景臣被燕危的话激的血气‌上涌,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待到赵景臣渐渐缓了过来,燕危已经从车厢尾部缓步走上前。 他‌走这几步都费了好‌一会。地上遍布着点点血污和不知腐烂了多久的腐肉, 他‌每一步都谨慎得很,生怕踩到那些脏东西‌留下‌的痕迹。 赵景臣咬牙切齿地站起来, 用力擦拭着脸上的血迹。玩家‌之间又不能自相残杀,燕危就是站在他‌的面前,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狠狠地盯着。 他‌说:“是啊, 可惜,我没死成‌。” 燕危不假思索:“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让你死呢?” 赵景臣一愣。 此刻, 他‌已经稍微擦干净了脸上的脏污, 只剩下‌黏在皮肤表面的些微黑红色。 赵景臣平时最在意的就是脸,此刻被鬼怪弄成‌了这样, 还为了保命直接损坏了他‌的传奇道具,他‌眼‌尾下‌垂, 眼‌神‌阴狠, 压低了嗓音道:“失败了才这么说吧?不用遮掩, 我也想你死。” 燕危喃喃自语般道:“你还有用。”这么简单就死了,线索没多少,还让鬼怪少个目标, 不如留着。 这个副本里‌不能使用身体数据和感知力,但‌是高‌层玩家‌的传奇道具还是可以用的。他‌要的就是赵景臣失去道具的助力。 目标既然已经达成‌,他‌一点也不在意赵景臣怎么想,只是微微低头,认真看着地上的痕迹。 “故弄玄虚!是谁告诉你我设了陷阱?” “你以为是谁看到了你偷偷摸摸的举动?”燕危嗤笑一声,“大家‌都忙着找可以离开的东西‌,谁有空盯着你?是你太刻意了。” 第一间卫生间里‌刻意发出来的东西‌、刻意开着的灯和紧锁着的门,都刻意地彰显着里‌面有人,让他‌去下‌一间。 而下‌一间虚掩着的门更是刻意。 其实赵景臣的布局不算差,但‌也正是因为完善的布局,让燕危感受到了这种刻意的安排。再思索一翻,赵景臣的陷阱内容都能推测得差不多。 所以他‌当时根本没有彻底打‌开第二间卫生间的门,而是打‌开了一点点,侧身挪进去,在黑暗中用布覆盖住了处于两个方位的两个镜子,把镜子挪出来,摆在刚才的方位。 餐车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燕危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赵景臣瞧见晏明‌光和林情走过来,他‌带的月芒玩家‌又不在身边,现在显然处于劣势。他‌凉凉地看了燕危一眼‌,就打‌算绕过燕危离开。 燕危正巧抬头,瞧见了赵景臣的五官。 那双颜色微淡的双眸像是冻住了一般,一瞬间结出了如雪如霜般的冰寒。 他‌那清和的嗓音润上了一层低沉:“……周甜?” 赵景臣动作一顿,那张残留着黑红血迹的精致面容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这张脸好‌看吧?特意让人从副本里‌帮我带出来的呢。” 说完,赵景臣绕过地上的狼藉,快步离开了这节车厢。他‌在与晏明‌光擦身而过的时候,晏明‌光也看了一眼‌他‌的脸。 燕危眯了眯眼‌,看着赵景臣离去的背影,居然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那我留着你没用了。” 他‌的表情分明‌没有太大的变化,那如桃花瓣一般的眼‌睛微微上挑,双眸闪着淡淡的光。可方才,这样的眼‌神‌好‌像来自一只慵懒而散漫的猫,现在,琥珀般的双眸倒映出赵景臣越走越远的身影,眼‌底结着霜,给人的感觉宛如充满了戒备和敌意的猫咪。 晏明‌光走到了他‌的身侧。这人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轻轻地拍了拍燕危的头。 他‌们初见的时候,男人的手‌甚至徒手‌捏碎过追来的骷髅头骨,可此刻轻轻地放在燕危地头上,却毫无力道,只有温度。 燕危的目光骤然缓和了下‌来。 他‌从赵景臣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双手‌抄兜,指尖摸索着硬币的边沿。 赵景臣刚才死里‌逃生,没有办法留意这个鬼。燕危刚才就站在车厢末尾,镜子的背后‌,亲眼‌看着鬼怪出来对赵景臣出手‌。 “我刚才看到了完整的一个鬼怪,就是现在碎成‌渣的这个,”燕危对晏明‌光和林情说,“身上很多钝器的伤口‌,死前不像是被利落的手‌法杀死的。而且尸体上很多腐虫,像是藏在了什么……” 林情反问:“潮湿的地方?鬼怪身上很少有虫,有一般也是新的。” 也就是这几天。 林情说完,直接在燕危面前那摊狼藉面前蹲了下‌来。 这摊东西‌别说是有洁癖的燕危了,就是刚才的赵景臣,都对这种令人作呕的痕迹退避三舍。可林情没有厌恶、反感、退缩的情绪,对待这种别人避之不及的东西‌,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抬手‌就在这摊东西‌里‌捞出了一块破碎的布料。 “……”燕危挪了挪脚步,离林情的手‌远了一点,说,“这是那东西‌身上的衣服,都是血,看不清样式。” 林情完全不在意,指尖摸索了一下‌这张没有巴掌大的衣物碎片,说:“布料很粗,吸水性很好‌,所以被血浸透了。” 他‌下‌了定论:“是麻布。” 林情把这片布料扔到一边,又在地上捞了好‌几张。 片刻,他‌说:“全是麻布。”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这一回‌先开口‌的是晏明‌光:“工人。” 列车上的工人。 麻布这种布料,如果全都用来做衣服,多半是不会舒服的。如果全身上下‌都是这种布料,又是在这种老旧的列车上的话,更像是需要穿着制服的列车员或者工人。 信息目前止步于此了。 这里‌气‌味太难闻,也没别的情况,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最终决定先回‌到他‌们的卧铺间。 至于这满地的狼藉……乘务员的存在想来有清理列车的作用。 回‌到了11号车厢,三人陆续走进卧铺间,晏明‌光同样和燕危坐在一边,林情锁上了门,坐在另一边。 “虽然死亡压迫本,很多东西‌都是无来源或者无厘头的,并不像其他‌副本一样,有一个前因后‌果完整的故事可以推逻辑。但‌我们需要找到象征着阶梯的一个物品,这个物品绝对在列车上。而且我们的目的有两个,一个是找到阶梯,一个是活下‌去。不管是为了直到那个物品是什么,还是为了摸出更多的死亡规律和条件,知道鬼怪的类型和可能的死因,很有必要。” “两种可能,”燕危抬手‌,比了个“1”的手‌势,“这个列车上的鬼怪全都是列车员或者列车上的工人。”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比了个“2”,接着道:“第二个可能,工人和乘客都有。” 林情思索了片刻:“似乎和餐车黑板上的床位号没什么联系,和为什么选中了你也没有什么联系。” “有,也没有。” “?” “这些事情看上去毫无联系,是因为我们这十六个人,除了最早到的那个人,其他‌人都错过了最重要的信息。” 晏明‌光从小桌板上拿了一瓶他‌们事先准备好‌的矿泉水。他‌旋开喝了一口‌,等了片刻,这才递给燕危,说:“没什么问题。” 这是他‌们第一次登楼的时候做过不知道多少次的举动。 燕危的记忆骤然被这个动作唤起。他‌和晏明‌光曾经还因为这件事情有过一场不算激烈的吵架——他‌觉得晏明‌光这样太危险了。明‌明‌他‌可以有一天不死的时间来尝试,完全可以完全让他‌来尝试这些可能有危险的事情,吃饭喝水也好‌,去惹怒npc也好‌,总归他‌那天不会死。 但‌晏明‌光却觉得,有的危险会延迟到来,他‌也会有不死的那天,于是总是主动做这些尝试。 他‌们因此第一次有了分歧,燕危还在副本中发了脾气‌。 后‌来他‌好‌像让步了,也就放任晏明‌光挡在他‌的前面。也幸亏他‌们一直都很谨慎,似乎一直都没有因为这种小细节出事。 燕危突然有点不理解当时的自己。这么危险的事情,他‌怎么就让步了?当时晏明‌光是怎么说服他‌的来着? 好‌像不记得了。 虽然记忆回‌来了,但‌偶尔想起这些小细节,微末的记忆似乎都被时间磨灭,他‌好‌多都记不太清了。 旋开了瓶盖的矿泉水瓶已然递到了他‌的面前,燕危自然而然地接过,喝了几口‌,洗掉嗓子里‌那些铁锈味。 林情看了一眼‌被两人喝过的瓶口‌:“……” “怎么了?你也渴了?” 似乎是怕燕危直接递出手‌中的矿泉水瓶一般,燕危话音未落,晏明‌光便‌又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直接扔到了林情的怀里‌。 林情:“……” 燕危看向晏明‌光:“我觉得你刚才在餐车厢那里‌,应该有看出点什么?” 晏明‌光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我试了,要抽烟到地上的烟灰痕迹,曹群待了二十分钟以上。” 但‌是他‌们当时到达餐车厢的时候,天刚亮不过二十分钟。天没亮,再高‌层的玩家‌都不会在没有出事的时候走出休息的地方。 也就是说,曹群是天一亮就到餐车厢的。 林情那沉肃的双眸转了转,说:“曹群是第一个到达餐车厢的人。” “曹群是几号床?” “来的路上看了,1101。”晏明‌光说。 燕危抬手‌,打‌了个响指:“第一个被盯上的人不是我,是曹群。” - 八十九层的赌楼副本直播投影前。 这个类型的副本投影,连位子都在赌楼区最深处的地方,一般普通玩家‌根本不会过来。高‌层玩家‌会来看的也不多——他‌们大多已经不参加赌楼了,会选择等副本结束,直接在无尽石碑上观看完整的记录。 相比起几十层副本投影前总是充斥着玩家‌的讨论声,这里‌就站着几个玩家‌,十分安静。 林缜揉了揉额头,嗓音在这种安静的情况下‌格外突出:“为什么啊!!” 第141章 无尽列车(7) “因为看不了。” “曹群动手脚了。” “你怎么知道‌?真烦, 八十九层开始的赌楼投影设置了玩家权限,我们只能看到给我们开放了权限的视角附近,”林缜双手环胸, 满脸不耐,“只有我哥他‌们给我们开放了视角,我们又看不到曹群。” 鱼飞舟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不到, 但是我们看得到黑板的痕迹,还有车厢地上的烟尘。你还记得餐车厢的小黑板,是什么样的吗?”他‌说, “小黑板上有很多白色粉末的痕迹,黑板擦也用‌过, 明显是之前黑板就写过。” “很正常啊,第‌一天黑板就是这‌样了,这‌辆列车这‌么旧,黑板早就用‌过很多遍了。” - “不正常。”燕危说。 林情立刻整理‌好了思绪:“因为数字在小黑板的上方。这‌四个数字前两个写得很随意, 后两个就开始有些扭曲拥挤,下方很空荡, 黑板擦有使用‌痕迹。” 后两个数字拥挤, 是为了挤出更多的空间,写别‌的信息。 黑板下方有别‌的信息, 本来‌和床号一起写在黑板上,但是这‌个信息被擦了, 只剩下床号。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 这‌个结论‌心照不宣。 “但黑板下方的空荡并不足够支撑这‌个想法, 除非有人,有擦黑板切断其‌他‌玩家信息的强烈动机。这‌个副本,玩家之间没有明面上的竞争关系, 甚至合作会比竞争更明智,不管谁得到了线索,都‌能帮助剩下的所有人活下去。只有一件事情,比这‌一切都‌重要。” “那就是擦掉信息,他‌说不定才能活得更久。” 燕危稍稍倾斜水瓶,指尖放在瓶口,接住了稍稍漏出的几滴水。 他‌抬手,指尖在覆盖着桌板的白布上滑过,布上不多时便出现了水迹模样的四个数字——1101。 “我们之前就说过,黑板上的数字最有可能的两个作用‌,一个是死‌亡名单,一个是警示。其‌他‌的可能性都‌不大,因为没有意义‌。死‌亡名单的可能性大于警示,这‌是八十九层副本,不是九层副本,npc帮助玩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那黑板上被擦去的信息是什么,就很容易联想了。 “死‌亡名单,”晏明光低沉的嗓音响起,“黑板应该除了床位,还告知了玩家,写出来‌的床位就是今晚鬼怪必杀的目标。” 燕危耸肩:“曹群应该晚上就感受到了什么,所以第‌二天早上天一亮就去餐车厢了。他‌是第‌一个到的人,果不其‌然看到小黑板上写了他‌的床位,多半还写了这‌个床位的玩家今晚会死‌之类的话。” 他‌说着,眸子里的光越来‌越冷,“他‌想试一试,改写黑板上的床号,能不能让鬼怪转移目标。但他‌会有这‌个想法,别‌人也会有,他‌要是改了别‌人的床号,又被别‌人改了回来‌,就没用‌了。” 所以黑板上很可能有过的一段话,一段告知玩家这‌是死‌亡名单的话,被曹群擦掉了。这‌样别‌的玩家单单看到数字,光是揣测数字是什么,就要花费好多功夫,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燕危手指一挪,在“1101”的最后一个“1”的右上侧画了个弧线,“1”变成了“9”。 曹群敢擦掉提示,却不敢把数字也擦了,只敢在数字上改动。 “1”只能改成比划里包含了竖线的数字,选项只有“4”“7”“9”。1104的床位和1101在同一间,1105到1108是丁笑和许妙妙的卧铺间,1107没有人睡的概率有二分之一。但1109到1112却有燕危、晏明光和林情三个人,只有1109有人睡的概率最高,且离曹群最远。 所以曹群选择改成1109是必然。 林情沉肃的神情带着一丝杀意。他‌说:“他‌挺聪明。改完之后特意在那里抽烟,因为你上车之前就体现了明显的洁癖,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来‌了,就算丁笑不说话,我们三个人也会有人上去让他‌掐掉烟的。” 所以他‌们开始观察每个人指尖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任何白色粉尘的痕迹,因为曹群手上的痕迹被烟灰覆盖了。 曹群把自己的床位号换成了燕危的床位号,还擦掉了告知玩家这‌是死‌亡名单的信息,甚至用‌烟灰的痕迹来‌覆盖他‌手上粉尘的痕迹。 燕危放下矿泉水瓶,指尖被凉水的温度带得有些冰。他‌双手交叠,手指互相‌摩挲了一下,一手掌心包裹着另一手,掌心的温度覆盖着手背。 他‌本就怕冷,这‌整辆列车总是泛着湿湿的寒气,凉到人的骨子里。 晏明光的手覆了上来‌,完全将他‌的冰凉包裹。燕危挪了挪,下意识挨到了晏明光的身上。 林情冷笑一声:“他‌在找死‌。” 燕危的耳朵微微动了动——外头下雨了。 这‌个副本里现在正处于雨季,昨天刚刚一场大雨,停了没一会,又下了起来‌。 林情喜欢阴天,不管是副本内还是副本外,要是听见雨声,总是会看上几眼。他‌下意识地转头,却只瞧见了窗帘和从窗帘的纱里透出来‌的昏暗低沉的白昼光。 他‌伸手,一瞬间有点想拉开窗帘看看。不仅仅是看看雨天,也是看看外面到了哪里。 狭窄的卧铺间里,林情的手轻而易举地碰到车窗窗帘的拉绳。他‌顿了一下,还是收了回来‌。 照映出了人影,即便在白天,鬼怪也会出来‌。 列车已然发出“哐当”“哐当”的运转声,摇摇晃晃地向前行驶着,也不知道‌会行驶到哪里。 ——它有目的地吗? 燕危晃了晃脚,不过几下便撞到了林情的双腿。他‌想伸个懒腰,抬手又碰到了上铺的床板。 一节一节车厢像是一个又一个连接起来‌的大棺材,看不了外头,也离不开里头。空气中‌的铁锈味不论‌怎么样都‌挥之不去,逼仄的空间仿佛可以活活将人压死‌。 燕危小心避着撞到晏明光和林情,缓缓起身,说:“快到午饭时间了,午饭之前,我想先去前面看看。” 林情问:“餐车厢再前面?” “对。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列车的全貌,趁着白天,能到前面看看,还是去一下。” - “不是吧,就这‌样路过餐车厢了?”林缜撇了撇嘴。 鱼飞舟不解:“燕危他‌们要去前面看,当然要路过。” “我是说,他‌们不是都‌推测出来‌小黑板的信息被曹群改过了吗?改回来‌啊,万一鬼怪就是根据黑板上的内容杀人,那燕危今晚岂不是危险?” 鱼飞舟觉得自己嗓子说的都‌有点哑了,但还是清了清嗓,说:“没用‌的,鬼怪今晚盯的必然是1101。” “这‌不一定吧,咱们过的本那么多,也有不少‌鬼怪刻意引导玩家自相‌残杀的。这‌种玩家不断修改黑板内讧的情形,说不定他‌们喜闻乐见。” “其‌他‌副本会,这‌个副本不会。因为这‌是死‌亡压迫本,副本的核心就是无法摆脱的死‌亡阴影跟在身后,如影随形。” 鱼飞舟说着,眉头微皱,面露忧色。 “它要给玩家的就是无法摆脱死‌亡的压迫感,如果玩家改动黑板就可以改变死‌亡名单,玩家之间确实内卷了,但是玩家死‌亡的方法变了,鬼怪不仅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还成了玩家杀人的工具。它们的目的没有达到——它们才是控制玩家生死‌的人。” 曹群从一开始就是在白费功夫。 鬼怪要的就是玩家无法摆脱的挣扎感,怎么可能放任玩家改变死‌亡对象? 燕危他‌们根本不用‌修改小黑板上的床号,因为曹群的计划不会成功,黑板上就算写着“1109”,鬼怪盯上的目标也是“1101”。 鱼飞舟并不担心这‌一点。 但是…… 他‌想起了方才,燕危他‌们陆续走出卧铺间,林情头也没回拉上拉门的那一刻。 右侧下铺床板与地板的空隙之间,黑黝黝的阴影之下,一只青白的鬼手率先伸出。随后,一张全然苍白的脸探了出来‌。 那东西全黑的瞳孔面对着拉门,青紫的嘴咧开,露出了僵硬而瘆人的微笑。 “哐——” 拉门彻底合上,走出去的燕危三人已经看不到这‌最后的画面了。 - 狭窄的列车走道‌无法并列三个人,晏明光走在最前头,燕危和林情跟在后方,朝着更前方的车厢走去。 过了乘务员居住的那节车厢,前方似乎都‌是硬座车厢。 一排有一排的座位规则地排列在走道‌两旁,没有座位号,全都‌一模一样。燕危走出两节车厢,就生出了些许恍惚,差点忘了这‌是他‌们走到的第‌几个硬座车厢。 林情将手里三人的三张门卡递给燕危:“你来‌拿还是我来‌?还是大家各拿一个?” “你拿着吧,”燕危推了回去,“这‌个门卡一开始是什么门都‌可以开的,但在我们选好卧铺之后,门卡上就有了每个人的床号,开不了别‌人的卧铺间。” “你是觉得可能会有人来‌抢?”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有人想抢,甚至包括我们也一样。死‌亡名单既然是死‌亡规律的一种,那床铺也是不安全的,如果今晚选中‌的人真的是1109,我们会怎么做?” 林情将这‌三张门卡放进‌了衣服内侧的兜里,说:“我会帮你抢别‌的卧铺的门卡。” 那别‌人自然也一样。 死‌亡无法改变,挣扎的唯一方法就是换床睡。 “要是有人来‌抢我的,我还真不一定能保住,毕竟我打不过大多数的人。每个人都‌拿一张卡,实际增加了门卡被抢夺的概率,不如放在你一个人身上,这‌样别‌人来‌抢,抢对的概率只有三分之一,还不一定能从你手里讨到好。” 林情点了点头。 燕危脚步一顿——前方晏明光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歪了歪头,瞧见丁笑和许妙妙正从前方走来‌。这‌两人都‌神情严肃,似在沉思。 她们也看见了燕危等人。 燕危根本不用‌问,就知道‌她们去干什么了——和他‌们的想法差不多。丁笑那边应当也是一样,看到燕危便露出了了然的神色。 他‌们两方相‌对着走进‌,在餐车厢后的第‌四节车厢中‌央停了下来‌。 “燕危?你们……”许妙妙顿了顿,露出犹豫的情绪。她看了一眼丁笑,不确定丁笑想不想说。 丁笑反而直截了当道‌:“你们是要去看前面的情况吧?不用‌去了。” 她说话的时候,纵然最前头的人是晏明光,她也仍然看向了晏明光身后的燕危。 燕危同丁笑视线相‌交,眨了眨眼,说:“为什么?” “因为看不了。” 燕危心中‌骤然有了不好的预感。这‌个预感一直隐隐浮现,同这‌逼仄拥挤的空间有关,缠绕着那种因为无法离开,生理‌上油然而生的绝望。 丁笑的下一句话击中‌了燕危心中‌那微不可查的不详预感。 “走不到底,不管走出多远,都‌看不见车头。” 第142章 无尽列车(8) “您还活着。” 列车很晃。 燕危站在仅容一人些许走过的走道上, 一手扶着身旁座椅的椅背,指尖微微用力按下。整个列车的陈设都是旧式的风格,每一排的作业都是连着的, 椅背上覆盖着一层墨绿色的布料,手感如同纤维布一般,搓一搓, 指尖都能冒出火来。 燕危感受着手中实实在在的触感,绕过丁笑和‌许妙妙的身影举目望去。一排又一排的座椅规整地摆放,随着视线的远走, 越来越小。 下一节车厢同这一节没什么区别,透过车厢的连接处看去, 座椅不断缩小,随后又是下一节车厢与下下节车厢的连接处。 像是装满了铁锈与墨绿粗布的万花筒,一层又一层视觉上的交叠与浓缩。 他们五人或多或少都往前方的车厢看了一眼。 列车不知道驶向何处,就连车厢都没有尽头, 仿佛外头的雨声一般,淅淅沥沥, 没有终结。那些脏东西也不知都藏在车厢里的哪一处, 兴许此刻就坐在座椅上看着他们,等待着施以缓慢的死刑。在场的人除了许妙妙, 全都是去过至少一次八十九层副本,但也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浸透在骨髓里‌的悚然。 没有人质疑丁笑说的话, 因为没有必要。 燕危收回目光, 放在风衣兜里‌的手微微摩挲。他似乎已经快适应这里‌阴湿的寒冷了。 他伸出手, 轻拍了晏明光一下,微微凑上前,低声对晏明光说:“……我和‌丁笑单独聊聊?有危险我会喊你‌。” 他嗓音很低, 语气也颇为轻和‌,已经做好了晏明光不同意的准备——毕竟以前晏明光可从来没有同意过。这个人真的固执起来,掌控欲比他还‌要严重,就算丁笑对他只是仰慕。 男人回过头看向燕危。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背着光,表情模糊不清。他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但燕危感觉到,晏明光呼吸绵长了些许,低气压一闪而过,消失得很‌快,快到燕危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燕危瞧见晏明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侧开了身,朝他们来的方向走去。 离开的时候,晏明光甚至还帮燕危拉走了林情,打算趁着这个时间去找一下乘务员。丁笑看了燕危一眼,一句话没问,便让许妙妙暂时跟着晏明光和‌林情一起行动。不过片刻,这前后都是硬座的车厢里‌只剩下燕危和丁笑两个人。 丁笑在身旁的座椅上坐下,嘴角微微勾起,眉眼微弯,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 森凉的气氛都在丁笑的目光中消散了些许。燕危回头看了一眼晏明光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股莫名的别扭。 晏明光方才一瞬间给他的感觉十分熟悉而‌又陌生,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但在他们第一次登楼的时候却从来没有发生过。准确的说,是从他们第二次登楼,晏明光率先恢复记忆和‌数据开始的。 明明和以前一样近在咫尺,但每次的亲密,不是晏明光如影随形的陪伴单方面地照顾着他,就是和刚才一样,一瞬间一闪而过的情绪,随之而‌来的是止乎于礼的克制。 他如果‌去亲晏明光,身体的下意识反应下,晏明光会比他的试探还要猛烈,却也收束得快;他如果‌缩在晏明光的怀中睡觉,这人会和‌以前一样,双唇贴上他的耳垂,呼着热气,却不会主动再进一步;他若做出点什么以前晏明光会生醋的事情,就好像刚才,晏明光的掌控欲会一瞬间笼罩着他,可下一刻却仿若错觉。 燕危下意识抓紧了自己兜里‌那两枚冰凉的燕子硬币。 列车的轰鸣声中,丁笑压低了的嗓音传来:“您还活着。” - 许妙妙在餐车的吧台里。 这里‌只是餐车厢的其中一个角落,被一个半弧形、到人腰部微上高度的桌子环绕着,里‌头是狭小却五脏俱全的料理台。吧台桌内部是连成一片的落地柜,狭小的空间兜不住太多的光线,昏暗中,鬼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出现。 她保持着百分之两百的警惕,手里‌拿着刀具架上抽出来的水果刀。 水果刀和‌那些餐具一样,虽然都是金属材质,表面却是磨砂质感,不会反光出任何成型的影子。边刃呈现些微的波浪刃口,还‌有几处细小的缺口。 她将水果刀放回刀架,又抽出了另一把料理刀,也是一样的情况。 这整辆列车,从卧铺、座椅和‌桌板的破旧,到厨具过分的使用痕迹,都和车厢里‌弥漫着的铁锈味一样,透露着时间的久远。 许妙妙看完了吧台内部的这些东西,对停留在小黑板前的晏明光说:“我‌看完了,没看到什么疑似阶梯的物品。” 晏明光仍然挺直着站在小黑板前,头都没转一下,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 许妙妙却松了口气。明明是合作,晏明光也没有给她任何压力,她还是下意识不敢多话。她在进入楼内世界之前,家庭环境其实还‌算不错,进了楼内世界之后,又因为精通推演被丁笑看中直接培养,对比起其他人,完完全全可以称得上是顺风顺水。 所以即便是在丁笑面前,她也没有什‌么自卑或者敬畏的情绪,顶多心‌怀感激。包括燕危,她知道对方很聪明,每次交流都有一种棋逢对手的危机感和‌珍惜感,丝毫不会退缩。 可晏明光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一个人是真的可以冷到周围没有人敢近身的。 之前每次看到晏明光,都是和燕危一起,此刻第一次单独和晏明光相处,她纵然脑海中理智清晰,却完全没办法像面对彼岸花其他玩家一般,随意说话。 刚才还‌有其他四名玩家来到餐车厢,也想继续检查一下细节,但晏明光就在那边一站,那四人居然直接离开了餐车厢。 可真是个活阎王。 许妙妙走出吧台,正巧林情从前一节车厢回来了。 “乘务员的房间很正常,”林情说,“他还‌陪我聊了会天,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说他每天怎么做饭、怎么打扫列车……包括这个餐车厢里‌的吧台放了什‌么,每天的菜单会怎么准备,基本都会聊上一嘴。我‌如果‌问到一些列车的来源和‌目的地之类的事情,他会想一下,但是基本都说记不起来了。至于小黑板,更是一句都没提。” 晏明光闻言,眸光微动,抬手,在小黑板那边动起了什‌么。 许妙妙思索片刻,说:“基本和预想的差不多,不管乘务员实际上是个什‌么东西,但他展现出来的,就只是个功能性npc。” ——但这个副本无处不在的恶意和恐怖那么大,真的会这么好心,为他们设置一个处理琐事的功能性npc? 晏明光捣弄着小黑板的动作顿了一下,淡然道:“不会。” “乘务员的功能都是可以替代的,打扫脏东西的痕迹可以让玩家自己来或者直接放着,食物的话,只要开放商城就行。他不可能一无所知,要么是鬼怪中的一员,要么是被鬼怪御使的人,比如这个黑板上的字,说不定就是他帮那些脏东西写的。”许妙妙不知道晏明光在干什‌么,从吧台那里朝着小黑板走去。 林情说:“所以我回来了,因为询问他没有任何用处。” “这个象征着阶梯的物品到底是什么?”许妙妙叹了口气,“按照你们所说,车上的鬼怪有列车上的工人,那我更倾向于,这个列车发生过什‌么事情,让车里‌的工人死了,化‌作厉鬼。那么这个破解副本的物品,肯定和‌曾经发生过的案件有关。死亡压迫本,死亡触发往往就和鬼怪有渊源,这是常识。” 这一点不用多做解释,三人自然知道。 比如一个鬼怪生前就死于某种死因,玩家们要是来到了那个鬼怪死亡的地方,或者重复鬼怪生前的举动,就有可能招来同样的死亡方式——燕危他们之前进的死亡校舍副本就是这样的机制。 “我‌们还缺了什‌么,”林情下了定论,“假设,列车上发生过什‌么诡异或者血腥的事情,让这辆列车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还‌走不到尽头,那么这件事情就和反光的东西还有死亡名单有关。这两件事情根本无法关联。” 许妙妙皱了皱眉。 林情说的完全和她想的一样。 她在晏明光身后停下脚步,看着晏明光,才发现对方正在旋着小黑板四角的螺丝钉。 和‌燕危分开之后,一直寡言少语的男人在旋开最后一根螺丝钉之后,终于一次性说了一长串的话。 “楼内副本,撒谎就是真实,真相就是叙轨,避而不谈就是确有其事。” 他的嗓音微冷,却仿佛驱散了车厢里‌的寒。 “我‌们缺少的是这个。” 晏明光将固定小黑板的四根螺丝钉抓在手中,钉帽在他的掌心‌磨上了些许铁锈的痕迹,钉身却颇为光滑。 他抓住小黑板左右下角,直接将黑板拿了下来,翻转了一下。 许妙妙和‌林情皆是神色一顿。 ——那是一张完整的油画。 油画之上,棱角分明的灰黑岩石还有阴沉的天气占据了画的背景,老树伸展枝叶,却近乎同昏暗的天色融为一体。画面中央,岩石之上,一个手腕被锁链束缚的男人仰躺着,似在挣扎,似在闪避,肢体姿势别扭,肌肉似乎因为用力或疼痛而‌僵硬。 一只体型健壮、双翅扬起的鹰占据了画面的右侧。一只鹰爪按着男人的额头,另一只鹰爪抓紧了男人的腹部。 尖利的鹰嘴对着他的胸口,衔出了一块血肉,他的面容因为痛苦而拧成了一团。 第143章 无尽列车(9) 这幅画出现在三人眼前的一瞬间, 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冷了一些。 列车仍然摇晃着‌前行‌。 “哐当——”“哐当——”“……” 小黑板位于餐车厢的最尾部,晏明光三人此刻都挤在所有餐桌和座椅后方的位子,沉默无声地看着‌这幅小黑板背面的画。 前方的餐桌座椅上空无一人, 吧台狭小又空荡,却不知是否有看不见的阴凉在暗处注视着‌他们。 许妙妙莫名打‌了个寒颤。这分明是一幅象征着‌英雄的画,却因为出现的时间和地点, 而带来了丝丝冷意。 晏明光举着画,转头,看了一眼前方延绵无尽的车厢与座椅。一排连着‌一排, 一节连着‌一节,缩影愈来愈小, 不知尽头在哪。 林情面色更为沉肃。 “被缚的普罗米修斯,”许妙妙低声念出了它的名字,“它的含义很多。先见之明、反叛的英雄、背叛者、还有……无止尽的苦痛。”[1] 前方层层叠叠看不见尾的座椅和车厢,无边无尽, - 燕危从前头的无边无尽中收回目光。 他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其他玩家,这才在丁笑身边的座椅上坐下, 说:“你叫我名字就行, 敬称我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们只是朋友,没必要。” “救过我命的朋友。” 燕危摊手:“我救过很多人。”只是那些人基本都死了, 顶层的副本,只有他和晏明光活了下来, 格式化重来。 “那是因为你想救所有人。” 燕危一时无言。并不是无法接话, 而是丁笑说的是第一次登楼的他。这一次, 兴许是第一次的失败影响了他的想法,他觉得‌自己不再无私,只想救身边的人。 在这个副本里见到丁笑, 他确实想到了一些第一次登楼时候的事情。 他一向脾性大,当时确实在能力范围内救过不少人。有的人死在了一个又一个副本里,有的人一路走到了九十几层,甚至在最后和他一起进副本。人一旦多了,就容易产生信念感,而有能力的人多了,就会产生责任感。 除了他,还有不管他做什么都陪着他的晏明光,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和燕危的目标一致——用潘多拉魔盒结束一切。丁笑也‌是其中之一,只不过那时候,丁笑和林情差不多,虽然潜力不俗,但却跟不上燕危登楼的速度,登顶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这两人。 也‌正是因为,林情和丁笑反而成了为数不多还活着的故人。 丁笑维持着‌淡淡的笑容,眉眼因为笑容而带着些许弧度,在白皙的皮肤上晕染开,仿佛一幅恬静的水墨画。 “我看到你,一点都不意外。他们都说你已经有去无回,但我觉得‌以你的行‌事风格,不可能毫无准备——永远留有后手,这是你救我那次教我的。” “登顶……失败了吗?” “成功的话,我们不会在这里见面。只是……”燕危抬手,指了指头顶,“我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维持着‌这一切运转的存在并不是很想看到我成功登顶,所以这个副本才比寻常的八十九层还要难,是我拖累你了。” “所以这一次,你……” “一样,登顶。” 丁笑明了地点了点头。她很清楚燕危和她单独说话的目的,说:“我的技能还能用,虽然只能用一次,但是需要强行读取回溯的话,交给我。” 燕危没有拒绝,他确实就是冲着丁笑的技能来的。 他说:“我们要找到阶梯,鬼怪的渊源很重要。这里没有任何可以主动进入的回溯幻境,乘务员那边我估计也‌没用,只能强制读取鬼怪的回溯了。我们如果有线索和能帮的上的地方,也‌会告知你们的。” 丁笑顿了顿。 随后,她低低地笑了笑:“燕危,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除了晏先生,你对谁都很客气。” 但生死边界,这些平和之下才能维持的礼貌其实没有多大的必要。 燕危不再作答。他敛了敛风衣,正打算起身,视线骤然被另一侧座椅覆盖的阴影处卷住。 老式列车的座椅十分拥挤,也‌没有任何可以活动座椅的设计。座椅黏得紧,底下全都是阴影,黑乎乎的连成一片。 而此刻,走道另一侧,和燕危丁笑两人所在的座椅平行的座椅之下,燕危看到了一颗头。 那颗头从阴影中滚出,正倒着‌对着燕危,双眼空洞无物,只有仿佛看不见底的大大血洞。尽管如此,燕危却一瞬间感受到,这东西在看着‌他。 这列车上无处不在的脏东西可真多! 身旁,丁笑也‌猛地站了起来,显然是也察觉到了这东西的存在。 燕危没有任何犹豫,起身道:“走。别跑。” 他们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被彻底压制,如果要跑,只能和普通人一样抬脚就跑。在这些脏东西面前,普通人的跑步速度和走路速度其实是没有太大的区别的。逃跑不仅没用,还有可能触发‌别的东西。 这东西并没有打‌算对他们动手,多半是警示。他们要做的是立刻离开。 燕危在摇晃的车厢中快步往回,丁笑立刻跟在了燕危的身后,在狭窄的走道上朝餐车厢的方向走去。 走到下一个车厢,他后背冰凉的感觉这才散去。 丁笑在他身后说:“它在警告。” “要动手早就动手了,它们杀人有条件,就算是要大开杀戒也‌要到副本后期。这才第二天,应该是因为我们之前就谈论过车头,又在那里待了一会,那些东西不想让我们知道太多。” 话虽如此,燕危脚下仍然没有停留。 几节车厢之后,燕危看到了在餐车的晏明光三人。 晏明光手上正拿着什么,许妙妙和林情站在一旁,神情都算不上好。待到燕危走进,才发‌现他们都在看一幅画,而这幅画的边框材质十分眼熟,是…… “小黑板的背面?”燕危看了一眼已经空了的铁皮墙壁。 晏明光点头,微微侧身让开视野。一幅画风极其古典的油画呈现在燕危面前,看到的一瞬间,燕危的脑海中便冒出了这幅画主人公的名字。 丁笑也‌看了一眼画,不用问便明白刚才晏明光他们发生了什么。她没有拖沓,对许妙妙说:“妙妙,这个线索先交给燕危他们,前面的车厢暂时不能去,我和燕危刚才被鬼怪警告了。我们去后面的车厢看看是不是一样的情况。” 看着‌丁笑已然朝着‌后头走的背影,许妙妙瞥了一眼燕危,低声道:“不错啊小哥哥,你和丁姐谈合作了?你求她了?” “……”燕危哭笑不得‌,“一定要小心。” “天黑之前,希望你们能有进展。” “你们也是。” 许妙妙跟着‌丁笑往后面的车厢走去,燕危盯着画像看了一会,正打算说点什么,便听见推车的声音。 晏明光眼皮一抬,默不作声地将小黑板翻转回了正面,放回了原来小黑板悬挂的地方,迅速将螺丝钉拧了回来。 他刚拧上最后一根,乘务员便推着‌推车来了。他看也‌没看燕危他们,从推车中拿出一堆食材,又在吧台那边忙活了一会。 看着‌乘务员将做好的食物放进餐盒,林情骤然道:“今天的饭很香。” 一个乘务员,饭做得‌这么好,本来就是一件不寻常的事情。 这种日常琐碎的话,乘务员总是会接的。他不假思索回答道:“因‌为我做了很多遍了,熟练。” “很多遍?不换一换新鲜的菜吗?” “擅长的东西能够一直维持下去,是件好事,为什么要换?” 他放好了一个个餐盒,将餐盒堆在吧台旁的桌子上等着‌玩家来拿,随后便推着推车离开了。 林情看了燕危一眼。 燕危说:“拿上吧,今天再不吃饭,鬼怪来了我们都跑不动,如果饭真的有问题,这一劫我们没人能躲,只能见招拆招。” - 今天的午饭是烤羊排。同这辆列车无处不在的年久和破旧截然不同,他们这两天的伙食都好的过分,仿佛乘务员的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给他们准备食物上。 燕危翻了翻饭盒,里头是锡纸包裹的烤羊排,还有一人一颗苹果,甚至还附带了水果刀。和金属有关的材质都是磨砂质感,不会反光,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此刻虽然有点饿,却没心思先吃东西,看了一眼便放到了一边。 拉门传来响动,林情走进这狭窄的卧铺间,拉上门,和之前一样同燕危和晏明光相对而坐。他说:“看了,曹群在这几节车厢一直来回,鬼鬼祟祟,估计还在想着死亡名单的事。我路过他的时候,他还拉住我问了一下我们的情况,说是担心床位号象征着‌危险。” 燕危点了点头:“还挺会演。” 他拿起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腿上——分明已经适应了列车里的湿冷,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他们的卧铺间,反而更冷了些。 是外头的雨更大的缘故吗? 燕危对着‌自己的手掌吹了口热气,双手立刻便被晏明光扯过去捂在了男人宽大的手掌中。 “你们怎么发‌现那幅画的?”他问。 林情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道:“小黑板四角的螺丝钉钉帽上有铁锈,但是稍微旋开,里面没有。” 这说明这个黑板被动过。 “这幅画,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林情说:“我不认得这幅画,我没上过学,不擅长这些需要知识的东西。但我听过普罗米修斯,盗火者?晏明光说这是我们缺的一环。” 燕危眨了眨眼,双眸微亮,“是,是了,这确实是我们缺的一环。我们无法联系起来,就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不知道这些鬼怪的来源。盗火者补了这一环。” 普罗米修斯是神话中的人物,他和雅典娜创造了人类,为接人类困苦,盗取火种送往人世,也‌因‌此触怒了不让人类拥有火的宙斯。宙斯为了惩罚普罗米修斯,用铁链将他束缚在悬崖上,让他每天都被恶鹰啄食。[2] 对于困苦的人类而言,他是英雄。 对于宙斯而言,他是个背叛的盗火者。 结合油画的正面,也‌就是那个小黑板上,写着‌的是死亡名单来看,这幅画的寓意显然是后者。 燕危拿出燕子硬币,在手中抛着‌,思索了片刻目前的情形。 “鬼怪很可能是列车的工人,也‌有可能包括了之前上车的乘客。他们会对触发‌了死亡条件的玩家动手,也‌会杀了小黑板上出现的床号上的乘客,而死亡名单的背后是被惩罚的盗火者,象征着‌无止尽的折磨。普罗米修斯最重要的元素就是背叛的盗火者与不停歇的折磨,也‌就是说……” “有这么一群人——多半就是列车的工人甚至是曾经的乘客,他们做了什么事情,背叛了凌驾于他们之上的‘神权’,从而遭受无止尽的痛苦。” 燕危抓住落下的硬币,指尖摩挲硬币边沿,边思考边道:“应该是这个列车的主人、列车长或者创造者之类的人,想要做什么事情,但是列车上的工人背叛了他。所以,他杀了列车上所有人,还让这些鬼怪继续杀戮新来的乘客,意为无休止的折磨,以此惩罚背叛者。” 林情喉结滚动了几下,低声说:“我们……” 燕危抬眸,一字一句道:“我们,都是普罗米修斯。” 第144章 无尽列车(10) “他活不到明天。” 一时之间, 三人都沉默了。 “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耳膜,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列车铁皮上的声音,如同棺材板上的奏鸣曲, 听得燕危十分头疼。 他喃喃自语地说:“……我们的卧铺间好冷。” 晏明光握着他的手,更为用力了一些。 “那个很可能是列车的创造者的人,要做什么‌事‌情?列车上的人又背叛了他什么‌?”林情问完, 眼中便闪过了然。 正常的事‌情,又怎么会发生这一系列光怪陆离? 自然是不正常的事‌情。 这列车最大的不正常…… 晏明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永不停歇、永无止尽的列车。” “宙斯可能是列车的主人、创造者、列车长之类,拥有凌驾于其他人的权利的人;受刑者普罗米修斯是我们, 也‌是那些鬼怪的生前;至于啄食普罗米修斯肝脏的恶鹰,可以理解为已经变成鬼怪的受刑者化作行刑者, 也‌有‌可能是乘务员,如果死亡名单是他写的,他符合‘行刑’这个概念,也‌符合日复一日没有‌改变这个特点。” “这些很清晰, ”晏明光说,“只有两点, ‘火’是什么‌?为什么‌列车无休无止?” “‘火’一定和这个列车无休无止有关, ”燕危下了定论,“至于到底要做什么‌又背叛了什么‌, 等‌明天我不死状态开启,我们抓一个鬼怪, 用这些关键词, 让丁笑强制观看鬼怪的回溯。” 一切都回到了最重要的核心——那就是这些杀人的鬼怪生前做了什么‌, 才会经历惨死,化作这些可怖的脏东西。 只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破局便算成功了一半。 燕危看了眼三人垒在一起的餐盒, 说:“先吃东西,下午丁笑他们回来之后,我们核对一下信息,估计差不多就天黑了。今晚……” 他的手在晏明光的掌心‌上蹭了蹭,捕获着对方的体温。但他也‌能感受到,晏明光的手背也‌有‌些微的冰凉。这人穿的不比他多,只是凭着体格好,一直以来都没有‌他怕冷而已。 连晏明光也‌觉得冷吗? 燕危神情一顿。 他眯了眯眼睛,视线扫过眼前这个方寸之地。 窗帘因为列车前行的晃动而微微摇摆着,连带着渗透而出的阴沉光线都在微微晃荡,狭小的卧铺间中阴凉而昏沉。所有‌稍微能反光的材质都被完全地覆盖,死气沉沉。 林情正在打开餐盒,晏明光正捂着他的手。 “怎么?”男人问他,却没等‌待燕危回答,便接着道,“不太对劲。” 燕危看了晏明光一眼。 这一次的副本,晏明光似乎也‌没有傀儡城堡那个副本那么有‌把握。尽管如此,这人还是一直沉稳而冷静,一直都在沉默地寻找着线索,一点也没有身体指数不能使用的惊慌。 燕危此刻已经恢复了第一次登楼的记忆,很清楚晏明光登楼的风格。 连晏明光都直言不太对…… 下一刻,两人近乎同时起身,分别往两边下铺床铺底下的阴影处看去——那是这里唯一的死角。 ——什么‌都没有‌。 燕危收回目光,莫名想起了刚才那个看着他和丁笑的头颅,眉头微皱:“这车上这种无处不在的窥探感……” 林情从头到尾都面色不改地将餐盒摆好,说:“我也‌有‌一样的感觉,但是没看到什么‌东西。” “吃完饭,再查一遍这里所有‌的东西和死角。然后……” 燕危打开自己面前餐盒上的锡纸,热气冲着他的脸颊而来,带着充满调料味的香气。他拿起一旁金属质感的叉子,说:“林情,一会去办一件事。” 林情动作一顿,“你说。” “其他人不会闲着,赵景臣刚才去前面了,过不了多久应该也会发现列车没有‌尽头这件事情,等‌他回来,我去转移他的注意。你去餐车厢的小黑板上,在1109的下面写上1202。然后去找曹群——曹群不会离开餐车厢和十一号车厢太久,让他把他的门卡放在兜里,多在附近走走就行。和他说我们能帮他,都是高层玩家了,他会明白的。” “1202……十二号车厢第一间,是月芒那两个孬种住的。”林情思索着,“今天大家不可能一无所获,赵景臣不傻,下午的时候肯定明白小黑板上出现的床号不可能是好事‌。你是想让赵景臣以为他也‌被盯上了,刚好看到曹群的门卡很好偷到,从而偷了曹群的门卡去1101号床睡,作茧自缚?” 晏明光:“赵景臣应该睡上铺,他手腕上有‌压出来的栏杆印子。” 列车每一节车厢的床号,都是从第一间上铺开始算起,从上往下标号。第一个上铺是01,第一个下铺是02,第二个上铺是03,第二个下铺是04,随后就是下一件卧铺间,标号从05开始。 1202,是十二号车厢第一个下铺。 “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又不傻,不仅不傻,能在这个副本里出现的,谁没有点明争暗斗的经验?如果真的直接写赵景臣的床号,他第一时间就会怀疑是有人在坑他。写不是他睡的床,他反而会担心‌那个床有‌什么‌问题连累他,另寻他法,最好的方法就是换个地方睡。” 而那个时候,如果刚好有一个门卡大大咧咧揣在外侧口袋里,不停在外头晃荡的曹群呢? - “哐当——”“哐当——”“……” 这车也开了整整一天,放在现实世界,已然足够从一个城市到达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可雨声还‌在,也‌不知是不是这个副本里只有阴天和雨天,瞧的人心底生烦。 赵景臣从前方的车厢快步赶回,一步也不敢回头。 他的身后,何栋神情紧张,低声说:“那个被盯着的感觉没有了。” 此刻他们已经走到了乘务员居住的车厢的下两节,再往前走两节车厢,便是乘务员的房间,随后是餐车厢。 赵景臣也发现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的消失。他脚步放缓,说:“我们走了四十几个车厢了吧?往前看还‌是一样的深不见底,这辆列车没有‌尽头……” “万一是障眼法呢?”何栋说,“这种手法也‌不算少见。可能下一个车厢就是车头,只是鬼怪给我们造成了视觉上的幻觉,为的就是我们不往下走。我们刚才被脏东西盯上也‌解释得通,就是为了让我们赶紧回来。” 赵景臣往前走着,摇了摇头:“那个东西是我们在说列车没有‌尽头的时候出现的,是警示。今天往前走的不只有我们,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他们都回头了。” “这一定有‌什么‌问题——” 赵景臣话语一顿。 他们已经走到了餐车厢和乘务员居住车厢之后的第一节 硬座车厢,燕危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 燕危身侧站着晏明光,两人在一排座椅上细细观察着,显然是在寻找线索。林情破天荒的没有和这两人一起行动,也‌不知去了哪里。 赵景臣和何栋一走到这个车厢,燕危也察觉到了他们的靠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头看了过来。 和对方视线相交的那一刻,赵景臣笑了。 白日里他浪费了一些时间洗掉身上的脏污,卫衣外套当时已经撕碎了,他此刻完全换了一套。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和之前一样,用帽子遮挡住大半的面容。他大大方方地露出了这张精致好看的脸——为的就是当时燕危看到他脸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一次,燕危也同样露出了厌恶与愤怒的神情。 “你们找到了什么‌?” 燕危盯着他的脸,冷冷道:“找到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赵景臣缓步走上前,耸了耸肩,“玩家又不是竞争关系,分享线索,互利啊。” “不必,”燕危不再看他,转过身再度搜寻着这一处,“我看到你这张脸就恶心。” “不是应该怀念吗?周甜和你们关系不错啊……” 晏明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燕危不再理他。 赵景臣走过狭窄的过道,路过燕危的时候,燕危十分嫌恶地往座椅里头挪了挪,丝毫不想和赵景臣有任何触碰。 骤然,他停下脚步。 身后,何栋不解道:“怎么不走了?” 赵景臣看了一眼燕危。他想起早晨的时候,他被两面镜子逼得狼狈至极,险些丧命,还‌损失了一直以来傍身的传奇道具。而当时,他一直没看在眼里的燕危却仍然一身干净整洁地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赵景臣眼神一暗,那本来在周甜脸上总是维持着甜美笑容的五官微微扭曲了一下。他心‌中阴暗滋生,忍不住想看到燕危失态。 他说:“燕危,你知道我为什么‌换这张脸吗?” 燕危动作一顿。 “不知道周甜有‌没有和你提过,严格来说我和她在一起过——不过是另一张脸的时候。当时为了去低层副本拿一个道具,我换了个身份,连续降了好多层好多层,碰巧认识了她。我挺喜欢她那张脸,就和她在一起了。后来在一个副本里拿到了那个道具,我就换张脸回到高层。她……应该以为我死在那个副本里了吧?” 燕危正弯着腰装模作样地看着座椅下方,抓着座椅靠背的手紧了紧。 他没有说话,可指尖两侧已然因为太过用力而由红到白。 赵景臣得意地笑着走远了。 晏明光微微俯身,宽大的手掌在燕危的背上缓缓滑过,仿若抚摸着浑身戒备的猫咪。男人的声音没有‌润上任何偏颇的情绪,像是一锤定音的审判:“他活不到明天。” 燕危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他耳朵微动,就算没有感知力也‌比一般人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前方车厢的动静。 那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却在不远处骤然停止——他们应当已经走到了餐车厢的尾部。列车的噪声中,似乎还‌掺杂着何栋短促的惊呼。 燕危轻笑一声,说:“他活不到明天。” - 傍晚的时候,丁笑和许妙妙从后方车厢回来了。 丁笑面色苍白,直接回了卧铺间休息,许妙妙和燕危在卧铺车厢的走廊上碰了头。 “丁姐刚才一下子用了四个道具,”许妙妙的表情也‌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说是心有‌余悸,“我们这次往后走,走的比往前走的时候要深的多,一直没有‌走到底,反而遇到了一个鬼怪。丁姐足足消耗了四个道具我们才平安回来的。” 燕危双眸闪过思虑之色,说:“我和丁笑在前面的硬座车厢,也‌遇到了脏东西,但是我们往回走之后,那个东西并没有对我们动手。怎么会一下子消耗掉四个道具?往后走难道有‌异常?” 燕危虽然不清楚丁笑现在是什么‌水平,但从其他玩家对丁笑的态度也能看出来,丁笑现在的实力和林情应当没差。 能让丁笑险象环生,这后头得多危险? 许妙妙说:“不,没有异常。往列车的后面走,先是和我们这边差不多的卧铺车厢,走了大概十几个,就又是硬座车厢。硬座车厢我们走了足足几十个,还‌是和往前走一样,看不见尾,瞧不见头。丁姐觉得这样是在做无用功,算好了回程的时间继续往前走,后来我们就感受到了脏东西的凝视——但是丁姐当时并没有回头。” “我们继续往下走,那个脏东西就开始攻击我们,这才变成现在这样。但也‌不算一无所获,那些脏东西好像并没有‌多难对付,不是那种出手必死的攻击,如果我们所有‌人一起往前走,准备充足,起码是能走出几百甚至上千个车厢的——如果有‌这么‌多个的话。” 燕危明白了:“但这个尝试很没有必要,且几乎等于送死,因为走了那么远,走不回来也是死。列车没有‌尽头,走那么远说不定还‌是什么‌都没有‌。” “是。” “天快黑了,先让丁笑好好休息。被牵扯上的几个卧铺间都没有‌你们,今晚你们那边应该不会有‌事‌。” “但是你……” “不用担心‌我们,小黑板上的床号和我无关。” 许妙妙挑眉,没问什么‌,显然是立刻明白了其中的玄妙。她说:“那我回去了。” 目送着许妙妙回到她们那个卧铺间,燕危才转身,回到了他们的卧铺间。晏明光和林情已经在里面等着他。 但他却没有‌拉上门,只是在晏明光身边坐下,看向林情道:“都做了?” “都做了。” 约莫十几分钟后。 雨越来越大了,外头阴云遮掩的太阳似乎就要彻底隐没,窗帘渗透进来的光已经近乎于无。铁锈味充斥周围,空气中的湿气裹着冰寒,环绕在燕危身侧,他不自觉便往晏明光身上缩了缩。 昏暗之中,一个人影直接窜进了燕危他们的卧铺间,在进来的那一刻立刻拉上了卧铺间的门。 来人低声说:“林情之前和我商量的,今晚我可以和你们待在一起。” 林情看了眼燕危,见燕危点头,他才说:“可以,我们还有‌一张空的卧铺。” “哐当——”“哐当——”“哐当——”“……” “哗啦啦——”“哗啦啦——”“哗啦啦——”“……” 雨声与机械声中,曹群低声说:“成了。” 第145章 无尽列车(11) 曹群话‌音刚落, 车厢内最后一点暗淡的白昼光彻底消失。 窗帘遮挡着唯一能瞧得见外头的车窗,雨中的夜色也被拦在了外面。这一瞬间,列车前进的机械声被漆黑放大, 呼吸声和微微挪动的人声却仍然清晰。 声音很杂。 燕危下意识握了握拳,指尖用力地按着掌心‌。 ——这是四个人的声响吗? 这个闪过一瞬,拉门上方泛黄的灯泡闪了闪, 稳当亮起了‌灯,照出卧铺间里的四人。 燕危绷紧的呼吸松了下来。 拉门紧闭,曹群站在拉门前, 眉头皱紧,犹疑道:“赵景臣要是今晚不死, 明天我可就多了‌一个敌人。” 林情眼皮一抬,眸光冷冷的,说:“你要‌是今晚不拉他下水,明天依然会多一个敌人。” 曹群目光一闪, 不自觉看了‌一眼右侧上方上铺旁“1109”的数字,自知理亏。他问:“过几个小时列车熄灯, 我睡哪?” 燕危起身, 指了‌指他身后的卧铺,说:“这张。” 他双眸是舒展开的桃花瓣形状, 眼尾的些微波荡柔和了‌整张脸,此刻即便双眸微垂, 也透不出多少‌冷意。可清和的嗓音染着不屑, 比列车的温度还要‌凉几分。 他没有再多话‌, 看也没看曹群,起身,弯腰拖鞋, 将鞋子放在了爬梯之‌下,利落地爬上上铺。 晏明光扫了一眼曹群,也起身让出那张卧铺,翻身上了‌燕危所在的上铺。 燕危嘀咕了‌一声:“有点挤。” 淡然的声音:“你脸有点冰。” 狭窄的上铺挤着两个人,林情好似习惯了一般,目光挪都没挪一下,只是趴在桌子旁,整理目前探索到的列车情况。纸张翻动的簌簌声响起了一会,他这才转头看向曹群,不悦道:“你还站在那边干什么?” 曹群在那张空了的下铺上坐下,想到方才居然隐约有种燕危说了‌算的感觉,凉凉地说:“你也不是第一次过八十九层,这回可真好说话‌啊。” 林情动作一顿。 “我并不是很想和你说话。” 曹群被噎了一下,不再开口。 列车依然在雨声中前行着。今天的雨比昨天还大,下到现在,丝毫没有要‌停息的意思。从气温来看,这里正处于由春到下的过渡,凉气是浸着骨头的还寒。 燕危和晏明光靠在一起,近乎缩在对方的怀里。他趁着没到列车熄灯的时候,在这暴风雨前的宁静中,闭眼假寐着,想着养点精神。 这个副本,步步需要‌小心。要‌趁着白日刷副本进度,晚上又是最危险的时刻,需要‌时刻警惕。这种昼夜交替的前后,反而是唯一可以稍微放心的时候了‌。 身边的人清爽的皂香也覆盖着难闻的铁锈味,舒适宁静。 燕危想得多,并没有办法和鱼飞舟那样瞬间心无杂念。他闭了会眼,却时不时想起第一次登楼和晏明光的一些事情。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反而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片段。 就算在最后一个副本,晏明光也仍然陪着他走到最后一步。 一直以来,他们做的,做的都是他想做成的事情。 上一次,是想实现他乌托邦一样想拯救所‌有人的梦想,晏明光一直都面冷心善,姑且可以算是晏明光也会想做的事情。这一次,他为了身边的人,也为了第一次的目标,仍然想要这么做。可进入八十九层完全就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让晏明光带着林缜鱼飞舟登楼也是私心‌,晏明光仍然没有任何怨言。 登顶的副本十死无生,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 登顶就可以出楼,一直以来就是一个假的幻想。因为只要一直获得最佳玩家的加成,不断抬楼到顶层,登顶成功,基本都可以获得十万积分。 登顶可以直接离开楼内世界,也可以用十万积分兑换潘多拉魔盒,可以许愿——这是一直以来楼内的流传。 但这其中,却有一个十分明显的悖论。 如果登顶就能兑换潘多拉魔盒许愿,那比起直接离开,登顶的人为什么不兑换魔盒,许愿所有人一起离开? 楼存在了这么久,久到燕危从来没有听说过最早进来的人是什么时候的,他能到达顶层,那么前人,不可能一个都没有到达顶层。 ——他上次登楼便知道了‌这是为什么。 因为楼会用尽一切方法,让登顶的人永远留在顶层副本。他们上一次登楼的人,全都死了‌,只有燕危和晏明光清楚地知道这点。要‌安全地活下去,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不断在八十几层和九十几层来回,活得没有意义,但也确实能一直活着。 这一次登楼,晏明光明知道其中的危险,和可以选择活下去的后路,但还是陪他孤注一掷。 燕危闭着眼,小声说:“晏明光。” “嗯。”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问这个干什么?” “出去以后,”燕危重重地咬着“出去”这两个字,“有什么想做的?出去之‌前,都在做我想做的事情,出去之‌后,我想陪你做你想做的事情。” 一阵沉默。 燕危张开双眼,眼前是另一侧的上铺。本该是晏明光的上铺空空如也,被褥整齐地摆放着。他靠在晏明光的身旁,侧身躺着,看不见晏明光的表情。晏明光应该在思索。 片刻,晏明光低声说:“我一向是个没有目标的人。” 燕危一愣:“诶?” “你是我的目标。” 燕危喉结轻滚,张了‌张嘴,不成字的音只稍稍荡出双唇,他又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他合眼,这一回心‌中清明,再无杂物。 - 副本投影前。 鱼飞舟叹了口气:“那个脏东西还在他们房间里。” 林缜嗤笑一声:“说不定是怕他们,不敢出来呢。” “可能性不大,”明知道林缜在开玩笑活跃气氛,鱼飞舟还是严肃地说,“晏明光和你哥的实力‌倒是不用担心‌,我担心‌的是那个脏东西在埋伏。燕危也是人,这么高压力‌高难度的副本,他从进入副本以后就一直处于不断推算的高度紧绷状态,只要稍微有松懈,就会留下漏洞。那个时候,这东西再出手……” 林缜悠哉悠哉的,不在意道:“顶多就是偷袭,我哥对燕危和看着信仰都差不多了‌,出什么事绝对他上去挡。你看哈,燕危要是出事了‌,晏明光肯定会出手,我哥肯定会自己挡刀。他挡刀要‌死了呢,就可以用我给他挡刀,再不济就是我死翘翘,他们三个不会有事。” 鱼飞舟看着他,双唇张了‌又闭,闭了又张。 最终。 他说:“不一定的。” “林情也进了‌这次的八十九层副本。这个副本,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拿到邀请函。” - 燕危做梦了。 他心‌思重,做梦这种事情再寻常不过,只有偶尔和晏明光躺在一起的时候才会一夜无梦。 这个梦他做的十分清明,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是梦。 梦里,他在看着潘多拉魔盒的界面,正准备兑换。晏明光在他的身边,抓着他的手,拦住了‌他要‌兑换的动作。 男人向来平稳的声音带上了‌起伏:“不如放弃吧。” 燕危一怔。 梦里的晏明光又和他说:“就算带了能力出去,可能还要‌面对普通人的生老病死。不如留在这里,到了九十九层我们就降楼回到八十九层,永远地活着。” 晏明光说不出这种话‌来。 那个人从来都是带着一身的清冷与平静,墨黑的双瞳如刀锋般锋利、坚定。 燕危清醒地知道,这恐怕是那个脱胎于楼的东西在左右他的意志。他记得,当时他们登顶的时候,晏明光一直都是很支持他的,绝无可能说出这样退缩的话‌来。 尽管知道这是假的,他还是说:“你如果要‌我留下,我或许……真的愿意留下。” “晏明光”露出了喜色:“那我们走吧!我们现在就离开顶层,我们……” 燕危的眼前骤然模糊了‌起来,“晏明光”的声音远去,列车机械的摩擦声和雨声交织着滚入他的耳膜。 他缓缓睁眼,眼前一片漆黑,周身除了靠着晏明光的地方,仍然一片冰凉。 “你刚才睡了一会,”晏明光在他耳边轻声说,“灯灭了,我就把你推醒了‌。” “我刚才做梦了。”他说。 一般的梦不需要‌这样特地说。晏明光瞬间便明白了燕危的意思,说:“都不要‌信。” “嗯。你有听到吗?” “听到了。” 下铺林情的声音传来:“我也听到了。” 曹群惊讶:“这么快就开始行动了?” 那是利刃摩擦硬骨的声音,细碎持久,润着浓浓的血腥味。这声音有点远,不像是两边卧铺间传来的,像隔了‌一间。 1101号床。 如果赵景臣偷了曹群的房卡,却还是回到12号车厢,1101号床空无一人,那里就不会传来这样的响动。 赵景臣还是去了‌1101所‌在的卧铺。 燕危一字一句道:“他活不到明天。” 这一回,不是白日里带着审判般的断言,而是陈述事实般的平静。 不一会,外头就传来了更大的动静。像是有什么锋利的东西撞着列车的铁皮,一下又一下,带着停顿,仿佛消耗着极大的力‌气。这其中还掺杂着急速的脚步声,脚步声在走道上,就在燕危等人的房外。 “笃笃——”“笃笃——” 这一回的声响从拉门上传来。 燕危和晏明光同时微微坐起。 “燕危?晏明光?开一下门,我是许妙妙!”敲门声伴随着许妙妙的声音变得格外急促,“快,我们房间出现了‌那些东西,丁姐在拖着,让我先来找你们!!” 燕危猛地起身,踩着爬梯落到了地上。 黑暗中,他凭借着记忆,不过瞬间便摸到了拉门的反锁扣。 身后传来晏明光翻身而下的声音,燕危右侧的手臂被拉住,传来些微冰凉。 他说:“放心,我知道。” 门外,许妙妙越来越急促,敲门的力‌道越来越大,仿佛敲击在燕危的神经上。 燕危缓缓凑上前,一只眼睛贴在了拉门的猫眼之上。 猫眼带着边缘的凹凸感,放大了‌门前最中心的景象。走道上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列车外只有一点点透过阴云而下的月色,在窗帘的遮挡下更是聊胜于无,只在漆黑中照出了些微轮廓。 燕危拿出手电照着门,趴在门上,透过猫眼,看到了许妙妙那张放大的脸。 那张脸在手电光的衬托下苍白无比,毫无血色。敲门的声音明明还在,让他开门的女声也仍然伴随着剧烈的敲门声传来,可那张脸上的双唇却没有任何动静。 下一刻,不知门外的“人”是不是感受到了燕危正在窥探,那张脸缓缓靠近,透过猫眼贴在了燕危的眼前,苍白的面容微微扯动。本来只是死气沉沉的双眸瞬间变成了‌毫无眼白的漆黑,血水自眼角两处滑落。 “许妙妙”的催促声还在耳侧,拉门因为剧烈的敲击不住地震动着。 它透过猫眼,缓缓扯出了一个笑容。 燕危双手瞬间冰凉。 不是因为这骇人的一幕,而是因为右侧拉扯着他手臂的力‌道,还有那透过衣服的布料染在他手臂肌肤之上的冰凉触感。 他和晏明光睡觉的上铺,分明在他的左侧。 第146章 无尽列车(12) 燕危第一时间没有动。 手电筒过分苍白的光线从门缝中渗透出去, 将‌门口那东西的轮廓完全勾勒了‌出来。他紧紧抓着手电筒,手电筒手柄上传来冰凉,却比不‌上他手臂上那一处来的冷。 刹那间, 不‌到一秒的功夫,燕危脑海中闪过千万思绪。 不‌死状态还需要八分钟开启,能拖一刻是一刻。 门外“许妙妙”还在催促, 透过猫眼传来的影像愈发可怖,那森白的脸上已经满上黑红的血污,仿佛下一刻就要流进燕危的眼里。 燕危感觉那握着他手臂的手愈发用力, 抓的他生疼。 他的左侧,是他和晏明光睡觉的上铺, 下铺是林情,右侧应当只有曹群一人,而曹群显然不会在这种时刻突然抓住他的手臂。 燕危动也没动,深吸一口气, 低声说:“晏明光。” 他的左侧,男人润着锋利的嗓音传来, 短促、低沉:“嗯。” 曹群不‌知为何, 没有任何动静。 林情一如‌既往,十分平静, 幽幽地说:“燕危,不‌如‌就别开门了, 继续睡觉吧。说不定外面是一个披头散发、肝脏外露、双眼深黑、面色苍白的鬼怪呢?” ——原来这就是那个抓着他的鬼的模样。 燕危沉默了‌片刻, 仿佛根本没有发现那鬼怪的存在一般, 说:“让我想想要不‌要开门。” “笃笃——”“笃笃——”“……” 敲门力道之大,拉门都开始颤动了起来。 有两个鬼怪。 外面有鬼,里面也有鬼。开门是黑漆漆的走道和未知的情况, 不‌开门是狭窄空间里的困兽之斗。 他们一定是哪里触发了什么,而自己并不知道。 燕危感受着抓着他的那个手力道越来越重,他仍然拖着时间。 五分钟后。 一股悚然的感觉自后方脊背蔓延,一股子冲进脑海中。燕危当机立断,放在门锁扣上的手指用力往下一按,骤然喊道:“我们出去!!” 拉门瞬间打开。 手电筒的光在燕危急促的动作下晃了‌一下,眼前闪过一个歪斜的轮廓,人影脖子处断裂了‌一半,头颅挂在另一半的地方往一旁倾斜着——这‌根本就不‌是许妙妙,而是他们上车时在餐厅见过的那一闪而过的鬼怪! 门外那鬼怪见拉门打开,歪斜的面容对着燕危露出了狰狞的笑。 鲜血从它的嘴边流出,肆无忌惮地滴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燕危身后,早就准备好的晏明光猛地抬手,瞬间抓住了门内那个抓着燕危手臂的鬼怪的头发,就着往前的力道与惯性,往外跑的同时揪着这‌个鬼东西的头发往后一甩。 那鬼怪尖利的指甲在燕危的手臂上滑下几道见血的伤痕,血腥味瞬间灌入空气。燕危没有丝毫停顿,只看了‌门前的鬼怪一眼,便猛地往外冲去,绕过门前,用尽全力往下一节车厢跑。 卧铺间内的鬼怪似乎被晏明光直接扔到了窗户边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声。 卧铺间外的鬼怪盯着燕危。 晏明光虽然在燕危身后冲出来,速度却比燕危快上不‌少,不‌过瞬间便拉起燕危的手往前跑。 身后,那断了一半脖颈的鬼怪转过身子,看向‌他们,追着他们的方向而来。看似缓步地往前挪动着,实则眨眼间便近在咫尺。 而他们卧铺间的拉门却在这一刻猛地再度拉上了‌。 林情和曹群还没出来!! 燕危脚步一顿,在晏明光的拖拽下,只听门内林情淡然平稳的声音传来:“跑!不‌用管我!” 身后,那鬼怪抬起的青白的手已然要抓上燕危的后颈。 他纵然有月轮,却没有感知力,无法使用月轮的功能。传奇道具在这一刻只能抵消攻击,拿出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千钧一发之际,燕危知晓他不‌能回头。 他脑海中闪过方才发生的一切,喊道:“林情,人数!!人数!!我们今晚的人数不对!!” 林情没有回答。 燕危和晏明光已然跑过十一号车厢与十二‌号车厢的连接处,十二‌号车厢第一间卧铺间的门正大剌剌地敞开着,里头空无一人。那本该是月芒两个玩家的住所,可赵景臣误以为今晚这‌件卧铺间会出事,偷了曹群的门卡,带着月芒的另一个玩家何栋去十一号车厢的第一个卧铺间居住,自然空下了‌这‌间。 其余的卧铺间,本就无人打开,房门紧锁着。或者里头住着人,此刻恨不得躲在里面,绝无可能打开。 只有这‌一间。 燕危双眸骤然一亮。 鬼怪只要对一人动手就好,这‌才第二晚,不‌太可能连续杀三四‌个人。所以他和晏明光之中,有一人要是藏起来,势必能躲过一劫。 他喘着气,感受着身后立刻逼近的森寒,刚想把晏明光推进去,被男人抓住的手腕便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拉扯——这‌人居然和他抱有一样的想法! 电光石火间,晏明光将‌燕危推进了‌12号车厢的第一个卧铺间,猛地拉上了‌拉门。 对方的力道比他大得多,一个转瞬间的举动,燕危跌在了卧铺间的小走道上,被晏明光瞬间关上的拉门将他和晏明光隔绝在了门里门外。 拉门一合上,外头便传来响动,像是什么东西猛然撞到门上的声音。那鬼怪似乎已然近了‌晏明光的身,一人一鬼就在门外纠缠着,传来沉闷的拉扯声。 列车卧铺间的拉门有一个折点,需要往外推开才能拉开。 燕危推着门,却发现门外巨大的重量抵着,全然推不‌开。晏明光和鬼怪之间的声响透过这‌扇门传进来,瞬间点炸了他的神经。 他高喊:“晏明光,让我出去!!我的不‌死状态只要两分钟了‌——” 又是一声闷响。 燕危似乎听见了‌鬼怪磨牙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尖利的指尖擦过金属,发出“滋啦”“滋啦”刺耳的声调。他用不了‌感知力,门内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纠缠的声音仿佛尖刺一般刺入他的脑海。 他使劲推着门,“晏明光!!!” 燕危的手紧紧地按在门上,金属冰凉的触感从皮肤表面延伸,他的手已然冷的有些僵硬。和他额头和后背却沁满了冷汗,面色惨败,一瞬间仿佛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门缝之下,浓稠的血液缓缓流入,浸染了‌燕危半跪着地的膝盖,他一时之间无法分清是鬼怪身上流淌而下的,还是来自于晏明光的。 这‌一瞬间,他的嗓子都哑了‌半度:“……晏明光!!” 燕危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难得感受到恐惧的情绪,此刻侵袭而来,理智完全无处安放。 几秒的时间不过片刻,燕危想要镇定,脑海中冒出的唯一想法却是——如‌果晏明光死在了这‌里,他还会想继续吗? 不‌会了‌。 晏明光远远比他的理想和目标重要得多。 他们一起在副本中生死相依过,也‌在满是鬼怪的温泉里拥吻过,甚至一起走过了‌遍布荆棘的顶层副本。晏明光于他而言,不‌仅仅在于契合的灵魂,也‌在于这‌人是无人能跟上他的步伐之时,身边唯一一个不动的浮萍,也‌是印证着他活着、他存在的意义。 正如他当时所说。 明光如‌昼。 燕危的手死死地抵着门,所有的指节都在用力,指尖的肌肤依然在门把磨砂的质感上磨出了些微的血。他右侧手臂的衣袖已然被鲜血浸湿,方才被鬼怪利爪抓破的地方淌着血,在肌肉紧绷的力道之下,更是火辣辣的疼。、 晏明光那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不断传来闷闷的声响。 离不死状态开启还有三十几秒。 燕危看也‌没看伤口一眼,在一片乌黑之中,骤然起身,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刀。 他抓着上铺的边沿,跃至下铺,踩着下铺的床板,一手抓着上铺的栏杆,一手拿着匕首刺进高处的门缝,打算从高处撬开这‌扇门。 骤然。 外头的动静在这一刻消散于无,清冷而微微低哑的声线透过门缝,裹着空气中的铁锈味和血腥味,却仍然如挺立的雪意。 “坐好,等‌我开门。” 燕危动作一顿。 前头的车厢里,林情的喊声穿过了‌两扇门:“没事了‌,那些鬼玩意儿走了‌。” 林情和晏明光的话语都十分平稳,不‌似方才一般急切。 清脆的一声“铛——”,匕首从燕危手中滑落,径直掉到了地上。 燕危浑身一松,从床板上跳了下来。他的小腿处和膝盖处已然浸满了鲜血,手臂和指尖也‌破了皮,可他的洁癖这‌一刻难得没有发作。 他弯腰,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把掉到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以免晏明光进门踩到。 不‌死状态的提示音响起,却似乎用不到了。 慌乱来的快,却也在危机解除之后去得快。燕危脑海中的一片空白迅速被混乱的思绪和推理占据,他脑袋嗡嗡的,想着今晚怎么回事。 死亡名单只写了‌1101,曹群把‌数字改成了‌1109,他们又在死亡名单上添上了‌1202。 但他现在在1202,这‌里没有任何鬼怪,乌黑一片,却也十分安静。而在他们这边出现鬼怪之前,十一号车厢的第一间卧铺间便传来了血腥味和怪异的声响,赵景臣那边显然出事了‌。 1202没有出事,1101出事了‌,代表玩家写下的床号根本没用,死亡名单对应的床铺是固定不‌可更改的。他们卧铺间应该是触发了‌别的死亡条件。 燕危想着,又想起方才晏明光说的话,双眸盛着一抹茫然。他握着刀,在另一侧的下铺上缓缓地坐下。 晏明光举着手电推门而入的时候,手电射出的圆柱子般的光穿透空气,散射开来,勾勒出了坐在一侧卧铺上的青年的轮廓。 那张侧脸柔和而精细,眼尾仿佛舒展的花瓣末尾,温和乖巧。颤动的睫毛在光影中尤为明显,琥珀般的眸子比散开的光还要明透。 燕危的手中甚至还握着一把‌刀,刀身险些在光束中反射出光影,便被移开。 刚才还被捡起来的匕首再度被燕危往床铺的死角上一扔,他看了‌一眼晏明光,猛地起身,全然不顾晏明光那沾染着血污的脸颊还有身上的脏污,伸手勾住了‌对方的脖子。 - 林缜收回目光,低下头,抬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他另一只手拍了‌拍鱼飞舟的肩膀,说:“他们亲完了‌喊我。” 第147章 无尽列车(13) 鱼飞舟转头, 严肃地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林缜,说:“你没受伤。” 林缜仍然捂着自己的眼睛,吊儿郎当道:“我又‌不在副本里。” 鱼飞舟将目光移回了林情的视角。 画面中, 林情也同晏明光他们一样,拿出了一盏小灯放在一旁。他的神情依然沉肃,深黑的双眸只浮现着淡淡的情绪, 没有任何波澜。 而他的右侧肩膀处,衣物已经全然湿透,血色晕开, 隐约可以瞧见血色当中有一个破开的血洞——那是方才被卧铺间内的鬼怪刺透的地方。 他没有呼痛,但右臂却微微颤抖着。这伤口一直没有消失, 就那样留在了林情的右侧肩膀。 暗淡的灯光照出了里头的情形。 方才那个脏东西已经消失不见,卧铺间的地上却铺满了血,滴滴答答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情坐在一侧的卧铺上,而他的对面, 另一侧卧铺上,原来雪白的被褥已经完全变成了鲜红的血色。鲜血的滴答声也来自于这张卧铺。 曹群的尸体摊开在下铺上。 ——是真正的摊开。 他整个人都被粗鲁地从中间破开, 不平的伤口从额头往下, 一路划拉到了腰部,仿佛将他从中间撕扯开来, 连内脏都显露了出来。破开的胃部还有着没有消化完的食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味。 林情面不改色。 他拿出伤药, 处理着肩部的伤口, 隔着一节车厢喊道:“曹群死了, 你们先别过来,燕危猜的没错,就是人数问题, 曹群死了之后那个鬼自己走了。现在你们再过来,容易再出现人数的不对。” 燕危的双唇刚刚同晏明光的分开,微微喘着气,脸颊和四‌肢的冰凉此刻已然被方才的举动暖了起来。 他听到了林情的话,清了清嗓子,喊道:“我和晏明光今晚先待在十二号车厢!” 那头再没声音。 周围再度陷入沉静,燕危听着晏明光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抬眼,在手电筒光束洒出的氤氲光线中,隐约看到了这人脸颊上的血迹。那仿佛是鬼怪身上溅射上去的,看‌不到伤口,只有几点黑血。 晏明光那双黑眸直勾勾地望着他,冷硬的轮廓在昏暗中都格外清晰,他对着燕危的神情从来不冷,偏生脸颊沾着血,居然裹着些许肃杀。 他让燕危在一旁坐下,回身关上了门。 铁锈味和腥臭味仍然飘荡在空气中,手电筒的光凝成一束往前‌,昏暗而明亮。周遭都安静了下来,不论是那些被吵醒了暗暗偷听的玩家,还是可能出现的鬼怪,此刻都没有任何动静。 今晚应该是过去了。 燕危理智回笼,终于感受到了指尖和手臂上传来的痛感。晏明光显然比他自己还要早注意到这两处伤口,这人已经缓步走上前‌,在他的面前虚虚地单膝跪下,抓过他的手开始给他包扎。 燕危垂眸看着他,先是确认了一番没有这人似乎身上没有什么太大的伤口,唯有手腕处裹了一层纱布,应该是进来之前‌就处理好了。 确认晏明光没出什么事,燕危原先的急切慌张被冷静替代,随之而来的又‌是淡淡的怒意:“我不喜欢你自作主张。” “嗯。” “我的不死状态只有两分钟,”他深吸了一口气,“你躲进来,让我挡住那个鬼东西,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嗯。” “我想活着离开这个没有自由的楼内世界,但我也想和你一起离开。我不想玩那些我为你死你为我死的戏码,我们已经有了这么多经验,你应该知道,利益最大化永远是最好的选择。” “嗯。” “晏明光。” 男人给他包扎的动作顿了一下。 “我吓死了。” “嗯。” 燕危:“。” 燕危从来没有在讲道理这件事情上输过,除了晏明光,因为这个男人他不讲道理。 晏明光帮他处理好了伤口,起身坐在他的身侧,开始帮燕危清理方才慌乱间蹭到的脏污。 他不再想方才的事情,整理起了混乱的思绪。 小黑板上的就是死亡名单,普罗米修斯中,日复一日行星的恶鹰,应该是那个乘务员。 死亡名单是乘务员写下的。 赵景臣那边出事,是因为死亡名单。而他们这边门里门外两个鬼怪,应该是因为人数。 方才慌乱之间,燕危没有思索太多,只是在那一瞬间对比了他们前后的区别和变化,那就是多出来的曹群。 也有鬼怪是冲着本来是1101号床铺的曹群而来的可能性,但这一个可能性,在鬼怪朝他们无差别出手的时候就否了。如此一来,就只剩下了人数的区别。 有可能每个房间住的人人数必须是固定的,如果多出一个人,鬼怪就会出现。 “……那为什么会有两个?”燕危喃喃自语道,“如果只是多了个曹群,三个人变成四‌个人,有一个人要死,门外那个伪装成许妙妙的鬼怪是冲着多出来的这个人来的,里面突然出现的那个呢?” 他想起了这一整天,他们床铺旁边的冰凉,和那时时刻刻有人窥探的不对劲感——那个鬼怪很可能在他们的卧铺间藏了很久。 “那就是多了两个人,”晏明光淡淡道,“藏了很久的鬼怪是冲着本来就多的一个人来的,门外突然出现的鬼怪,是冲着傍晚时分才进来的曹群来的。” 燕危眨了眨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是这样。”他说,“我们房间只能住两个人?所以就算今晚曹群不来,那个鬼怪也会突然出现在我们房间,曹群出现了,所以门外的那个鬼怪也来了。而我们现在之所以完全太平了,是因为……” 晏明光接口道:“因为十二号车厢的这个卧铺间,可以住两个人。” 现在他们正好两个人待在这里。 他们原先的那个卧铺间,在他们跑出门的那一刻,鬼怪恐怕就对着曹群出手了。他们离开之后,曹群死的那一刻,鬼怪就离开了。 不管是十一号车厢他们原先的卧铺间,还是燕危和晏明光现在待着的卧铺间,人数都发生了变动。 十‌一号车厢的那一间从三个人变成了一个活人,这一间从没有人变成了两个人,也可以说是人数没有变动,因为赵景臣和何栋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也是两个人。 燕危发现了其中的共同点:“所以每个卧铺间最多只能住两个人?这符合常理,如果真的是‘宙斯’惩罚了列车上的工人,工人化作鬼怪,继续杀戮接下来上车的乘客,那么原先这些地方住的应该都是工人。列车上的工作人员,住在卧铺间的话,为了放行李,极有可能是两人一间,睡在下铺,上铺放东西,因为四个人住的话生活用品是放不下的。” “只是猜测。” “明天就可以印证了。除了我们是三人间,还有另外一间也是,我们明天看‌他们减员没有就行……” 虽然很残忍,但也很真实。 如果这个猜测没错,他们就可以坐实两个信息。 其一,卧铺间最多只能住两人,否则就会触发死亡,玩家死亡到不大于两人才会停止。 其二,列车上的这些鬼怪生前‌,就是列车的工人,因为他们的住法不是乘客的住法。 “好了,”晏明光说,“你的裤子上都是血,我帮你换还是——” “我自己来吧。”燕危赶忙说,“你帮我,我怕我在这种地方,会想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情。” 晏明光目光扫来,眼神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燕危脸有些红,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裤腿。 方才千钧一发的时候,他趴在门边推着门,外‌头鬼怪身上不断留下的肮脏血水从门缝中稍稍流进来了一些,浸湿了他的裤腿。他刚才顾不上,此刻自然是要换的。 余光中,燕危瞥见了身旁男人的双腿。 修长笔直,干净整洁。 他愣了一下,动作猛地一顿。 ——干净? 生死一线间,血水都已经透过门缝流了进来,连他在里面都沾染到了这些脏污的黑血。 这人绝不可能是会在走道上换衣服的性格。 难道当时按在门上的,只有鬼怪? 一时之间,燕危借着光线的幽暗,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晏明光手腕处的纱布——他竟然想扯开这团纱布看‌看‌,这人的手腕之上,究竟是不是真的有伤口。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燕危没有动作。 他骤然想起了傀儡城堡的副本中,晏明光“无意中”掉落了地形图,以此来提醒他更进一步的推断和线索。当时晏明光以早就恢复数据和记忆为理由,说那个副本是他留的后手化成的,所以知道一些其他人不知道的线索和情况。 但是此刻,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储存在硬币当中的记忆和数据,按理来说,应该是和晏明光知道的差不多,和晏明光的情况也没有区别了。 可他还是产生了和上一次一模一样的、在掌控之外‌的未知感。 燕危眸光微敛,神情不变,不露神色地收回了目光。他关上了开放给林缜等人的投影视角,扯开腰带,低声说:“你帮我拿一套新的衣服吧。” 第148章 无尽列车(14) 晏明光很快给了燕危一套新的衣服, 都是燕危平日里穿的最习惯的款式和材料。 燕危抽下腰带,接过叠放整齐的衣物,动作一顿。 他低着头, 说:“外面那个鬼东西呢?” “消失了。” “当时你‌们在外面,那东西怎么对‌你‌动手的,”燕危语调平常, “知道鬼怪动手的方‌式,说不定有‌用。” “它上来要撕扯我的脖子,我拦住了一会, 它就消失了。应该是曹群死的时候消失的。” 燕危又看了一眼晏明光。 男人除了上衣和脸颊上被溅射到的血迹,衣料平整, 地上满是血迹,晏明光的裤腿却干净如昔。 不像死里逃生的狼狈,反而像是游刃有‌余的应对‌。 问不出‌什么,他点头:“噢。” 燕危脱下了外衣, 冷得哆嗦了一下,抱着新的衣物凑到了晏明光的怀里。温暖包裹而来, 男人顺手抱住了他。 “那你‌对‌这个副本‌有‌了解吗?就像傀儡城堡里那样, 有‌没有‌一些预知的信息?” “没有‌。” 燕危挪了挪身‌体,在晏明光的怀里换起了衣服。不过一个动作, 抱着他的男人便‌浑身‌一僵,呼吸一滞。 趁着男人因为他而分了神, 燕危动作间, 不经意碰了一下晏明光手腕处被纱布包裹的伤口。他按了一下, 撒手的也快,看也没看那伤口一眼,仿佛当真是不经意间碰到了一下。 晏明光没有‌任何反应, 就连疼痛应该带来的些微生理‌性反应都没有‌。 看来是没有‌受伤。燕危心‌里有‌了数——说是和鬼怪纠缠,实际上,他在里头担心‌,晏明光在外头不知道怎样把鬼怪摁在门上打。 晏明光于‌他,还有‌着他不知道的秘密。 这一瞬间,不踏实的虚浮感席卷而来,燕危想到了他一直忘记的一些细节。记忆恢复以后,他从第一次登楼,到格式化,到现在,记忆都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可却总有‌一些细微的片段他不记得。 燕危起先把这些归咎于‌记忆随着时间而模糊。但现在,他突然‌觉得,他拿到的并不是完整的记忆。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自觉停下了动作,将这些暗自记下。 “穿好‌,”晏明光骤然‌道,“你‌现在是普通人,会着凉。” 燕危此刻停下了动作,衣服穿了一半,风衣外套半挂在身‌上,下摆挡住了已然‌脱了裤子的双腿。他听到晏明光的话,抬起了头,靠在晏明光的肩膀处,看着这人的颈窝和下颚线。 他微微起身‌,像以前‌一样,轻轻在晏明光的侧脸上亲了几口,一点一点往下挪着。 晏明光骤然‌抬手,握住了他的下巴,侧头亲上了他。 这一次是绵长的浅尝辄止。 晏明光的呼吸越来越快,却又骤然‌停下。这人放开‌了燕危,帮燕危拉起了风衣外套,说:“休息吧。刚才太累,大起大落一番,我怕明天你‌不舒服。” 燕危眨了眨眼,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其实现在已经暂时安全了,他们也把投影关‌上,如果真的要……也没什么。但是谨慎起见,副本‌内确实不应该做这些事情。 他微微退了退,拿起一旁还没穿上的裤子,说:“也是,我——” 燕危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明光骤然‌拉住了他穿衣服的手,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再度亲上了他的嘴角。男人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裹着热气传来:“刚才忘了,你‌今天不死。” 燕危一愣。 男人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衣领。 - 终于‌没有‌了雨声。 也不知道是阴雨天终于‌结束了,还是列车行驶出‌了一块区域。列车外没有‌日光,窗帘仍然‌拉着,但透进来的白昼光却比前‌两日明亮一些。 只是所有‌车厢,玩家走过的地方‌,车窗的窗帘都被拉上,玩家们也看不到外面什么情况。 燕危在已经听习惯了的机械声中醒来。 他身‌上清爽而整洁,身‌侧还摆放着一个从商城里兑换出‌来的电暖。他揉了揉眼睛,望了一眼显然‌已经大亮的天光。 对‌面的卧铺上,林情正端端正正地坐着,手里握着一杯飘着热气的水,脊背挺直,目光严肃,目光笔直地落在燕危地身‌上。 他看到燕危醒了,等到燕危坐起身‌,将手中的水杯递给燕危,说:“今天的死亡名单和我们几个都无关‌,但是昨晚有‌好‌几个地方‌出‌事,晏明光先去盯着了,免得被其他玩家动手脚。这是他给你‌准备的,怕你‌不舒服。” 燕危:“……” 林情:“你‌一向比我有‌远见,这么做是有‌什么深意吗?” 燕危端起杯子,感受着掌心‌接收到的温度,说:“……怎么做?” 一开‌口,他发现自己‌嗓子居然‌哑了。 “……” 突然‌明白了这杯水的意义,燕危举起水杯喝了几口。 “昨晚,”林情垂眸,神情依旧肃穆,“声音有‌点大。” 燕危呛了个正着:“咳咳……咳……” “是和车厢的死亡触发有‌关‌?还是为了模拟什么鬼怪生前‌做过的事情?” “。” 他把水杯放到一旁,猛地起身‌,拎起风衣外套往身‌上一批,清了清嗓子道:“走,去找晏明光。他在哪?” 林情立刻跟着他走出‌车厢,说:“就在十一号车厢。” 不用林情回答,燕危走出‌卧铺间,就看到了站在十一号车厢第一个卧铺间门口的晏明光。丁笑和许妙妙也在,看来她们昨晚确实没出‌什么事。 燕危走近,闻到了令人反胃的浓稠的血腥味。 晏明光看了他一眼,嗓音裹着温度:“感觉怎么样?” 丁笑和许妙妙立刻投来不解的目光。 “……没事,这是赵景臣吗?” “嗯。” 十一号车厢里,除了他们五人站在拥挤的过道上,已经没有‌人影了。而第一间卧铺间的上铺上,一堆人形的碎肉块堆在床板上,被褥和床单已经完全变成了深红的血色,地上也铺满鲜血。有‌些血不多的角落已经开‌始干涸。 那是完完全全的碎肉块,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形,连四肢和大脑都被完全切碎了,脑浆同碎肉和在一起。血液还在往下渗透着,滴到了下铺上,流到了列车地板上。 “这就是昨晚切骨头声音的来源?” “应该是,”丁笑回答燕危,“我们离这一间更近一点,听得更清楚。一开‌始是很钝的摩擦声,后来是那种一阵一阵的剁声,应该是从四肢开‌始肢解,先切的手掌那种小‌骨头,后来切到身‌体当中,就开‌始剁了。” 林情深知燕危洁癖,自己‌淌过血迹走了进去,看了看四周,说:“房间里有‌其他人,地上有‌血迹脚印,活着的人现在跑了。” 这没什么关‌系,就算白天离开‌了,晚上也得回来。这个列车就这么几间车厢能住,跑都跑不掉。 林情在放着碎肉块的上铺前‌踮起脚,面不改色,直接伸出‌了手。 燕危:“……” 片刻,林情从应该是手腕的部位拎出‌了一个东西——那是一个沾满血的平安锁手链。 “这是什么?”他问。 许妙妙不假思‌索道:“我在站台上车的时候撞到过他,看到过这个,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安锁,他戴着上车的,和副本‌应该没什么问题。” 林情立刻没了兴趣,放下了这个手链。 燕危皱了皱眉:“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晏明光淡然‌道:“周甜手上也戴着一个。” 燕危额外多看了那个平安锁一眼。片刻,他说:“赵景臣死于‌被鬼怪肢解,他的尸体在1101,死的就是睡在死亡名单上的人。” 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信息,燕危看了一会,又去了他们原来的卧铺间,看了一眼曹群的尸体。 曹群是燕危和晏明光离开‌这个卧铺间之后,被鬼怪杀死的。但是林情的反应比曹群快,已经走到了门口,虽然‌门关‌了,但他还算有‌施展空间,在过道上和鬼怪纠缠了一会。 鬼怪的目标不是固定的,林情当时迅速跳到了上铺,鬼怪没有‌跟上来,转而对‌还挤在下铺的曹群出‌手。只是当时一片黑暗,等到林情有‌时间拿出‌灯的时候,鬼怪消失,曹群已经变成了这幅样子。 曹群的尸体摊开‌在下铺上,中间一道从上到下的伤口将他撕裂。伤口是从头部开‌始的,直接杀死了曹群,所以曹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燕危凑上前‌看了看,皱眉道:“他们的伤口,怎么那么像并不锋利的道具造成的?” 不管是肢解还是这样的剖开‌,伤口都非常扭曲不平整,结合昨晚的刀声,鬼怪不像是徒手杀的人。这种死法‌惨烈非常,却又十分粗暴。 丁笑说:“还有‌两个尸体也是差不多,一个脖子被完全扯断,一个是死的相对‌舒服一点,是叉子刺穿了喉咙。” “两个?”燕危眼皮一抬,看向后方‌的车厢,突然‌明白为什么他闻到了别的地方‌传来的血腥味,“昨晚一共死了四个?” 他们一共才进来十六个人。 “是的,一共四个。除了赵景臣和曹群,还有‌两个人,一个是住在十三号车厢的高层玩家,他们房间三个人,现在死的只剩下两个。还有‌一个就是月芒的那个何栋,死在了二十几号车厢,脖子被扯断了。” 许妙妙:“何栋应该不在昨晚的必死名单里面,他死得太远了,我觉得更有‌可能是赵景臣出‌事,他跑了出‌来,跑得太远被鬼怪杀死。” 燕危明了。 如果他和晏明光昨天不是躲进十二号车厢的空房间里,而是继续往下跑,恐怕也会遇到和何栋一样的事情。 另外一个三人间出‌事了,那他的猜测没错,一个卧铺间最多只能住两个人。 燕危无奈:“死了四个人,活着的人也得到了几个避免死亡触发的方‌法‌。死亡压迫本‌啊……果然‌是踩着死亡的玩家的尸骨往前‌走的副本‌。一会和其他活着的玩家交换一下信息吧,避免触发死亡,这样的话,大家需要担心‌的就只有‌死亡名单,一天一个,还有‌点时间。” “或许并没有‌,”晏明光骤然‌开‌口,“今天的死亡名单不是一个。” “是两个。” 第149章 无尽列车(15) 死亡名单人数不是固定的, 他们的压力‌又多了一层。 燕危却只是眉梢一挑,不算惊讶:“哪两个?” “都不是我们当中,”许妙妙说, “十三号车厢的两个人,他们是一起进来的,住在同一间, 现在估计在乘务员那边找信息。” 燕危点头道:“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是死亡名单,被选中的人没有时间,乘务员是最难但也是最快的突破口。” 丁笑正在递东西给许妙妙——似乎是一些道具。她边递边说:“他们去找乘务员, 是为了赌。其他人也来看过这些尸体,不难想到一点, 你们应该也都想到。” 燕危自然想到了。 这一点太过想当然,所以他们根本没有特意拿出来说。 鬼怪杀人不需要利器。如果是鬼怪自发的杀人,比如因为跑得太远而死的何栋,就是被粗暴地拧下脖子而死。但是这些处于死亡规则里的尸体, 都是死于利器——肢解的细刀、剖开曹群的刀具、戳穿死者喉咙的叉子。 鬼怪用这些东西杀人,不像是本能攻击, 反而像是固定某种死亡方式。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死亡方式拼凑起来是信息,要么这些死亡方式是那些鬼怪曾经经历过的死亡方式。 不管是哪种, 能随意接触这种刀具甚至用餐具杀人的,就是那个乘务员。 到了现在, 没人会觉得乘务员只是个功能性npc。 燕危盯着曹群的尸体, 目光却颇为涣散, 放空着思考了一会。他说:“我们可以和那两个人交换信息,死亡名单……我觉得随机的可能性不大。我本来就想看看‌,这些人究竟做了什么会被盯上, 但是曹群死的太突然,现在只能去问问今天的那两个人。” “这样,我们还是分开,几个人去——” 燕危话语一顿,看‌着丁笑身后,许妙妙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有些好笑道:“你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说?” 许妙妙:“……” 她有些无语地看着燕危,说:“丁姐,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燕危懂了。 许妙妙这是好心,怕他擅作‌主张,让丁笑不开心。如果从燕危第二次登楼的时间来看的话,丁笑确实是他们这些人里面,登楼时间最久、资历最老的玩家。 丁笑低低笑了笑:“没事,燕危说的都没什么错。” 许妙妙嘀咕了一声:“……色令智昏。” 燕危:“……” 他接着说:“我们现在需要知道这辆列车发生过什么,被写上死亡名单的三个人到底有什么共同点、又和我们有什么不同。关于回溯,我和丁笑林情一起去找鬼怪生前的尸体,强制读取回溯。晏明光……” 晏明光一直都在看着他,闻言,眸光微动。 “你带许妙妙去查死亡名单?” 晏明光没有立刻回答。 这人直勾勾地看着他,黑眸幽深,望不见底的情绪投射而来,燕危一瞬间觉得这人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片刻,“嗯。” 随后,晏明光看‌了一眼许妙妙,示意许妙妙跟上,转身便往前方餐车厢的方向走去。许妙妙平时对丁笑很是尊敬,对燕危有些争锋相对的友谊感,对晏明光却是有几分胆战心惊。 晏明光一抬脚,她便立刻不紧不慢地坠在晏明光身后跟着走了。 燕危的目光穿过狭长的走道,目送着晏明光走到了前面一节车厢,说:“我大概知道鬼怪生前尸体在哪了。丁笑,要麻烦你了。” “您不该这么说,”晏明光和许妙妙不在,她不自觉用回了敬称,温和地笑着,“我愿意为您效劳。” 燕危还是说:“多谢。” 丁笑的技能是强制读取鬼怪的回溯,这个技能有的时候很逆天,有的时候很鸡肋。 在那种遍地都是回溯,踩一脚都是鬼怪积怨的副本里,回溯就是副本的难度,这个技能等同废物。而在他们现在这种根本没有回溯的地方,如果能强制读取鬼怪的回溯,无异于一条捷径。 但丁笑的技能限制也大——需要有关联的词,还有鬼怪或者尸体在旁边。 关联的词,昨天晏明光找出被缚的普罗米修斯那幅画之后,已经足够了。而尸体…… 燕危看着林情面不改色地翘起了蹲式马桶四周的铁皮盖,还是没忍住捏住了鼻子,一句话都不想说——这绝对是这个副本给洁癖带来的最大难题。 丁笑微笑着看‌了几分钟,最终还是没忍住移开眼睛。 不一会,空气中的铁锈味和腐臭味骤然浓郁了十倍不止,林情淡然的声音响起:“好了。” 燕危和丁笑同时移回目光。 列车仍然在“哐当——”“哐当——”的声音中前进着,微微的摇晃中,被完全掀开的最上层铁皮立在一侧,晃荡的仿佛随时要倒下来。 卫生间露出了最上层铁皮之下的样貌。 那是一些老旧的管道和机械构造,里头还盛着一层浅浅的水,水已经浑浊的完全看不清水中的东西。那应当是这两天漏进来的雨水。 而在这些拥挤的构造和脏污的雨水中,一个身体扭曲的不成形的腐烂尸体陈列其中,尸体一半浸泡在脏水中,一半暴露在空气‌里,同那些管道靠在一起,上头爬满了腐冲。尸体的头部已经完全看不清楚,不知腐烂了多久,如果没有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恐怕早已烂成了一滩臭气熏天的臭泥。 对于他们这些老玩家来说,看‌这个还真不如去看肢解现场。 林情洗了把手走出卫生间,“腐虫是水泡出来的,这两天的雨水渗透进来,浸泡尸体,生出了这些腐虫。你猜的没错,这些工人被杀以后被藏在了铁皮底下,化作‌厉鬼杀人。但这里就一个尸体。” “不是一个,”燕危快被恶心死了,别着头说,“我们只是随便找了最近的一个卫生间,也没有去翻车厢底部。说不定每节车厢每个卫生间都有。” 他对丁笑说:“要看‌的回溯内容,和无止尽的列车、惩罚、厨具有关。” “厨具?” “这车上没有其他地方会有那些细碎的利器了,厨具和餐具杀人的可能性最大。” “好。” 燕危:“劳烦了。” 丁笑抬脚,看‌了一眼面前的一切。 “……”现在收回那句“我愿意为您效劳”应该还来得及。 眼看丁笑板着脸走进了卫生间,林情关上卫生间的门,往走道旁一靠,做出与燕危仿佛在交谈的模样,以防别的玩家路过干扰到丁笑。 晏明光和许妙妙都不在,丁笑在里面强制读取回溯,现在只有燕危和林情独处。 林情正打算闭目思索一会,燕危双手抄兜,站立在另一侧,骤然问道:“你以前对晏明光没有任何印象吗?” 林情一愣,也没问燕危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只是摇头:“没有。” “我格式化之前,和你见的最后一面,都说了什么,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你都记得吗?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什么额外的记忆藏在哪里之类的话?” 林情自然记得。 他重复了一遍之前和燕危说过的差不多的内容,“……然后你就和我说——‘一切我都安排好,不用担心,我会找到后手重新回来’。没说任何别的。” 燕危皱眉,无言。 这个和他现在记忆里没有任何区别,他确实就是这么和林情说的。难道他觉得自己忘了一些记忆小片段,只是一个错觉?不可能,在认错假的晏明光之前,他从未有过错觉。 燕危仿佛闲聊一般,谈起第一次登楼的一些事情。每次提到林情在场的事情,林情会跟着应和几声,燕危暗自比较,发现那些记忆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之前和丁笑也聊过几句,提到之前的初遇,丁笑记得的内容和他也没什么区别。 燕危心里有了数。 他这种偶尔会有的小段记忆模糊,并不是时间久了记忆无差别的细节淡化,而是好巧不巧模糊了一些和晏明光之间的细节。 与其说他从硬币中恢复的记忆有问题,不如说这是一个被抽取了很小一部分片段的完整记忆。时间线是完整的,只是缺漏了一些点缀。 燕危敛眸,转移了话题:“林情,你怎么看‌待普罗米修斯?是英雄的盗火者,还是受苦的背叛者?” “……” 不多时,晏明光和许妙妙回来了。 晏明光拿着一个破旧的文件夹,神情仍然从容镇定。许妙妙却眉头紧皱,时不时往身后和左右看看‌。 “我们刚才的收获,”晏明光举了举手中的文件夹,“回卧铺间坐下看‌看‌?” 许妙妙:“我和林情在这边等丁姐吧,回溯条件满足,回溯就一定会成功,但是难度不同,使用者的消耗也天差地别。丁姐一会出来估计得人扶着,林情不方便。” “那我和晏明光先去研究一下这个。”燕危自然同意。他没问这个东西怎么拿到的,反正一会晏明光也会说。 许妙妙又道:“你小心,我们拿到这个东西之后,我总感觉毛毛的,有种被窥探的感觉。它甚至有可能也是死亡触发。” “行,我了解了。” 回了卧铺间,燕危伸手就要从晏明光手中拿过这个文件夹。可这人却抓的紧紧的,不让燕危拿,显然是担心这玩意也会触发死亡。 他说:“我来给你翻。” 燕危不配合了。他眉眼两边微微垂下,眸光一敛,没好气‌道:“我又不是没有手。” “危险。” “我今天不死,什么也不怕。” “嗯,很棒。” “?” 晏明光理也不理他的诉求,直接坐在他的身边,慢条斯理地打开了这个老旧的文件夹,碰都不让燕危碰一下。 燕危:“……” 第150章 无尽列车(16) 在晏明光翻开的一瞬间, 燕危感受到了一股诡异不详的气息。瘆人‌的寒意‌攀附着骨髓,暗处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窥探。 没有必死的感觉,却仍然凉意‌包裹而来, 整个卧铺间都低了几‌度。 “这个是我们和今天被盯上的那几‌个人‌交换的,”晏明光说,“我把目前我们得到的信息给了他们, 告诉了他们,我们昨晚是怎么躲过死亡,他们把这个从乘务员的房间里偷出‌来的文件给我们。” 晏明光虽然轻描淡写, 但刚才他和许妙妙去了那么久,想来废了一番功夫。 燕危瞥了一眼晏明光。 他想起以前他们一起过副本时晏明光的风格, 以这人‌每天说话的字数,谈判的时候恐怕是晏明光就杵在那,许妙妙在那边口干舌燥地谈判。 燕危:“……” 有点同情许妙妙。 “文件他们看‌过了?”燕危问完,又觉得自己在问废话——怎么可能‌会有人‌拿到了线索不看‌完就拿出‌来换? 但这个文件夹确实‌很有用。 晏明光缓慢地翻了几‌页, 燕危的神‌色便越来越凝重。 半晌。 燕危沉思着,骤然打了一个喷嚏, 冷得下意‌识往晏明光的身上蹭了蹭。 晏明光合上已然被他们从头‌看‌到尾的文件夹, 神‌情不变,慢条斯理地拿出‌了一件偏厚的夹克外套, 披在了燕危的身上。 这衣服显然是晏明光的,比燕危的身材宽大了不少, 披在本来就穿了风衣外套的他身上, 仿佛裹着小孩的大棉被。燕危习惯了到哪都是一件潇洒方便的风衣, 一下子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奇怪——倘若林缜看‌到了,恐怕还会确确实‌实‌说上一句“小宠物”。 他抬手,抓上了衣服的边, 就要脱下,说:“我自己在里面多套一件……” 晏明光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宽大的手掌顿时包裹住了他的手背,温度传来温暖,力道却十分‌凌厉。燕危不仅推不动他,还被他就这样抓着把衣服穿得更严实‌了一些。 动作‌间,他闻到了晏明光外衣上沾染到的皂香,和这人‌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干净清爽,带着一丝冷调。 燕危:“……” 他斜着瞥了晏明光一眼,觉得这人‌重来一次,什么都没变,唯独这个独占欲和伪君子提升了个十成十。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再反对,就这样披着晏明光的外套,同晏明光靠在一起,等待着丁笑他们回来。 他说:“最迟明天。” “我们其实‌没有几‌个人‌能‌死了,昨晚四个,今天这两个人‌还不知道能‌不能‌逃过一劫,明天如果只‌剩下十个人‌……” 那明天出‌现在小黑板上的床号,已经有大于二分‌之一的可能‌性,落在他们五个人‌身上。 燕危冷笑:“操控这一切的那个意‌识可真是好算盘,如果是寻常的八十九层副本,不管难度再高,以我们的数据和道具水平,再不济也‌就是一个暴力破解。进步了啊,上一次我去过的顶层副本,它顶多就是拔高副本npc的实‌力,现在学会抹平数据这一招了。” 他还没怕呢,那个卑鄙的东西就怕了起来。 如果他和晏明光现在数据如常,从他们现在知道的一切线索来看‌,他们现在就可以立刻暴力破解。 “顶层它无法干预副本形式,”晏明光说,“我们会比八十九层过得还容易。” 他们本来就储存了第一次登楼的数据,格式化虽然让燕危第一次没成功,却也‌同样给了燕危积累额外数值的机会。他现在不仅有着第一次登顶之后‌获得的一万多身体指数和感知力,还有第二次登楼登到四十九层的几‌千身体指数和感知力,如果这一层没有封存他们的数据,燕危的感知力已经接近两万。 就算是从无数玩家从脱颖而出‌的那些超高层玩家,数据也‌不过是在一万上下浮动,燕危和晏明光的数据已经是正常高层玩家的两倍了。 这列车再长,他说不定都可以瞬间覆盖。 燕危:“顶层它要是再敢冒充你‌,我就摁着他把它的头‌锤爆。” 晏明光低低的笑了一声,没说什么。 过了一会,丁笑从卫生间出‌来了。丁笑在这狭小的污秽空间中待了许久,惹了一身腐臭味,林情也‌拆了地板又给装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顾虑燕危的洁癖,这两人‌先冲回了各自的卧铺间收拾了一番。 许妙妙先来的,递给了燕危两张门卡,说:“这是从赵景臣还有何栋尸体上摸出‌来的门卡,刚才等丁姐的时候林情去拿的,你‌们晚上要到这一间,拿着比较保险。” “谢谢。”燕危接过。 “你‌们在文件夹里看‌到了什么信息?” 燕危:“等林情丁笑来了一起说吧,免得还要多说一遍,也‌正好和丁笑看‌到的回溯对一对。” 许妙妙在燕危和晏明光对面的卧铺坐下,看‌了一眼燕危身上的外套,没忍住说了一声:“你‌们是把副本当成度假圣地吗?我要瞎了。” 燕危怼她都成了习惯:“那就闭上眼。” “我昨晚还聋了。” “。” 燕危不说话了。 “对了,你‌下次和丁姐说话,小心一点。我知道你‌这个人‌比较狂,但是丁姐其实‌脾气很差,她笑的越好看‌,就代‌表越生气,你‌别看‌她对你‌笑就随便安排她。” 燕危:“其实‌……” “她也‌就每次提起你‌们玄鸟那个失踪的当家的有点耐心,所以这几‌年,虽然不认识林情,我们彼岸花也‌和玄鸟关系不错,丁姐也‌就多给你‌们些面子。那位确实‌是传说,但她眼里,你‌就是个新人‌,”许妙妙难得如此真诚地说话,“你‌又不是那个传说中的玄鸟当家。” 燕危彻底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林情和丁笑来了。逼仄的卧铺间一下子装了五个人‌,燕危抬着脚就能‌撞到坐在对面的丁笑和许妙妙,林情只‌能‌靠着门站着。 冰冷的空气都热了一点。 方才在卫生间的恶臭中待了半晌,丁笑毫无怨言,还对燕危笑了笑:“我看‌到了很关键的东西,你‌们呢?这个文件夹有什么内容吗?” “有,很多,这个副本的脉络都在里面,但是唯独漏了一点。我觉得你‌看‌到的东西,可以补上这一点。” 燕危将自己整理好的脉络告诉了林情三人‌。 这辆列车其实‌没有运载过乘客——或者说,没有运载过除了他们这种玩家之外的正常乘客。 楼内世界的副本,越是高层,越容易出‌现没有任何人‌通过的副本。这类的副本会被调整一下元素和内容,重新存入副本池,等待下一次被玩家进入。 这个副本就属于这种类型。这辆列车从上车以来的乘客名单,都记录在了这个文件夹最后‌的部‌分‌,燕危甚至在里面看‌到了第一次登楼时有印象的人‌名。 这些人‌都死了,因为这辆列车有着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这个秘密叫做“蓝天”。同这无时无刻的阴雨天截然不同,这辆列车初始于蓝天计划,这个计划动用了很多人‌才,目的是要做出‌一辆永不停歇的列车。 不是无止尽的列车,而是永不停歇的列车。 这辆车的名字就叫蓝天。 文件夹的开头‌就是蓝天计划的内容,包括这辆列车参与的工人‌名单、消耗款项、材料、耗时还有工程进度安排等专业上的信息。投资人‌,同时也‌是列车长,叫做李茂,在这件事情上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 结果当然是失败。 最终,经费告破,计划流产,只‌剩下几‌十个蓝天计划的工人‌还愿意‌留在车上,继续这个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这上面有着这些工人‌的居住信息,就是从十号车厢开始的好几‌节车厢,也‌就是他们可以居住的范围。 除了这些,计划进程表的结尾,只‌有一句话。 “我想到办法了。——李茂” “这个字迹和前面那些记录的字迹一样,”燕危说着,晏明光同时翻开那些到相关的地方给他们看‌,“也‌就是说,这个文件夹类似于李茂的记录册,都是他写的。你‌们注意‌看‌每一次款项的登记,那些数字的写法,是不是很熟悉?” 林情:“死亡名单。” “乘务员是李茂。”许妙妙肯定道,“这也‌说得通,毕竟那两个人‌说,这个文件夹是从乘务员房间里偷的。他想到了什么方法?” 燕危双手交叠,整个人‌裹在宽大的外衣中,下巴都埋了进去,“没写,也‌没说为什么这辆列车变成了现在这样。它不仅看‌上去不会停止,而且还没有尽头‌,可是资料里明明写着,这辆车当初的设计蓝图里,计划的车厢数量约莫是两百到三百个。” 晏明光:“只‌有可能‌是用了什么邪法。” 晏明光合上文件夹放到了桌上,燕危看‌着丁笑,说:“这就是我说的缺的地方。” 丁笑点了点头‌:“对上了,我看‌到的回溯内容,就是和这个邪法有关。而停止这一切的方法也‌看‌到了……” 燕危挑眉——虽然他们走到这一步都是一点一点推敲获得的,但这会不会有点容易? 丁笑接下来的话解了他的疑惑:“是,拿到破局的方法有点太顺利了,但我觉得那是因为这个破局的方法……根本不可能‌做到。” 死亡压迫本,破局方法是找到和这一切紧密相关的物品,那个物品会在被玩家找到之后‌化作‌阶梯,接引玩家离开副本。 燕危笑道:“再不济就是和李茂或者那些脏东西正面冲突,还能‌多难?” 丁笑:“我们要找的代‌表阶梯的物品,在列车头‌。” 燕危:“……。” 这破地方哪来的车头‌? 人‌头‌还差不多。 第151章 无尽列车(17) 其他人也沉默了。 他‌们在这列车里, 哪怕是多跑几个车厢,或者费点力气撬开铁皮什么的,都不算多难的事情‌。唯独车头和车尾——一个根本走不到头的列车, 又是哪里来的车头? 林情‌沉下脸:“会‌不会‌是回溯骗你?” 这也是有可能的。 回溯是鬼怪生前不平事,最深最重的怨念凝结而‌成的幻象,而‌不是一个记录着‌事实的录像带。它带有很主观的偏向, 有些回溯甚至会出现一些鬼怪的臆想。如何‌在事实中辨认臆想,靠的就全是身在其中的玩家的推算逻辑了。 丁笑摇头:“我在回溯中,就一直在推敲每一个画面的逻辑。我的判断是没有问题, 但你——” 丁笑看着‌燕危,她嘴角带着笑, 双眸明亮,焦距似乎只是聚焦在燕危一人身上。 许妙妙看着‌丁笑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丁笑是个十足十看脸说话的人,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宽容, 这点许妙妙从跟着‌丁笑的那天就知道了——包括她自己,也是其中的受益者。这怎么也不像是以前丁笑看着‌帅哥的模样, 反而‌像是对燕危有着‌十成十的信任甚至是期待。 这一刻, 许妙妙觉得,燕危就是下一秒让丁笑去跳粪坑读回溯, 丁笑都会觉得燕危说的对。 许妙妙:“……” 不对劲,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晏明光也看向了燕危。 更奇怪的是, 在许妙妙眼中, 林情‌本该是带着‌燕危和晏明光两个新锐冲高层的前辈, 这位前辈居然也一句话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燕危,仿佛在等燕危发号施令。 许妙妙:“?” 她一路被丁笑带着, 不管是副本素质还是推演能力,都足够压同辈一筹——除了四十九层那一次被燕危压着‌打。可她现在,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没有任何一种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两位大佬,都把燕危这个第一次来八十九层的“高层新手”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她的目光在燕危和丁笑林情‌之间摇摆,燕危却已经开口了。 “你把看到的回溯说出来我听听,”燕危对丁笑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他‌拢了拢晏明光那宽大的外衣,“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我来判断。” 许妙妙:“……?”最离奇的就是燕危这坦然的态度了。 丁笑点点头,开始从头说起他‌看到的回溯内容。 回溯的内容正好补上了文‌件夹里没有的部分,那就是“蓝天计划”失败以后。 这个计划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因为永恒一直以来都是在所有人概念里不可能存在的现象,小到蜉蝣,大到宏观宇宙,永恒都是不可能的同义词。但是蓝天计划的拟定者李茂是一个疯狂的信仰者,他‌坚信着目光就在前方,即便这个目标在努力过后依然失败了。 李茂不甘心,而‌剩下的几十个工人也因为李茂一直以来给他‌们高昂工资的恩情,愿意留下来,继续陪李茂进行不切实际的幻象。丁笑读取的回溯,就是属于这些工人的其中一个的。 谁都知道,他‌们只是陪李茂幻想而已。 但是人的坚持也是有限的。李茂再有钱,他‌的身家也在没有任何收入和不断挥霍中消耗殆尽,列车仍然只是一个停在站台旁的普通列车,实验室因为经费告破而关停,永远的动力源始终没有出现,就连做饭,都需要李茂亲自动手。 工人们也撑不住了,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离开。 但是这个时候,李茂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丁笑代入的是那个尸体生前的视角,她混在一众工人当中,乌泱泱的站满好几节车厢的走道。李茂——也就是那个乘务员——站在最前头,神情‌亢奋,喊道:“我有办法‌了!!我找到让发动机永远运转的方法了!!” 丁笑前面一个工人率先提出了异议:“怎么可能?找到材料了还是发现新的结构了?” 李茂涨红了脸:“不,不是,但是能够永远运转。你们愿意支持我吗?” “但是就算能运转,”丁笑听到自己开口了,此刻她就是那个工人,“铁轨也不合理吧。就算列车永不停歇地行驶,它也需要一条可以让它一直行驶的铁轨。” 读取回溯的玩家能够体会‌到上身者的情‌绪。没有人相信礼貌的话,都觉得李茂不过又是在做梦而已。丁笑能感觉到,“她”其实并不是在提出异议,而‌是知道李茂个性偏执不听劝,与其正面反驳,不如委婉从另一个方向点出问题。 没料到李茂立刻答道:“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李茂喃喃自语着‌,显然已经近乎于疯狂了。 其他人见他‌不听劝,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他‌们不再多说,反正最后又失败,李茂自然会放弃。 散场之前,李茂说:“你们愿意帮助我吗?用尽一切帮助我。” 众人脚步一停。 他‌们本来就是因为那些高昂薪水留下的人,从没想过这个计划会‌成功。而‌这样的场面,在蓝天计划失败之后,屡见不鲜。 丁笑附身的那个工人和‌其他人一样,摆了摆手,十分不走心地说:“愿意愿意,您先休息吧,到午饭时间了……” 李茂露出了笑容,这看似如往常一般的集会‌就这样散了。 没过几日,列车上突然有工人失踪。是1101号床的一个工人,他‌的行李还完完整整地摆放在下铺,满满当当地放着,凌乱的很,上铺睡觉的地方却空旷非常,人也不见踪影。 其他工人们走遍了两百多个车厢,都没有看到1101号床工人的身影。 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是对蓝天计划再没有任何耐心,夜晚的时候偷偷跑下车了。这太正常了,蓝天计划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于是没过一天,大家就把这件事忘了。 但是第二天,又有人失踪了——这次是两个人。 “我确认了,”丁笑说,“这两个人所在的床号,就是今天被写上小黑板的床号。乘务员,也就是李茂,他‌其实就是在重复一样的死亡顺序,那些失踪的人其实就是被他‌杀了。” 燕危眼皮一抬,淡然问道:“怎么杀的?为什么杀了?” “用厨具杀的,为了完成邪法。” 这一点,直到丁笑代入的那个工人死亡的那一刻才知道的。 连续失踪了几个人,列车内终于充斥着惶恐的情‌绪。有人开始想着离开,但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扩大了他‌们的恐惧——列车的门窗打不开了,甚至于窗户都无法‌砸破。这里似乎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好像永远也出不去了。 在某种意义上,率先完成了李茂想要达到的永恒。 工人们非常害怕,李茂却一如往常,不仅维持着‌列车上工作的运转,还仍然给剩下的人做着‌饭。他‌面色不变,神情‌自然,似乎还有些开心。可惜他‌平时疯惯了,工人们虽然恐慌,却也没有人往李茂身上想——毕竟工人失踪,看上去对李茂毫无益处,甚至还是坏事。 又过了几天,列车中弥漫着‌铁锈与腐臭交织的味道,一点一点地沁入人的鼻腔,令人作呕。 包括丁笑附身的那个工人在内,几个负责发动机的工人合计了一下,打算去味道传来的车头看看——发动机就在车头。 随后,他‌们看到了几个工人被残虐至死的尸体——一如燕危等人看到的赵景臣和曹群的尸体那样,被肢解、被剖开,藏在了机车部分。尸体——或者说是肉块,腐烂之后发出了腐臭味,鲜血浸染金属,散发出一种诡谲的感觉,血腥可怖。 亲眼看到这一幕,这几人总算把目光放到了李茂的身上。 他‌们慌乱中,赶忙拍了照片,用车头的传真机打印下来藏了起来打算留作证据。但他‌们刚刚把这一切告诉其他人,让大家设法‌逃离,就被后方跟来的李茂杀了。 丁笑说到这,嗓音已然有些哑,正想随手拿起一旁桌子上的矿泉水,便听到晏明光冷然的声音响起:“那瓶燕危喝过。” 这句话语调下沉,润着如雪般的冷意。 丁笑赶忙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没有为此表达任何不满。林情‌司空见惯一般看了一眼晏明光,蹲下身,从桌子底下的纸箱中拿出全新的矿泉水递给了丁笑。 许妙妙:“……?” “回溯的最后一刻,”丁笑喝了口水,接着道,“就是这个工人被李茂扎穿了心脏,流血倒地,他‌看着‌李茂拿着刀走近,感受到车厢似乎开始晃荡,列车开始缓慢地往前行驶,然后他就彻底闭上了眼睛。我也就出来了。如果里面没有任何作假,那个被藏起来的照片就是象征阶梯的物品。” 死亡压迫本里面,这么关键的物品只有可能代表着阶梯。 燕危懂了:“这就是李茂的邪法吧?物理意义上,没有任何永恒的永动机,但是怨气不消,厉鬼的怨念却不会‌停止。他‌用残忍的手法‌杀了这些工人,把他‌们彻底绑缚在列车之上,还控制了他‌们。因为他们生前对李茂许诺过‘愿意’,所以他们死亡也无法‌挣脱。鬼怪因此生出无止尽的怨气,怨气驱动了这辆列车无止尽地行驶下去。” 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往人间,赠予人类脱离苦痛的的希望。 宙斯将他‌视作最无可赦的背叛者,施以永生永世无法‌挣脱的惩罚,用锁链将他‌绑缚在岩石之上,每日重复着‌被恶鹰啄食的痛苦。 唯有射死折磨英雄的恶鹰,打碎束缚英雄的锁链,才能结束苦痛中的永恒。 第152章 无尽列车(18) 许妙妙托腮:“代表阶梯的物品, 一般拥有着很大的象征意味,并且在整个副本的生成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如果回溯的内容都是真实的,那么那张作为证据被藏起来的照片, 是打破悲剧的关键,阶梯是它不会错。” 燕危说:“这个回溯里面没有臆想。回溯的主人虽然拥有怨气, 但是整个回溯从头到尾的时间线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 并且闪回很快,没有任何需要你破除的障。工人没有需要欺骗人来诱导玩家帮忙破障的必要,这个回溯是他生前最怨重的不平事强调后的留存,它就是一个录像带。” 挤着五个人的卧铺间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愈发深重的铁锈味加重了无言的气氛,知道了回溯内容的五人都很清楚, 这并不是列车年久才有的铁锈,而是随着李茂杀害“工人”的进度不断浓郁的血腥。不久之后,这辆车上会慢慢涌出腐臭味和浓厚的血腥味, 而李茂杀人的速度也会骤然加快——因为回溯里, 李茂第四次杀人,把列车上所有的活人都杀了。 “所以这个本其实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倒计时, ”林情徐徐道,“第一次杀人, 是1101号床的工人,第二次杀人, 是今天写在小黑板上那两个床号的工人,第三次杀人, 就是丁笑读取回溯的那个工人发现事实的时候,第四次杀人, 是李茂杀了这几个去过车头的工人之后, 直接杀了列车上所有活人。” 燕危摇头:“确实是进入倒计时, 但是不是四次,是三次。第三次和第四次是接连发生的,只要第三次那几个工人对应床号上的玩家死绝,李茂会立刻开启屠杀。我们要在第三次开始之前,找到阶梯。” “明天是最后一天。”晏明光说。比起其他几人凝重的神情,他仍然淡漠,清冷纯黑的双瞳像是望不见底的一汪死水,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反而透露出了些许的从容。 但他垂着眸,一手搂在燕危的肩膀上,半张脸隐没在上铺床板留下的阴影中,没有人发现他的眼神多么无谓。 列车行进的轰鸣不绝于耳,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众人的耳膜。这个声音从他们上车前便响起,永远也不会停止。 燕危摊手:“别这么沉闷嘛,这屋里的低气压,感觉好像我们比鬼怪还怨气大。副本进入了倒计时,我们不也走到了最后一步吗?” 死亡压迫本不是那些诡谲多变的恐怖或者悬疑副本,在破局上极尽全力布置迷雾,让玩家在其中迷失、坠入陷阱。相反,死亡压迫本在破局关键上十分直接,比如这次的照片,他们既然看到了那个照片,那么物品在车头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难度永远在于——怎么拿到那个物品? 换句话说——这破地方那个虚无缥缈的车头在哪? 许妙妙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皱了皱眉,脑海中思绪万千,刚张口:“有几个情况——” 燕危几乎和她同时开口:“听上去不可能,但也有可能。” 听到她开口,燕危话语一顿,下巴轻点,示意许妙妙先说。 但许妙妙张了张嘴,方才想说的话此刻又不想说了。和彼岸花其他玩家行动的时候,她就是队伍的核心,是点出关键、纠正别人错误想法的那个人。但是和燕危一起,她生出了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总觉得她开了口,就会变成无用的卖弄。 对方明明是个副本经验比他少得多的高层新手。 许妙妙心下懊恼。她方才明明还在心里奇怪,为什么丁笑和林情都仿佛以燕危为核心,想着自己怎么样也要在丁笑面前表现表现,结果到头来,先露怯的反而是她自己。 她低声说:“你想的比我周全,你说吧。” 燕危也不客气,轻笑一声,道:“行。我们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这车走不到头,丁笑试过了,其他玩家也试过,何栋甚至死在了跑向车尾的路上。但我记得,我们上车的时候,是看到了车头的,因为那辆列车是从远方朝我们行驶而来。当时列车头并没有离我们太远,我们也在十一号车厢……” “但我往前走了几十节,”丁笑说,“还是没有尽头。”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奇怪代表着可以探究的点——为什么列车行驶了之后,这辆车就仿佛凭空拉长了?李茂要的明明是永不停歇的列车,但这辆车却无止无尽。” 林情靠在拉门上,双手交叠地思索了片刻,“会不会起点意味着开始?在这辆车被怨气影响之后,车头不再是具象化的东西,而是抽象的开始。我们上车的地方,餐车厢这个起点,就是车头。楼内副本经常会有这样的虚虚实实。” 燕危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夹,眨了眨眼,边思考边说:“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是晚餐时间,李茂会在餐车附近活动,我们现在看不了,只能明天。我们得先想想,五个人,今晚怎么分配卧铺。” 林情:“我去看看11号车厢那两个现场。” 燕危点头之后,林情拉开拉门走到了前面的车厢。他得看看尸体的痕迹还在不在。 “五个人肯定要三间,必须有一个人一间,另外两两组合。”燕危说,“我今天不死,虽然十二点过了不死状态会消失,但我生存概率还是高很多,我可以一个人一间。” 他刚说完,外头似乎就传来了李茂的喊声:“乘客们,晚餐准备好了,请乘客们出来拿一下。” 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滚轮摩擦的声响。燕危坐在卧铺上微微探出头看了一眼,只见李茂仍然穿着那一身干净整洁的厨师服,推着手中的推车朝他们这边走来,推车上摆放着餐盒。 眼看李茂已经和在前头的林情发了一个餐盒,就要靠近,晏明光立刻起身走到了门口。 许妙妙看了一眼小桌板上的文件夹,听到推车声音停下,她还是有些担心李茂会看到这东西,抬手,拿过文件夹暂时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门前,晏明光淡然道:“四个人。” “四份晚餐,”李茂微微低哑的嗓音响起,他数着四个餐盒叠起来递给了晏明光,话语中仍然充满了热忱,“用餐愉快!” 他没有停留,推着推车,继续去寻找下一个车厢的客人了。 许妙妙松了口气,把文件夹从身后拿出来,重新放回了桌板上。门外,晏明光捧着四个餐盒回身,关上了门。 燕危:“先吃饭吧。” 餐盒散发出饭菜的香味,稍稍驱散了空气中愈来愈浓的铁锈和腐臭味。但是大家都对此刻的食物没什么心情,打开餐盒迅速吃了几口保持饱腹,便结束了晚餐。 没过一会,林情回来了。 “晚餐我刚才自己吃完了,”林情说,“11号车厢的两间房现在都很干净,李茂应该整理过了。1101在的卧铺间还有一个玩家活着,他本来和曹群一伙,曹群死在我们这,他也不太想和我们一起。” 燕危拿出林情之前画的车内分布,手指分别在三个卧铺间上点了一下,分别是11号车厢第二间、第三间和12号车厢的第一间。 “那我们目前,有门卡的房间是这三间。五个人,分别以二二一的形式住,等过了今晚,明天我们先去餐车厢再看一遍。明天我们必须找到‘车头’。” 燕危本来想按照他之前说的,他一人一间,其他两人各自成对,但是晏明光却不太同意,原因是晏明光翻过文件夹。但是燕危不太同意,其他人也觉得翻过文件夹反而一人一间更危险,最终协调了一番。 燕危和林情一间,待在12号车厢这一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有林情在,需要动手的地方不至于成为短板。 许妙妙单独一间,待在她原先的房间——这是许妙妙自己提出的。相比起其他人,她哪里都比较中庸,不是特别能打,但也还算可以,推演也是她的长处,比起需要互相照应的其他人,她更适合单独。 晏明光意外地和丁笑分到了一间。 晏明光对此没有任何态度。 燕危颇有些惊诧。第一次登楼的时候,他和晏明光是一起救了丁笑的,具体怎么救的、当初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但他记得在那之后,丁笑一直把他当成恩人,占有欲极强的晏明光也因此每回看到丁笑态度都不是很好。 这样分布其实不错,几人之间都互相有照应,唯一没有照应的许妙妙目前也没被盯上,住的也是没有出过事的卧铺间。 燕危生怕晏明光表面冷静,转头给丁笑穿小鞋。分散之前,他坐在卧铺的床板上,拉住了晏明光的手。 温热通过掌心传来,男人回过头,垂眸看向他。燕危小声说:“多照应一下丁笑——当然,你最重要。” 还没走远的许妙妙:“……???”谁照应谁?? 晏明光另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安抚忐忑不安的猫咪。 “嗯。” 燕危顿了一下。林情在对面坐着,丁笑和许妙妙已经到了各自需要待着的房间,外头维持了一整天的阴天此刻总算渗透进了些许暖黄色的夕阳光,氤氲光线通过窗帘撒入,印刻着窗帘上的条纹纹路,斑驳中,黑暗与光明交织。 他突然又有点想问晏明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但他只是顿了以后,随后抬眸,对晏明光笑了笑:“文件夹就麻烦你想办法还回去了。” 文件夹不能留在他们手上太久。这玩意既然是从李茂的房间偷来的,一旦李茂发现东西不见,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死亡的降临——这也是为什么另外两个玩家会那么爽快用这个东西交换情报。 这是线索,却也是烫手的山芋。 晏明光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微微点头:“晚上小心,有事喊我。”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林情终于幽幽开口道:“晚上有事,我也在燕危旁边。” 燕危:“……” 晏明光:“……” 对不起,还真的忘了。 待到晏明光从外头拉上了卧铺间的门,屋内,只有燕危和林情两人在卧铺上相对而坐。斑驳的暖黄色光影越来越暗,阴湿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寒气逼人。 燕危仍然笑着,嘴角微扬,桃花瓣尖般的眼尾轻轻勾起。但是拉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笑意却随着关门的声音一同落下。 林情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正在如前一日一般,整理着今天获得的线索,理清那些杂乱的逻辑。 燕危的目光顺着暗淡的光,落在已经紧闭的拉门上。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身上这件宽敞外衣的衣领,闻着衣服上残留的晏明光的味道。 他说:“林情。” 林情抬头看他。 燕危往枕头上一靠,整个人都埋在了阴影中。语气很是随意:“如果一个人,他被最信任的人隐瞒了很多东西,但他还是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仍然依赖对方——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傻子?” 林情那没有负面情绪的大脑似乎卡顿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双眸和晏明光拥有一样的颜色,却充斥着死气沉沉与古井无波的严肃,此刻还覆盖了一层认真的沉思。 他所有冲动好奇疑虑的情绪全都给了林缜,就算他的“弟弟”此刻在投影前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燕危到底在想什么,他坐在燕危的面前,也仍然对此毫无兴趣。 片刻,林情回答道:“从行为和心理的两个角度来想,与其说这个人是傻子,我觉得不如说,他在装傻。” “轰隆——” 闷雷声自遥远天际传来,仿佛开启副本倒计时的古老撞钟,将死亡的利剑悬挂在了每个尚还活着的玩家头上。 燕危打了个哈欠,望了一眼被窗帘完全遮挡的车窗,埋怨了一声:“又要下雨了……冷。” - 晏明光偷偷将文件夹塞回李茂的房间回来后,丁笑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她欲言又止。 眼见晏明光从容地检查完了卧铺间里所有的角落,屋内的气氛安静到可怕,她终于还是问:“您主动提出和我一间,是要做什么吗?” 晏明光动作一顿。 “我碰了文件夹,晚上不安宁,不想让燕危看到。”他说。话语的内容明明充斥着冷调,但是说起燕危,晏明光的语气总是会缓和几分。 丁笑因此大胆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不记得您是谁了?” 晏明光似乎不想多说了,只是轻描淡写道:“记得一些。” 丁笑却懂了。 记得一些,那便是仍然忘了一些的意思。 第153章 无尽列车(19) 丁笑不再多言。 透过窗帘撒入的微末夕阳光在这一瞬间隐没, 逼仄的卧铺间内近乎全然漆黑,耳边只有列车行进的声音,还有刚刚出现的雨声愈来愈大。车厢摇晃间, 丁笑抓着爬梯当扶手,金属透出的温度让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这一瞬间,她挺直了脊背,神情紧绷, 总感觉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窥探着。 但她虽然防备,却不见多么紧张。 晏明光在这里, 多半出不了什么事。 下一刻,挂在拉门上方的灯泡闪烁了一下,光晕一晃一晃地投掷而下, 最终稳了下来。 丁笑看见晏明光坐在另一头, 侧着身, 目光微垂, 神情平淡。而他的身侧, 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正趴伏在床边, 青白的手掌满是尸斑, 乌黑的头发往下滴着浓黑的血液, 露出来的脸苍白与血痕交织, 皮肤一寸一寸皲裂, 裂痕上爬满了腐虫。 这东西仰头看着晏明光, 细微的动作间, 腐虫在裂痕上蠕动,黝黑的双眼四周流下血泪。 晏明光只是抬起了一只手, 虚浮地按在了他与这个脏东西当中。 鬼怪再也无法寸进。 - 燕危和林情各自选了一个下铺躺着, 林情整理完了信息, 和燕危讨论了一番之后,便安静地躺在一侧没有说话。燕危双手垫着头,正面朝上躺着,双眸毫无焦距地盯着上方的床板,眉头微皱。 方才他和林情讨论了几种关于车头的可能性,燕危都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起点就是源头这个可能性最大。不管是普罗米修斯的神话当中,还是对于常人的逻辑而言,事情的发生就是苦痛的根源,只要不曾开始,苦痛就不会降临。从宙斯的视角而言,普罗米修斯从盗取火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之后的折磨。而从玩家的视角而言,他们上车的那一刻,就是“受刑”的开始。 所以餐车厢可能就是象征意义的车头,这一点毋庸置疑,拥有最大的可能性。 他们明天的重点也会在餐车厢。 还有一种可能,是列车只是拉长了,只是因为拉的太长,形成了视觉上无边无尽的感觉。他们可能跑出一两百节车厢,就能看到车头。他们五个人,全部高级道具加上传奇道具堆一堆,还是能撑得住的。 但这点,燕危觉得基本没有可能——这违背了死亡压迫本不考验武力破解。 可是餐车厢……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掀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他被晏明光的外套和厚重的被褥包着,阴冷潮湿的寒气近不了身,身上总算有了点温暖。 “林情,”他说,“你还记得硬座车厢和餐车厢都有什么吗?” 林情睁眼,平稳地说:“餐车厢有小厨房、吧台、厨具、餐具、餐桌和餐桌两边的长椅、挂在尾处的小黑板、窗帘和已经被遮挡起来的车窗。再往前是走不到底的硬座车厢,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两边上方是放行李的架子,下方是硬座,每一排左右各有三个位子,中间是过道,前后都有已经生锈堵塞的播报机,播报机下方挂着一幅装饰画。” 他顿了顿,似乎是怕燕危误会,说:“晏明光发现小黑板背后另有乾坤之后,我就检查了好几个卧铺车厢的装饰画,只是很普通的画,没有任何问题。” 燕危叹了口气:“你说的和我印象里的没有任何差别。但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觉得我们漏了哪里。” 他说:“我再想想吧。” 燕危闭上了眼。 这几个小时的列车总是格外宁静,除了空气中的铁锈味与愈发浓厚的腐臭,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任何额外的响动。 11号车厢第二间卧铺间内。 许妙妙一人坐在下铺上,微微靠着墙壁。她睁着眼看着前方,双拳紧握,额间冷汗涔涔。 她面前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从和燕危他们分开的那一刻——准确的说,是和晏明光还有燕危彻底分开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种暗处被窥探的感觉就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这种感觉,每个和鬼怪有关的副本,许妙妙基本都体会过。 但这一回不一样。 她一开始十分冷静地拿着她的高级道具,将这个不过方寸大的卧铺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找到任何的不对劲。 但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就算是被盯上,也是要有触发的原因。死亡名单上没有她,她今天做了什么额外的事情吗? “呲啦——” 电灯泡闪烁了几下,彻底按了下去。列车来到了熄灯时间,所有车厢的光亮在这一刻一起消失。许妙妙眼前一黑,耳边骤然响起了一种尖利绵长的刮擦声,像是指甲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来回蹭动着。 “呲呲——”“呲呲——”“呲呲——”“……” 许妙妙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仿佛被这个声音凝成了一股,仿佛要炸开。 她没有挪动,冷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从黑戒中拿出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柄带来的冰凉触感从掌心处蔓延,她指尖用力,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苍白的光束发散开来。 - 燕危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晏明光在他的身边,亦或是车头的谜题悬挂在他的心头,他闭眼许久,还是没有丝毫睡衣。 “呲啦”一声,燕危闭着眼,感受着光感的消失——关灯了。 他在被窝里蹭了蹭,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 屋里越来越冷了。 骤然,燕危睁开了眼睛。 他近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月轮已然被他捧在了掌心。月轮散发出来的淡白色光线微微照亮了眼前,勾勒出了站在下铺前那个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个浑身都是血的脏东西,它正面都被利器从上到下剖开了,内脏从中间的开口中往外流出,仿佛一串污秽等待着倾泻而出。 燕危掏出月轮的那一瞬间,它朝着燕危微微向前倾了一下,充满污浊的脸近距离对燕危露出了一个笑容。 燕危望着那张被剖成两半的曹群的脸,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绕过这个东西,稍稍看了一眼林情所在的卧铺。林情正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双眼紧闭,显然是没有察觉任何问题。 以林情的实力,鬼怪出现得再突然,只要是出现了,他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甚至还睡得如此平稳。 燕危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是来自上一次登顶层的熟悉,那时候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和空间都被某种不可抗力硬生生地暂停在了原地,副本进度停止,他仿佛处于一个突然割裂出来的空白中。 身边只有他和那个脱胎于楼的恶意附着的东西。 这是那玩意进入副本的其中一个方法。它不能干预副本进度,也不能更改楼的规则,只能以这种方法降临副本内,要么附着在一个脏东西身上,暂停副本的一切,要么就是……变成晏明光的模样,不干预任何副本里的东西,却从玩家的角度来干扰他。 这两种方法,对这个东西的消耗都不低,前者更容易一些。 燕危抬眸,冷静地看着“曹群”。 这东西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约莫过了十几秒,燕危冷笑一声:“玩过的把戏了,你还想吓到我吗?垃圾。” “曹群”的尸体歪了歪脖子,以头和身体垂直九十度的诡异姿势,对着燕危笑的更厉害了。那本不应该能发出声音的脏东西居然对燕危说:“好久不见。” 但“曹群”那从中间裂成两半的嘴却没有任何变化。这声音尖细飘渺,似是从远方传来,与每一次楼响起提示音的声音一模一样。 燕危不屑:“好久不见?是我对你好久不见,你不是都一直藏在暗处,借用楼的力量窥探我吗?” “那是关注。” “你还挺会说话。” “……” 燕危诡异地和这玩意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 最终,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是嫌我睡得不够好?” “……”“曹群”笑了一声,“你应该放弃的。” “放弃登顶?做梦呢。” “再上来一次,不过是重复而已。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吧,我改变不了规则,但是可以没次都帮你安排最容易过的高层副本,也可以提供最明显的降楼通道。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尽情游走,一直拥有别人最无法企及的能力,不死不灭,这样不比当一个普通人容易吗?” 燕危眼皮一抬,已经开始无聊地抛着手中的月轮玩。 他说:“你是说,我不去顶层,等楼规则规定的最长时间到了,我被动进副本,再降楼出来,不断重复?” “这样不好吗?你也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你这种恶意凝结的脏东西也会做春秋大梦?” “……” 燕危嗤笑道:“我要是真的听你的,进去了,是最简单的副本还是最难的副本,你那蠢脑袋没点数?” “……”那东西如果能有脸色,此刻应该可以给燕危表演一个气到红脸。可惜他只有一张裂了两半的苍白鬼脸,此刻挂在脖子上,平静中透露着自闭。 燕危对此很满意,“瞪着我干嘛?你动不了我,这个副本的鬼怪目前也没办法动我,多看几眼我难道能少块肉?下个副本再见不好吗?我也正好送你一程,让你走得服气。” 半晌,飘渺诡异的声音抖了抖,发出颤颤的笑声。 这玩意仿佛在捏着嗓子:“我真不明白你执着什么,你还和他在一起,注定要失败,我来和你谈,你却又不愿意接受让步。燕危,我见过很多很多个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傻子,但是第一次见到,明知结果还要继续装傻的人。” 燕危心中一个咯噔。 这玩意似乎话里有话,还涉及到了晏明光。他有些听不懂这玩意的意思,隐约间觉得那是他没有摸到的关于晏明光的秘密。 他神色一边,正打算想办法多留这玩意一会,套一套话,尖利的嗓音却再度响起,越飘越远:“你总是什么都想要……但你也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我是动不了你,但是对于那些触发了微末死亡条件的人,我还是能放大危险的。那个人——啊,那个女玩家,她也算你的朋友吧?……” 声音已然飘走,但是另一道从前方车厢传来的声音取而代之,划破夜空,猛地钻进燕危的耳朵里。 “啊!!丁姐——!!” 那是许妙妙的求救声。 第154章 无尽列车(20) 这一瞬间, 燕危已然翻身下床,举着月轮就着昏暗冲了出去。方才还一直没有动静的林情猛地坐起。 恶意离开,暂停的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恢复流动, 寂静的四周被列车行进的机械声和雨声包裹,许妙妙的呼叫声立刻响了第二遍。 她在喊丁笑,但燕危本来就是在时间解冻的那一刻就动身的人,他跑到了丁笑所在的卧铺间门口,林情才从下铺上翻身下来。 整个走道上, 除了站在门前的燕危, 空无一物。死寂中,许妙妙屋内的声音格外明显。燕危似乎还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呲呲”声, 像是什么尖利的东西刮擦着金属或者坚硬的铁皮墙壁, 刮擦着人的神经。 燕危一下子便拉开了门——万幸, 许妙妙并没有锁上。 入目便是刺眼的手电筒光束, 耳边传来许妙妙的痛呼。 光束当中,似乎有着什么浓黑的东西挂在上铺,半身垂落,头发倒着垂下。 在黑暗中浸泡了半晌的双眼一时之间被刺得眨了几下, 里头的一切都没有看清,他却没有含糊, 反手便合上了这扇拉门, 将他和许妙妙还有那个脏东西一同关在了这一间房里。听到屋外其他人的动静,燕危大喊:“别进来!!!不能再多吸引别的鬼怪了, 最多只能两个人!!” 他现在还是不死状态, 可以直接莽着往里冲, 但如果再进来一个人, 只会因为人数超标而引来更多的脏东西。 外头随后赶来的林情等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拉门合上,外头传来林情的声音:“坚持不住立刻换我。” “燕危,出来,我能应付。”是晏明光。 燕危已经没工夫回答了。 他直接冲到了方才眨眼间看到的许妙妙所在的下铺,看也没看那脏东西一眼,从黑戒里一股脑掏出了十几个自己第一次登楼储存下来的高级道具。 这个副本用不了身体指数,遇到鬼怪攻击,就只能用道具的功能来堆。 顷刻之间,道具散落在燕危眼前,暂时拦住了那个东西。燕危扫了一眼,只见这东西半边身子从上铺垂下,面容血肉模糊,头部正上方破了个洞,脑浆仿佛无止无尽一般一点一点往下滴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东西指甲比刀锋还要尖利细长,双手使劲往前凑着,挥舞的指甲只差片刻便要碰到燕危的脸颊,燕危脸颊旁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锋利而冰凉。 它的头微微摆动了一下,倒挂着对燕危露出了僵硬的笑。 道具开始一个个碎裂,燕危把许妙妙护在身后,盯着面前这东西,没有回头。 他问:“还活着吗?” “……”许妙妙已然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刚才被这恶心玩意抓穿了掌心,受了伤,没死。但我道具全都用光了,就剩最后一个我贴身用的骨杖,你如果刚才没进来,等骨杖也碎了,我可就跑不了了。” 燕危面前的道具又碎了几个。 那东西张牙舞爪地想要靠近,晃荡中,脑浆到处滴落,仿佛随时都要甩到燕危的身上。 许妙妙身后是列车的铁皮墙壁,身前是挡在下铺边沿的燕危,她躲在逼仄的这一点小地方里,争分夺秒地处理着她掌心的血肉。 她在夜深时刻就怀疑自己要出事,早就做好了用道具赌命的准备。她喊的人也是一直带着她走到现在的丁笑——她和燕危三人的关系远没有到拼命的程度。 但她没想到燕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来。 正要开口,燕危再度扔出了一个道具当着眼前的鬼怪,淡然道:“不用自我感动,我现在不死,是最适合进来的人。” “我是要说,”许妙妙忍着掌心的痛,“……你道具不够的。这个脏东西不止在你的前面。” 她话音刚落,燕危的右侧便传来一到寒气,青黑的指甲猛地朝他戳来。 手电筒发散的光束微微照出了扑来的影子,那是又一个头部破裂的鬼怪。他刚一闪身,右前方居然又伸过来了两只手! 燕危一个激灵,拽着许妙妙往左侧一退,立刻扔出了三四个高级道具砸向右方。与此同时,他已然明白了许妙妙的意思,手中毫不停歇,高级道具不要钱一般地朝前后左右扔去。 紧迫之间,掺杂着细碎光影的黑暗放大了人的嗅觉与听觉,燕危听着自己和许妙妙微快的呼吸声,被周围的腐臭味熏得脑子发晕,没有注意到方才的一瞬间,有一只长满尸斑的鬼手带着指甲已然戳到了他的手臂处。 却不知为何,尖利的青黑指甲在碰到燕危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衣时,猛地往回缩了一下,仿佛碰到了比它们还要更难对付的恐怖。 燕危只顾着扔道具。 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鬼东西从四面八方爬了出来,高级道具在他们身侧环绕,暂时挡住了这些脏东西。 门外,林情似乎在说:“我进去换燕危。” “十二点没到,”晏明光反而比林情更为沉稳一些,“燕危出不了事。” 外头的人有分寸,燕危在里面也稍稍静下了心。 一模一样的鬼怪已经覆盖了四周,除了许妙妙身后的铁皮墙,前方和左右两侧密密麻麻的,全是这个脏污的玩意,掉落一旁的手电筒发出的光都被完全遮挡,唯有燕危手中的月轮散发出微弱的白光,更显得周遭可怖诡谲。 许妙妙叹气:“你刚才进来前就是这样的,我根本找到可以出去的空隙,不然我早就冲出去了。刚才你开门的一瞬间,它可能知道有新的猎物来了,故意让开让你进来的。” 燕危眼皮一抬,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周围——确实没有任何缝隙了。 “我们这里已经两个人,现在就算再进来一个人拉开门,也不会有你刚才的效果了,因为三个人本来就会引来更多鬼怪,也会引起鬼怪无差别杀人。只能我们两个想办法,可过了十二点,你的不死技能过期……”许妙妙也是被告知过燕危技能的,他只当这是燕危获得的唯一一个馈赠技能,“道具也没了,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这也是方才她用光了所有道具的原因。 她刚才喊人,一方面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另一方面也是想骗一骗这个鬼怪,等开门的时候她立刻跑出去。 谁知道这些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格外聪明,燕危拉开门的那一瞬间,鬼怪让开,她刚要起身冲出去,手掌就被完全贯穿着盯在了铁皮墙上。 待到她用最后几件道具逼退鬼怪,燕危也已然冲了进来,这些鬼怪瞬息间又把卧铺间塞得满满当当,脑浆沾满每一处角落。 又一次进入绝境。 许妙妙咬了咬下唇,望着燕危近在咫尺的模糊背影,低声说:“抱歉,连累你了。” 她倒不是多么怕死。 在楼内世界待了这么久,只要是个人,就知道死亡是随时会降临的东西。 每个人都做好了下一刻身首异处的准备。 燕危没有回话。他望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脏东西,心中思虑着——听刚才降临副本的恶意说,许妙妙还是触发了死亡条件的,只是被恶意利用规则放大了,所以才会演变到近乎无法破解的地步。那么这个死亡触发是什么?要怎么解除?是挡住了必杀,还是鬼怪出手杀了人才算? 燕危抬手,指尖滑过黑戒,看了一眼不死状态剩余的时间:二十一分钟。 先试试让鬼怪攻击成功。 他眼看着面前一个角落的几个道具尽皆损毁,也没有补,等着这个角落的鬼怪扑到他的面前。 许妙妙在后面,看不到燕危这些作死的举动,见他没有反应,还以为燕危当真是在怪她。 她说:“我本来是喊丁姐的,没想到你冲得这么快。” 鬼怪扑到了燕危面前,两只鬼手冲着燕危的脑袋来,最终却停在了燕危的额头前。血肉模糊的脸仿佛放大一般落进燕危的眼里,近到能看到脸上缓缓流下的浓稠血液,还有趴在头发边缘的腐虫。燕危强忍着恶心,看着这玩意靠近,又看着这玩意被某种不可抗力一挡,整只鬼弹了回去。 周围的鬼怪并没有消失。 燕危:“……” 看来用不死技能抵挡必死没有用。 燕危又扔了两个道具补上这个缺口。 许妙妙见他已经扔了不少了,手中握着她最后一个道具骨杖,说:“要是丁姐在就好。她比我们这种新人经历得多,道具也比我们多,就算是用道具堆,也能比我们多堆一会。我看你扔了这么多了,没剩多少了吧?” 燕危:“还行。”他又扔出了一个补上另一边的缺口。 许妙妙也盯着周围的情况,她瞧见燕危又扔了一个,扫了一眼,心道林情对燕危真好,这种只存在记录里的高级道具也能找到,还送给了燕危。 她说:“要不然让晏明光他们开门试试?再差也不过是更多的鬼怪。你们的关系……他们应该会愿意为你冒险一次吧?” “不用。” 前方,燕危一开始扔出的十几个道具已然全部碎裂。 “先拿我的骨杖抵一下吧,它差一点就升级到传奇道具了。传奇道具少的可怜,但是和高级道具之间有鸿沟,能抗久一点……” 燕危正在思索如何破了眼前的困境,对这种东墙拆了补东墙,西墙拆了补西墙的事情实在有点烦。眼睛都没眨一下,干脆又从自己的道具库里随手拽了几十个高级道具还有四五个传奇道具出来,图个片刻的清净。 看清了燕危扔出来道具的许妙妙:“???” 她连生死关头的紧张都差点被这甩一脸的传奇道具冲淡了。 然后燕危似乎不耐烦地“咦”了一声,看向另一边,说:“这里怎么也破的这么快?” 话落,他又一个甩手,朝那边扔出了十几个高级道具,其中还夹杂着泛着灿灿白光的三个传奇道具。 许妙妙:“。” 第155章 无尽列车(21) 高级道具再多, 都可以解释为大组织的底蕴。 就好像存在了很久的彼岸花,组织里的道具,从低级到高级应有尽有, 多到许妙妙都记不清。丁笑之所以道具多, 也是因为上一任当家死在高层副本之后,把很多积蓄留给了她。 但是传奇道具不一样。 传奇道具不是底蕴久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流传在楼内世界的传奇道具, 基本都有名有姓, 也都大致知道在谁那里。 比如彼岸花。把许妙妙手中这个还差一步升级成传奇道具的骨杖算在内,他们也就三个传奇道具,而许妙妙这个骨杖更是卡在这一步完全上不去。 玄鸟明面上似乎只有两个传奇道具。一个在林情手上, 一个就是上次引起所有组织争斗的十九层副本里的月轮, 现在正在被燕危握在手中。 所以传奇道具, 一直被默认为是固定数额的,大致三十几个。 但凡有了新的, 一般也都是费尽心机从高级道具升级来的, 或者高层副本出现的。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时间, 而且都会有很多人关注,整个楼内世界基本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许妙妙看着燕危又甩出了五六个传奇道具。 现在, 他们的四周都堆满了高级道具是数十个传奇道具, 鬼怪拥挤地堵在周围, 却被这些道具拦着,一时半伙根本无法靠近。高级道具一个个碎裂,那些传奇道具也开始崩碎。 外头出现一个都能抢得腥风血雨、一共就三十几个的传奇道具, 现在在她的眼前仿佛不值钱一般地堆着, 她连这些传奇道具叫什么都不知道, 便又看着它们碎成了粉末。 许妙妙揉了揉眼睛。 数十个。 她的眼睛没问题。 但她觉得她脑子出问题了。 “……” 许妙妙的第一反应是她进了梦障。 鬼怪分为很多种,有的是凶恶血腥的,一出手就能让人身首分离;有的是惊悚骇人的,光是出现在人的周围便能将人活活吓死;还有的是无声无息进入人的梦境,在幻想中让灵魂永远出不来的…… 许妙妙看了一眼四周塞得满满当当传奇道具,再度观察了一下四周。 从她的经验和推演能力得出,不是梦障。 许妙妙:“……?” 如果不是此刻正千钧一发,作为玩家的基础副本素质让她仍然悬着心,时刻明白现在正在生死关头,但是几十个传奇道具带来的冲击还是让许妙妙恍惚了一下。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副本疯了?许妙妙想。 她恍惚间,骤然想起了一个关于传奇道具的传说。 或者说,这并不能算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所有楼内世界核心一点的玩家都知道的往事。只不过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都死了,那个传说的最中心也消失不见,所以再也没有人会往那方面想。 ——传奇道具确实不止三十几个。 如果当真要算,传奇道具甚至多达三位数,之所以多出来的那些没有记载,是因为那些都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那是玄鸟那位失踪的当家做的。 “v”。 玄鸟那位在高层玩家的口中,讳莫如深,除了其推演能力一绝、通关全是最佳玩家、一路抬楼冲上顶层却没有影像流出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拥有制作传奇道具的能力。 燕危手上这个月轮,在破碎流入低层副本之前,就是玄鸟那位做的第一个传奇道具。 从那之后,那位做传奇道具就和喝水吃饭一般,每次过副本的时候似乎随随便便就因为需要,而用超高的感知力和高级道具做出一个传奇道具来。到了最后,这些传奇道具连名字都没有,也就被v拿出来用过几次,大家也都习惯了。 以至于后来,那些数不胜数被v做出来的传奇道具随着v的失踪一起失踪之后,这些传奇道具都没有被记载进楼内世界。 燕危是当初那么多组织角逐中唯一一个拿到了月轮碎片的人。 燕危现在随手就是几个传奇道具往外扔。 燕危…… 许妙妙盯着面前这些根本没见过的传奇道具,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匪夷所思却完全合理的猜测。 燕危完全没关注许妙妙。 他看着面前的鬼怪,听到外头晏明光开始有些藏着急促的声音:“燕危?你趁着不死,给许妙妙留点道具,先出来,我进去。” 燕危不以为然。 晏明光进来了,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固然可以凭着不死技能,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这些鬼怪也杀不死他,但这么做…… 燕危想起了恶意离开前说的话。 ——“你总是什么都想要……但你也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捧着月轮的手都抖了一下,淡白的光晕晃了晃,扫过那些血肉模糊的脸,仿若地狱的幻影。腐臭味直逼鼻腔,指尖摩擦的声音挤压着神经。 燕危攥紧了拳头。 他明白恶意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登楼,顶层的那些玩家都死在了那里。他想要拯救所有人,最终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住。 现在也是。 恶意知道,这点小伎俩杀不死他。他大可以凭着不死的状态,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出去,徒留这些鬼怪一拥而上,将许妙妙撕扯干净。 但这样,正如恶意所说,正如他上一次登楼的结果一样——他身边的什么都留不住。 他隐约中,也清楚晏明光或许能解决。这人的秘密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连昨晚和鬼怪的纠缠都能毫发无伤,把许妙妙带出去或许另有办法。 燕危却不想。 他心中有一股不甘心和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居然第一次会在这种卑鄙至极的恶心东西手下失败,也不甘心这回在心态上又输了对方一筹。 他可以让许妙妙安全。 燕危把月轮收进了黑戒,顺手看了看不死状态残余的时间。 他说:“许妙妙,这些道具还够你安全一会,我等会要放开一个角落,有什么意外,你记得自己挪一下道具堵住。” “放开一个角落!?”许妙妙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你疯了?” 燕危没疯。 他近乎屏息,凝神,将手放在了面前的几个道具之上。 还有一种办法。不死状态下,免疫必死并不能让这些鬼怪退散,那只能让这些脏东西成功杀了玩家才行。或者说,让这些脏东西,觉得玩家死了。 这些东西不仅冲着许妙妙而去,也冲着他而来,那这个死亡触发死谁并不重要……他也可以。 十二点前,他被攻击了不会死。 十二点后,他被攻击了也会被鬼怪穿透。 当如果是在刚好十二点的时候,不死与普通状态切换,不死状态没有消去,普通状态却也开始了。 在那一刻,鬼怪攻击到他,他会被判定为死亡,却又因为不死状态还没消除而不会死。 但只有那一刻,早一秒不行,晚一秒送命。 燕危盯着不死状态残留的微末时间,心中跟着倒数的时间默念着。 晏明光就站在门前。 他的手已然放到了拉门的把手上,似乎随时都会推开门冲进去。 林情站在晏明光的身后,也在数着十二点到来的倒计时。 他们站在门外,车厢晃动中,隐约可以听到里头此起彼伏的指甲刮擦声,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无数恶鬼的低吟。 “里面不止一个鬼怪。”林情说。 晏明光神色不变:“里面全是脏东西。” “燕危——” 晏明光难得打断了别人的话:“午夜到,燕危还没出来,不管规则怎么样,我都会冲进去。” 林情没了声音。 他们面前没有钟,但却仿佛有钟表悬挂在他们的心间,一秒一秒地响起嘀嗒声,数着越来越近的午夜。 时间在这一刻迅速加快,却又每一秒都放大。窗外雨声细密,滚着列车行进擦过铁轨都声音。 骤然—— 午夜到了。 晏明光毫不犹豫便拉开了车门。 ——入目是一片平静。 那些指甲刮擦铁皮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同消失,屋内荡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地面上、墙上、卧铺上、桌板上……全是黏腻的脑浆和血液混合一起的产物。 手电筒的光从里头往外洒出,晏明光眼睛都没眨一下。 许妙妙扶着燕危走了出来。 在两个人走出拉门的一瞬间,晏明光直接从许妙妙手中结果燕危,将人揽尽了自己怀里。 “……我没事。”燕危面色苍白,双唇都失去了血色,“刚才用了技能的一个空隙,在十二点那一刻让鬼怪对我出手。虽然没死也没有表面的伤,但是死亡的效果还是作用了,我现在……” 他顿了顿,又要说话,晏明光便伸手,指尖抵在了他的双唇上,挡住了他的话语。燕危刚才因为一瞬间死亡的到来而浑身冰凉,此刻男人的温热自对方指尖而来,他靠在对方身上,骤然有些温暖。 “消耗太多就别说话。” “……”燕危当真乖巧地没有张嘴,只是用温和的表情活生生展现了一个“哦”。 许妙妙刚刚死里逃生,还站在屋内往外看着,只见晏明光旁若无人地搂着燕危,正习惯性想调侃这两人,还未开口,又想了方才哗啦啦从燕危手中丢出去的传奇道具。 燕危。 和她一样,算得上的同辈中最为显眼的几个新手玩家之一,一路抬楼到了四十九层和她遇上,之前的每一场都是副本中的最佳玩家,在所有人都争抢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彻底加入玄鸟。随后,他沉寂半年,一声不吭,直接进了八十九层。 手里拿着月轮,随手一撒就是满眼的传奇道具。 代号yan。 玄鸟那位神秘的当家、创始者。 抬楼的速度打破了当时楼内世界的最高纪录,每一次登楼都是最佳玩家,从第一层到顶层创造了由玩家主动制造传奇道具的深化,一人之力让玄鸟到现在都位列几大组织当中。在燕危出现之前,这位神秘的当家彻底失踪,成为了真正的见不到人的神话。 创造的第一个传奇道具是月轮,随后创造的传奇道具更是多到楼内世界玩家都放弃了记录。 代号v。 许妙妙默了,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卧铺间。 第156章 无尽列车(22) 燕危靠在晏明光的身上。 他有些累, 却还是笑着。恶意特意搞了这么一出,想要攻击他精神深处最在意的东西,让他感受无力,此刻功亏一篑, 怕是又在暗处气得不轻吧? 他迟早要让这东西灰飞烟灭。 什么都没留住吗? 即便是第一次登楼, 他也是成功过了顶层副本的, 意外只是出现在了兑换潘多拉魔盒的时候。 他刚才情急之下, 担心许妙妙多少因为自己而遇险,此刻冷静下来回想,心下只想冷笑。 一切再来一次,固然上一次的功亏一篑加深了他对失败的恐惧,但他上一次的势如破竹,不也加深了恶意对他的恐惧吗?否则的话, 何必刚才特意降临副本内,搞这么一出? 真正开始怕的那个,是脱胎于楼的恶意。 它怕了。 那他还怕什么? 燕危此刻已经全然静下心来,想通了其中关窍。 晏明光仍然搂着他, 给他提供站着的力道。这人抱得有点紧,呼吸也不似往日一般平稳。方才外头, 晏明光催促他出来的话语, 燕危句句都听在耳中。 “晏老师。”虚弱让他的话语都轻了很多,淹没在列车前进的轰鸣声中,仿佛猫咪低声的呢喃。 他轻笑一声:“对我这么没自信?” 晏明光只是沉声道:“没有。”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晏明光不是对你没自信, ”一旁的林情骤然开口, 一本正经, “刚才他在外面亲口说的, 他是不想让许妙妙欠你人情,可能是不想让小姑娘感激你。” 燕危:“……” 许妙妙幽幽道:“我还在这呢。” 燕危:“…………” 许妙妙目光挂在燕危身上,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看着似乎不太尊重,一边又十分复杂地想起之前的那些和燕危的交流。 林情和丁笑确实不可能为了一个新人姿态放的如此之低。 但如果是为了那位…… 完全可以理解了。 她也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丁笑说“倚仗”林情他们。丁笑指的人根本就不是和丁笑同期的林情,而是她面前这个看似新人,实则随手便是一堆传奇道具的燕危。 是楼内世界的传奇,不可攀越的高峰。 她不算笨,如果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也算白混到八十九层了。 燕危这边缓了一会,缺氧感总算消失。他拍了拍晏明光的手臂,示意对方松手,自己站直,对许妙妙说:“你伤还好吗?” 许妙妙本来就在看着燕危,此刻正好同燕危的目光撞上,手足无措地结巴道:“还、还还好……” 燕危皱眉:“你听上去不太好?” “……”许妙妙讪讪地笑了笑,“小伤。我就是……” 她犹豫了片刻,虽然知道自己还是多余问这一句,还是没忍住道:“我是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明明你就一直在我面前晃,那么多迹象,我愣是没想到……” 燕危挑眉,这才知道许妙妙刚才神情复杂的原因。 他说:“……我也没特意隐瞒?” 许妙妙:“?” “我一直以为丁笑已经告诉你了,你也没问我。”燕危听着许妙妙说的这些话,眉宇微动,看着四方的环境,隐约心中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但这念头还没明晰,他突然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 “所以是我的错?”许妙妙心中又敬又畏又无语,她连燕危“小哥哥”都不敢叫了,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丁姐根本没说——” 燕危骤然打断了她的话:“丁笑呢?” 四人站在走道上,骤然沉默了一瞬。 屋内手电筒的光发散出来,照在走道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光圈,上头映着四个人影。走道前后寂静一片,往前往后看,都是重重叠叠看不见底的车厢。 林情:“她似乎就没有出来过。” 话音未落,四人便猛地走向隔壁晏明光和丁笑今晚居住的卧铺间。 方才慌乱之中,所有人的焦点都在这一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地方。此刻走到卧铺间前,这才发现,方才晏明光冲出来时打开的拉门已经不知道为什么关上了。里面一片寂静,什么多余的响动都没有。 深夜之下,雨声如无边幽暗,裹着四周。 晏明光抬手便把燕危拉到了身后,二话不说,自己率先拉开拉门走了进去。 燕危踉跄一步后退,也知晓没有不死之身的自己此刻不适合冲锋陷阵。他立刻从黑戒中掏出了月轮捧在手中,林情也瞬息之间拿出了一把全黑色的长弓,许妙妙手中的骨杖发出幽微的黑光。 月轮发出的淡淡白光照出了里头的情形。 晏明光站在卧铺前,微微俯身,看着眼前已然浸满了鲜血的下铺,神情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 丁笑正躺在这张下铺上。 她的脖子正中央破了一个签到后贯穿的血洞,伤口足有女人手腕那么粗,鲜血从那个血洞处汹涌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褥,还有她那身淡白色的旗袍。丁笑的双眼仍然睁开着,显然出事的时候十分突然。 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细碎的白色粉末,那是道具崩碎的痕迹。 晏明光说:“她死了。” 许妙妙身形一颤,手中的骨杖险些都掉了下来。 林情拉住了她:“晚上的卧铺间只能进两个人!” 许妙妙面色惨白:“丁姐……” 燕危也愣在了门前。 “怎么会?丁笑……”他轻声说,“丁笑哪里触发了危险?” 晏明光半蹲而下,近距离地看了看伤口,“餐车厢小厨房里那个擀面杖的宽度——不是鬼怪,是李茂亲自动了手。她看了回溯,看到了什么李茂不想让人看到的部分。” 燕危无言。 在副本中伙伴的突然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算他没有找丁笑去看回溯,丁笑迟早自己也会去看,说到底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和丁笑本就算不上朋友,只是曾经救过对方一命,到头来也不欠对方什么。 但这些因果又和他勾连着千丝万缕,似乎没有他,这一切又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他引来了恶意,恶意扩大了许妙妙的死亡触发,他就不会冲到许妙妙的房间。他不冲到许妙妙的房间,晏明光就不会离开丁笑。晏明光在,再加上丁笑的实力,丁笑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出事。 那东西费尽心机想要冲垮他的心理防线。 燕危偏偏不想如对方的意。他偏要踩着一层又一层的阶梯,走向楼的最高处,让那个无处不在的卑鄙恶意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他往前一步,在拉门前停下,抓着手中的月轮。 许妙妙骤然跌坐在了地上。 列车的走道脏污非常,混杂着灰尘与干涸的血液,瞬间弄脏了她的裤子。但她已然顾不上了,眼眶微红地盯着丁笑的尸体,张了张嘴,半晌,她说:“我宁愿刚才出事的是我。丁姐在我的眼里……一直是很厉害的,厉害到我从没有想过她会无声无息地出事。” 燕危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月轮,说:“……我能救她。” 晏明光同时开了口:“还有一点没有彻底涣散的意识。” 许妙妙猛地抬头。 “不应该说我,”燕危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应该是说,月轮能救她。晏明光,换我进去,今晚这两波,再加上死亡名单那两个人,出事太多了,再多副本就失衡,应该不会有别的危险。” 晏明光默不作声地走了出来。 燕危捧着月轮走到了丁笑的尸体前。 他们的感知力都被封存,但说到底也不是完全的普通人,多少能感受到丁笑的意识还有存留。丁笑本就实力不低,又刚死没多久,算不上彻底断了气。 这点残留的意识,算得上是丁笑还活着的一部分灵魂。 只要有这部分灵魂,月轮就能起到作用。 “月轮是我用传奇道具碎片拼成的传奇道具,它本身就代表着融合还有无尽可能。我之所以能够制造出那么多的传奇道具,也是因为月轮提供给我的无尽可能。丁笑还存留的这一部分灵魂意识,可以在随着主体死亡之前,将它切割出来。” 他说着,月轮已然从他的掌心处浮空而起,缓缓地飘到了丁笑的正上方。 “理论上来说,什么东西都可以融合与切割,如果拼成月轮的碎片越多,月轮甚至可以融合整个世界。但是以我的能力,五片碎片拼成月轮已经是极限,再多就隐约触碰到了楼的限制,所以这块意识切出来,我做不到强行把它融进月轮,我需要一个载体。” 月轮的光愈来愈大,如白昼一般,照亮了周围的一切,驱散了晦暗与脏污。 丁笑的尸体之上,浮现出了一些透明的介质,空气波动中,这些东西缓缓地凝聚到了一起。 燕危转过头,看向跪坐在门前的少女。 他笑了一声,眉眼微弯,温顺的五官在月轮的淡白光下覆上了一层浓厚的柔和。 “你不是会傀儡术吗?用你的骨杖,召唤一个用丁笑的数值制作的傀儡出来,”他徐徐道,“这个技能不涉及使用身体指数和感知力,应该没有被封吧?” 许妙妙一愣,摇头。 她就那样跪坐在门前,抬起骨杖,幽微黑光在骨杖尖头处缓缓放大。 下一刻,黑光从骨杖上脱离,升起。月轮转动,将那透明的东西也凝成了一团手掌大的东西,迎着黑光而去。 黑色的光团撞上了月轮送来的东西,无声之中,一个傀儡落地,站在了许妙妙的面前。她穿着一身月牙般洁白的旗袍,头发盘着梳起,神情温婉。 她低头看向许妙妙,“……妙妙?” 许妙妙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知道v的人,都称他为不可超越的神话。 第157章 无尽列车(23) 月轮已然缓缓漂浮回了燕危的手中。 他先是卡了不死技能的零点救了许妙妙, 此刻又是在没有身体指数和感知力的情况下启用月轮最深奥的能力,连续两层消耗下来,月轮刚回到他的手中,他便晃了晃, 险些没有站稳。 燕危深吸一口气, 顾不上洁癖, 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光影随着列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着, 卧铺间的拉门外,晏明光站在许妙妙身旁,朝燕危伸手:“出来。你该休息。” 如白昼般如皎月般的光渐渐淡去,月轮转动了几圈,在燕危的手上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借着暗淡白光往外看,只能隐约瞧见晏明光的轮廓, 见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必然是冷然中带着独特的温和。 燕危下意识便绕过丁笑和许妙妙,走到了晏明光的身边。 林情说得对。 他只是在装傻。 即便知道了他仍然缺少一些微末却关键的记忆,即便知道了晏明光仍然隐瞒了他一些事情,即便知道他缺少的微末记忆或许和晏明光的秘密息息相关, 他也无条件地觉得——这个人不会背叛他。 如今回想起来,上一次去顶层副本, 副本里那个恶意假扮的晏明光和眼前这个实在相差甚远。那个不入流的恶意只会凭借着楼的便利, 汲取楼内世界流淌着的所有恶念,钻一些规则的漏洞,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腐烂且肮脏的气息。这东西即便和晏明光一张脸, 那也是天差地别的感觉。 他当时真是脑子糊涂, 这都能认错。 许妙妙已然被附着在傀儡身上的丁笑扶了起来。丁笑似乎有些茫然, 正在低着头回想着什么, 许妙妙方才大起大落, 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样眼眶微红,无言地等待着丁笑回神。 林情依旧神情严肃地站在后方,戒备地提防着走到四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没有伤心惋惜这种会拖累登楼的情绪。 燕危借着晏明光的力站稳,低声说:“今晚出事之前,它来找我了。” 晏明光侧头,垂眸看向他,神情微顿。 “他想骗我放弃,我没理他,没说别的,他就离开了。”燕危抬眸,特意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它有来找过你吗?我们都是当初登顶却格式化重来的玩家。” 晏明光眼眸微动,想到了方才和丁笑在卧铺间里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 他因为动了那个触发死亡的文件夹,拿着的时间极长,熄灯时间都没有到,脏东西便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丁笑就在对面的下铺上看着,脏东西先是从下铺床板下的阴影中飘出,又前后左右探出不少鬼怪。晏明光抬手间,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周遭的鬼怪,狭窄的卧铺间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不动。 丁笑叹道:“您还是一样……” 她说着,突然也不动了。 晏明光自然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 眼前,离他最近的鬼怪动了动,青紫的唇微动,飘渺阴测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恶意笑了一会,对他说:“我攒了好久的力气,本来想附着在燕危身上几分钟来找你叙叙旧,你怎么给他披了件我穿不透的衣服呢。我这回降临副本,力气用光了,没机会了,真是可惜,以后可没有压制数据的副本能让我附着玩家了呢。” 晏明光神情不变,淡然道:“滚。” 恶意又大笑了起来。 笑声渐行渐远,鬼怪随之消失,周遭一切流动了起来,列车“哐当”“哐当”地前行着。 随后便是那东西想方设法钻入了另一个鬼怪体内,去找了燕危。晏明光在隔壁车厢,对此一清二楚,但他给燕危留了保护,也知道燕危不可能被恶意打动,也就没有出现。 再之后,许妙妙求救声传来,丁笑遇险身亡,燕危切割残余意识投掷到了许妙妙的傀儡上。 晏明光闪过的思绪不过一瞬间,他垂眸看着燕危,收敛着所有的思绪,半真半假道:“来过,很快就走了。” 燕危点了点头:“那和我遇到的一样。这玩意躲在楼内世界,合着是在天天做梦?别说是和这种东西同流合污了,光是上一次登顶,那些和我一起入九十九层的玩家全死了,我就不可能和他和解。” 晏明光不再多言。 过了片刻,丁笑总算恍恍惚惚地开口了:“我记得的东西不是很多。刚才我听到了妙妙的喊叫,就想跟着晏明光一起出来,但是还没行动,鬼怪就涌了一个又一个。我用道具挡住它们,李茂突然出现,然后我就……我记不太清了,好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我认得你们,记得一些彼岸花的事情,但是也很少了,我……” 许妙妙立刻转头看向燕危。 燕危说:“正常的。你……”他顿了顿,颇为别扭道,“死了。我们刚才发现的时候,你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消散,我尝试着用月轮把残存的那一小块灵魂意识从你的……尸体上切了下来,就好像我从林情身上切出林缜一样。然后利用许妙妙的傀儡术可以捏造吻合躯体这一点,把你的这一小块灵魂意识投掷到了傀儡上。我切割的时候留意了,你这块意识特别小,留存的记忆很少,应该只有一些特别深刻的了。” 许妙妙咬了咬下唇,丁笑却温和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寄存在傀儡上的残存意识。”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对许妙妙说:“抱歉,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方法了。死亡是无法逆转的,意识也只是保留,并不是代表着复活。刚才情况紧急,我怕拖久了消散的意识会更多,没有和你提前告知——你以后可能会和丁笑形影不离,要么你和对待其他傀儡一样把她收进你的骨杖里,要么就是把她放出来和你一起行动。她某种程度上来说……” 丁笑莞尔:“我成了妙妙的道具?” 燕危无言。 她确实不能算是个人了。 或许也是因为记得不多、也不是个完整的灵魂,许妙妙一脸丧气,丁笑反而没什么感觉,一如既往地维持着笑容,说:“那记得,遇到好看的人一定要把我放出来。” 许妙妙蓄在眼眶的泪水都噎了一下。 “……好的。” “该回去了,”林情说,“我凝神听了一会,后面一节车厢有动静,是今天死亡名单上那两个人住的地方。今晚不太平,走道还是容易有问题,还是先休息,明早再说。” 燕危眉头微皱:“那两个人又碰了文件夹,又在今天的死亡名单上面,活不了。我们现在算是……四个人了,两两一间吧,11号车厢一间,12号车厢第一间,现在这间有……丁笑的尸体,就先不住了。” 其余几人自然没有异议。 燕危又说:“丁笑,你还能不能记得你昨天看的回溯?” 丁笑诧异道:“我昨天有看了什么吗?” 看来是忘记了。 这个回溯对于丁笑来说也算不上是人生中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不记得很正常,燕危也就是试一试。丁笑能让李茂亲自动手,死之前甚至没有机会发出呼救,触发的死亡威胁比许妙妙遇到的还要大,这其中的区别只有她看过的回溯。 她必然忽略了某个特别重要却没有注意的细节。 燕危也隐约间觉得,他似乎也漏了哪一点。 这一点很细微、很微妙,渺小到他扫了好几遍进入副本以来的记忆,都没有把这一点不对劲的源头抓出来。 他总觉得,车头不是餐车厢。 但此刻丁笑已经算是死了,那个细节也随着死亡的那一部分灵魂意识消散,不可能找得出来。他也只能继续尝试从他的脑海中抓取那总是一闪而逝的不对劲。 燕危交代了一些需要小心的点,不再多说。 他本来想让晏明光照看着点许妙妙和现在已经不是玩家的丁笑,但想到许妙妙今晚兴许会和丁笑有些话说,还是安排了从情绪角度出发基本可以当成的林情和许妙妙一间。他自己,则是和晏明光回到了十二号车厢的卧铺间。 后半夜过得格外的快。 和晏明光待在一起,燕危的警惕心总是会降低很多,没过多久便睡着了,但这一觉却比不上从前那样安稳。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燕危即便睡着,脑海中也闪过许多思绪。 他先是梦到了他当初救丁笑的时候。 那个副本是在一个遍布温泉的山上,山上处处都是凶残至极的鬼怪。 副本里的鬼怪一拥而上,四方天昏地暗,当时还算得上经验稚嫩的小姑娘不小心误入了百鬼当中,眼看就要被鬼怪撕碎。好在小姑娘似乎有什么道具,燕危眨眼间,小姑娘突然往前移动了好大一段,短暂地将鬼怪甩在了背后。 他救过很多人。 丁笑有句话也说的对,他当时想救所有人。 所以燕危转身便回头,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拉着对方追上晏明光,同晏明光一起往前跑着。 跑到了前方一处温泉岸边,晏明光牵着他的手,他拉着小姑娘的手,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跃。 水花声响起,氤氲的热气升腾,月轮漂浮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屏障。不会思考的鬼怪迷失了目标,绕在几汪温泉旁寻找,岸上仿若敞开的地狱之门,魑魅魍魉横行。 水面倒映着肮脏污秽的鬼影,燕危和晏明光在水面下,温泉水干净而澄澈。 温热环绕周身,本来平静的水下被他们的一跃而入带起了咕咚咕咚的水泡。玩家有数据加持,在水下也视力超群,燕危勉强睁着眼,看到晏明光就在身侧。 这人似乎也在水下看着他,一把将他顺着水流拽到了怀里,微微低头,亲上了他的双唇。 温热的水中,燕危身上升腾而起的温度似乎比温泉水还要炙热。 那小姑娘在不远处的水中,睁大了眼睛看着。 之后他也再没在副本里碰上过丁笑,也不知道他登顶重来的这几年,小姑娘俨然成了几大组织的当家之一,在超高层的副本里进进出出。 他走得太快,除了晏明光,一切故人都是短暂的过客。 ——也不知现在的丁笑是否还会记得那一刻。 朦朦胧胧间,燕危又想到了这个副本的种种。 究竟有哪里不对劲? 他就差一点,就能抓到那个不对劲的根源,但总是差点力道。 - 天明。 雨似乎当真缠上了这辆列车一般,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早晨众人还是在雷声轰鸣中醒来。 昨晚死亡名单的两个人果然死了。 还有两个不在死亡名单上的玩家,应该是白天找物品的时候触发了什么,整个头颅被切成了两半,一同惨死在卫生间里。 加上一开始死亡的赵景臣、何栋、曹群还有之前三人间多出来的一个人,进来的十六个玩家,一共死了九个人。八十九层副本,能进来的大多是楼内世界凤毛麟角的超高层玩家,大多就算不能通关,也能找到降楼通道离开,死亡的人数不会太多。 可这一次,副本开局就压制了所有人的数据,到现在死了超过半数的玩家。 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七个人:三个别的玩家,还有燕危、晏明光、林情、许妙妙——丁笑已经算不上活着了。 燕危来到餐车厢的时候,餐车厢里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不是因为昨晚接连死了五个人,而是因为餐车末尾的小黑板上,一个数字都没有出现。小黑板上留着浅浅的白色粉笔痕迹,黑板擦表面一层覆盖着粉末,显然是用来擦拭掉了昨晚的死亡名单,粉笔却不见了踪影。 看样子,这个黑板上不会出现新的数字了。 林情:“今晚没有人被盯上?” 燕危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死亡名单已经没有意义了。” 今天,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可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那幅极有可能是阶梯的工人尸体照片。 第158章 无尽列车(24) 燕危环视四周, 问:“今天没有早餐?” 他们一起过来的,似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李茂和每天早上本应该放在吧台上的餐盒。 回答燕危的是还活着的三个人之一:“天一亮我就来了,乘务员没有来做早餐。他坐在往前两节的硬座车厢里, 没做别的, 就干坐着。” 燕危应声看去,说话的人是个个子很高的光头, 面相却斯斯文文的,手中还拿着一串深棕色的佛珠。佛珠没有任何特色, 但却气质高绝, 显然是个传奇道具。 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 这人叫项赢, 是破镰的二把手。燕危第一次登楼的时候, 就对项赢有印象。这人的技能和道具都极其克制鬼怪, 经常出入怨气冲天的鬼怪副本,当时在几十层的玩家里面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项赢似乎还参加过几年前四十九层的组织战。 只不过燕危走得太快, 在几十层的时候,只是听说过项赢这么个人, 还没来得及遇上, 他就登上了更高的楼层, 项赢也成为了他来去匆匆的路上, 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客。 副本刚开始燕危就看到了项赢,但他不认识项赢,燕危第一次登楼又从来没有公开过视角和影像, 项赢自然也不认得他。他也就看了一眼, 根本没在意。 没想到活到现在的人里面有项赢。 另外还活着的两人中,一人闻言便动身往前两节车厢走,显然是打算会一会扮作乘务员的李茂。另一人似乎是和曹群一起进来的,现在只有他活着, 他自然和燕危等人也不太对付,看了一眼燕危他们,不知要去干什么,往后面的车厢走去。 林情已然走到了项赢面前,说:“我记得你的技能是看怨气。” 项赢很是从容,慢条斯理地点头:“可以和玄鸟交换信息。” 意料之中。 他方才那句开口,就是寻求合作的意思。 林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餐桌,率先在长椅上坐下。项赢点头,跟着坐在了对面。 燕危凑到晏明光耳边,低声说:“白天是最后的时间,从现在开始到天黑约莫十个小时,我们不能太放松。我和林情一起和项赢谈,你先带着许妙妙还有丁笑,把这个餐车厢查个清楚。” “李茂呢?”纵然是问句,这人也仍然神色淡然。倒计时一般的死亡阴影悬挂在所有人的头上,却仿佛没能靠近晏明光一丝一毫。 燕危看着对方的侧脸,望着那双冷然的黑瞳,总觉得晏明光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这个副本。 他眨了眨眼,晏明光双眸中那淡然的情绪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答道:“先别管,他用邪法控制了这整辆列车,奴役那些工人死后的亡魂,在这辆车上,一旦动起手来,他是无敌的。我们根本不可能正面从他手上拿到什么信息,现在引起他的注意不是什么好事。” 晏明光不再多说,带着许妙妙和已经寄生在傀儡上的丁笑的意识,从餐车的末尾开始查看,验证餐车厢是否是车头这个想法。 燕危在林情身边坐下。 列车缓缓向前行驶着,窗外阴雨天洒下微末的白昼光,透过窗帘的褶皱,条纹斑驳地投射而入。破局迫在眉睫,项赢和燕危林情对坐在餐桌两侧,面上滑过这些竖条纹状的光影,像是暂歇的旅人,一切危机都隐在暗处寻不到踪迹。 项赢向燕危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目光却还是停留在林情那里。 他一直把林情当成这几个人当中领头的,自然觉得林情说了算。 “我的技能消耗太高,这两天,我用尽全力,看了前后这里大概八个车厢,”项赢说,“乘务员身上的怨气最重,他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我说起乘务员的时候你们的表情不太对,所以你们知道他的事情。” 林情没有立刻回答项赢,而是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燕危。 项赢心下困惑——看燕危干什么?难不成是在示意这个青年来说? 燕危只是眼皮一抬,看了一眼项赢手中的佛珠串,说:“我记得你走的是驱鬼道,这一道在楼内世界是凤毛麟角,因为战斗力不强,准备时间长,很依赖团体,没有合作的团队就是个鸡肋。但你在四十九层为组织参加竞技本的时候,拿到了这个传奇道具,它可以缩短所有和精神有关的过程,让你读取怨气的时间大大减少。你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它帮了你很多吧?” 他的嗓音很平稳,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停顿,仿佛这些东西早就熟记于心。 项赢怔了怔,心中惊诧非常。 ——燕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但他早就登上高层,不太在楼内世界活动,进入副本的频率也比以前低很多,这些信息知道的人并不多,更别说佛珠道具从具体哪一层得到的这种细节了。 他犹疑道:“……你是听谁说的?” 燕危只是说:“我们知道这辆车上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我也想知道这车上的怨气分布,还有用你的技能帮我做一件事。” 项赢手中佛珠串滚动,速度越来越快,暴露了他内心的惊疑不定。 他看向林情,却只见林情微微低着头,像是等待着燕危的决定。 林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向他,淡然道:“如果你同意,那我们交易达成。” 完全是听燕危安排的意思了。 这个青年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让手段狠戾的林情都收敛锋芒,言听计从? 这些年来,玄鸟虽然低调,但也一直位列几大组织之一,从未往下掉过。林情身为玄鸟的二把手,更是杀神一般的存在,基本他要做什么,其他组织的高层玩家都会选择绕道。 谁都知道玄鸟的情况,林情已经是玄鸟最高的掌控者,还能有什么人能使唤林情? 项赢骤然抓紧了手中的佛珠串。 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种想法,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但他的语气已经软化了不少:“我的道具主要和意识、精神有关,它只能加快一切和思考有关的过程。我的技能之所以能被加快,是因为我用我的所有意识凝聚在眼前,可以慢慢看见那些平常看不见的贪嗔痴、恶念、怨气、戾气……你如果要我加速的技能不是和意识、思考有关,我的技能是没用的。” 燕危轻笑一声:“比你加快技能还要简单多了。我只需要你帮我加快我的思考过程。” 一旁,林情已经将他之前整理的那些资料拿了出来,说:“我们目前知道的信息,我都整理在这里。成交,我就给你。我们还可以一起推结果。” 项赢只是思索了片刻,边道:“行。” 八十九层副本就算能活着通关,奖励也是要根据玩家获得的剧情进度来算的。项赢自然看得出来,玄鸟的进度恐怕已经快拉满了。 不管眼前这个坐在他面前的青年是谁,他用自己传奇道具的功能换一个几乎拉满的副本进度,对方满意,他也赚了。 他问:“需要我加快什么?” 此时,燕危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晏明光。男人方才在餐车厢中前后走了一圈,回到了餐车末尾,摘下小黑板,正站在角落的阴影中,捧着那幅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端详着。 察觉到燕危的视线,这人迎上目光,摇了摇头。 燕危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没有任何异常。 餐车厢不会是车头,没有什么起点即是开始的说法。他们的切入点就错了。 他对项赢说:“加速我的思考过程。” “为什么?” “我们的合作里,没有规定我要解释吧?” 项赢噎了一下。 燕危确实懒得解释。他想把这个副本里面的内容和自己所有的思绪全部一遍又一遍地翻过,每一次的思考都费时太久,多想几次,李茂或许都开始杀人了。 但如果有了项赢的道具帮忙,或许就容易得多。 算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项赢也识趣,不再多问,将佛珠串放在了燕危的面前,说:“那你现在开始,思考你想思考的东西吧。” 话落,佛珠串发出淡淡的金光,缓缓地悬浮而起。 燕危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项赢因为消耗过大面色一白,燕危的脑海中浮光掠影般地闪过进入副本以来的所有经历。在佛珠道具的加持下,他思索的速度比平时快上几十上百倍,那些记忆画面、微末细节已然在他脑海中迅速翻完了一遍,却又清晰明了。 一遍又一遍。 项赢根本没想到眼前的人意识如此强大,他维持着佛珠串的运转,额间已然冒了一层汗。 浮空的佛珠串转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燕危不断回想着那些画面与记忆。列车上发生的那些诡谲的事情、蓝天计划的往事、丁笑复述的那些回溯画面…… 无处不在带着怨气的恶灵生前是蓝天计划的工人,他们因为随口许诺了李茂一句话,便被李茂杀害,尸身和灵魂都被束缚在这辆列车上,作为列车永不停止的驱动力。 普罗米修斯便是他们所有人,也是他们玩家。宙斯是判决的李茂,恶鹰也是行刑的李茂。在李茂眼里,这些人背叛了蓝天计划,是背叛者。 日复一日的永恒痛苦,带来了痛苦,也带来了永恒。 李茂疯魔地想创作出能够永不停歇的列车,通过这样的方法成功了。 但是……但是…… 燕危骤然睁开了双眼。 项赢已然看完了林情给的资料,知晓副本背后的真相。 古朴的佛珠串跟随着他的动作停止了转动,“啪嗒”一声落在餐桌上。车窗外“轰隆”一声,雨声更大了。 但是李茂并没有解决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李茂确实通过邪法达到了永恒驱动,但是永远运行的永动机和永远行驶的列车还是存在区别的。永动机可以一直驱动,但是列车要永远行驶,除了列车本身,还需要能够保证无止尽行驶的铁轨。 这一点,丁笑在回溯中,就有工人随口提了出来。 但是丁笑随口一说,他们也随口一听,所有人的目标都在车头本身,并没有太过注意那些工人的琐碎言语。 林情看着燕危:“你想到了。”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燕危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的不对劲从何而来了。李茂就算用工人的怨魂驱动列车永不停歇,但他也没有一个无尽长的铁轨。没有无尽长的铁轨,哪来的无尽长的列车?” 这辆列车根本不是无止无尽的!! 相反,它很有可能短得很,就和蓝天计划的企划书一样,约莫只有两三百节车厢。 林情一怔:“但它确实走不到头……我们也试想过看不到尽头的画面只是障眼法,但是这个可能性不是被否决了吗?我们要一路闯下去,鬼怪的攻击会越来越多,这不符合死亡压迫本不考验武力的本质。” 燕危摇头:“不是这个可能,车头根本不需要走出那么远。它——” 燕危嗓音骤然一停。 整辆列车猛地晃动了一下。下一刻,列车四方铁皮拼接的地方缓缓渗透出了浓稠的血液,血液在周围的铁皮上滑落,冲来一阵腐臭的血味。 还坐着的三人猛地站起,晏明光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后方的车厢。 许妙妙手中骨杖一挥,丁笑自骨杖中而出,对着许妙妙温婉地笑了笑,转身朝后方的车厢走去。 燕危眉头微皱:“地上也在渗血。” 项赢面色煞白:“我用技能看了一眼,怨气浓厚了十倍不止!每一节车厢里藏着的工人尸体似乎都要冲出来了!” 十几秒之后,许妙妙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赶回来的丁笑扶住了她,对众人说:“我刚才在后面一节车厢上看到了一个已经关闭的降楼路口!” 难怪刚才除了项赢留在餐车厢,一个玩家去找李茂,另一个玩家往没什么线索的后方车厢走去。 这人居然找到了降楼通道并且离开了! 降楼通道是楼给玩家的一线生机,如果玩家觉得破局无望,可以努力寻找降楼通道离开。虽然副本判定失败,数据和楼层数都要受到惩罚削减,但起码可以保住一条命。 但是随着副本来到后期,降楼通道也会变得珍贵且危险。 一旦有玩家开启降楼通道离开,副本内的鬼怪便会感受到冒犯,被彻底激怒! 许妙妙没忍住骂了一声脏话。 项赢咬牙切齿:“自私自利的狗东西!” 晏明光和林情依然神色淡然,燕危眉头轻皱,扫了一眼项赢,冷静道:“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如果想活,就跟着我们走。” “往前走。车头就是往前走的第九个车厢,也就是我们一开始选择卧铺所在的车厢往前第十一个。” 第159章 无尽列车(完) 燕危话音刚落, 列车铁皮做的地板就开始晃动起来,那些浓稠的血液已然附着在车厢的四角,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蔓延开来。 腐臭味瞬间浓郁了十倍不止。 就算感知力被封存,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那股包裹而来的危机,压的人近乎窒息。 许妙妙一惊:“你是说零号车厢!?” 他们刚上车的时候是上的餐车厢, 而燕危和许妙妙他们一开始选择居住的卧铺间则在十一号车厢, 和餐车厢中间隔了一节车厢。所以餐车厢是九号车厢,他们一开始住的车厢是十一号车厢,而前一晚他们住在赵景臣之前的房间, 则在十二号车厢。 从十二号车厢往前一节是十一号车厢,而从他们居住的十一号车厢往前两节是九号车厢餐车厢, 那么从餐车厢再往前九节,这个数字正好倒数到零。 老式的列车, 车头通常不在编组内, 可以说是零号车厢,也可以说是一号车厢前的车头。 项赢拨动着挂在手上的佛珠串, 快速道:“这不可能吧, 大家谁没有往前走过几十节?就算是障眼法也不可能前面只有九节车厢。” “前面确实不止九节车厢,但是我们的惯性思维让我们落入一个特别致命的逻辑陷阱, 那就是我们觉得, 前面那些千篇一律的车厢, 我们能走过的不可能是车头。” 他们都想的太多了。 包括燕危自己在内,在这之前,觉得所谓的车头不是具象化的列车最前头, 就是抽象化的“起点”代表。 但其实, 他们对无尽这个概念的揣测方向, 完全错了。而这个错误其实有一个特别容易发现的漏洞, 但这个漏洞,在他们上车的第一天,就被他们所有人一起遮住了。 列车摇晃中,燕危已然起身走到了最前方的一块车窗前。 窗帘被紧紧地拉着。已经有一些浓稠的血液滴落在了窗帘布上,为光影染上了一丝诡谲的颜色。 燕危抬手,指尖已然触到了车窗帘的边上。 项赢赶忙道:“你先等等!玻璃反光,会招鬼!” 燕危回过头来看来。 车厢摇晃得仿佛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怨气乱撞,血色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色。燕危脸上也映了些许暗色,但那双清澈的眸子依旧明亮。 他看了眼地上淌着的血:“——现在还怕招鬼?” 项赢想要阻止的动作一顿。 晏明光手中已然拿出了细长软鞭,林情回身拉弓,对准着眼前的窗。 许妙妙撇了撇嘴:“鬼都要出来了,招不招也没区别。” 燕危手中一动,猛地拉开了窗帘! 下一刻,略微明亮的白昼光撒入,稍稍驱散了车厢内的阴暗,窗边细碎的雨珠缓落,外头的雨景模糊地显现出了轮廓。 车厢左右两侧,晏明光长鞭一挥,直接打下了一侧的所有窗帘,林情手中黑色的箭放出,擦着车窗划过,掀起窗帘,最终挂着车窗的窗帘钉在了末尾的铁皮上。 所有的窗帘和遮挡物都被拉开。 远天一道惊雷,天光都亮了一瞬,照得车厢内刹那亮堂。 许妙妙微微长大了嘴巴。 “这里不是……”项赢连铁皮上流淌着的血液都顾不上了,趴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这里不还是我们刚上车的那座荒山吗?我们坐了三天的列车,都没有开出去……” 窗外是荒草乱石遍布的山壁。 同燕危他们在站台上约莫看到的景象没有什么区别,满目的荒野,杂草乱石被雨水浸湿,列车似乎在已一种微微拐弯的弧度前行着,掠过那些荒芜。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下一刻,窗外越来越近的远方逐渐清晰了起来。 车厢里的所有人都看目不转睛地看着列车路过外头的站台,那就是他们第一天进入副本,上车的站台。列车飞快地闪过这道熟悉的场景,继续朝着前方驶去——同他们第一天上车的场景一模一样。 许妙妙喃喃道:“我们不是没有开出去,我们是……一直在这座山里绕圈。” 这辆列车也并不是所到之处都在下雨,而是这座荒山正在雨季,他们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这里,所以雷声雨声总是不停歇。 “听说过衔尾蛇吗?”燕危拢了拢自己身上披着的晏明光的外衣,一字一顿,“传说中吞食自己的尾巴形成圆环的始祖生物。它最广为人知的寓意,就是无限的循环、自我的吞食,也是不死的象征。”[1] 李茂根本没有一个无尽长的铁轨,可以供给这辆列车无止无尽地行驶下去。 他有的只是一个,和列车车身一样长的铁轨,铁轨是一个圆形,这个圆形环绕住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山腰。 列车也是一个圆形。像衔尾蛇一般,车头和车位拼接在一起的圆形。圆形的车行驶在圆形封闭的铁轨上,发动机在怨气的加持在永远驱动着,它永生永世都在绕着圆形铁轨前行,却也永生永世困顿于此,无法离开。 他们往前往后走,都是一模一样的硬座车厢,给他们造成了一种视觉上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茫然感。这种无尽其实是通过收尾相接造成的,玩家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都要起码走出几百节车厢才会回到原点。 但他们走出几十节车厢就会受到鬼怪疯狂的攻击,根本没有机会发现这点。 若是他们能一直看着窗外的景物,上车的第二天就能发现列车会不断地回到起点,发现窗外的景物总是会隔一段时间就出现重复的,发现这辆列车根本就是在绕圈。 但他们发现不了,因为这最容易发现破局方法的一点漏洞,在他们上车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亲手堵上。 为什么反光的东西会招鬼这件事和蓝天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却成为了触发鬼怪出现的一个诱因? 为了不让上车的“乘客”看到车窗外的景象,不让他们发现景象会重复出现。 ——一叶障目。 丁笑之所以会被李茂盯上,正是因为她看到的回溯里,工人们提出了铁轨这个至关重要的逻辑漏洞。 “蓝天这辆车,就是一条永远驱动的衔尾蛇,一号车厢前面一节车厢是车头,也是衔尾蛇吞食尾巴的车尾,首尾相接,是永恒的循环,也是被绑缚在岩石上日复一日遭受折磨的普罗米修斯。”燕危说着,已然往前方的车厢走,身后,晏明光拉住了他。 “李茂在前面,”男人淡然道,“你今天是普通状态,我走前面,用技能带你们过去。” 燕危没有推脱,侧开身子让晏明光走到了前头。 许妙妙驱动傀儡术,带着丁笑一同跟在燕危身后,林情和项赢殿后。 地上的铁皮已然如皮肤皲裂一般,缓缓地裂开,脏污的头发从缝隙中钻出,前后的车厢上,似乎有满身尸斑血腥的鬼影缓缓浮现在车厢中。那是被李茂杀害后,封存在车厢地步的工人尸体。 餐车厢上的鬼怪最先出现。 那东西此刻已然浑身长满了腐虫,断了一半的脖子随着车厢的摇晃而不断晃动着,青白的手朝他们伸来,明明方才还在车厢尾处,不过眨眼间便前进了两米。 跟在最后的项赢赶忙扔出了一个高级道具,林情回身拉弓,黑色长箭“咻”的一声破空而去,正正地穿中了那被抛出的高级道具,连带着高级道具一起射向鬼怪。 箭羽无声地击中了鬼怪的眉心。 林情的数据虽然被封存,但箭羽上挂着的好歹是高级道具,鬼怪被正正打中,行动迟缓了一瞬。 燕危等人迅速冲出了几节车厢,却倏地停了下来。 血色遍布的硬座车厢上,暗沉的红和硬座上浓重的绿交织在一起,刺眼非常。穿着一声白色乘务员服装的李茂坐在其中一个座椅上,从两侧铁皮上流淌下来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大半衣服,他却动也没动,只是微微侧头看着赶来的燕危等人。 燕危拉着晏明光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下。他们根本不可能正面打得过李茂,只能靠技能规避。 晏明光同他点了点头,已经随时准备好了使用技能。 李茂平平无奇的面容此刻满是阴测,面容枯瘦,双眸空荡荡的,是望不见底的黑。 项赢“呀”了一声,说:“怨气冲突,怨气冲天!他身上的黑气都快把他自己淹没了,他原来也是个鬼怪。” 不足为奇。 这车上所有的人都已死去,戾气化作厉鬼,怨气永久地驻留。这些人当中,执念最大的反而是李茂,他的怨气比所有人都要重、都要浓。 “我只是想要个永恒而已,”他开口了,嗓音带着沙哑的浑浊,“怎么那么难呢。” 这话挡在回廊般的列车里,在最前头的晏明光微不可查地神色一动,双眸闪过一丝挣动。但这细微的变化来的快,去得也快,快到没有任何人发现。 燕危眉头紧皱。 他听过很多副本里的鬼怪自白,大多都是贪嗔痴下的执念和不甘,听得多了,再善良的人也会麻木。 但这一次,他却总觉得哪里有点难受。像是戳中了他心中在意或经历过的一些点,戳中了最不可言说的苦痛。 但他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能与这句话扯得上关系的地方。 晏明光已然使用了技能。 他拉着燕危,燕危拽着身后许妙妙的骨杖,许妙妙又拉着林情,林情扯着项赢,几人瞬息间来到了几个车厢之外。 往前便是衔尾的车头。 前后四方,死去的工人自车厢底部冲出,残缺不全的尸体朝着他们奔来。李茂只是坐在那里,喃喃着:“我只是想要个永恒而已……” 这声音很小,却又通过每一个鬼怪的口中重复,仿佛千万张嘴在整辆列车上同时开口,交叠在一起,刺激着人的神经。 前方晏明光扔道具的动作十分利落,不过片刻就扫开鬼怪带着燕危来到了这一节车厢末尾挂着的景物相片前。 项赢在后方却不算轻松,刚配合林情扔出了一个道具,另一侧便骤然被鬼怪伸来的手抓破了手臂。 那鬼怪咧着满是血水的嘴,黑洞洞的双眼弯了弯,露出瘆人的笑容。它就着那剜出的血洞,猛地一拽,就要把项赢拽进满是鬼怪的堆里! 林情抬手便要抓—— 抓到了个滑不溜秋的光头,手一滑,没抓住。 林情:“……” 他再度伸手,抓住了项赢衣领,把已经断了条手臂的人给揪了回来。 “嘶——”项赢另一手紧抓佛珠,整张脸疼得拧成了一团。 “伤口上了阶梯就能好,”林情又射出几箭,说,“抱歉,刚才是想像以前抓我弟弟那样,拽着你的头发把你抓回来的。” 他顿了顿,严肃地说:“忘了你是个秃头。” 项赢:“……” 前方,燕危已然在晏明光和许妙妙的掩护下,拆下了这节车厢的挂画。 他将这幅画翻了个面。 背面俨然也是个相框,相框内装着一张年老的照片,照片上横成着几具血肉模糊、死状极其凄惨的尸体。 ——发现的工人们留下的那个证据! 但是阶梯却没有出现。 许妙妙已然用光了燕危刚才给的道具,骨杖被鬼怪抓住,她猛地一抓,抽回骨杖,在惯性作用下撞到了身后满是血液的铁皮墙上。眼看着身前的丁笑要被鬼怪刺穿手臂,即便知道对方是傀儡,可以在她的傀儡术下修补伤口,她还是撑着起来挡在了前头。 最近的一只脏东西顷刻间便从她的脖颈侧边扯下了一整块皮肉。 她一声未哼。丁笑从燕危那边再度拿来了几个传奇道具往前扔,关切道:“没事吧?” 许妙妙摇头,想着喊燕危快点,转念间又想到这位祖宗实际上有多么可怕,瞬间喊不出口,宁可面对眼前可怖的鬼怪。 燕危被众人护在中央,捧着手中的相框,自言自语道:“阶梯呢……” 身旁,晏明光冷静的嗓音传来:“普罗米修斯。” 燕危眨了眨眼。 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在神话中,其实是分成三个阶段的。[2] 他先是盗取了火种,随后被宙斯所惩罚,最终又被赫拉克勒斯解救。 那几个发现真相的工人,就是盗取火种的人。他们发现了李茂的打算,留下了证据,把这一切告知所有被蒙在鼓里的人,给了大家逃离的机会——虽然最终失败了。 也正是因此,这些人被李茂当作背叛者,将他们绑缚在首尾相接的列车上,日复一日遭受折磨,如同每日被恶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 这个照片,应当是最开始的阶段,就是将火种带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如同赫拉克勒斯一般,打碎枷锁,射落恶鹰。 燕危眸光一亮。 他一手抓着相框,另一手拿出匕首,动作利落地拆开了这个沾着血的巨大木框。 木框碎裂,前后两张照片散落,露出了被夹在中间的画。画上,绑缚着男人的锁链已然断裂,恶鹰跌落在地,心脏之处插着一支漆黑的箭羽,男人从岩石上站了起来。[2] 这幅画没有飘落,反而缓缓地上升了起来。前方,车厢的连接处,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炙热的火焰,在雨水中仍然顽强。它烧断了车厢的连接处,断开了衔尾之处。 枷锁挣断,普罗米修斯被解救,首尾连接之处被斩断,无尽终止。 下一刻,油画放出漆黑的光芒,周遭鬼怪在这一刻骤然停滞,列车的摇晃、窗外的雨声雷声、四周铁皮渗落的血水,全都停下了。 黑色的阶梯穿过车厢、穿过停滞不动的鬼怪,一路延伸到了燕危等人的面前。 许妙妙松了口气:“啊疼死我了……” 林情看了一眼身边的项赢,见这人因为断臂已然面色苍白,虚浮地靠着铁皮墙,他想了想,还是搀扶起了项赢。 项赢感受到林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上,问:“你在看什么?” 林情:“照一下,我发现我脸上似乎有点血。” 项赢:“?” “你这头好像有点反光,居然不招鬼吗?” “。”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这人拿出了可以挡住冷意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了上去,清冷的面容终于添上了几分斯文,少了几分梳理。 晏明光对他笑了笑:“走吧。” 拿到九十层以上的邀请函,再进一次顶层。 燕危被晏明光难得的笑晃了眼,回过神来时,已然和晏明光牵着手走到了阶梯前。 整个副本都没出现的提示音终于毫无波澜地响起:[死亡压迫本“无尽列车”结束,请玩家尽快登上阶梯进行奖励结算。] 第160章 此时, 楼内世界。 林缜望着彻底黑下去的投影,打了个哈欠,说:“总算打完这个副本了, 我对他们能不能通关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哥非要让我来看一看学一学,还要我写报告,烦死我了当我初中生听演讲吗?无聊死我了。” 鱼飞舟惊讶道:“你有吗?我看你一直目不转睛。” 林缜:“……你可以不长嘴巴吗?” 鱼飞舟对他笑了笑:“好像有点难,这个在我出生之前就长出来了。” 林缜:“……” 他摆了摆手,决定不和鱼飞舟多作计较, 说:“他们结算一下应该就出来了吧?先回玄鸟等他们——” 林缜话语一顿。 一道自中央无尽长碑之处传来的声音骤然响起, 音量不大,却如同鬼魅一般, 席卷了整个楼内世界。 [——各位玩家请注意。所有未进行副本的玩家们请注意。] 方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穹骤然昏暗了下来,此时在楼内世界正值中午,白昼光却顿时暗淡了下来。天际乌云汹涌而来, 遮掩了悬在顶上的日头。 林缜和鱼飞舟皆是一愣。 楼内世界的所有玩家全都看向了中央之处。 这虚无缥缈的声音,同他们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提示音一模一样。但楼内世界向来自成一体, 提示音只存在于副本内,鲜少出现在这个暂时休憩的地方。 林缜抬头,看向那插入阴云中的漆黑长碑, 喃喃道:“我怎么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提示音接着响起。 [下一轮九十九层副本内容已选定,本次顶层副本提供降楼通道,进入的玩家可以自行寻找。] [检测到选择九十九层邀请函的人数已经超过副本需要人数, 请拥有九十九层邀请函的玩家签署名字, 载入副本, 通道限时, 一旦签署人数超过十八人,顶层副本立刻开始。一旦副本开启,现存所有九十九层邀请函即刻作废,玩家需要重新取得新的邀请函。] [请拥有九十九层邀请函的玩家注意!需要进入副本的玩家请尽快签署名字,一旦签署人数超过十八人,顶层副本立刻开始。副本开启后,邀请函即刻作废。] [即刻作废……] 飘渺的提示音仿若古老撞钟在云端传来悠悠终生,回荡在广阔的天地之中。 下一刻,最中央的无尽石碑似乎震颤了一下,高空之中,长碑的四面八方缓缓浮现出巨大的投影。四方各一面,一共四面一模一样的黑色长方形投影。 投影的面积极其之大,近处看去,遮天蔽日一般。 不论是在无尽石碑脚下,还是在楼内世界遥远的边缘地带,只要微微抬头,便能瞧见其中一面。 曾经在这里待了许久的高层玩家们逐渐认出了这是什么。 ——九十九层的副本投影。 楼内世界所有难度超标的副本,都会在开启赌楼之后,进入赌楼区,任由那些在楼内世界休息的玩家观看。越高层的副本,越需要观看权限,到了八十九层,观看投影的玩家必须要副本内的玩家给予权限才能看到拥有权限的视角。 只有一层副本,是例外的,但这个例外却极少出现。 那就是九十九层副本。 九十九层副本极少开启,每一次开启,都会进行全楼内世界的实时投影,不开启赌注,只提供投影画面。进入副本的顶层玩家可以选择关闭视角,也可以选择把视角留给其他玩家看,留下经验。 这并不是楼的馈赠,而是楼的残忍。 在上一次顶层副本开启之前,楼内世界也间隔很长一段时间会开启一次,但那些副本都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了。因为那些顶层副本的投影结果,无一例外是全军覆没。 久而久之,就连高层玩家,对顶层都充满了畏惧。那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是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危险。所谓的全楼内世界投影,给玩家们带来的不仅是顶层副本的微末经验,更是顶层副本的可怕。 在上一次玄鸟带头开启顶层副本之前,楼内世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去赌这么一次机会了。大多数高层玩家都在九十层上下往返,浑浑噩噩地尽量延长着去顶层的时间。 玄鸟开启的那一次,便和这一次一模一样,四面投影升腾而起,几个说得上名字的超高层玩家开启了全开放视角。那一次,玄鸟那位神秘的当家也进入了投影。可是没过多久,那几个开了投影的超高层玩家就死了,投影再次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全黑。 不知哪一天,四面的投影消失了,而那些高层玩家再也没有出来。 有人说玄鸟的那位和所有人一样死在了里面,也有人觉得v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了,可能找到了本不应该存在的降楼通道,降楼修养了而已。 不论如何,那次之后,顶层副本再度进入沉寂,无人开启。 这一次却是变相由楼来催促开启。 投影悬挂四方,等待着有心人的开启。 鱼飞舟望着那巨大的全黑投影,眉头轻皱,林缜挑眉,嗤笑一声:“玩这么大?” “不好办,燕危他们还在结算,这是故意的。”鱼飞舟说。燕危进去之前,晏明光就和他们简单说过这些渊源,他们一路看着八十九层的副本,多少也清楚恶意和燕危的事情。 “完了完了,这不会就是我那不好的预感吧。” “不仅是不好,是大不好!我虽然不可能去过顶层副本,却也知道那些关于顶层副本的基本规则。顶层副本一般都没有降楼通道,因为顶层代表着唯一一次的赌注,要么生着出去,要么死着回来。很多很多年以前开启过的顶层副本,所有去的玩家都是死在了里面,找不到降楼通道的。这一次,楼直接明确地告诉那些拥有顶层邀请函的人——有降楼通道,有后路。” 话止于此,饶是林缜再不管这些弯弯绕绕,都明白了过来。 这一回有了降楼通道,那些等待很久不敢进入的超高层玩家,难道不会想试一试吗? “楼在引诱催促那些观望的超高层玩家进,“小宠物他们还在结算,要是出来的时候,已经有超过十八个拥有顶层邀请函的人在邀请函上签下名字,副本已经开启,那他们这一趟拿到的邀请函作废,就等于白去了一次。哟,这待遇……” 林缜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用降楼通道吸引玩家,还用开启顶层副本的代价,就是为了让他手中的邀请函作废,再进一次八十九层副本?我要是有这待遇多好玩!” 鱼飞舟:“投影动了。” 四面投影上方,同时出现了一行血字:九十九层。 血字下方,挂着一个同样是血色写成的数字,方才鱼飞舟看见数字出现的时候还是零,眨眼间已经变成了“2”。 “两个人……他在统计签署的玩家个数,”鱼飞舟面色一变,“不行,按照这个速度,根本等不到燕危他们出来。” 林缜拿出了他惯用的长弓,笑着拉了拉弓弦,说:“能去顶层的玩家不多吧?顶多二十几个。” “嗯?”鱼飞舟有些懵,不懂林缜的意思。 “看我干什么?楼内世界现在高层玩家最多的组织是哪个——哦对,启明星和月芒对吧?正好月芒和我们有仇,别愣着了,抄家伙带上人,去月芒总部,他们的高层玩家现在肯定窝在一块商量呢。” “你要干什么?” “不让他们进去啊。凑到人开启副本邀请函作废,我想法比较简单,那就让它凑不到人呗。” - 燕危结算的时候,和楼的提示音耗了好一会。 这一回不知怎么的,上一次结算,提示音也就是不甘心地拖延了一会,可这一次,提示音不仅拖延了出现,连结算都慢吞吞的。 拖延时间也阻止不了他成功通关,这一点楼的恶意会不清楚吗? 燕危心下觉得不对。 这样慢慢吞吞的太没有意义了。 待到结算结束,他拿到了属于自己奖励的邀请函,立刻在邀请函上选择了九十九层的层数。 眼前天旋地转,片刻间,燕危再度眨眼,便是宽敞的公寓客厅,还有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阴天,与那乌云下格外显眼的纯黑投影。 “九十九层,现有人数:16。” 与此同时,作为刚回到楼内世界的玩家,他也同样收到了顶层副本开启事项的提示音。 燕危从沙发上猛地站起。 只这一瞬间,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至于吧?喂,”他冷笑道,“就算邀请函作废,我必须再进一次八十九层拿新的邀请函,你就能在八十九层杀了我?以前都做不到的事情,再来一次你就能做到?” 遥遥天际沉寂异常,也不知那东西听到没有。 燕危手上的黑戒却颤动着,不断传来通讯请求。 燕危指尖一动,接受了请求。 他说:“我们带出来了新的邀请函。现在立刻带给你们,趁着十八人还没到,我们同时签字就能一起进去。你们在哪?” “太好了,你们出来了?”鱼飞舟的语气颇为激动,还带着些微喘的急促,“我和林缜现在在——” 背景音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投影上的数字仍然维持在“16”没有动。 燕危:“?” 鱼飞舟:“我们现在在月芒,事情有点复杂,你……” 他话未说完,燕危便挂断了通讯。 - 楼内世界,玩家们可以通过公车迅速到达目的地,所以燕危和晏明光林情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现场的。 投影上的血色数字一直维持在“16”动弹不得,月芒总部顶层,一个打扮十分休闲的青年此刻正被林缜按在桌子上,四肢瘫软,面色苍白。 林缜背着弓,一手按着这个青年的肩膀,一手握着一把细长锋利的匕首,正跨在桌边,悠哉悠哉道:“别签名哦!千万别签,签了我就杀了他,一起死。” 他平时在楼内世界疯惯了,这话没人敢不当真。 更何况他的匕首上已经沾满了血。 余光中,林缜瞥见月芒站在偏后方的一个高层玩家悄悄拿出了邀请函,他轻笑一声,匕首直接往下而去。 一截食指滚落在地,同地上另外两截手指撞在了一起,鲜血仍然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着,在地面上滴出了一滩浸泡着断指的鲜红。 “啊啊啊啊啊————爸!爸!!”这青年惨叫出声,“下次也有机会啊,我不想死啊!!” 月芒当家的是一位三十几岁接近四十的中年人,他手中也拿着九十九层的纯黑色邀请函,却到现在都没有签下名字。听见青年的痛呼,他瞪了一眼身后那位高层玩家,示意对方先把邀请函收起来。 那青年仍然在喊着痛。 林缜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你孬不孬?这伤又不是好不了?而且你要是死了,我还给你这个孬种垫背,我才亏了。” 燕危和晏明光林情一起赶来的时候,鱼飞舟正背对着林缜,背对着身后四五个月芒的所有超高层玩家,同赶来的燕危视线对了个正着。 燕危:“……你怎么背对着林缜?” 鱼飞舟认真道:“这样就看不到了。” “?” “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厚道,但林缜非要这么做。我转过来,没看到,林缜就没有在做坏事。” 林情:“很有道理。” 第161章 林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又看了一眼窗外悬浮在高空中的纯黑投影。 “还是十六个人,”他轻笑一声,“那我拖成功了。小宠物, 你快签字。” 鱼飞舟仍然背对着林缜, 闭了闭眼, 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燕危:“……” 他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扫了扫眼前的一切, 大致便明白林缜干了什么。 这里是月芒的总部, 外头还围着一堆月芒和玄鸟正在对峙的玩家, 这几个显然是月芒所有能够进入九十九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了。林缜应该是用了林情的权力, 调了一大波玄鸟的人来,冲上了月芒总部, 抓了现在月芒当家的儿子。 月芒这位当家的叫于正青, 燕危算是认识。没有见过,但是有所耳闻。 他第一次登楼还是个新人的时候, 月芒就是这一位当家了。比起他亲手带起来的玄鸟,月芒是一个底蕴很厚、存在时间很长的组织。甚至往前追溯,还活着的玩家里面, 基本已经没人能说出月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底蕴足, 以至于他们对顶层副本曾经开启的那些经历如数家珍, 非常清楚顶层副本的可怕。 所以就算燕危刚进楼的时候这些人都在, 燕危也没有见过这几个人。 他们深知顶层的有去无回, 从第一层登楼而上的那些傲气和志气都在缓慢的岁月中磨成了妥协,每次必须进副本的时间一到, 这些人永远会选择九十层到九十八层的副本进入。有的人在前几次就死在了副本里, 每次都活下来的那些人, 进去的越多次, 对登顶的畏惧越多,也越来越熟练于靠不断的降楼登楼来保持逃避的状态。 这些人早就在九十几层的登楼降楼中麻痹,燕危第一次登楼的时候,要么是新起之秀,这些人根本不会关注他,要么他已经到了超高层,直接去了九十九层,和这些九十几层的人碰不上面。 他们,就是恶意口中,所谓的“永远”。 是燕危最不想成为的人。 他知道林情和鱼飞舟没有出事,神情恢复了平静。敛眸,一手抄兜,一手甩了一下,给鱼飞舟扔了一个纯黑色的邀请函。晏明光也走到了林缜身边,将他这一次副本中多拿的邀请函递给了林缜。 林缜还在按着月芒当家的儿子,另一手匕首和邀请函一起拿着,鲜血染上邀请函,渗出了诡谲的深黑。 燕危说:“我们选邀请函的时候,就写上九十九层的选择了,这两封都是九十九层的邀请函,你们拿好。” 林缜:“哟,我们五个都进去?” “嗯。” 于正青眼看燕危这边似乎打算所有人都进去,仍然当林情是现在玄鸟说了算的。他看向了林情,语气低沉道:“姓林的,你弟弟不管管?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冲进来,现在了还不放开我儿子,说不过去吧?” 林缜“切”了一声道:“我松手你们立刻就签字了,我哥和燕危他们怎么进去?” “九十九层又不是只开这一次!” “那你怎么不下去进去?” “这次有降楼通道——” “想着进去找降楼通道的菜鸡,去顶层干什么?” “你——”于正青被连着噎了好几句,险些直接动手,目光瞥到窗外还停留在“16”的数字,最终还是忍下了,说,“我是在和你哥商量,你插什么嘴?” “我也姓林啊。” 于正青深吸了一口气。 林缜还嫌不够:“气死了好,气死了让你这孬种儿子哭爹喊娘。” 于正青自然气不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寻常的激将法根本不可能奏效。 他冷眼看着林情:“再拖下去,说不定又有哪两个本来没有把握的人动了心思,我们在这边白做功夫。楼只是说超过十八人的时候关闭副本通道,没有说一定只能十八人,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大家同时签下名字,谁都能进去。进去之后,现在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副本里多点人,说不定大家成功的机会会多一些。既然都要进顶层了,如果真的成功离开这里,楼内的一切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大家也没什么好记仇的。” 林情看向燕危,显然不敢独自决定。 燕危无声地勾了勾唇。 真能一笔勾销? 倘若人的恩仇能几句话之间就彻底忘却,这第一层到第九十九层,又是从哪里来的数之不尽的欲念恶念,无穷无尽地供给到楼的身上呢? 他说:“好啊,数三二一,林缜松手放了那孬种,我们同时签字,大家以及进入顶层,皆大欢喜。但是啊……” 燕危一手抄兜,另一手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了硬币,在手中缓缓摩挲着,眼神不知飘往何处。他清和的嗓音此刻润着冰凉的雪意:“一笔勾销就算了,你们想勾,我们还不想呢。其次,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虽然听上去有降楼通道,但未必有你们想的那样,比以前轻松。” 降楼通道只是楼为了赶在他出来之前,吸引别人进去的东西。 林缜这么一拖,恶意的打算彻底告破,燕危会和这些人一起进入,副本的难度和危险只会更高,有降楼通道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于正青却只是说:“你们同意就行,数一下数,我们签字吧。” 他只觉得燕危在危言耸听。顶层危险,在场的谁不知道?他们在九十层上下打转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因为惜命?但是现在,顶层副本有了退路,诱惑大到足够他们忽视那些危险。 于正青从上大下打量了一番燕危。 很年轻,看上去数据却很高。他没见过,但听过几次这个名字。 是玄鸟的新起之秀,一年的时间便从一层走到了可以进入顶层的地步,还和月芒……有仇。 总之是个没有经历过九十层险恶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人,一起进副本也挺好的——毕竟顶层副本也需要有点送死的蠢货。 “好像交易达成了啊,”林缜松了手,匕首随手一扔,扔到了地上的血泊里,“那签吧。要是你们不遵守约定,搞什么提前签名进去的小动作,你们进去了,我再把你儿子一起带进八十九层玩一玩也不是不行。” 即便林缜松了手,那孬种也面色苍白地摊在那里,喊着痛,却不敢动。 于正青知晓他们进去之后,月芒的其他人自然会来给他儿子收拾,也不担心。他和月芒的其余几人拿出邀请函,咬破了手指。 燕危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他低声说:“可以不去。” 他早就去过一次顶层了,即便这一次在恶意的出手干预下,进入顶层的时机来得那么突然,毫无准备,对他而言也只是朝着目标走而已。 他不怕死。他是一个迟早要奔赴不可能的人,上一次是为了救所有人,这一次是为了救他自己。但是林情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选择在漫长岁月中苟且偷生,也可以选择在不断的整装待发中迎接最终的挑战。 这些人,其实是不必和他一起,一起往瞧不见终点的地方走。 晏明光只是割破手指,指尖已然放在了邀请函上,准备随时写下名字。 鱼飞舟笑了笑:“邀请函都帮我们拿了,怎么能不去?” 林缜:“不危险我还不想去呢。” 林情朝燕危点了点头。 燕危笑了一声:“行。” “我数了啊,”林缜吊儿郎当的,“别我数到底,结果进去了一个月芒的人都没看到,三——二——” “一。” 月芒的几人同一时刻落下指尖。 晏明光潇洒地写下名字,林情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过,鱼飞舟嘴角带笑,林缜笔走龙蛇。 燕危一笔一画,郑重地在这封什么提示都没有的九十九层邀请函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第一次写这不知写了多少遍的两个字如此用力。 鲜血衬得漆黑的邀请函仿若昏暗无光的地狱之门,深不见底,看不见光明。 每一笔下去,燕危脑海中总是会冒出一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名字。有第一次登顶路上的过客,有折在最后一步再也没有机会重来的好友,有已经死生不见的敌人,也有第二次重来遇到的新的故人…… “燕危。” 燕危骤然听到了晏明光清冷的嗓音。 他抬眸望去,只见男人的手指落在邀请函上,纯黑的双眸却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想出去吗?” 燕危一愣:“我想带所有人出去。” 这不是他们一直想触碰到的终点吗? 电光石火间,晏明光只是说:“好。” 名字已然最后一笔,燕危指尖画下最后一个点,稍稍抬起。 眼前天旋地转。 阴暗的天色骤然波荡起来,四周平静的空气不知从何处来了风。眨眼间,玄鸟和月芒的玩家还在外头对峙着,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几人却一同消失在了波荡中,只剩下地上的血泊和几截断手,还有那断指青年瘫软地趴在桌上。 无尽长碑四周,悬浮的黑色投影也跟着波动了一下,下一刻,血色的“16”跳动了一下,拨动到了“17”上。 下方已经赶来了许多打算从头观看到尾的玩家。以往最为热闹的赌楼区,此刻空空如也。楼内世界各处,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中央,等待着副本开启。 “就差一个了……” “估计也不容易吧?超高层玩家这么少,卡在16这么久,才动了一个,说不定要好几天才会到十八呢。” “但这次有降楼通道啊。再等会吧,估计快——” 讨论声戛然而止。 数字并没有停止滚动。不过刚刚滚动到“17”,这数字便再度波动了片刻,翻到了“18”上。 一片寂静中,副本并没有开始,数字却开始接连滚动。19,20,21…… 最终停在了“25”上。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数不尽的日子以来,楼内世界还活着多少个能够进入顶层的玩家?这个数字……像是全都进去了个干净,比上一次玄鸟那位带头开启的顶层副本阵仗还要大上好几倍。 楼那飘渺的提示音再度从四面八方响起,传入每一个玩家耳中。 [检测到签署顶层副本邀请函的人数瞬间超过十八人,副本通道关闭,目前未曾使用的所有顶层邀请函作废,请需要的玩家再度进入八十九层获得新的邀请函。] 漆黑的长碑刺破天穹,阴云乌泱泱地压下,飞鸟自高出冲落,远方吹来凉风,传出飒飒声响。 [顶层副本……开启。] 第162章 黑海镇棺(1) 满目尽是一片白色, 远方却是浓稠的黑。 雪天即便是阴郁的,但满地的苍白也该带来些许明亮,四方天地却阴仄仄的。上方没有被阴云遮住的太阳还放出惨淡的光, 却远远逊色于遮天般的阴霾。 陆地与水的交界处, 浓黑开始往外蔓延。 正是这诡谲的黑色海水,衬得悠悠白雪天都暗淡无光,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亮。 燕危眼前如地动山摇般晃过浮光,面前再度平静时,他正踏下停靠在岸边的木船,衣袖在海边烈风的吹荡下滚来滚去,差点没有糊到他的脸上。 他看了一眼穿着长衫袍子的自己:“?” 他这边动作一顿, 身后与船边等候的人都开始催促他:“莫等,这海不太平,你们来求学便快些下来,去学堂住下。” 燕危敛眸收袖, 踏下了船板, 踩在了潮湿的岸边。 提示音在这一刻响起。 [顶层副本“黑海镇棺”正式载入,一共二十五位玩家进入,副本时间持续较长、范围巨大、涉及nc数量众多, 所以随机分散各位玩家,请玩家做好准备。此次顶层副本提供降楼通道。] [副本投影已实时开启, 二十五位玩家可选择是否开启视角。副本内不提供玩家人数与存活情况追踪, 请玩家自行判断。现有六位玩家已经选择开启视角。] [是否开启视角?] 木船上,一个个穿着和燕危差不多长袍的年轻人迅速走了下来,从反应来看, 大抵都是nc。 他现在处于一个风格十分古旧的码头边, 码头前码头旁站着些年纪不一、穿着古朴的人, 显然是来接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周围的建筑多为木材和瓦片的材质,往里看,一两层的房屋叠在一起,密密麻麻,显然里头是一处极大的城镇。 从外观上来看,起码是几百上千年前的古时候。和大部分把玩家投入小地方的副本不一样,这一次,他们似乎集体进入了一个从前的时期。 从时代来看,这里处处都很正常,除了海水是黑色的。 不用那个nc说,看都看出来这黑海透露着诡异。往外看是满目的黑水,往内看是层层叠叠建筑的城镇。 看来他们这个地图确实很大。 燕危只是想了片刻,大致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便选择了开启投影视角。 玩家们越到高层,越不喜欢开投影视角,那是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副本中,玩家们通常也互相是彼此的对手。如果他们开了投影视角,下一次副本,与自己对立的玩家知道了自己的底牌,终归是不好的。 但是现在已经是顶层了。 这一次的顶层于燕危而言,已然是第二次孤注一掷。他不会去寻找降楼通道,只会一直往前走,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既然如此,还不如开了投影,倘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这段记录也算是为后来人略尽绵薄之力。 想来,那已经开启的六个玩家也是这么想的。 [玩家已开启视角。] [副本正式开启,副本地点:观音镇,当前阶段目的地:观音学堂。因玩家姓名不影响副本信息,玩家在当前副本内的身份将与玩家本人姓名保持一致。] [您当前的身份是从外地来观音镇求学的学生,是观音学堂白先生的年轻远房小表叔。您受了白先生嘱托,除了来学堂求学,还偷偷带了家中重金买来的千年沉香木。您向来敬重白先生,他嘱托的东西您必然会认真保管。] 燕危衣袍内侧微动,出现了提示音中所说的一小截千年沉香木。 这算是副本内限定道具。他尝试了一下,收不进黑戒里,只能随身带着。 [由于顶层副本的特殊性,玩家通关之后可以选择离开楼内世界、带走当前能力。本次副本采用副本进度奖励,副本探索的进度百分比就是玩家能获得的奖励百分比。如玩家副本探索进度为百分百,则通关时可以带走百分之百的数据实力。探索的进度越多,您能带走的实力越多。请玩家积极探索,努力存活。] [本次副本,对于您而言,目前的任务是——在今日午夜之前,了解观音镇周围黑海的由来。] [您的不死状态将会在今晚午夜开启。] 燕危眉头一皱——“对于您而言”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任务道具也奇怪得很。 他手上的千年沉香木显然是个副本诡异的地方有关的道具,一进副本就给了他,那会不会还有别的相关道具?可能在别的玩家那里,可能在nc那里。 还有千年沉香木放不进黑戒里,就很耐人寻味了。副本里,不让放进黑戒里的东西,一般都是为了方便抢夺。 他直觉,这个副本,有的人任务不一样,甚至有可能是对立面。 提示音结束,燕危思索间,船上的几个人也陆续走了下来。他正想着先跟这些人去那个什么观音学堂安顿下来,然后去找分散的其他人,完成第一阶段的任务,便瞧见最后一个人和其他学生完全不一样,蹦蹦跳跳地下了船。 燕危:“……” 林缜:“……嗨。你的表情为什么感觉又惊喜又无奈?” “惊喜遇到了队友,无奈遇到了只会打架的队友。简称看到你很高兴,但似乎没什么用。短话长说就是如果让我选择一个能保护我的人,我只想看到晏明光,但是看到你了,我也只能凑合了。” “……” 观音堂的书童在一旁说:“公子们随我来,学堂里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这书童话音刚落,不远处,海风呼啸声中,传来一阵凄凉的哀乐。一队穿着丧服的百姓分成两排走近,最前头的两人手中领着一个大大的竹篮,竹篮中放着各形各色的纸钱,这两人正扬着纸钱带队往岸边走着,纸钱随着海风飘落,些许飘到了后方这左右两对人扛着的棺材上。 白雪同纸钱一起飘落,一时之间混杂在了一起,满目的白纷纷。 最后放的人吹着哀乐,前方的人却没有什么悲伤的神情,反倒一个个拘谨紧张,神经兮兮的模样。 码头上的人立刻往两边分开,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通往岸边的路。 燕危和林缜挤在往后退的人群中,看着这发丧的队伍扛着棺材走近。 燕危想了想,对那来接他们的观音学堂的书童说:“我刚从外地来,方便问一下,他们为什么往海边走吗?” 书童盯着那队人,神情十分紧张,听到燕危的话,冷不防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发现是个长相俊美的年轻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低声说:“这是在发丧。” 发丧往海边走? 燕危退回了林缜身边。 “有点奇怪。” 林缜问:“你是说这队人?可能是什么奇怪的丧事传统吧。” “办丧事没问题,”燕危摇头,“你看这些人的表情,其他人怕见到丧事晦气,紧张慌乱就算了,送葬的家人也很紧张,没有一个在哭在伤心。” 没过一会,这些人完全走到了海岸边,再往前走便是茫茫的黑色海水。 骤然,那被扛着的棺材猛地挣动了起来! 扛着棺材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抓住,棺材挣动了一下,“咚——”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本该被钉死的棺材板猛地一震,居然在晃动间,挣开了一条细缝。 刹那间,半个皮肤青紫的手掌从那缝隙中爬了出来! 刚伸出一半,那发丧队伍中便有人喊了一句:“快!快合上!!” 那几个扛棺材的人慌慌张张地扑到了棺材的四角,用力将棺材盖一推。这手的主人像是还活着一般,手指挣动了一下,手被推得缩了回去。棺材晃动得更剧烈了,里头像是有着一个活人在疯狂地撞着四周,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周围所有人都猛地后退了好几步,却没有任何人发声——他们似乎根本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燕危跟随着其他人后退,看着那对人慌忙给棺材又上了几层钉子,复又迅速扛起不断晃动的棺材,投进了眼前望不见头的黑海中。 这回是棺材落入水中的一声沉闷的“咚——”。 棺材笔直地沉落下去,黑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刚落下的雪花,那棺材却再也没有浮起来。 码头的人心有余悸地安静了一会,却又司空见惯一般,没过一会又恢复了方才的活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书童也招了招手,招呼他们这些来学堂的人跟上。 林缜问:“怎么搞?” “去学堂。” 他们六七个来观音镇的外地人两两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燕危自然和林缜上了同一辆。马车一晃一晃的,缓缓驶向观音学堂。 马车外,纵然方才岸边那无边的黑色海水充满了森森鬼气,但观音镇的白天似乎没什么异样。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百姓的声音此起彼伏,还充斥着路过闹市才有的叫卖声。 燕危上车的时候就摊开了他那磅礴的感知力,约莫了解这里的地形。观音镇似乎是一个半边靠着海,半边接驳着陆地的海边小镇,却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颇为规整的长方形,四方的角落屋舍颇多,比四方的边来的繁华的多,长方形的里头便是密密麻麻的屋舍街道,还是数不尽的百姓们。 最中间有些空旷,像是有什么大型的建筑。 燕危方才问了一下观音学堂的方位,此刻感知力一扫地形,估算了一下,按照这里的时间刻度,到达观音学堂得小半个时辰。 他刚摸了个地形的大致轮廓,就在不远处撞上了另一个刚打过照面的感知力——于正青的。 对方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感知力不但没有收回,还极具攻击性地往他这边猛地延伸而来,似乎想要撞开燕危的感知力。 燕危神色一沉。 他没有客气,感知力迎着于正青的感知力就冲了过去。他担心一会波及到突然出现的玩家,把握了一下分寸,只用了约莫三分之一的感知力,刚好压于正青一头。 磅礴的感知力往于正青的方向猛地一冲,那边停滞了一下,气急败坏地退走。 燕危收回感知力,睁开了眼。 - 副本外,楼内世界,无尽长碑的投影下。 平时人烟稀少的中央区域都乌泱泱地挤满了人,纵然远处也能看到这个投影,但楼内世界稍微有点实力的玩家还是赶到了这里,近距离观看着这久违的顶层副本投影。 副本是存在传说中从未有人成功过的难度,副本内的玩家是楼内世界几乎所有数一数二的超高层玩家。 他们但凡有一个人成功了,那便代表着,现在在投影前观看的数以万计的人,他们也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所以这不仅仅只是一场可以实时观看的副本投影。 此刻,林缜的主观视角,画面中只有坐在马车中另一侧的燕危。投影将玩家们的感知力通过一种可以看见的方式展现了出来,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燕危一个眨眼间便释放出了足以压于正青一头的感知力,副本内第一次遥遥的照面,就把于正青打了回去。 “这是不是玄鸟那个新人??他也进了顶层!??” “不仅进了顶层,感知力比于正青还高……于正青不是月芒最老牌的玩家吗,都在楼内世界待了二十几年了。” “刚才谁说于正青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的?这明明是燕危给了于正青一个见面礼。” “于正青可是个老狐狸,不莽撞。他应该是试一试燕危的实力,再来决定副本的时候用什么样的态度,真以为他是冲动去挑衅呢?” “于正青想干什么我不太感兴趣,我只知道他干不过一个没过多少副本的年轻人。所以燕危一个新人为什么数据这么高!??” “……” 人群中,许妙妙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危和林缜的视角。 丁笑眯了眯眼睛,在傀儡身体上寄生的她已经忘了很多东西,但却仍然记得一些和燕危晏明光有关的过去。 她笑了笑,说:“他连一半的数据都没用呢。” - 副本内,雪下的越来越大,仿佛故意拖延他们到学堂的时间一般。 燕危睁眼之后,打量了一番马车内部。马车里面很精致,内里虽然小,两侧椅凳都垫着软垫,中间还架着个小桌子,上头摆放着一盘叠了几层的糕点。 林缜查也不查,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燕危知道这么长的副本,食物一般没什么问题,也不管林缜贪吃的毛病。他说:“你听到任务介绍了吗?” “听到了啊,”林缜腮帮子鼓鼓的,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就是说大概这里有点奇怪,让我先了解一下为什么奇怪,还给了限定的时间,今天午夜之前。” 燕危稍稍松了口气。起码林缜和他的任务没有什么区别,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 他问:“你有拿到什么副本内的限定道具吗?” “有啊,一把刀,说是什么都能削。那不是废话,我自己的刀也能削,给的这把还不让我收起来。” “我也有道具,可能每个人都有,也可能不一样,二十五个人,我不太觉得有这么多东西。而且楼介绍任务的时候,特意限定了这是我的任务,所有人目标一致的副本一般不会这样,二十五个人又几乎全都分开,我觉得任务很可能不止我们这一种。” “不止一种就都完成呗。” “……”燕危挑眉。 “你为什么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燕危:“因为你傻到可以问出这个问题。” 林缜:“……” “任务不一样,大家的目标可不一定一致。提示音有说过,这个副本一定大家都是找出观音镇的不详并且解决吗?对,我们都拿到了道具,还要找不详,说不定还要对付不详,但楼什么时候是正义至上了?” “你是说有人可能是在不详的那边的?” “不排除这个倾向,但如果真的是这样,起码认识的应该不会在不同边,不然两方只要有人关系超过利益,串谋一下这副本也就不用玩了。就算大家的任务都一样,那如果有人有道具,有人没有,只有有道具的人能完成任务活着离开,你说没有道具的人是先对付邪祟还是先对付我们?东西你千万收好。” “噢。” 拉车的马踏着雪往前走着,燕危不太适应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在车内伸了个懒腰。 这些副本一个比一个气候冷。燕危搓了搓手,双手交叠,说:“忘了问你,那你这次的身份是什么?” 林缜吃完了最后一块糕点,急急忙忙咽下去,才说:“那个什么白先生的表侄。” 燕危眼皮一抬,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是什么身份?” 燕危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我们先到学堂吧,既然开始地点是观音学堂,那里应该有和这个无边黑海有关的线索。” 林缜不依不饶:“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要混进这个学堂,肯定有身份啊。” “也是白先生的亲戚。是白先生的远房——” “那不是和我一样?你也是表侄之类的?那我们还算是兄弟啊。” “……远房小表叔。” 林缜神情一滞。 燕危眸光一动,认真地算了一下辈分,只觉得这里面的辈分实在错综复杂,他这个从来不走亲戚的人居然遇到了知识盲区。 于是他说:“叫爷爷吧。” “。” 第163章 黑海镇棺(2) 林缜张了张嘴, 最后选择直接自闭。 这件事对他而言似乎比这个副本还要可怕,方才他眼见着挣动的棺材被扔进水里,都仍然蹦蹦跳跳地上了车,现在却一脸丧气。 燕危本来也不指望能和林缜讨论出什么, 他安静了, 燕危也乐得静心。 他的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微微晃着, 冷风从两侧的布帘稍稍吹入,他侧着身, 微微掀开了马车的布帘。 偌大的观音镇都被白雪覆盖,但他们似乎没有进入深冬, 白雪落在两侧的瓦顶上,已然消融了不少。越是往里走, 那白茫茫和黑漆漆的交汇便全然看不见了,只留下繁华的城镇和眺望过去层层叠叠的屋顶。 道路上的雪兴许是因为行人太多, 已经化作了潮湿的水, 几辆马车缓缓走过, 留下马蹄落地“啪嗒”“啪嗒”的声响。 走过方才的闹市,叫卖声逐渐变小, 周遭两侧都是差不多的屋舍, 门内似乎还悬挂着些许腊肉之类的东西。 这一带显然是一小片住所。 燕危看着一侧的屋舍滑过, 前方骤然飘来了几张白色铜钱状的纸钱,随着白雪倾斜地飘来。 他的目光一顿。 前方, 一处屋舍门前两处插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各自插着厚厚一叠纸钱在顶端,这飘落的纸钱应当就是被风从顶端吹下来的。门的横栏处也挂着白色布料做的花结, 两侧垂落下飘逸苍白的布。微微往里看, 这户人家内里的屋舍似乎也都悬挂着白灯笼。 这家难不成是刚才送葬发丧的那家? 马车路过这户人家, 燕危正想收回视线,前方复又飘来了些许掺杂在雪中的纸钱。 不过片刻,前方又是一家正在做白事。 他从马车侧边的小窗伸出手,轻飘飘地接住了其中一张纸钱。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燕危被风吹得有些冷,拿着这张纸钱缩了回去。 纸钱上还沾了些许的雪花片,燕危拿进来,雪花消融,微微沾湿了纸钱。 他垂眸,打量着手中普通的纸钱,说:“林缜,你看看你那边的窗外。” “噢,好。” 片刻,林缜头都快探了出去,口中惊叹道:“这镇子还挺好玩诶,好几家都在办丧事。” 燕危眉梢微动,眼皮一抬,看着林缜那边的窗口,隐约瞧见了白色。 他说:“我这边也很大。” “但他们的生活都挺正常的啊。会不会只是冬天,挨不住的老人比较多?我记得我进楼之前,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老人熬不过去,路上经常看到急救和办丧礼的。”林缜缩回头,拉上了布帘。 “密度太大了,观音镇也不是那种占地辽阔人口特别特别多的地方,一条街就三四家,不太可能是正常死亡。至于他们生活正常……这只能说明他们快麻木或者快习惯了,但他们还是怕的。”燕危回想了一下方才黑海岸边,“扔棺材的时候,书童被我喊了一声都吓了一跳,其他人更是很紧张。” “为什么啊?” “……”燕危不想理他,“你觉得我知道?” “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要不然我把你扔到海底下看看?说不定就能查出来了。” “……” “要让人对起尸都司空见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观音镇应该出事几年了。海水会变黑,可能和他们的丧葬习俗有关,但丧葬习俗不可能只持续几年,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丧葬习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几辆马车的车夫把马匹往道路两旁拉了拉,前方传来了方才燕危在海边听过的哀乐,还有一大片人的脚步声。其中几个脚步声很沉重,似乎搬着很重的东西。 马车停稳后,燕危稍稍掀开了一个缝隙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队送葬的队伍,前后站着一队神情紧张的人,中间几个人扛着棺材。这个棺材比刚才那个封的还严实,目所能及的钉子都绕了整个棺材一圈,棺材外还绑着粗大的麻绳。 又是一个送葬的队伍。 待到这支队伍走过,车夫这才重新赶起了马。 燕危拍了拍林缜。 “干嘛?” “我觉得不必等到学堂再开始查,”他说,“现在是正午之后,到了学堂,再出来,会耽误时间。” 他之前是觉得没有其他线索了,到了学堂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信息。但是这一路走来,路上显然已经不太寻常。 燕危总觉得他们现在的任务有问题。虽然他和林缜的任务是一样的,但是提示音特意加了限定词,不可能是多此一举。 万一当真任务不一样,玩家们的目的不一样,他和那些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的玩家有竞争关系,时间并不能从完成任务的时间底线来算。他要做的不是完成任务,而是尽快赶在竞争对手之前完成任务。 燕危探出身,对赶着车的马车说:“师傅,我们来的时候漏带了一些东西,刚才瞧见路过的地方有几家商铺有卖,可否让我们先下车去买买?” 赶车的师傅拉住了马:“公子能找得到路吗?我赶车过去?” 这个应该只是个普通的nc。 燕危说:“不用,那几家商铺在我们路过的岔路口,进去的路有点窄,马车不方便进去。我们记得路。” 赶车的师傅没有反对,和来接他们的书童说了几声,书童过来嘱咐他们买完就回来,千万不要乱跑。他们下了车,其他几辆马车继续往观音学堂而去,他们这辆马车则被拉到了一旁,赶车的师傅单独等他们回来。 燕危和林缜下了车,没有去那几家商铺,而是来到了拐过几个弯,回到了方才和那个送葬队伍相对而过的地方。 既然这家正在送葬,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的。比起那些已经大门紧闭做白事的人家,这家起码还可以看到人。 “不追?” “不追,他们还扛着棺材,追了也就是再看一遍扔棺下水。他们会从这边走,自然会再回来。” 燕危和林缜在路边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了几刻,等得燕危脸颊都冻红了些许,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愈发温顺,唯有那双琥珀般的眸子灵动非常。 幸好这个副本不压制数据,他虽然冷,却也不觉得冻。 又过了一刻,那送葬的队伍原路返回了。 棺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之前扛棺材用的两根粗大的木棍,这队人步履匆匆、神情紧张地往回走着,最前头撒着飘飘的纸钱。 燕危带着林缜,偷偷跟在这些人后面,七拐八绕地走过了好几条街,好在整个观音镇地地形都是四四方方的,路不算难记。这些人也只是普通地nc,发现不了他们两个算不上普通人的玩家。 待到这些人到了屋舍门口,燕危看着面前开着的大门和里头摆着的牌位,门口还站着个穿着丧服的门童,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人。 他推了推林缜:“你去把扛棺材的其中一个人打晕了,换上丧服跟进去。” “那岂不是看一眼我长什么样就露馅?” “不会,这几个扛棺材的都比较壮实,而且表情比其他人稍微轻松一些,比较像是专门接这种活赚块钱的人,肯定不是熟面孔,你暂时打扮成他们最保险。而且这镇子有诡事,你只要不露面,被你打晕的那个人不会想到人为,会往闹鬼起尸相关的事情上想,出不了事。” 林缜明白了,撸起那碍眼的长袍袖就要去,燕危拉住他,说:“你进去之后,只需要打探清楚这家死的人是谁,大概什么时候死的,生前大约是个怎么样的人就行了。” “不问问黑海的事情?” “你想被发现你是混进来的?” “也是。”林缜甩了甩袖子,说,“那我走了。” 燕危躲在一旁等着林缜出来。 这里没什么闹市,都是镇上的人家,来往走动的人并不多。燕危望着眼前的飘雪,百无聊赖地等着,不自觉便想到了晏明光。 晏明光被分散到了副本哪里?又是怎么样的身份?这个顶层副本里,恶意会怎么耍花招?会不会……又有两个晏明光? 燕危暂时还不知道。 他们这一路走来,形影不离,即便分开,也不过是片刻而已。现在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人,燕危总觉得不踏实。 仿佛稍微不看住晏明光,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会跑了一样。 他知道晏明光有秘密,却也十分坚信晏明光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他想问问,又知道晏明光不会说,心中隐隐猜测着,猜测多了,这份不踏实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这人明明一直都在路上陪着他。 他一定缺少了一块最关键的记忆,记忆里面,是最真实的晏明光,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一份踏实。 过了一会,林缜穿着那身丧服,大摇大摆地从这户人家出来了。 丧服总是带着三分肃穆的,他这般披麻戴孝的,板起脸来,一瞬间像极了林情。可这正经模样不过片刻就被林缜开口给破坏了:“喏,小宠物,我打探到了——也太容易了,进去就是牌位,牌位上就有名字和死期,再随便听听他们说话,你要我听的就都听到了。” “怎么样?”燕危问。 “死的人叫何渠,三十二岁,死了有十三天了。前几天雪比较大,今天暖和一点,所以安排了今天抬棺送葬,其他人应该也是,所以我们见到好几拨。他死的很蹊跷,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早晨突然死在了床上,身上已经爬满了尸斑,像是死了好多天似的。至于其他的,他们似乎很忌讳,没人谈。”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有啊,很普通一个人,会读点书,平时给人写写字卖点画为生。有时候还会背着老婆偷偷跑去青楼,被发现了也就吵一架。哦还有,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其他的他们没谈,我待了一会看他们也不说别的,我是装成工人进去的,也不太好说话,就出来了。” 燕危点了点头:“足够了。” “他们什么关于黑海、水葬、起尸的事情都没提,要不再混进去问问?就是我们要是问了,肯定被看出来不是本地人。” “确实要混进去问问,”燕危说,“我们的目的是和黑海有关的秘密——或者说,这个观音镇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却忌讳的东西。我们先去旁边那个衣服铺子,买点东西。” “买东西不是理由吗?” 燕危只是笑了笑。 他带着林缜,拿着他们现在这个身份身上就带着的银子,去了附近一家普通的成衣店买了两件合身的、新的丧服。 林缜:“哦,对,先换衣服再混进去。” 燕危瞥了他一眼,带着他原路回到了这家人的屋舍前。 就在林缜准备从哪个前来吊唁的客人身上偷一封请帖时,燕危转了个弯,带着他走到了这家人的……对门前。 林缜:“?” 燕危已经敲开了办丧事这家的对门。 他如果直接去办丧事的这家问,他一个“外地人”的身份肯定会引起警惕,如果直接来对门这家问,别人对他也没有信任。他拿着办丧事这家的信息,敲对面的门,打了一个信息差。 反正观音镇的诡异,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不用特意去找办丧事的人家去问。 开门的是个孩童,不到燕危胸口高,开了个门缝微微仰头望着他,稚嫩的声音带着警惕:“公子是?” 青年穿着一身粗麻做的丧服,丧服白中泛着黄,同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搭在一起,在这大雪纷飞的天色下清明寡淡。他的脸颊有些红,似乎是被风吹得。 孩童看着,不自觉拉大了些门缝,并不是多么警惕。 林缜在后方滴溜溜地转着眸子,完全不知道燕危在干什么。 燕危只是绷着脸色,同那些办丧事的人一般,紧张兮兮地低声说:“家主人可否让我进去?何渠是我表兄长,嫂子实在不忍心他走得这么突然,前几日偷偷请了法师来做些额外的法事,法师却说了些家宅不宁的东西,还连累到了你们家,托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那孩童说了声“稍等”,便又合上门,里头传来了快步跑的声音。 片刻,来开门的换成了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看上去很憔悴,双眼下侧是浓浓的黑眼圈。她彻底打开了门,说:“两位公子请进。” 燕危和林缜前后跟着走了进去。他们刚一进门,梳着朝天髻的孩童便立刻关上门,像是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跑进来一般。 这家人一进门便是天井,四方都有排水的小渠,此刻已经堆满了结成冰的雪。再往里走便是厅堂,很是质朴,除了茶几椅凳之外,就只有一个小凳上堆放着孩子的玩具,椅子把手上还绑着一条红绸,其他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老妇人招呼他们坐下,担忧道:“法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缜坐不住,在一边悠哉悠哉地玩着,燕危知道他有分寸,也懒得管他。 他走到放着玩具的椅凳旁的空椅子前,在老妇人面前坐下,低声说:“可不是吗?我们请的是外地的法师,没有和法师说镇子里的事情。法师看完说,我表兄家里进了东西,现在表兄……哎,那东西就跑到了你们家。” 老妇人一惊,猛地站起,随即又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慌张道:“这东西作祟了好几年了,怎么就轮到我们家了呢……” 这东西? 燕危双眸微动,表面不动声色道:“您先冷静——” “哎哟喂我怎么冷静,”老妇人的脸都快皱成了一团,“我女儿半个月前,突然和我说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整个人都神叨叨的,结果当天晚上就吓疯了,去看病,大夫说是失魂症,治了这么多天完全不见好。你们年轻人总喜欢说是水葬堆积了太多的尸体,海里的怨气带来了脏东西,但水葬都多少年了?我爷爷奶奶他们都是水葬走的,那时镇子上太平得很。 “我看啊,那个女鬼就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女子索命来了,死的都是壮年男子……一个个还死得不得安宁,死了在棺材里都要起来,这不可就是想找女鬼复仇吗?” 女鬼? 这海原先不是黑的,是因为最近观音镇出现了这个女鬼,才变成这样的? 燕危道:“您别担心,海水变黑也不算多久——” “四五年了,还不久?也就是你们年轻人觉得四五年不算长,我半截身子都快埋进土里,这四五年过得胆战心惊的,有外乡人问,还要骗他们说只是海上闹妖怪!可怜了我女儿,丈夫死得早,一个人带着孩子,现在还得了失魂症,留我们孤儿寡母的……” 燕危敛眸,摸了摸衣袖中方才随手接来的纸钱,总算明白了观音镇为何如此奇怪。 他起身,说:“您莫怕,法师虽然说东西跑到了这里,但那女鬼在您家里却没太大戾气,并不想害人,待一段时间就走。法师说,您家里多买几截沉香木烧着,沉香木是镇邪祟的东西,烧得久了,她也就换个地方待了。年份越久的沉香木越有用。” 老妇人连忙道谢。 目的达成,燕危借口家里还有很多丧礼的琐事要做,喊了林缜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视线。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淡色衣裳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神情愣愣的,直勾勾地望着他这边。林缜早就看到了她,此刻笑着站在这女子身边,抬起手在这女子眼前挥了挥。 燕危:“……” 这女子仿佛没看到林缜一般,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这边,看了一会,骤然露出了惊惧的表情,转头就往侧卧那边跑。 老妇人赶忙追了出去。 看来这就是那个被女鬼吓成了失魂症的女儿。 这样的情况下,老妇人自然是没空管他们了,燕危拍了拍孩童的脑袋,给孩童塞了些银子,拽着林缜走出了这家。 踏出这家大门的那一刻,楼的提示音在燕危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完成当前您的主线任务——了解观音镇周围黑海的由来,得知水葬习俗与镇中诡事,获得5副本进度奖励,开启下一阶段任务。] [请所有玩家注意,已有玩家完成该玩家对应的第一个主线任务,开启下一阶段。请玩家们再接再厉,紧跟进度。] - 观音镇码头前,一个穿着蓝灰色道袍、手中拿着一个太极罗盘的年轻男人动作一顿。 “……有人完成第一个任务了?” - 无尽长碑下。 乌泱泱的人群爆发出了十倍百倍的讨论声。 “副本给的是午夜之前吧?这才在下午,天都没黑,他就完成了……” “这个燕危真的只过了几个副本吗?我们上帝视角,才知道这个顶层副本有不同阵营,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测出要比对立阵营快的?” “宋承安在副本进度探索上从来没有输过,他居然比宋承安还快??宋承安在码头边,就差一点点啊 !!” “……” 远方,底层玩家所在的公寓里,一个普通玩家看着林缜视角中的燕危。 他只是楼内世界挣扎在一层又一层副本中的玩家其中之一。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没有任何的优点,不能像那些天才一样,送进入副本的那一刻,就一直登楼抬楼,跑得比谁都快。 他只是一层一层地登楼,第一层走完去第二层,第二层走完去第三层。有时候还会在副本中失利,九死一生降楼,又要从底下几层来过。 平凡而普通,和其他人一样,关注着这次让整个楼内世界震荡的顶层副本。 他望着投影画面里,穿着一身素白丧服、气质清而灵的青年,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这样出众的一张脸,并不容易记错。 仿佛在几年前,他曾经在五六层的副本中,见过这个人。当时那个副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度,进入副本的人很多,每天都在死很多人,一出门都是满地的血迹。只有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最终让副本内暴走的nc都落荒而逃。 他侥幸活到了最后,托那人的福活了下来,成功出了副本。那次副本因为难度太大,结算后得到的馈赠还让他在之后的副本都获利不少。 他记不得很多副本中见过的人,却记得很清楚,那次副本的最佳玩家,代号是“v”,后来成了楼内世界都称为传说的玄鸟当家,在他还在十几层挣扎的时候,v就已经开启了顶层副本,在几年前引起了一次楼内世界的震荡。 眼前这个青年,长得很像…… 这人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v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要么死在几年前的九十九层副本里,要么可能早就带着能力离开了楼内世界。 他应该是记错了吧。 - 观音镇。 分散在各处的玩家们听到了这个提示音,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提示音的根源——燕危却只是走出老妇人的家,走到了对面办着丧事的这家人门前,拿出那张他方才在马车中接住的纸钱往空中一抛。 白色的纸钱伴随着白雪、伴随着这家飞出的其他纸钱,一同乘风而起,又款款落下。 林缜挠了挠头:“你又在干嘛?” “我借花献佛,算是谢谢这位死者给我们带来的线索。” 话落,燕危和林缜一同听到了关于下一阶段任务的提示音。 第164章 黑海镇棺(3) [对于您而言, 下一阶段主线任务——前往观音学堂,了解白先生嘱托您前来观音镇的目的。] 燕危说出自己的任务,和林缜对了一下, 两人目前还是一样的。 他和林缜又去了一趟店铺, 装模作样地买了点东西,回到车夫等他们的地方。 “冬日天黑得早,两位公子耽搁了点时辰, 到了之后恐怕不久就要天黑了, ”车夫赶着车,声音同风声一起刮进车里, “公子没什么事最好在屋子里待着。过几日白先生才开课, 这几日有什么要做的,可以白日里慢慢来。” 燕危笑着喊道:“多谢师傅, 我和我朋友不会夜里出门的。” 这nc应该是起了个提醒作用,顺便引导玩家的探索方向。 他刚才扮作死者家属, 已经从死者邻居那里了解到, 观音镇这几年夜里总有女鬼作祟,而观音镇附近的海水也在这几年伴随着女鬼的出现越来越黑。这个未曾某面的nc白先生嘱托他们带这些道具来观音镇, 多半也是和对付邪祟有关。 “你怎么这么听话?”林缜说。 “答应车夫, 又不代表我就不出门。” 林缜:“……是哦。” “他的话是引导作用,他说哪里不太平、什么时间不要轻举妄动, 那就代表那个时间或者地点有问题。我们到了观音学堂再说,晏明光他们还不知道去了哪里,是什么身份。” 马蹄声“啪嗒”“啪嗒”地响起,车轮碾过地面, 留下一道浅显的水渍。没过一会, 好不容易小了一些的雪又大了起来, 细细的雪屑在空中越滚越大,给四方天地都拉上了一大片白幕。 燕危和林缜显然是他们这一批最迟到达观音学堂的人。 燕危掀开前方的大布帘,踏下马车,踩在了刚刚铺在地上的松软的雪上,看清了观音学堂的大门。 比他想象中的质朴很多。学堂的大门旁立着两个过着大袄的书童,正在雪中搓着手,冻得不轻。往里看,里头似乎有许多假山石,正中央还有一个小的观音石像,两侧道路不见人影,想来这么冷,也不会有学生乱窜。 很普通却很有规矩。 燕危揣着双手,对跟着跳下车的林缜说:“这个白先生一定很有名望。” 不等林缜问,他便解释道:“那个老妇人不是说了?观音镇闹鬼这几年,百姓不敢往外说,说的都是海上闹妖怪,所以海水才变黑。虽然不是闹鬼,但海上闹妖怪也不是什么好事,都这样还有‘我们’这些学生来冒险求学,说明观音学堂的声望一定很好。我一开始,以为会是一个很大的学堂,富丽堂皇,但现在看,门口就这么质朴,书童这么冷却还守在门口,说明规矩严明。” 燕危只能想到一个词——高风亮节。 白先生是关键nc,他进去之后,得找机会和白先生说上话。 “我们真的没有走错门吗?”林缜打了个哈欠,踹了踹脚边的雪,“后面这个看上去很有钱啊。” 燕危循声,转过身,看向观音学堂对面那恢弘壮阔的建筑物。 那是一个类似于三角形的建筑,约莫有三层,第三层很高,从远处眺望就能看到红砖绿瓦搭建的屋顶。每一处屋檐的角落,都立着不一样的小观音石像。 “那些是三十三个观音法相,你在来的路上没听到很多人都在说要去观音庙上香吗?” 这里燕危在用感知力观察地形的时候就看到过,就是观音镇最中心的建筑——观音庙。 只是这观音大庙…… 燕危看着屋顶上那些观音法相的小石雕,不仅没有感受到祥和,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稍微移开了目光,这种压迫窒息感才轻了一些。 车夫催促两人快些进去,燕危正待抬脚,动作骤然一顿。 街道的另一方,有三人徒步而来,这几人的目的似乎是宽阔街道另一侧的观音大庙。在燕危看向他们的那一刻,这几人也看了过来。 于正青冷笑一声:“你们要进这个学堂?” 燕危不客气:“你瞎?”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燕危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另一个穿着蓝灰色道袍、拿着太极罗盘的年轻男人。这人和他们一样,变成了融入副本背景的打扮,束发木簪,剑眉星目。 他望着燕危,满目震惊,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风雪中,燕危对他笑了笑。 宋承安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副本里见到燕危。 在所有人都觉得v死在顶层的时候,他只是坚信着v可能已经完成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目标,兴许早就兑换到了潘多拉魔盒,离开了这个充满了恶的地方。 但燕危却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之前v是降楼了吗?他想问,却又觉得不可能,v不会失败。他们曾经在高层一起闯过一次副本,宋承安从此之后听到这个代号都只有敬畏。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却突然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阔别几年,顶层副本会在这样一个紧急的情况下开启。 他方才和于正青还有林巧一起来观音大庙的时候,一直板着脸,寡言少语,孤傲非常。可此刻看到了燕危,他的傲气顿时收敛了起来。 宋承安徐徐地说:“我是从外地道观来的道士,观音大庙最近有几处小庙宇神像损毁,庙里人怕镇不住邪气,找我们借了点法器。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是了解观音镇的诡异,第二阶段的任务是先到观音大庙内住下。” 他知无不言,似乎还很欢迎燕危的询问。 于正青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进入这个副本的都是超高层玩家,任务的诡异谁都能发现,他和宋承安对过任务,他们的任务都是一样的,但是燕危没有和他们对过,谁能保证是敌是友?他还想先套出燕危的情况,这边宋承安却主动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宋承安在高层玩家中是出了名的眼高于话? 他面色铁青,却又不好发作。 燕危笑道:“我们的任务差不多,只是你们是去观音大庙,我们是去你们对面这个观音学堂。我们看上去目的都是正向的,未必对立。” “如果要来观音大庙,我可以帮忙。” 宋承安不多说,转身踏上了观音大庙前的台阶。 于正青和另一位月芒的超高层玩家林巧跟着走去,对宋承安说:“这个新锐未必是同一阵营的,他感知力不弱,如果和我们是对立阵营,现在又知道了一些我们的信息,我们现在已经落后了。” 方才和燕危说话还十分友善的宋承安只是瞥了他一眼,无言,快步往前走。 于正青在楼内世界也算是说一不二是超高层玩家,结果在这个副本里说了半晌,被赏了个宋承安的背影,面色铁青,有无从发作,只能甩甩袖子气急败坏地进了观音大庙。 另一侧,燕危和林缜在书童的带路下,选了挨在一起的两间空方住下。 燕危喊住书童:“白先生住在哪?” 书童说:“白先生住在里院,还要往里走一点。公子现在去找,见不着人。白先生去外地了,过几日才回来开课,公子这几日可以先准备着。” 燕危明白了——难怪提示音说这个副本耗时长,他们需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光是等白先生回来便是几天,副本真正的危险恐怕现在才掀开了微弱的一角。 “白先生要是回来了,可以告知我一声吗?”他说。 书童自然应下。 林缜本来打算来燕危房间照应一下,但燕危想了想,还是觉得按照分配来,既然一人一间,那还是不要先打破规矩比较好。林缜自然也无所谓,在燕危这边稍微理清了一下接下来的思路,天没黑就去隔壁自己房间休息了。 待到夕阳完全落下,本来就阴郁的天色彻底变成了浓稠的黑,同那黑漆漆的海水一般,稠的让人什么都看不清,阴仄仄的。 房间里有烛火,但燕危没有点,天黑便上床睡觉了。 窗外的大雪呼呼地下个不停,屋内燃着炭火,算不上冷,只是烧得人昏昏欲睡。燕危刚闭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这一觉睡的不算安稳,乱七八糟的梦纷至沓来。 梦的尽头是模糊的晏明光。 他又梦到了和晏明光在温泉水下的场景。岸边白鬼横行,水下,丁笑睁大了眼睛看着朦胧的水,他和晏明光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唇齿相碰。 不知是温泉水的热,还是他自己的温度,他热的厉害。 热着热着,画面支离破碎,骤然变成了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列车的卧铺间里。漆黑的夜包裹着列车的机械声,晏明光按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燕危热得更厉害了。 ……但观音镇不是正值寒冬吗? 他的意识似乎颤了颤,骤然从梦中拔了出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周遭的寒意立刻包裹住了他,他猛地睁眼,瞧见自己床铺旁正站着一个人影。漆黑的夜色笼罩而下,月光从纸糊的窗户中微微洒下,照在那人影身上,微微照出了艳红色的衣裙和及腰的长发。 这人影微微匍匐而下,垂落的长发有几捋凉飕飕地蹭着他的手腕,仿若脏污沼泽中缓缓伸出的蛇信子,寒意彻骨。 一双苍白的手正缓缓靠近他的衣袖。 燕危屏息,正待翻身下床拿出道具,窗外骤然传来“咻”的一声,漆黑的箭羽穿破窗户纸,直直朝着那红衣的身影而去。 下一瞬,燕危眼前,艳红色一闪,箭羽钉入墙壁,不住地颤动着,凉风猛地掠过,燕危床前已然空荡荡的。 花香骤然消弭。 林缜翻窗而入:“那个鬼东西呢?” “跑了。” “这鬼这么怂?” 燕危从床上起身,回想着方才的情况,想起了那些突然死亡的壮年男子,低声说:“它不是怂,它只是没太大的必要。你怎么知道它在我这?” “它也对我动手了啊,我睡了之后,这玩意就一直在我面前站着,然后我就闻到了花香,开始做梦——一看就是被脏东西引进梦里了啊,我的梦……”夜色中,林缜的表情不太清楚,但他似乎很是苦恼,“我的梦一看就不可能,然后我就醒了,它就离开了。我还想着明天再来和你说,结果刚才又闻到了花香,就知道你也着道了。” 花香? 燕危神情颇为尴尬。 方才他会梦到和晏明光在做那事……应该是这女鬼引诱他入了春梦。 这方面,他所思所想比林缜复杂的多,反而更容易着道。好在最后醒了过来。但这女鬼为什么会盯上他和林缜?刚才那个红色的身影,就是把观音镇弄成这样的邪祟吗? 之前莫名其妙死的那些人,也是这样被她引进日思夜想的春梦里,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性命?那她为什么盯上了他和林缜?玩家那么多,nc学生那么多,整个观音镇的百姓那么多,他们特殊在哪? 燕危眸光一凝:“道具。” “什么?” “我们的道具,我的沉香木,你的刀,她是为了这些而来。我们说不准就是要用这些东西对付她,她想先发制人偷走道具。” “那她怎么知道我们有?” “可能鬼怪能感觉到,也可能有她有别的办法。这只是一个问题,我现在觉得有个问题更大……” “又开始动脑了,我有点困……”林缜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吹着风清醒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女鬼好对付吗?” “还行?她也没和我们正面交锋。不过感觉,总之不是那种一击毙命的危险级别吧。” 燕危坐在床边,语气凝重:“你哥他们还没有来,这个副本光是进入正题都要花这么久,这女鬼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强……” “先睡吧,有的事情,只有那个nc白先生来,我们才能知道。明天我们再趁着白天,去看一些死者的情况,顺便找找晏明光他们。” - 无尽长碑下。 “好厉害的警觉!差一点,这女鬼就要吸干他了……” “那边林缜不也发现了?” “但林缜根本没有中招啊。燕危中招了,他都已经沉浸在梦里了,居然瞬间清醒了。” “从其他路上来的玩家也快到了,顶层副本都这么长的吗?” “你们一直关注一个连九十层以上副本都是第一次上的新人干什么?宋承安视角不好看吗?孟琳那边都潜入死者宅邸开棺了。” “就是因为他之前连九十层以上副本都没进去过啊。他和林缜都不是那群老狐狸一样的超高层玩家,副本才刚开始,其他人太稳了,看他,我总是会期待他什么时候死。”这人说着,看向身边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少女,“宁翼,我记得你很早以前和他一起闯过副本?” 宁翼只是说:“那时候我还在九层。” “那好早了——”这人话语突然一顿,“九层!?你们九层的时候遇到,你现在在三十几层,他已经去九十九层了!?” 宁翼淡然道:“所以,你与其好奇他什么时候死,不如期待一下,他会不会带来惊喜。” - 接下来的两天,那女鬼再没有来过。 白日里,燕危的感知力经常撞上一些陌生的玩家,来到观音镇副本的超高层玩家数量开始逐渐增多,到达了十几个的数量。他们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身份,有的人是本地人,有的人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外地人。 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没有太多的交流——没人知道,其他不熟悉的玩家到底是人是鬼,又到底是敌是友。 燕危和林缜在第二天等来了身份同样是求学学子的鱼飞舟,三人分别用不同的方式潜入一些死者家里或者死者的邻居家,打探了这些人生前的一些事迹,也大致弄清楚来时间。 海水开始变黑是四年多以前,女鬼出现,也在四年多以前。 一开始女鬼杀死的男子没有这么夸张,死者只是仿佛被吸干了精气,浑身枯瘦,海水也只有淡淡的黑。后来,死去的男子尸体变得愈发可怕,一天之内就长满了尸斑,浑身僵硬,有的时候还会如同邪物附身一般起尸,一个不慎,连被起尸的尸体抓住的人都要殒命。 海水也越来越黑,直到现在,黑得完全看不见底,观音镇人心惶惶。 其他的事情,那些普通人家似乎就不知道了。 第三天,燕危在隐隐的焦躁中,终于通过技能,用感知力联系上了晏明光。 【晏明光?你在哪?】 晏明光那边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和他说:【我在学堂外面。】 【不进来吗?】 【被安排的身份不太方便。】 每个玩家在这个副本中,都有被安排身份,方便进行任务、融入观音镇。晏明光必然也有身份,具体的对方自然会和他细说,他没有多问,只是说:【那我出去。我前几天觉得观音大庙不太舒服,正好今天想去对面的观音大庙看看,你在大庙门口等我?】 【好。】 燕危二话不说,换了一件学堂刚发下来的新衣裳,同林缜和鱼飞舟打了声招呼让,让他们两个人留意一下白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但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他便快步走出了学堂。 今天没有下雪,是灿灿晴天,日头悬挂在东方上空,观音镇却积满了没有消融的白雪。这两天越来越冷,屋舍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白。 今天没有飘大雪,出丧的人又堆在了今天。 燕危刚一走出学堂大门,面前就飘落下一张又一张的纸钱。送葬的队伍气氛紧张,那棺材被六个大汉抬着,一刻不停地晃动着,透过厚实的木头传来闷闷的碰撞声,还有指甲刮擦着木片的尖锐声,仿佛里头的东西正在使劲全力想出来。 周围的人四散走开,避而不及。 燕危盯着这队人走过,揣着双手,目光沉沉。 前两日,也就偶尔会有片刻的起尸。可这棺材里的死者看样子……已经完全“活”了一般。海水是不是变得更黑了?那女鬼这两日……难不成更厉害了? “燕危。” 清冷的嗓音穿过冰凉的空气,传入燕危耳中的时候,却裹着一重暖意,冲淡了方才抬棺而过的诡谲。 燕危循声望去,瞧见晏明光站在观音大庙的台阶上,微微垂眸望着他。男人穿着一身素白长袍,腰间别着一块翠嫩的圆玉,那银框眼镜不见了,发色配合着副本背景而转成了纯黑,高高束起。 他手中正抱着一捆香烛,对燕危道:“走,我们进去拜观音。” 燕危稍稍怔了怔。 不用想也知道,晏明光的身份怕是什么家世不错的世家公子了。 这人脱去了那些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外在,纵然这一身白衣衬得他愈发清冷,却也更像一个人世中的正常人。那头乌发更是仿佛把神仙拉倒了人间,让他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个晏明光和他一起出楼之后,在普通的世界生活的模样。 楼内外世界有流速差别,他们这个副本破完出去,加上他第一次登楼的时间,可能外头也就才过了三四年,还有大把时间。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女鬼的小伎俩困不住林缜,却反而能让他沉溺了。 倘若女鬼换成晏明光,他说不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他可以为了晏明光而放弃救自己,也可以为了救所有人而放弃救自己,那他会为了晏明光而放弃救所有人吗?这样的比较在他面前立了个天平,燕危不知道为什么会思考到这个问题,只觉得有点窒息。 他逃避一般地立刻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没有任何原因。 他走到了晏明光面前,这人瞧了一眼他方才慌乱出来间,没太整理好的头发,一手抱着香烛,一手抬起,摸了摸燕危毛茸茸的头顶,帮他理顺了些许翘起来的碎发。 燕危心中惦记着可能有不同阵营的事情,想到宋承安已经和他验证了任务不止一种,他担心恶意又从中捣鬼,赶忙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晏明光收手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面色不变,一双黑瞳倒映着燕危的身影,情绪清明。他淡淡道:“第一个主线任务是找出观音镇的诡异,第二个主线任务是查清观音学堂的白先生要干什么。” 燕危松了口气。 第165章 黑海镇棺(4) 他问:“你知道别人的任务吗?我目前和林缜、鱼飞舟对了一下, 我们四个都是一样的,认识的人大抵都差不多。对了,我还遇到了宋承安,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的任务和我有点区别,但是都是正向的。” “宋承安的任务是什么?”晏明光问他。 这人此刻已经一手抱着香烛, 一手拉起了燕危, 缓步登上观音大庙的台阶。 观音镇闹祟了这么长时间, 百姓们变得愈发疑神疑鬼,也就更崇尚鬼神之说。观音大庙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多, 台阶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影。 今天的人格外多。 晏明光和燕危这样牵着, 几个路过他们的百姓总是没忍住投来目光。 燕危压根没理, 还觉得另一只手也有些冷,变本加厉地两只手都抱着晏明光的手,手指不安分地动着。 晏明光由他。 他说:“宋承安和于正青他们走旱路来的, 身份是别的道观来的道士, 说是观音大庙这段时间坏了点东西,可能附近没有什么佛教大庙吧,所以去道观请了几件法器先借着用一段时间。他们是送东西来的,现在就住在大庙里。” “对了,你呢?” 两人踏过大门的门槛, 进了大庙里。 观音大庙香火旺盛, 进了大门就是恢弘的大殿,前头的露天广场上立着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大香炉。大冷的天, 香炉的烟火氤氲冒出, 烟雾袅袅而出, 里头甚至冒着些许火光——那是香烛太多才会燃起来的景象。 晏明光递给他三把香, 说:“先上香,门口有人看着,只有上香的人才能进。” 他显然对观音大庙已经有了些许了解。 燕危二话不说,拿着香在一旁的莲花烛灯上点了点,只听晏明光慢条斯理地说:“我的身份是曾经的观音镇人。” “曾经?” “算是那位白先生的同窗,小的时候和他一起读过书,但不熟,没说过话。只是后来家里飞黄腾达,去了别的地方,最近才回来。这个身份回来快一个月了,但我昨天才载入副本。” 燕危点了点头:“你这个身份和观音学堂没什么联系,确实不太适合直接进去。” “等白先生回来就好了。” “嗯。这个白先生……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nc,听名字和身份,就是个读书人,但他让我们这些玩家——也就是他们眼中许久没有联系的很多本地人、外地人,带着东西来,看上去像是要对付那个女鬼。” “女鬼不难对付,难的是阵营。” 燕危一愣:“你确定有阵营了?” “我载入副本之后,邻居就在办丧事,我在那家遇到了另一个超高层玩家。” 晏明光大致和燕危说了一下昨日刚载入副本时的经历。 晏明光的身份家世很好,住在观音镇靠山的一带,那里几乎都是大户人家,办个丧事也轰轰烈烈的,请了很多人。晏明光作为“邻居”,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他进了那家人的宅子之后,遇到了另一个玩家,叫孟琳,是一个资历很老的女玩家。她的目的很直接,就是开棺,看尸体。 “我和她打了个照面,她的任务和你完全不一样,”晏明光说,“她载入副本之后就知道黑海和女鬼的事情,第一个主线任务是了解起尸的危险和死者的情况,带走一个尸体。” 果然有不同阵营。宋承安的任务虽然和他有不同,但他们的目标和走向都是一样的,但孟琳这个任务,连重点都和他们不一样,甚至不太正向,不是解决尸体的问题,而是带走尸体。 这么看的话,应该有两个阵营,一个是完全正向的阵营,就是燕危这一边,做的一切都是解决邪祟的问题。而另一队,则是孟琳那种,重点在邪祟本身。 “她完成任务了?” “她死了,开棺之后,死者起尸把她杀了。” 燕危脚步一顿,“这才第一个主线任务,孟琳这个名字……我记得,她向来求稳。而且起尸我也见过,当时我在海边,那个死者的尸体都快爬出来了,发丧的人盖上棺材就重新闷了回去。” 普通人都能解决的起尸,居然能杀得了一个超高层玩家? 晏明光一眼边看出了燕危的疑虑,他说:“一开始,尸体很弱,但它‘杀不死’,越杀越强。” “孟琳是被耗死的。” 燕危前几晚碰到那个女鬼之后的疑虑略微解开了。 那晚,林缜一支箭就能让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女鬼比他想象中弱上很多,似乎够不上顶层副本boss的级别。但如果存在,那些被女鬼害死的尸体会越来越强,甚至这些脏东西之间的能力可以互相转移、集聚,那女鬼也可以利用那些还没有水葬的尸体变得更强。 所以闹祟了这么几年,观音镇的百姓都没有采取火化或者土葬之类的方式,因为这些处理不掉那些诡异死亡的尸体。他们一边知道海水在变得越来越黑,一边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水葬。 起尸比预估的要危险,再加上现在明显目的不同,两方的目的甚至可能是完全冲突的,一方成功,就代表着另一方的失败。 难度似乎并不在女鬼本身,而在女鬼身后牵扯出来的黑海、会越来越强的起尸、还有白先生与另外一队目前还不知目的何在的对立阵营。 他们已经捧着香走进了大殿,大殿前充满了百姓的呢喃声,那是一声又一声对着观音佛像的许愿。 燕危站在蒲团之后,手中的香升起腾腾烟雾,模糊了些许他的眼前。他透过烟尘,抬眸,望着立于大殿中央的巨大观音金像。 那是一个右手持着一截杨柳枝,左手端着净瓶的女相观音,是最普遍的杨柳观音法相。这观音足足有整个观音大庙那么高,往上望去,观音的头冠已然差一截就顶到三层的屋顶,在这内里天井一般的三层大庙内,不管站在那一层,中央都是这观音金像,第三层的环形走廊甚至可以与观音金像平视。 金像通身灿金,面容丰润,仿佛俯瞰着苍生福泽一般。 百姓多低头前行,跪拜求佛,燕危抬头看去,却觉得这观音看着众生的模样不似慈悲,仿若居高临下,睥睨苍生。 只看了一眼,燕危便不舒服地移开目光。 “我之所以约在观音大庙,是因为我觉得这里让我很不舒服,”燕危低声说,“再加上宋承安告诉我,观音大庙有几个偏殿东西损毁,我觉得这个大庙应该也和主线有关。你连香烛都准备好了,看来也觉得这里有问题?” “打探过,”晏明光说,“那几个偏殿丢了东西。”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副本内限定道具?” 晏明光神情带着些微笑意,看了他一眼,算是肯定。 “我手上有千年沉香木,林缜手上有削魂刃,鱼飞舟也有,你应该也有。如果这些道具和对付女鬼有关,我怀疑,观音大庙丢失的东西,也是和我们这些玩家对付女鬼的目标有关的道具。” “去偏殿看一眼。”晏明光说。 他和晏明光走上前,穿过在两侧蒲团上求佛的百姓,将燃着的香插入前方的大香炉上,却没有拜。 晏明光和燕危本就身材出挑,相貌更是在这一群平平无奇的百姓当中格外突出,在他人身上只能说是质朴的衣物穿在他们身上,却莫名多了几分气质。燕危本就天生一副温顺乖巧的五官,双眸如桃花般温和,还说得上是年轻少年郎,晏明光却是身姿修长的青年人,是展开的俊。 有女子上前插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过燕危晏明光时,一枚香囊掉了下来,掉到了晏明光的脚边。 燕危:“……” 那姑娘还没开口,他从衣袖兜里套出他那与时代背景完全不同的硬币,生硬地往地上一扔。 “当啷——” 硬币落在了香囊旁,带着冰冷冷的金属声,晃荡了一下,稳当地露出了雕刻着燕子的那面。 晏明光轻轻叹了口气,那双黑眸里似乎装着点无奈的情绪,却仍然满满当当地装着燕危的身影。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枚硬币,起身。完全无视燕危伸过来准备接硬币的手,拿着硬币,微微拉了拉燕危的衣襟,修长的手指夹着硬币,指尖的温度捂热了这一块冰凉,这才扔进了燕危衣襟内侧的兜里。 末了,这人还给他拉扯了一下衣襟,帮他整发理衣。 那姑娘眼看着晏明光拍着燕危的衣领,面色快比外面的积雪都要白。 燕危自己脸红了,赶忙低头蹲下,给那姑娘捡起了香囊。姑娘拿着香囊转身便快步离开了大殿,燕危听着大殿两侧僧人诵经的梵音,恶人先告状,低声说:“你捡东西就好好捡。” 晏明光没有说话。 大殿外骤然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还带着比大殿内还要响亮的清明梵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燕危和晏明光看了一眼,转身随着大殿内的人群走出了大殿。 殿外,观音大庙前,一辆大花车拉了进来,两侧都是披着法袍的僧人,还有奏乐的队伍在后方。花车之上放满了绸缎做的莲花,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着观音锦袍,手中拿着杨柳枝的女子。女子唱着歌,同那清明梵音荡在一起。 花车前端,还有一个披着纯黑色大披风、带着恶鬼面具的人。 这人显然在扮演着什么,在花车的前端不住地滚动着,发出痛苦的哀嚎。 花车停在了大殿前端,“观音大士”还在唱着歌,歌里似乎是什么故事,两侧的僧人已经走进人群中,似乎在找人。 燕危散开感知力,听了听周围人的交谈,凑到晏明光耳边,低声说:“这是他们的习俗,演的是观音镇的传说,说观音镇从前是片遍布恶鬼的荒地,恶鬼化作一体,残害来到这边的生灵。后来观音聆听到了此处悲音,持杨柳枝撒净瓶水,将万鬼化身镇压,此地突然风调雨顺、年年丰收,逐渐也就有了观音镇。” “于是他们建了这观音大庙,偶尔会举办这样的拜佛礼,传唱观音镇鬼的传说。每次花车绕城一圈,回到观音大庙,就会从香客里选几个人扮作当初迎接观音的法师。” 他这边和晏明光牵着手咬着耳朵,那边,一个僧人走到了他们面前,无声地朝他们一拜。 周遭的百姓立刻投来羡慕的目光。 燕危:“……” 这是被选中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被选中的几个年轻男女,各个相貌虽然算不上顶好,但也比普通人出众。 ……这是选法师还是选美? “去吧,”晏明光和他说,“观音镇的习俗,他们都觉得被选中的人会拥有观音带来的福泽。” 不去反倒怪异。 燕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腹诽了几句,还是接过僧人给的佛家法袍,和晏明光一人一件,披在身上,跟在了花车后方。 梵音继续响起,女子的歌声绵长地点亮了冰冷的长空,周遭百姓拜着大殿的观音石像,香火愈发旺盛。花车从大殿前端开始,往偏殿拉去,梵音稍稍驱散了一些闹祟带来的阴云。 出了三角形状的大殿,周遭还有一些偏殿,屋顶上各自装饰着不同观音法相的石雕,想来供奉着不同的观音像。 走过几个偏殿,一个大门紧闭、挂着锁链的偏殿映入眼帘。 他们这些临时的“法师”跟在花车后方,燕危走在晏明光的身后,轻轻拽了拽晏明光那一身和他肃杀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法袍,说:“晏老师。” 前方,晏明光脚步顿了顿。 “我们算不算是连出家都要一起?” 晏明光抓住了他那拽着衣摆的手,说:“还是一起还俗的好。” 说着,这人拉着他的手,从队伍中跑了出来。 他们本就不是普通人,晏明光稍微用了一下技能,不过眨眼,两人便来到了那上锁的大殿门口。而花车队伍仍然前行着,没人发现他们不见,仍然往前走着,已经路过了这个偏殿。 晏明光脱下了披在身上的法袍,正在帮燕危解着衣带,一起“还俗”。 燕危看向门上挂着的锁。 “这几个殿都上锁,应该是丢失了东西的那几个偏殿了。”这种普通的锁对他们玩家根本没有任何阻挡的作用,他抬手,在锁上动了几下,锁就开了,“进去看看。大殿里丢失的如果是道具的话,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白先生不需要偷道具,以白先生的名望,他直接找观音大庙借就可以了。” 潜入观音大庙的肯定另有其人,并且和他们这些白先生找来的人不是同一方的。 燕危将锁挂在门把上,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门内没有任何烛光,外头的白昼天光从门内撒入,照在了正前方的观音像上。两侧是烛台,观音像前方放着一个小香炉。这观音像没有大殿那个观音金像那么大,只有一个人那么高,也只是木头雕成的,手上空空如也。 燕危往里走了几步,走到观音像前,看清观音像后方的壁画,说:“这个观音像是持经观音,手上应该是拿着经书的……经书被拿走了,那也是个可以对付女鬼的道具?” 难不成,两方阵营最后要做的,是拿到足够的道具? 这个偏殿丢失的是观音经书,其他偏殿是什么? 身侧洒下一片阴影,燕危转头,问身边的晏明光:“你觉得会不会有玩家,载入的角色,就是曾经来观音大庙偷取这几个东西的人?” 和他一样,一进副本,就有一个受托带来千年沉香木的身份。其他玩家应该也会有,其中有偷取这些东西的人,再正常不过。 男人微微垂眸看他,嗓音淡淡的:“很有可能。” 燕危神情一顿。 天光和偏殿里头的黑暗交错,对方的脸一半在白昼光中,一半埋在阴暗里。白昼光将漂浮的微尘都照的清清楚楚,微尘朦胧了他的视线。他瞧着男人那纯黑的眸子,骤然后退了一步。 “——上一次顶层副本都玩过这个把戏了,这次没有点新花样吗?” 大殿的门骤然关上了! 些微白昼光透过门上糊着的纸照进来,比方才黯淡了许多。但是那隐约间在光束中的微尘都停止了飘动,眼前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燕危和“晏明光”是活生生的。 恶意用那张向来冷淡的脸笑了笑,飘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我从来都没有指望你认错,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改变主意没有。” 燕危冷声道:“晏明光呢?” 恶意微微抬手,观音像后方,壁画之上,骤然出现了一个黑不见底、足有一人能够通过的洞。 散发着楼内玩家都能辨认的气息。燕危熟悉,但他从不曾用过这个玩意。 燕危眉头一皱——那是降楼通道。 “你从这里走下去,岂不是可以和他在一起更久?” “这个降楼通道,是观音大庙里唯一的降楼通道,也是这个副本里唯一的降楼通道。它位于观音身后,每一间侧殿都能开启,象征着‘苦厄无边,我佛慈悲,往观音身后走,便能度过灾厄’。” “你们总喜欢说这些遮掩欲念的假话……哎,我替你打开了它,你只要往后走……往后走……这次要是不下去,降楼通道可就毁了呢。” 眼前的这个晏明光骤然消散了,光束中的微尘再度开始浮动,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重新恢复流转。 他从方才踏入大殿起,恶意恐怕就已经降临,暂停了大殿内的一切,打开了这个降楼通道。 恶意不想让他通过顶层,兑换潘多拉魔盒。 这点他早就知道。 他心中愈发看不起这恶意。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燕危只感觉身后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推力,将他轻轻一推,把他推得离这降楼通道更近了一些。燕危转头望去,身后却空无一物。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苦厄无边,我佛慈悲,往观音身后走,便能度过灾厄’,只要心中有不好的情绪,反而会被佛渡走。” 他方才心中是对恶念的不屑,是苦厄的情绪,在观音像前,这就是需要“渡”的。所以降楼通道会推他,他心中苦厄越多,越容易被推进降楼通道里。 唯有心中清明,一心向善,才能走出这持经观音殿,降楼通道也才会因为无人踏入而彻底关闭。 难怪这恶意要降临,趁着这个机会在他面前“帮”他开启降楼通道。它改变不了副本规则,却可以利用副本规则,诱他离开这层副本。 但他偏不走。 燕危望了一眼那一脚就可以踏入的降楼通道,扫除心中杂念,毫不犹豫地转身,打算去殿外找晏明光。 可刚一转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晏明光,还有一个……他自己。 “晏明光”手中拿着长鞭,一手拿着鞭柄,一手抓着鞭身,微微附身。而“他”则坐在地上,被这熟悉的细长软鞭勒着脖子,无力地挣扎着,不过片刻便没了气息。 燕危心中一乱,险些被推进身后的降楼通道。 假的。 他深吸一口气,静心,往前走了一步。 眼前,“晏明光”杀了他的幻象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晏明光”。这一回,“晏明光”握紧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 周遭浮起了数不清的幻象,前前后后,全都是对他动手的晏明光。 - 楼内世界,无尽长碑下。 玩家们看不到恶意暂停的那一刻,却看得到燕危进入大殿后引发降楼通道的画面。 “这居然是一个反向降楼通道,心中的负面情绪越多,越容易被降楼通道吸进去。反而心中平静,才能走出这个大殿。” “所以燕危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走得这么艰难?” “重点难道不是燕危反而选择了对抗降楼通道吗!??这个副本才显露出冰山一角,孟琳拿下的最佳玩家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个,她都死了,接下来只会更危险,他一个新手能体会一次顶层副本,还触发降楼通道,现在离开岂不是更好?” “傻子一个——” 这人话语一顿,骤然发出了惨叫声。 “啊啊啊啊——!!” 周围的玩家四散开来,留下一片空地。只见这人已经倒在地上,手臂被完成地从肩膀上切了下来,地上满是血泊。 众人看向这人身边的丁笑,一时之间又敬又畏,完全不知道刚才这个人为什么惹到了这位彼岸花的姑奶奶,也根本不敢主动去招惹她。 丁笑拿着刀缓缓站起,笑得温柔,嗓音却润着冰:“说他坏话可以,别让我听到就行。” - 观音偏殿外。 晏明光站在厚厚的积雪上,衣袍随着寒风微微摆动着,他脊背挺直,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偏殿合上的大门上。 他的身侧,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阴测测地笑了笑:“这是我特地为他设计的降楼通道,他会看到无数遍你杀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最爱的人把自己用不同的方式杀死,我不信他不会心生恶念。” 晏明光看也没看他一眼。 恶念很是得意:“这个降楼通道叫做我佛慈悲,是不是很讽刺?慈悲的人反而要留下,你们看不起的那些心生恶念的人,反而可以从这里离开。” 晏明光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并没有让他有任何的神情变化,他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为什么你是恶念吗?” 恶念一顿。 “因为你会把懦弱的离开当成好事,把在楼里循环往复地苟且偷生当成好事,却把逆流而上的善和留下经历危险的心当作坏事。” 恶念说不过他,只是笑得更猖狂了:“哈哈哈哈哈!!那又如何,反正他只要心生恶念,他就会被降楼通道吸走,你不妨现在进去陪他一起离开,还能再从八十九层副本开始玩玩呢。” “‘我佛慈悲’?哈哈哈哈哈!!我不信他有那个慈悲心,可以看着被你杀了千千万万遍,还心无杂念!燕危再善良又如何?他又不是佛,没有那个舍己为人的心!” 晏明光抬脚,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接燕危出来。 他的嗓音淡淡的,“佛为世人慈悲,他也为世人慈悲,我亦是世人。” 恶念和燕危斗了这么久,却远远谈不上了解燕危。 燕危最怕的从来不是这个。他总是自诩利己,口口声声说着自私,却总是比谁都执念与打破楼内世界的束缚。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说:“你该走了。” 恶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偏殿的大门被人狠狠推开,青年在门口喘了口气,澄澈的双眸望着他。 燕危快步跑着撞到了晏明光的怀里,低声说:“刚才那个只会做梦的傻缺玩意居然用降楼通道坑我,我算是见识到我的三百六十种死法了,居然被捅死是最好看的。” 晏明光笑了一声。 他弹了一下燕危的额头,说:“我刚才看了另外两个失窃的偏殿,少的是观音坐莲和观音鱼篮,没有其他线索。” “那没什么好看的,估计就是三个和主线有关的道具,和我的沉香木差不多。我们去找宋承安,我才发现,他刚才联系我了,我们这个阵营的人差不多齐了。” 第166章 黑海镇棺(5) 燕危一出门就直接撞到了晏明光怀里, 此刻站直了,目光恰好停留在男人的衣领上,隐约可以看见衣领下藏着的燕子项链。即便他们现在都恢复了记忆和数据, 晏明光仍然戴着这个燕子吊坠的项链,就算进这个副本完全换了衣服,也没有收起来过。 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也把这个带出楼,全当个纪念。 燕危思绪飘回来,说:“他很早就给我发消息,我一直没看黑戒,没有回复他。” 这个副本什么都没有压制, 所有黑戒的功能也能正常使用。只不过燕危恢复了数据以后,就算是身体指数都是两次登楼累计的,比其他擅长身体指数的玩家都要高上一些。 更别提他一直都很擅长的感知力了。 所以燕危进入这个副本以来, 一直都在用感知力做事,道具都没怎么用过,别说是黑戒了。 方才他每走一步,眼前四方都有数不胜数的晏明光和他自己,千奇百怪的死法,甚至还有一些晏明光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接踵而来。 一开始看的时候,燕危的心情还是拨动了些许的。 即便知道那些不是真的, 但虚假的幻象已然能够在一瞬间勾起人心的动荡。 后来多走了几步,看得多了, 他反倒生出了些观赏的闲心。还看到了几个觉得比较有趣的画面, 想着出来之后, 分享给晏明光看, 于是拿出了黑戒想记录几个影像。 结果发现这类影像根本记录不下来, 反倒看到了宋承安早晨就发来的消息。 燕危暂时关闭了投影视角, 说:“我恢复数据以后,以前黑戒添加过的联系人也都回来了,只是……” 只是大多名字已经灰了。 晏明光稍稍握紧了他的手。 燕危笑了笑:“宋承安是为数不多,那些我第一次就认识的人里面活下来的……算了,都是之前的事了,反正他早晨联系了我,说他那边又到了一个目的很正向的玩家,现在就在众宝观音殿等我们。” 其他法相的观音偏殿围绕着主殿,他们从持经观音殿出来,绕着主殿往下走就行。 燕危和晏明光朝着宋承安那边赶去,顺便说了一下方才在偏殿内遇到的事情。 晏明光早就清楚,但他还是听着燕危叙述完,说:“它也来找我了,让我进去,还来得及陪你降楼。”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门口,等待燕危出来。 燕危冷笑一声:“我都和你到达顶层第二次了,它怎么还觉得,这种幻象能动摇我?” “因为它只有恶,楼里的贪嗔痴都被它尽数吸收,”晏明光解释的很慢,提起恶念,他语气中的不屑比燕危还要深,“它最根源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它。” 那是楼内世界存在这么久以来,所有玩家的贪嗔痴恶凝结而成的东西。它活着甚至没有意义,只是想存在下去,因为它吸收了很多玩家不惜一切想要苟且偷生的欲念,所以它也想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所以它也总是会用燕危根本不屑一顾的“长久”来诱惑燕危,甚至期待着握手言和。 他们无法以善的根源出发,理解恶念所思所想,恶念也无法从恶的根源出发,理解燕危渡世人的追求。 燕危和晏明光十指相交,踏着松软的白雪,走在梵音香火中。 他刚想重新开启视角,动作骤然一顿。 晏明光被他拉着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 “晏明光。”燕危喊他。 “嗯。” “你如果有什么发现或者想法,不要擅自决定。”他终于这么说了,“你必须和我商量。” 或许是因为第二次登楼,每一次恶念的出现,他和晏明光总是分开的状态,给他带来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因为此刻已经快到尽头,晏明光给他的感觉却越来越模糊。 燕危心中却愈发清明。他觉得他不至于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隐约感觉到,当初他登,就算发现了他重来,也千万不要告诉他任何事情,让他自己重新拿回记忆。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着他没有想起来的、他给自己留的后手。 他是不是当时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预料到了晏明光可能有所隐瞒,并且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相信晏明光,同样相信自己。相信第一次登楼的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留给他自己的安排来解决这些模糊的事情。他只要求晏明光和他之间没有背道而驰的事情,这就够了。 他们已经快走到宋承安他们在的众宝观音殿,两人却停在了雪地中。温热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实质,热气散开,在两人当中画上了几笔朦胧。 燕危拉着晏明光,等到了对方轻轻的一声“嗯”。 他这才重新开启了投影主视角。 - 无尽长碑下,全部楼内世界能看到这巨大的四面投影的地方,玩家们在看到燕危当真一步也不回头地离开持经观音殿时,全都沉默了。 他们没有想到,燕危居然真的不受降楼通道的诱惑,也居然真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丝戾气,一步也不回头。 太多人在楼内世界沉浸太久,早就忘了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骨气和傲气。越是在生死边缘活得久,越是对生命格外珍惜。 久而久之,高层玩家对于顶层副本是宁可不进也要活下去的态度,对于降楼通道,则是当成救命稻草一般的退路。 “居然真的可以心中没有任何恶念吗……?” “我不太能理解他这种放弃退路的举动……现在降楼通道毁了啊,这个副本到后面要是真的和其他顶层副本一样,难度接近团灭,那岂不是等于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了?” “这个燕危,难不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第一次去九十层以上的副本吧,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九十层以上的副本走错一步就要送命啊,孟琳都已经死了……” “他的野心似乎很大,并不是只想登顶离开。” 人群中,薛晚抱着长刀,面色微沉。 他记得燕危。半年多前的四十九层副本,燕危成了第一个让他铩羽而归的人。 薛晚和许妙妙差不多,是启明星这样的大组织倾尽所有资源培养的人。只要不出现意外,迟早都会成为同样有资格冲击顶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顶替那些意外死在超高层副本的人。 他在进入四十九层之前,着实没有吃过那么大的亏。 等到他从四十九层出来了,才知道,曾经因为燕危铩羽而归的种子玩家并不只有他一个。他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最后一个。 薛晚心中多少是有点不服气的。 怎么他还在冲击九十层,燕危就已经直接进入顶层副本,甚至还在此刻领先一众经验老道的超高层玩家? 他嗤笑一声:“野心大?他以为他是v吗?v当时可是带着很多愿意追随他、为他而死的超高层玩家冲击顶层,目的也是为楼内世界所有玩家终结一切,燕危有那个能力吗?” 他已经算是高层玩家了,住得离无尽长碑近,出现投影的时候到的也早,周围也都是颇为高层的玩家。他们多少都听说过v的事情。 “v真是可惜了啊……那次顶层副本,最后谁都不知道怎么样了,v最大可能就是死在副本里了……” “燕危就算有野心,也未必会有这样超脱的想法吧?不是人人都能和v一样的,我即便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去挑战楼的权威。” 站在不远处的项赢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一边惋惜着没有进入这个十分符合他技能的副本,一边脑海中想起了刚出来的八十九层副本里,林情丁笑等人对待燕危的态度。 那在副本中隐约产生的想法骤然破了个壳,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情和丁笑都是和传说中的那位有过交集的玩家,也是活到现在为数不多,曾经见过v的玩家。 他们对燕危的态度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 项赢心下一惊,手中的佛珠串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高!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薛晚,说:“你这话别说的太早。” 项赢是资料偏老的超高层玩家,去过好几次八十九层,也在九十层以上的副本里成功过几次,他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无人敢驳斥。 薛晚被噎了一下,愣了半晌,才说:“怎么,您难道觉得,他还当真有这个野心?有这个野心就算了,燕危有相应的实力吗?第一天进入副本,他和月芒于正青的交锋大家都看到了,他释放出来的感知力也就比于正青多一点点而已,于正青也不是感知力突出的玩家,这个数据,远远比不上当年那位,还妄想做一样的事情?” 项赢摇了摇头。 或许是燕危就是v的猜测让他燃起了些许对楼的逆反心,又或许是方才燕危一步未曾回头的画面激起了他压抑了许久的骨气,他在副本里向来是明哲保身为上,此刻却冲动道:“那我们不妨赌一赌,他有这个实力,也有这样的风骨。我不欺负你这个晚辈,不赌那些道具,我就拿我这一条命和你赌,你敢吗?”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薛晚笑了:“好,我和您赌。” - 众宝观音殿中。 这间大殿没有失窃,但前两日的积雪压垮了屋檐,观音大庙的人也就连着这个偏殿也一起关了,这几天暂时禁止香客入内,正好便宜了宋承安等人,找到了个碰不上外人的安全地点。 此刻,侧殿里,除了坐在蒲团上的宋承安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 其中两个是一开始就和宋承安一起载入副本的于正青和林巧,这两人都是月芒的,初始身份也都是前来给观音大庙送法器的道士。 月芒进来的另外两个人他们也撞上过,任务完全不一样,方向都不太一致,显然另外两个人是另一个阵营的——月芒的超高层玩家并不是毫无嫌隙,他们虽然都是月芒的玩家,但早就私底下不和,进来之后被分到两个不同阵营也很正常。 剩下一个人,正绕着宋承安打转,烦的宋承安想屠杀队友。 这人叫钟不凡,挂名在破镰,是个感知力极高的玩家。曾经是玄鸟玩家,后来因为太烦,被林情直接除名,扔出了玄鸟总部。 宋承安没想到这个钟很烦也进了这次的副本,还很有可能和他一个阵营。 “……”想想就烦。 他们在这边等着燕危,钟不凡抱了个蒲团在宋承安身边坐下,说:“老宋,你怎么不说话呢?我以前在楼内世界找你,你都不理我,我这回可好不容易逮着你了,你得好好给我说说。你从前和v一起过的那次副本,我看了六遍,但是其中一幕你们所有人投影视角都关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v是怎么破解的,你和我说说啊。” 宋承安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钟不凡,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太久以前的副本,我已经忘了。” 钟不凡再度抱起蒲团,转了一百八十度,又坐到了宋承安面前。 宋承安:“……” 钟不凡:“你再想想?我给v做的副本记录总结,就差几个无法补全的地方了,你们那个副本就有两个。” 宋承安又转了个身,转回原来的方向,“忘了。” 其实也不是忘了。他们这个水平的玩家,就算不精于感知力,也不至于完全忘了什么。只是那次副本,他全程被燕危吊打,着实是不想提。 “再想想,怎么可能忘呢。”钟不凡抱着蒲团又跑了一百八十度,回到原点,和宋承安面对面。 宋承安再度转身,“不是人人都像你,技能是过目不忘。” 钟不凡又跟了过来。 宋承安自己都快转晕了,他按了按额头,说:“闭嘴。” 钟不凡是一个刚登上九十层以上不久的新手超高层玩家,和宋承安不算同一时期,他起来的时候,v早就带着那次顶层副本的秘密失踪了。 但其实钟不凡的实力不算差。这人的技能是过目不忘,擅长感知力有关的破局方法,副本推演能力一流,每次副本总能帮助其他玩家整理所有细节,非常适合团队合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前提是合作的玩家不认识v。 钟不凡研究透了所有v留下的副本记录,对v公开过的事迹如数家珍,一边把v推演能力一流当成口头禅,一边又想有机会和v一较高下。 总之,钟不凡对v,有着一种很复杂的又爱又恨的情绪。 所以,他和不认识v的那些超高层玩家们合作,那就是一个省心又厉害的队友。可是遇到曾经和v打过照面,还活着的人,他就会缠着问东问西,问到人自闭。 林情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连钟不凡的实力都不要了,直接把人从玄鸟除名。 钟不凡也不气,换到了破镰挂着名,继续对v又爱又恨。 宋承安眼看钟不凡还要问,他的感知力却已经和燕危碰上了头,他一张冷脸终于波动了一下,对钟不凡说:“燕危他们就快到了,我劝你先别说话。” 他是真的想给这位现在的队友留条命。 一旁,于正青哼了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居然要我们几个在这边等一个超高层的新手。那个燕危,还有和他一起的其他几个玄鸟的,除了林情,哪个不是新人?林情倒是不见踪影,我们却在这边等他们几个新手。” 宋承安眼皮一抬,凉凉地看了于正青一眼,不说话。 同样是月芒玩家的林巧心里也还惦记着进副本之前的事情,再加上月芒玄鸟积怨已深,自然不可能对玄鸟几人有什么好感,道:“我们几个已经对了任务了,也从别的玩家那边套出绝对有两个阵营。接下来就是算清楚我们到底有几个对付女鬼的道具,直接让燕危和林缜那个神经病把他们有的道具告诉我们就行。” 宋承安突然觉得钟很烦一点都不烦了。 于正青幽幽地说:“是啊,以我们四个的实力,居然在这边坐着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几个这么大阵仗,是在等v呢。” 钟不凡是个闲不住的,此刻已经在殿里走来走去,走到了大殿门口,还不忘抢在宋承安前说:“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九十层都没去过的燕什么危的,哪里能和v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宋承安放出的感知力正好对接上了燕危,听到对方用感知力和他说:【我到了。】 他立刻从蒲团上起身站直,面容严肃,心中期望着燕危张开感知力的时候,没有听到方才的交谈。 下一刻,众宝观音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穿着观音学堂青衫长袍的青年立于门前,身边站着一袭白衣、比他还要更高一些的男人,身后是皑皑白雪。 他眉目温顺,双眼的形状如同春日桃花的花瓣,天然带着几分亲和乖巧,比他身边气质清冷的男人来得让人放松的多。 钟不凡方才根本没有用感知力,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此刻站在门口,骤然被打开门吹进来的冷风糊了一脸。他看着面前的青年:“你是哪位?” 燕危笑了笑:“是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九十层都没去过的燕什么危。” 宋承安:“……”他努力过了。 钟不凡:“。” 第167章 黑海镇棺(6) 一时之间,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于正青和林巧只是瞥了燕危一眼,仍然坐在原地,等着燕危自己进来。 钟不凡能把林情都烦到把他除名玄鸟, 自然有着林缜都比不上的厚脸皮。他的尴尬只维持了一秒钟不到, 下一刻他就笑了笑:“啊, 你好。” 随后, 钟不凡一溜烟走到了宋承安旁边坐下,似乎随时准备继续烦死宋承安。 宋承安却已经站得笔直。 从燕危推门到现在,他一直都神情颇为紧张地看着门口。他平日里走路都不带看路, 其他玩家见了他都要给他三分客气, 新手晚辈都要奉承着找他询问超高层的经验,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了。 他和很多曾经同燕危一起登过楼的其他人一样,一开始是不服气的。 直到他看着燕危越走越远,走得比谁都快,在他还在登楼挣扎的时候, 燕危已经开始挑战楼的权威。 宋承安从此只剩下敬畏。 就算后来大家都说v失踪了, 多半是死在了顶层副本里,宋承安也依然觉得自己和对方不能比。 他们这些人里,不算上燕危和那位总是和燕危形影不离的晏明光, 宋承安完全可以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于正青虽然资历老,但是论实力是不如宋承安的。 但这回他又在副本里看到了这位熟悉的故人,还和燕危同属一个阵营,他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傲气, 安安心心地打算把他们这个阵营里的话语权完全交给燕危。 ……只是他们这个阵营的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掉链子。 宋承安还有着超高层玩家的架子, 他整了整神色, 缓步走到了门前, 说:“进来坐吧。于正青说玄鸟这回进来了五个, 另外三位……” 燕危和晏明光前后走进这个侧殿,燕危笑道:“我刚才通知林缜和鱼飞舟过来了,他们就在对面的观音学堂,过来要不了几分钟。林情我们目前没有联系上,整个观音镇我都没找到他的踪迹,应该要么还没有到他载入副本的时间点,要么他载入的身份现在在别的地方,还没回到观音镇。” 宋承安十分自然地走到燕危身后,帮燕危关上了殿门。 燕危随意找了处蒲团坐下,晏明光一言不发地同燕危挨在一块。 殿门合上,外头的天光和皑皑白雪的明亮被稍微遮挡了些许,光束透过窗户纸撒入,照出浮动的微尘。殿中,众宝观音法相立于正中央,洒下一段阴影,在微尘中俯视着众人。 燕危同这观音像对上视线,看着这死物,心中再度升腾起轻微的不适。这种感觉来源于多次副本生死中的直觉,也来源于他超高感知力的反馈。 观音大庙,不论是从它的旺盛香火,还是从它来源的神话故事来看,都是正向的。为何他每每和这些观音像对视,又油然而生一股微末的不详呢? 这种感觉很淡、很轻微,轻微到燕危只有片刻的不适感,而另外几人更是在这个侧殿待了这许久都没什么感觉。 观音大庙和黑海女鬼之间会有联系吗?联系是否是那失踪的三个副本内限定道具? 宋承安已经回到了原先坐的位子,还特意转了个身,继续背对着钟不凡,这才说:“我对过在座所有人的任务,和我们遇到的另外几个人方向完全不一样,如果大家的想法没错,分阵营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们基本是一个阵营的。就是不知道林情是什么任务。” 燕危:“八九不离十,和我们一个阵营。” 于正青沉声道:“如果你们和林情没有什么私底下的恩怨的话,他肯定是我们这边的。副本划分阵营的时候,好像考虑了玩家们的关系亲疏。” 钟不凡死死地缠着宋承安,还不忘加入讨论:“不是好像,而是肯定。这个副本从开始的任务设计,就注定了玩家之间也要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它如果安排两个相熟的人在不同阵营,如果其中有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比副本的输赢、个人的生死还要重要,那这个人可就成了甘愿牺牲的卧底,而另一个人那边也更容易了一些。所以就算老林还没来,但他只要和你们不是表面朋友,就不会有问题。” “我们和林情之间没有问题,”燕危徐徐道,“比不上月芒,表里不一,到头来自己组织的人都分成了两方。” 虽然于正青根本没提,但燕危打开殿门看到里面只有月芒两个人的时候,就立刻猜到了,月芒进来的另外两个恐怕去了别的阵营。 于正青本来就等燕危等的很是不耐,此刻被燕危一激,冷冰冰地说:“所以你们的道具都是什么?” 燕危挑眉,没有说话。 宋承安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把于正青这个没眼力见的骂了个遍。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燕危不回答。这个副本里的阵营,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他们也没有任何公开的阵营列表。他们这些人此刻聚在一起,说是任务相似、目的一致,但其实都是一面之词,谁都看不到谁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就算是道具,真有玩家随便拿一个自己的道具出来说是副本发的,大家也无法立刻验证。 燕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切模糊的情况下,就把信息暴露给别人? 宋承安盯着燕危看了几秒,确认这位小祖宗没有什么想引导合作的意思,他这才说:“我和他们只是粗略地对了一下任务,道具之类的没有细说。等玄鸟另外那两位来了,我们可以一起核对一下?” 燕危虽然给宋承安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但和燕危说话,宋承安还是没有太多负担的——这位天生便有着一张温顺乖巧的脸,谁看了都没办法生出太多的惧怕,大多都是和那些曾经追随过燕危的人一样,心中有敬,表面却相交如常。 但他这话说得小心,实在是因为燕危旁边那个冷着一张脸的晏明光。 宋承安在从前那个副本里见到晏明光的时候,这人便只待在燕危的身边。基本不怎么说话,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做成。宋承安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甚至在v这个代号传遍楼内世界的那段时间,晏明光的名字也根本无人问津,燕危不曾提起,其他人也不敢提起。 晏明光就在旁边站着,微微倚靠在殿内的长柱旁,一言不发。 宋承安却感觉如芒在背,压力很大。 他又补充道:“关于我的任务,我们那天碰面,我已经差不多说完了。” 燕危对他笑了笑:“等林缜他们来吧。” 宋承安松了口气。 于正青偏偏不让他放心,骤然道:“等玄鸟的人都来了,我们目前一共九个人,怎么确认不会有人听了别人说的,再套到自己身上,假装和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而且,万一真的有人是别的阵营的,我们现在全都说出自己的任务和道具,就算认出了有对立阵营的人,但对立阵营的人已经把我们的信息全听了去,只要那个人跑掉,把这些信息全告诉另一个阵营的玩家,我们就等于落后一筹。” 燕危这回倒是对于正青的质疑没什么感觉。 于正青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他们要做的事情多半是和这么多的道具有关,但他们若是要核对彼此的阵营和道具,就必须有人先说,有人后说,那如果后说的那个人直接照抄先说的那个人的说辞,岂不是可以完全混入他们这个阵营?或者混入他们阵营的人听到了,岂不是一下子获得了所有信息? 但这不算难。 燕危说:“我们可以——” 刚一开口,钟不凡却已然说了一大串:“这个问题好解决。你们月芒怎么都这么莽,有的事情只要换一个方式就行。我们怕的只是有人混进来,听了所有人的答案。那其实,我们只要不当众说出来就可以了。等一会人到了,我们九个人,按照亲疏远近围一个圈,旁边都坐着不熟的人——比如于正青旁边可以坐我,我旁边再坐林巧,这样避免了串通的可能。坐好之后,我们都把自己的任务和道具内容记录下来,传递给右边的人,这样每个人手上都有自己左边的人的任务信息。” 钟不凡起身,完全把殿中央的众宝观音像当摆设,大摇大摆地走到观音像前方的香炉前,搓了一些香灰。 随后,他再度走回众人面前,用香灰在地上画了个圆,大致安排了一下每个人的位子。 如他所说,所有的人旁边都坐着不相熟的人,避免了串通。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看完我们左边坐着的人的任务和道具,判断出和自己的方向一致不一致、提示音的风格是否一样。大家只需要说出一个是或者否的答案,不会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的任务,而自己的任务内容也已经告诉右手边的人,来不及抄答案了。就算有人混进来,他知道的也只有他左边的人的任务和道具信息,影响不大。” 钟不凡拍了拍手中的香灰,看向燕危,说:“这是我从v的一次鬼怪混入玩家的副本中学来的辨别方法,能最有效的防止信息被敌对阵营偷走。你刚才好像也想提出什么办法,要不然说说?反正嘛,不可能有v的办法好。” 燕危:“……” 宋承安不忍直视地撇开头。 于正青哼声哼得都快靠鼻孔说话了:“v的方法自然是好的,不用浪费时间说什么新人的想法了。有的人,别以为自己拿到了v当初散落的月轮,就是v了。” 宋承安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真的努力过了。 燕危认真地看了一眼钟不凡在地上用香灰画出来的圆,说:“也行。这是谁?” 他指了指圆上,自己被分配的位子旁边。燕危的名字旁边两个人,一个是“宋”,这个他看出来了是宋承安,但另一边是个“钟”字,他不认得。 钟不凡:“……是我。” “你是谁?” 钟不凡着实语塞了一下。他虽然在超高层玩家里算新人,但是在整个楼内世界,也是喊个名字别人都能知道的人物。许久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会,正打算回答,燕危却只是点了点他的名字,说:“位子换一下,我和宋承安认识。” 宋承安点头:“我坐到林巧和于正青中间吧。” 于正青林巧还有钟不凡纷纷面露诧异——宋承安还真和燕危认识?这两位在进入副本之前,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根本没有一起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机会,怎么会认识? 看样子,宋承安还十分客气。 于正青在楼内世界待了这么久,也没见宋承安和他客气过,此刻气得不轻。 “也行。”钟不凡本来想和燕危好好说说自己是谁,但转念一想,他也不至于和一个新人晚辈做计较。毕竟之后大家大概率要同进退,这个燕危看上去也对他的办法没有什么异议,也就算了。 侧殿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等待林缜和鱼飞舟到来。 钟不凡安静不下来,他看了一眼燕危,又看了一眼似乎一直都很头疼的宋承安。一边想着找那个新人晚辈借月轮看看——毕竟那个是v曾经在高层散落的传奇道具,一边又想缠着宋承安问出那缺失的记录。 最终,燕危身边的晏明光气压过高,钟不凡还是选择了继续去烦宋承安。 他再度抱着蒲团,跑到宋承安身边,说:“来来来老宋,你再想想。我刚才说的玩家连环互证的方法,就是你们那个副本,我记得当时有鬼怪混入了玩家中,v用这个方法找出了那个鬼怪,但是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家,之后视角就关了——你们之后到底是怎么找出谁是假的,并且杀了那个脏东西破局出副本的?” 宋承安刚才是不想回忆被燕危吊打的过往,现在就是不想在吊打他的人面前回忆他被吊打的过往。 他只是冷着脸:“闭嘴!” “从你的表情来看,你根本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说,”钟不凡最善揣测观察,一眼便看出了宋承安的细微表情变化,“所以你记得啊。你给我说说呗,我推演了好多种破局方法,现在就差你告诉我v是怎么做的,让我比比看,我和他到底谁做的更好。我就不信了,难道我真的一次都比不上他?” 宋承安咬牙,很想和钟很烦说,比不比得上,他自己去那位面前问问不就行了。 好在这回,燕危解救了他。 “那个副本里,鬼怪是伪装成了已经死亡的玩家,”燕危徐徐道,“两个其实都是假的,只是鬼怪隐瞒下了那个玩家早就死亡的真相而已。” 钟不凡猛地看向燕危:“你怎么知道?……老宋,你果然在骗我,还说你不记得,你都和新人说过这个副本,都不告诉我。” 宋承安否认:“我没有。” 钟不凡不信:“骗鬼。那个环节其他玩家都在别的地方,当时只有你和v了,不是你告诉他的,难不成还是v?” 宋承安选择了沉默。 第168章 黑海镇棺(7) 不多时, 林缜和鱼飞舟到了。他们从殿外踏雪而来,带着外头的一身冷气。 钟不凡和他们两个也讲了一下确认阵营的方法,九人围成一圈坐下, 各自用记录信息的道具偷偷记录下了自己收到的任务和拥有的副本内限定道具。 宋承安原先打算坐在于正青和林巧中间, 燕危却主动自己坐到月芒两人中间。 比起宋承安,燕危不仅和月芒这两人不相熟, 甚至还算得上是和月芒有旧怨, 钟不凡自然也不会反对。 燕危换完位子后, 被月芒那两位夹着, 坐在于正青和林巧当中,写好了他自己的任务信息,同时拿到了林巧的任务信息。 有钟不凡负责从中协调, 燕危也乐得偷懒。众人在钟不凡的协调下, 各自收好了自己右手边坐着的人的任务信息, 同一时刻打开查看。燕危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任务信息,于正青也打开了燕危递给他的任务信息。 侧殿内顿时一片沉默,唯有林缜在那边无聊地掏着蒲团里的棉花。 鱼飞舟看的是于正青的任务信息,他正想开口率先说出他的判断,于正青却骤然道:“我和燕危的任务方向完全不一样。” 众人神色一顿,宋承安顿时眉头紧皱。于正青查的是燕危的任务信息,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于正青和燕危之间,必有一人阵营不同。而且宋承安是和于正青粗略对过的,看上去问题不大, 他们两人不一样的话,燕危是对立阵营的可能性极大。 燕危动也没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琥珀般的双眸润着干净的笑意。 其他人纷纷表示他们拿到的都是同阵营的信息,于正青却咬死了燕危的不一样。 晏明光冷冷地看了于正青一眼,鱼飞舟认真道:“需不需要再判断一下?我和燕危之前也稍微对过一点。” “我认真看了,”于正青冷冷道,“我们虽然有私仇,但阵营这种事情关乎到整个副本的成败,组织和个人之间的恩怨都比不上这一次顶层副本的争斗。我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众人纷纷站起,林缜已然拿出了长弓,轻笑一声:“你是不是报私仇我不知道,但你要是说燕危是混进我们阵营的卧底,那我就把你杀了。买一送一,亏我一个,带走你这个祸害,不亏。” 于正青面色铁青:“不信你们可以拿我的任务信息和燕危给我的那个核对一下!” “不用核对了。” 燕危骤然开口:“我给你的不是我的任务信息。” 众人一顿。 “刚才林巧把她的任务信息递给我的时候,”他似乎特意说得很慢,“我直接递给你了。我拆开的是我自己的信息。” ——于正青和林巧的不一样! 下一刻,林缜反应极快,长弓弓弦一拉,箭羽朝着林巧肩胛骨而去。 可林巧似乎早有准备,林缜那边箭羽刚出,林巧居然整个人都消失在了众宝观音殿内! 鱼飞舟叹了口气:“看来她早有准备。” 于正青望着林巧消失的地方,半晌才憋出一句:“她居然是对立阵营的!??” 林缜笑了,鼓了鼓掌:“是啊老东西,你们月芒,三个在另一个阵营,你在我们这个阵营。哇,原来,不是你们月芒的超高层玩家不和,是他们三个背地里和你不和很久了诶。” “你——” 钟不凡从始至终都看着燕危。他方才吊儿郎当的神情收敛了许多,此刻目光已然带上了些欣赏:“你居然也知道我这样安排的目的?” 林缜:“?什么安排?” 在场的基本都是人精,哪里没有明白过来?这个方法,一一查验,分开了熟悉的人,看上去确实是核对阵营外加防止信息外泄太多。但如果在场的人里面,当真都是如大家所说,任务的方向都差不多,那这个方法其实用处不大,最终也就是得出一个大家都一样的答案。 而如果有人阵营不一样,如果这个人伪装得好,仍然还是可以混在里面,只不过这个方法防止了卧底知道太多他们的信息而已。 但钟不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按照规则来。 这个方法看上去只是阻止玩家获得更多信息,但其实,也消除了他们这些人里面有可能存在的卧底的警惕心——不管是谁,卧底身边坐的,都是不熟悉卧底的人。 那么,卧底递给那个人的信息,就会根据卧底听来的一些任务内容,编造一下,也就想这样蒙混过去。 林巧是对立阵营的,但她和于正青一起载入副本,知道一些于正青的任务内容,要编造,肯定也是编造和自己相熟的人的任务内容——也就是于正青的。反正她编造的内容,只有燕危看到,燕危顶多判断一下任务方向,无法察觉到哪里不对,因为这个任务确实存在。 能发现她编造的,反而是于正青,因为她用的就是于正青的任务内容。只不过检查她的人是燕危,她也就放松了警惕,随意编了一些递给燕危,想着这关就过去了。 燕危转头递给了于正青,于正青看到模仿他的任务内容编造的任务信息,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林巧就是这样暴露的。 钟不凡刚才其实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他拿到鱼飞舟的信息之后,偷偷把鱼飞舟的递给了林缜,而自己的信息留了下来。只是林缜和鱼飞舟似乎没什么问题,反倒是于正青和林巧这边出了问题。 钟不凡想到刚才燕危主动要求换位子,换到于正青和林巧当中…… 他心下一惊——难不成燕危早就发现了林巧有问题? “——是了!”钟不凡一拍脑门,“老宋你和于正青都是从外地的道观来的,大致的目的是给观音大庙带来可以暂时替换那些失窃物品的法器。道观啊……林巧是女玩家,她会有同样的任务,除非副本忽视了性别上的区别。” 这一点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因为大家载入副本都只是个开端,没有人太过在意身份的由来,以至于一叶障目,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林巧混在宋承安和于正青当中有哪里不对。 林巧不仅仅是对立阵营的,还很有可能就是身份是偷窃观音大殿法器的玩家之一,所以她才知道于正青和宋承安的目的和路线。 钟不凡心中惊叹连连。这个燕危,根本就是一开始就瞄准了林巧,想用这个方法试探一下林巧,果不其然就试出了林巧的问题。现在林巧虽然跑了,但他们现在可以确认大家的阵营都没有问题,也并没有漏出太多信息给对立阵营的人,可谓是一箭双雕。 他会提出这个方法,完全就是当初研究了V的那个副本不下五次,对个中细节和心理博弈把握极准,这才敢照搬了V的方法。怎么燕危也知道这么做?难不成刚才,燕危未曾说出口的话,其实和他提出的方法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这个新手在十九层副本中获得了V散落的传奇道具,钟不凡双眸一亮:“燕危,你是不是也一直都在研究V的破局方法和风格?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我研究这个,是想着总有一天超越V,你也研究的话,我可以教教你。” 他抬手就要拍燕危的肩膀,燕危嫌弃地看了看他那还残留着香灰的手指,皱着眉后退了一步。 钟不凡:“……” 燕危只是说:“这种方法也未必次次有用,V的破局风格也并不是无往不利,还是要看情况。” 于正青刚才还算是被燕危帮了一把,但他放不下那个脸,又听燕危这样大言不惭,幽幽地说:“我在楼内世界没佩服过几个人,V是其中之一。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实力,也是因为他远超所有玩家的野心和善心。你一个超高层的新人,机缘巧合进了顶层,识破了林巧,也别太过得意,你比起V还是差的太多。” 燕危:“……” 宋承安:“……” 林缜不耐烦了:“好了,卧底找出来了,我们不是要看看道具吗?” 他也不在乎,往自己的衣袖里一掏,一把锋利冰凉的刀刃掷到了众人眼前。他说:“这是我进入副本以来的道具,削魂刃。” 燕危也拿出了自己的,“我的是千年沉香木。” 宋承安指了指手中的太极罗盘:“我的就是他,我拿在手上,只是为了迷惑可能在暗处的敌人,让他们以为这个罗盘不重要。” 晏明光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他只是缓缓掏出了一个道具放在地上,嗓音低沉:“这是我的副本内限定道具。” 鱼飞舟等人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道具。 众人顿时发现了不对。 “……晏明光的也是削魂刃?钟不凡的也是千年沉香木?那我们现在岂不是,两个千年沉香木,两把削魂刃,一个太极罗盘,一个杨柳枝,一张封棺符,有两个道具是重复的……”燕危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我们要对付女鬼,必然要用上这些道具。一定有个什么道具名单或者对付邪祟的方法,里面会告诉我们——需要用到哪些道具?怎么使用那些道具?而需要用到的道具里面……” 晏明光下了论断:“会有重复的道具,迷惑来抢夺的对立阵营玩家。” 玩家之间阵营对立,一般双方的目的都是冲突的。要赢,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自己这边的阵营完成的更快,第二种是阻止地方阵营完成任何。都是上顶层的玩家,自然不可能太天真,大家都会两个方法并行,一边完成自己的,一边阻挠别人的。 阻挠别人的方法,就是抢夺道具,让敌方阵营缺少道具,花费更多的时间甚至直接无法完成任务。 而重复的道具,就是障眼法,是他们周旋的余地。 同理,敌方阵营肯定也有重复的道具。他们如果要去抢夺敌方阵营的道具,也得想办法抢夺到独一无二的——不然抢到重复的,对方还是有剩下一个,有什么用? 林缜挠了挠头:“抢东西我倒是挺在行。但是这些道具……我们怎么用?” 他话音刚落,燕危脑海中就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率先发现并且证明副本内存在两个阵营,作为开启阵营模式的玩家,您获得8%的主线进度奖励,而您的阵营也获得5%的主线进度奖励。现在您的主线进度为13%,请玩家继续加油、努力完成任务。] [阵营模式彻底开启,请玩家准确找到对应的阵营,继续完成任务。] [下一阶段任务开启。对于您而言,现阶段的任务有三——一,找出您的阵营需要集齐的道具名单;二,找出女鬼由来;三,使用道具,镇压引起观音镇周围海水变黑的女鬼。玩家可以在阵营中分配任务,也可一起完成。请注意:阵营有两个,您的任务与敌方阵营玩家冲突,请适当规划时间。] 第169章 黑海镇棺(8) 这些任务看上去是三个, 其实就是一个——镇压女鬼。 道具也好,女鬼的由来也好,都是辅助第三个任务的方式。但这三个一起出来, 其中意义就耐人寻味了。 之前的任务,都是必须完成当前主线或者从别人口中得知任务的答案,才能推进主线进入下一个主线任务。可这一次,副本并没有先要求他们先确认镇压女鬼需要什么道具,而是一起发布任务…… 难不成镇压女鬼和找到用道具镇压女鬼的方法, 并没有绝对的必然? 目前没有什么太大的眉目, 燕危心中也只是闪过了这个疑惑, 随后暂时按下不提。 燕危思索间没有说话, 而宋承安看着燕危, 见这尊比殿上观音像还要压人的大佛半晌没有动静, 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燕危的态度。 他们这些人,不管是论实力还是论资历, 燕危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宋承安记得, 他们那一次副本,晏明光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理人, 燕危则是一开始就主动揽了主导的位子, 整个副本都是燕危的锋芒。 当时宋承安也算得上是心高气傲, 最开始的时候,还和燕危有了这方面的摩擦。只不过到了副本后期,他就已经完全服气了。 他后来没碰上过V, 晏明光似乎也很低调,一直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里,但也是知道,V这一路到达顶层, 声明在楼内世界只增不减。V从不开启视角,除了和他合作过的几个玩家,从没有传出姓名,影像和资料都少得可怜,偏偏那一个个副本记录和他在副本中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被许多人翻来覆去地揣摩。 别的玩家登楼,是为了活下去。 燕危登楼,是为了挑战楼的权威。所以他锋芒毕露,不论在哪里,都是永远的主导地位。 曾经的燕危,一身风光。 如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V消失了许久,再度出现在顶层,却仿佛收敛了当初的所有外露的锋芒。青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思索着,浑身气质温和而随意,倘若宋承安不知道其中玄妙,也会如于正青和钟不凡一般,把燕危看作一个优秀的后来人,引人注目,却不会耀眼到发烫。 但他不是后来人,他是归来者。 宋承安有意无意地看了燕危半晌,直到撞上晏明光冷然的目光,他这才猛地收回了视线。 ——燕危或许已经不再想锋芒毕露了。他想。 于是他挑头说:“阵营的事情暂时确定了,任务也颁发了,接下来就是镇压女鬼。我有各位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就不客气做这个消息中转点了,钟不凡在附近的一户人家里住着,剩下的人都在观音大庙和观音学堂,我们要到各自的附近其实很快,所以如果有情况,我会立刻通过黑戒发消息。” 燕危点了点头:“好。” 他点头了,他带来的其他几人自然没有意见。于正青虽然资历老,但实力确实不如宋承安,而钟不凡刚上超高层没多久,烦虽然烦了点,也知道宋承安比他话语权高,也没说什么。 宋承安只是关注了一下燕危的表情,见燕危神色如常,他松了口气。 燕危这一次……看来对那些声名、组织和其他玩家的看法并没有任何渴望,反而像是往白昼而行的孤狼,只想认真地走完这次的顶层副本。 虽然知道了燕危大致怎么想的,宋承安统筹的时候放松了不少,但他说话间,还是时不时瞥向燕危,确认这位小祖宗没什么意见。 “怎么镇压女鬼,可能需要从观音学堂那位白先生那边得知。而关于道具的事情,我们或许需要弄清楚,哪些玩家载入成了偷窃观音大庙法器的玩家,这样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摸到敌对阵营的情况。” “我们几个在观音学堂,”燕危这回主动开口了,“白先生那边,我来搞定。” 于正青立时皱眉:“你们几个连九十层以上都没去过吧?白先生那边线索那么大,林巧也知道你们从观音学堂来,万一敌对阵营的人这两天从你们那边下手怎么办?要不然这样,我找个理由,借住到观音学堂去,这样可以照应你们几个。” 他说着,看到林缜,立刻转过头去,表情还十分不情愿。 燕危只是说:“不用,我们足够。” 于正青正想继续说,宋承安立刻打断了他:“既然由我调度,就安静听我说。” 他也只是在燕危面前小心谨慎,对着于正青,宋承安完全冷着一张脸,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于正青被怼了这么一下,想说刚才燕危说话宋承安怎么不这样说,最后也只是憋红了脸,憋下了这口气。反正玄鸟那些小新人,最后要是真出了问题,还得来求他。 燕危看了于正青的反应,只觉得有些无奈——他对这些合作分配其实并不太在意,最终的目的都是镇压女鬼,不管怎么样,都会走到最主要的那条线上。 宋承安才接着说:“那我们就调查盗窃法器的人,你们查清白先生那边的事情。有问题随时联系。” 林缜打了个哈欠:“可以可以,打架叫我。” 燕危:“……” 钟不凡补充:“我们不知道各自阵营多少人,接下来可能也会有别的玩家来找我们说是同一个阵营的。先不要交换任何任务信息,也先不要就直接把人拉进来,先观察。” “我不太同意。” 钟不凡转头看向燕危。 燕危徐徐道:“这样做,如果真的是我们阵营的人,我们还在怀疑,敌对阵营却知道那个人不是他们的人,从而立刻得出结论——我们这里有人落单了。那这个人如果有道具或者信息,基本就等于送给敌对阵营。而如果真的是敌对阵营特意过来的卧底,直接拉进来有何不可?说得多做得多才能露马脚,他们想要我们的信息,我们何尝不能从他们送上门的卧底里挖信息?” “我的意见相反。只要有人来,就可以直接带进阵营里。” 钟不凡一愣,或许他也很久没遇上直接反对他看法的人了,他足足思考了十几秒,才说:“……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 他自诩善推演,登楼速度比不上V,却也比那些老牌玩家曾经的速度快,是新的超高层玩家里最为突出的。这各中原因,自然是他对V行事风格和破局手法的融会贯通,以及他自己本来也善感知力。 ——但他现在居然觉得燕危说的特别有道理!?? 钟不凡开始正眼打量燕危了。 他厚脸皮,也不像于正青那么好面子,立刻拍了拍腿,说:“对,就这么办!诶你——” 他抬手,要搭上燕危的肩膀,燕危又皱了皱眉,看着他手上的香灰,连着后退了三步。 被接连嫌弃的钟不凡:“……” 他们合计完,燕危等人还要等白先生出现,观音大庙失窃的三个道具也已经明晰,再留在众宝观音殿也没有什么意思。几人互相留了黑戒的联系方式之后,鱼飞舟和林缜一同去观音镇其他地方,再去找找林情,燕危则和走出观音大庙之后,来到了观音镇的闹市。 刚举行完拜佛典,镇上关于黑海的阴霾稍稍驱散了一些。闹市之中,百姓来来往往,神情虽然仍然带着一股驱散不去的紧张,却也比之前几天少了些。 燕危完全无视了他们在街上的回头率,拉着晏明光,说:“你不问我来干什么?” “闹市多口耳。”晏明光说。 “我想多听听,有没有更多关于那些死者的消息。” - 副本外。 无尽长碑下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这段时间从副本里出来的人,也努力推迟下一个副本的时间,或者暂时放下了平时要做的副本分析,全都关注着这一次顶层副本的开启。 有的人是为了经验来的。但更多的,那些站在远处根本挤不到中心的很多人,他们其实从未想过自己有冲击顶层的机会。他们来看,只是因为顶层代表着…… 希望。 而这一次的顶层副本,或许是因为开启时候的特殊性,进去的人大多都开启了视角。这也是顶层副本投影最完整的一次,只要是从头看到尾的玩家,基本都看全了两边阵营逐渐揭开帷幕的过程。 燕危用于正青揭穿林巧的过程自然也被看了个完完整整。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高层玩家对弈,真的是走错一步就节节败退啊……” “也不一定。你看,林巧也不简单,她早就准备好了定点传送,暴露了也并没有损失什么。她现在和她那边阵营的人汇合了,也开始行动了,两方现在并没有差太多,宋承安这边领先一头。” “这一队果然是宋承安领头。宋承安感知力和身体指数都没有短板,九十层以上副本的经验加起来比我过的所有副本都多,他的副本记录从来都是利落干净。这一次,他们这个阵营的看点都在宋承安。” “钟不凡这个方法妙。” “那是V的方法,V当初用这个方法,在副本里把鬼都玩得死去活来。钟不凡也就学了层皮,至于那个燕危,估计就学了根毛吧。” 有个人低声说:“我怎么觉得燕危更胜一筹?钟不凡虽然和燕危用了一样的方法,但他选择了核验鱼飞舟和林缜,燕危却目标直指林巧,这一点真的是运气吗……” 这人说得太小声,或许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这句话很快湮灭在了其他人对那些熟面孔超高层玩家的讨论中。 薛晚不是那些看的片面的普通玩家,他看得明白。他刚刚和项赢赌了命,此刻看燕危一气呵成揪出卧底确立阵营,却笑了:“有点意思啊。” 项赢摇头:“冰山一角。” - 燕危和晏明光在观音镇人多的地方逛了一整个下午,天黑之际,晏明光因为被安排的身份问题要先回宅子里,两人只能分开。 但他们着实听到了不少消息。 观音镇的百姓再惧怕这种现象,再忌讳,也会因为心中的惧怕而忍不住和别人交谈到些许。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死了这么多人,出殡的队伍都需要在海边排队水葬,怎么可能没人私底下交谈? 燕危只要去人多的地方随便逛逛,散开感知力,总能捕获到一些谈论死者的话。 这些死者确实大多都是壮年男子,但也并不绝对。壮年男子只是死亡最多的群体,其中还是有一些不具备任何共同点的人,包括孩童、女人和老人。还有一些人直接别吓成了失魂症。 壮年男子之间的共同点比较多——读书人多,但大多不是什么霁月清风的读书人。 爱去青楼的最多。 推出青楼这一点的时候,天就开始黑了。这个副本时间久,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燕危记下青楼这一特征,就和晏明光分开,回到了观音学堂。而林缜和鱼飞舟找了一天,仍然没有林情的消息。 夜幕低垂,星夜就这样匆匆披落。 燕危特意嘱咐了鱼飞舟和林缜,如果他房间里有动静,他们两个不用赶来的太快。他堆了两次登楼的数据,现在的身体指数也足够对付大部分需要动手的情况,不至于毫无抵抗力。 他还想着放松些警惕,看看那女鬼还会不会来,要是能看到女鬼全貌最好了。 可惜那女鬼没再来找他。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晏明光,他心中那点不踏实稍微落了地,今夜睡得格外好。 次日,观音学堂却出事了。 第170章 黑海镇棺(9) 燕危带着林缜和鱼飞舟一起守株待兔, 特意将那些道具放在随身显眼的地方,不仅没有引来对立阵营的人,那女鬼也一整晚都没有接近他们任何人。 但他们清晨起来走出房门之后, 便发现学堂里的气氛骤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一些起得更早的nc学生们纷纷面色微青, 有的匆匆忙忙走回自己的房间,有的则是嚷嚷着要去请法师。 燕危散开感知力, 便发现主要问题似乎是他们这些人住的其中一间房,还有学堂待客的前厅围着一群人。他让林缜和鱼飞舟去那间房看一眼,自己则去了前厅。 前厅人很多,但大多都穿着素白衣袍, 面色紧张,有几个人慌张之余还带着些许悲痛。他们站在前厅里,前厅的中央摆着一副棺材。 “清晨便没气了, 身上都是尸斑,”书童显然也十分慌乱,急急忙忙对这几个围着棺材的人说, “我们赶紧找人买了棺材,立刻就去喊你们了。真的不能开,开了万一邪门……” 那显然不是学堂的几人中,有一中年妇人道:“我儿昨日还好好的, 怎的晚上搬进来,第二日我连尸体都见不得了吗?这……这万一认错人了呢?” 她趴在棺材上, 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书童更是慌乱, 想上前将人拉起来。可他也惧怕的很,一靠近棺材, 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在一旁踌躇着, 只好说:“这事……这事大家也不是不知道。要不然等先生回来了看看?但尸体放在这实在不是办法,学堂里还有好多人呢。” 有人拉了拉妇人,说:“要不先抬棺回家吧?这几年这么邪门,开棺要是诈尸了确实不太好。我也希望学堂认错了,但这……哎,那间房不就只住着他一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书童立刻附和:“他昨天还拉着我说,东西收拾好搬进学堂之后要偷偷去花云楼找姑娘学堂是禁止这些事情的,我和他说了一下,他似乎也不太听。虽然身上都是尸斑,但是脸是不会认错的。” 那几人又纠缠了一会,最终中年妇人还是招呼了那几个带来的壮汉,抬着棺材走了。 棺材路过燕危所在的地方时,不仅没有尸体的腐臭味,还飘出了淡淡的木质香,是沉香木的味道。只不过这棺材板用的沉香木显然没有燕危手中的好,甚至相差甚远,香味很淡,只有燕危这种近乎变态的感知力才遥遥闻到了一些。 此时,去住所看的鱼飞舟和燕危的感知力也联系上了。 【燕危,问清楚了,这间屋子刚才死了个昨晚刚来的学生。其他人不敢来,都绕道走,我们现在正待在他的屋子里。】 【我这边也看到了,前厅放着他的尸体。】燕危说,【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不对,应该说是……有。】 【嗯?】 林缜吊儿郎当地撞上燕危的感知力:【就是这里太正常了,正常到有点奇怪。没有女鬼出现那天带着的花香,也没有什么挣扎痕迹。以我天天和人干架的经验来看,这间房啥事都没发生。】 鱼飞舟:【看不出来昨晚这个人是怎么被女鬼杀了的。】 燕危从暗处走了出来,说:【看不出来,那就说明女鬼昨晚确实没杀他。】 他之前就在好奇,那女鬼晚上偷偷对他动手的时候,分明是一阵花香带起了那个意味难言的梦,可他这几日不管是混进死者家里,还是去死者死的地方,都没有察觉到那些花香。 香味若要散去,是需要时间的。 以这些人突然死亡的时间来看,那个见不着影的女鬼如果当时杀了人,人死了尸体加速腐朽,到之后被人发现、封棺下葬,中间的时间应该不足以让那个花香味消散到以他的感知力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他偏向于觉得,女鬼是在死者死亡之前更早动手的。 她杀人的方式,和大多数他们经历过的副本的厉鬼不太一样。遇害的死者兴许在之前就已经中招,只是从中招到死亡还花了一段时间而已。所以死者看上去都是突然一瞬间死亡,长满尸斑、形容枯瘦,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一搬,其实死者早就中招了,而且一直在丧失精气神,只是死亡的那天才突然显现出来而已。 如果他那天晚上真的沉溺在了春梦里,恐怕也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等上个一段时间,待到他的精气神被完全抽走,他才会突然死亡。 这个人并不是昨晚在学堂遇害的——不然他们三个都在,对面观音大庙还有宋承安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对此毫无所觉,否则女鬼要啥他们也是轻而易举都事情了。 这个人更大可能,是在来学堂之前哪里中了招。 那是在哪里呢……? 此时,学堂的其他人可能是担心不吉利,早就散了。 燕危刚才藏在一旁看着这些人抬棺离开了学堂,结合鱼飞舟和林缜所言,大致明白想通了其中的一些缘由,走进了前厅。 书童似乎也嫌弃这里刚才放过棺材,紧张兮兮地快步离开了,根本没有收拾前厅的杂乱。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死得太匆忙,家里人也只顾着抬棺,茶几上还堆放着一些这个人生前的物品。燕危走上前看了看,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净是一些纸笔文墨,其中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玩意儿。 燕危翻了一下,没看出什么和邪祟有关的东西,正打算收手,余光瞥到了这些杂物最角落的一个木牌。 这个木牌约莫只有成年男人手掌一半的大小,上面刻着一朵花,看纹案似乎是凤仙花。这牌子看上去不太像是一个男人会随身携带的东西,却也不像个配饰,上面没有任何系绳。 像是……门牌。 学堂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些交谈声。有什么人在门口。 燕危眸光微敛,给宋承安发了个消息,让他们帮忙查一下这个凤仙花木牌的来源,拿起木牌转身朝学堂门口走去。 脑海中,提示音骤然响起。 [恭喜玩家开启主线相关支线,获得任务限定道具“凤仙花牌”,获得主线任务进度2,您当前一共拥有15的主线进度,在本次副本所有玩家中暂居第一。] 暂居第一还会有提示? 也就是说,他只要一直保持着领先,就能知道整个副本所有人的进度上限。又或者他突然不是第一了,也能获得信息。 进度最快居然还有这么个隐藏的好处。 [支线任务开启——请玩家探查该道具相关线索,获得大部分莫名死亡的死者的死亡原因。请注意:此条支线任务只是额外触发,对主线任务有所助益,但不是必须。您可以选择完成,也可以选择直接放弃。] [若支线任务完成,玩家除对应获得的副本进度奖励外,将获得额外奖励:得知双方阵营人数。] 燕危脚步一顿。 得知双方阵营人数? 这个奖励,看上去只是一个数字,但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而且说是支线任务不影响主线,但支线多少也是主线的延伸,完成了之后获得的信息对主线任务必然有帮助,不可能反而起到拖慢主线的作用。 刹那间,燕危已然决定先去搞清楚女鬼是怎么杀死这些男子的。 他踏着小道上已然有些开始结冰的雪,迎着外头的冷意往学堂门口走去,默不作声地将这凤仙花牌收进衣袖中。 走道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多了些燕危这些天没见过的生面孔,还有几个抬着几个箱子的人走过他的身边。他走到门口,才发现还有几个人正在从几辆马车上卸行李。 这几辆马车的最前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看上去三十几岁的男人,穿着十分朴素的青色麻衫,长相算不上那种引人注目的好看,却也轮廓分明而立体,整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气质。这人正指挥着那些人搬行李。 他不用猜,只这么看一眼,再看看迎上来的学堂书童还有几个学堂里的人,就知道这位就是他们等了几天的白先生。 燕危的身份是白先生的远房小表叔,在副本的作用下,白先生自然认得他。见到他来,白先生对他笑了笑。 现在旁边的人太多,玩家和nc都未必分得清楚,燕危没打算在这里和白先生有什么交流,回了个微笑之后,目光扫向了白先生身边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燕危十分熟悉。 “站那边发呆干什么,”有人朝燕危喊,“人手不太够,过来搭把手。” 林情看了这人一眼,淡淡道:“你自己不会搬?” 那人立刻收了声,搬起笨重的行李,在雪地上踏出一道又一道厚重的脚印。行李上落了雪,似乎带着一些潮气,上头都凝着冰珠。 燕危和林情互相看了一眼,暂时没有说话。 行李搬完,在一些书童和学生的簇拥下,白先生揣着手缓步走进了学堂。他从始至终都面色从容,整个人气质疏阔,身板却挺直,如同这个学堂给人的感觉一样——高风亮节,规矩严明。 光是这一个照面,燕危完全看不出,这样的人会和黑海和女鬼有什么牵扯。 白先生路过燕危时,特意停下脚步,同燕危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说他这几天舟车劳顿,回来还需要处理一些学堂的事情,明天再和他私底下说说话。 燕危自然应好。 但这白先生是个关键人物,双方阵营恐怕都已经知道一些,就这样不管,万一敌方阵营直接对nc动手来阻挠他们,麻烦也不小。燕危通过技能,交代着林缜在暗中看好白先生,这才和林情一同找了个学堂里没人的小亭。 小亭四处透着寒风,吹的人脸颊冰凉。四周都是屋舍和白茫茫的积雪,散开了所有的光,却吸纳了大多声响。学堂刚诡异地死了个人,除了刚才那些人抬棺走和白先生回来,到处都静悄悄的。 “你如果再不出现,”燕危在亭子里一侧的长椅上坐下,打趣道,“我差点以为你被分到敌对阵营了。” 林情认真答道:“那不是更应该出现,来套你话吗?” 燕危:“……”这话说的,好像林情真的是敌对阵营的一样。 林情又严肃道:“但我不会干这种事情,我应该会直接把自己人杀了,能帮你带走一个是一个。” 燕危:“…………”那倒也不至于。 他当初分割的时候一定是手抖了,把所有的幽默细胞都分给了林缜。 他干脆直接开门见山:“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怎么会和白先生一起回来?” 林情神色骤然严肃了不少,他眉头紧皱,沉声道:“我的身份都只是个融入副本背景的幌子,但为什么和白先生回来……你确实问到了点子上。我觉得安排一个玩家——也就是我,载入副本之后是陪同白先生一起出门远行并且回来的,为的就是见证。” “见证什么?” “我知道白先生之前有特意托人送信,找了一些能够驱邪压祟的东西,那些东西应该在你们身上?而之所以要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解决观音镇这几年的不详。白先生这一趟就是去请有能力用这些道具为观音镇驱邪的法师的。” 燕危眉梢一动,眸光一沉,已然有些预料到林情要说什么了。 “我陪白先生去找人的时候,亲眼看到那个法师死在了佛像前。” - 宋承安收到燕危消息之后,没有任何拖沓,直接也给于正青和钟不凡发了消息,打算去查清楚那个凤仙花牌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用的。 他们约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观音大庙偏殿前集合。 宋承安等了片刻,不住在观音大庙里的钟不凡反而先到了。这人一到就又开始绕着他打转,各种问着v的事情,这一回还多了花样,其中还提到了几次燕危这次副本的表现。 但在宋承安耳中,钟不凡说的还全部都是燕危的事情,听得他脑袋疼。 他摆着一张比周遭雪地都要冷上三分的脸,理都没理钟不凡一句,在偏殿门口等了好一会。 “不对。”宋承安骤然道。 叽叽喳喳的钟不凡也突然停下了。他皱眉:“于正青那个傻蛋呢?他不是更近吗?” “你的黑戒有收到任何他发的消息吗?” “没有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动身往于正青在观音大庙的住所赶去。 宋承安率先赶到。于正青住所的门大咧咧地开着,里头传来接连不断地碰撞声。 他直接冲了进去,瞧见于正青正拿着传奇道具,和一个青色短打、带着面具的玩家缠斗在一起。 这个不知哪里来的玩家身体数据似乎并没有身为老牌超高层玩家的于正青高,但这人动作矫健,动手的时候灵巧得很,而且也没和于正青硬碰硬,一直都朝于正青的衣袖处掏。 宋承安刚一进来,后面跟着的钟不凡也立刻掏出了道具。 他们还没动手,这人便意识到寡不敌众,手中骤然拿出了一把长弓,弓弦一拉,两支黑色箭羽朝着宋承安和钟不凡而去。 两人下意识便转身躲过箭羽,一个眨眼间,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钟不凡想追,于正青喊住他:“追不上,他应该跑远了。林巧的技能是用两个物品定点传送,他身上应该有林巧给的东西,直接传送到了远处,我们不知道定点传送的终点,追是追不上的。” 宋承安问:“你的道具呢?” 他是这几个玩家里面威望和实力最高的,此刻燕危也不在,宋承安如往常一般摆着架子,话语间满是质问和压迫。 于正青不敢得罪宋承安,立刻道:“放心,没被他拿走。但是……这……” 钟不凡已经弯腰捡起了刚才射向他们的两支箭。 “这箭,我不认得。”钟不凡说,“我刚到超高层没多久,很多玩家都没有合作或者交锋过。两位资历比我高,看看?” 宋承安显然认得。 他面色顿时不太好看。 于正青指着箭道:“这个我见过!林缜那个小兔崽子,在这个副本开启前带着人直接杀进我们月芒总部,他的箭就长这样!刚才那个人用的方式也和他一样,一把没有箭的长弓,只要拉动弓弦就会自动出现这种箭射出来。” 钟不凡看向宋承安——他看出了宋承安神情不对。 “这箭我也见过,”他说,“但不是那个林缜。我和林情一起进过两次超高层副本,我见过他用。” 第171章 黑海镇棺(10) 副本外。 “这是怎么回事……”许妙妙面露惊诧, “林情和林缜都开了视角,他们一个在暗处守着白先生,一个正在和燕危在小亭里说话。” 副本内的宋承安等人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林情和林缜, 但他们这些副本外的玩家看得到所有开了视角的玩家,却比宋承安等人还要疑惑。 许妙妙转头看向丁笑:“丁姐, 你比我经验——” 她话语一顿。 她看到了丁笑茫然的神情。 她总是下意识寻求丁笑的指导和帮助,习惯了把所有的疑惑不解都抛给丁笑, 即便到了现在,也总是忘了燕危说过——丁笑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她身边的丁笑, 只是死去的丁笑残存的一小部分意识, 甚至连性格都不太完全。 丁笑已经死了。 许妙妙立刻转了话锋:“燕危他们肯定能解决。” 丁笑茫然的表情变了变,露出了笑容:“我记不得了,但如果是玩家,燕危那边应该没问题。燕危……他记性好, 当初很多玩家, 他就算根本不认识, 也能如数家珍。” “宋承安他们决定先去查凤仙花牌了, ”许妙妙看着宋承安等人的视角,“咦”了一声,“他们打算收好那两支箭, 查完再去找燕危他们。” 许妙妙骤然有些好奇。 她和燕危算是对垒过一个副本,也合作过一个副本, 但他们算是交深言浅。即便在副本中已经经历过几次生死, 许妙妙也从来不曾了解过燕危。 她一开始以为燕危是一个崭露头角的黑马, 有几个一起登楼的朋友, 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和谋划, 是灿灿星辰, 耀眼却不刺眼。直到刚出来的那个八十九层副本,她在惶惶中得知燕危身后的真实,又觉得这位传说中曾经挑战过楼的权威的神话像乌云后的明月,朦胧清亮。 但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真正的燕危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好奇了——当初的v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能让宋承安看到林情的箭之后,近乎交托百分百的信任,力压钟不凡和于正青的怀疑,仍然带着这两人去完成燕危交代的事情?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林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我应该会直接把自己人杀了,能帮你带走一个是一个”这种话? 纵然知道丁笑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了,许妙妙仍然下意识问道:“燕……,不,v他第一次登顶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多人跟随呢……?” 这一回,丁笑居然没有露出丝毫的迷茫。 这对她来说,似乎算得上是深刻的记忆了。 她说:“因为他给人很强的信念感。他总是表现得一副不愿意管所有人死活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想的、要的,远远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 “信念感?” “让人相信他可以的信念感。上次顶层,我因为实力不足,还没去,但是当时跟去了一些很厉害的超高层玩家。即便他们知道,他们很可能再也出不去也回不来,他们还是跟着v进去了。因为v在做的不是简单的个人生死的事情,他做的是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们浑浑噩噩,不敢尝试,v开了这个头,某种程度上来说……” 许妙妙看见丁笑顿了顿。 随后,丁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语气柔缓:“告诉了很多人,‘活’的意义。” - 一阵寒风吹过,带着积雪中深深的冷意,刮得人皮肤微疼。 燕危和林情在这里聊了半晌,坐在亭子里许久没怎么动,越坐越冷。 他将双手揣在衣袖里,神情和顺,目光淡然,丝毫没有被林情说的话影响分毫。他呼了口气,仿佛觉得身边的温度都比副本的危险更让他在意。 这恶念,怕是知道他不喜欢寒冷,这几次进入的副本都凉得很。 正面从来没有赢过他,做这些下作又无用的手段倒是乐此不疲,不愧是楼内万千恶念集成的意识。 燕危捂着手,暖和了点,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大致就是我还有林缜鱼飞舟他们载入副本以后获得的身份和任务,还有我们这几天的情况。你和我仔细说说你的情况。” 林情点了点头。 他察觉到了燕危有些冷,兑换了个暖手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不疾不徐地说起了他这几日的经历。 林情和进入这副本里的其他玩家一样,被分散到了一个载入地点,也分配到了独属于他的任务。 他的身份是观音学堂白先生请的带路人,因为熟悉观音镇去往外地的路,所以收了白先生的钱,陪白先生去找一个远近闻名的师。 至于任务,则是弄清楚白先生此行的目的。 这个任务说难,完全不难,说简单,却也并不是很简单——因为林情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玩家,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很显然,他们的任务完全相反。 林情一路陪着白先生朝那个法师居住的古刹而去,那个玩家则在暗处,从没有和林情正面对上,却总是明里暗里对林情和白先生出手,每一次都是冲着白先生而去。他们交手了许多个来回,林情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个超高层玩家的样子。 林情猜测,对方的任务要么是从白先生这边得知一些信息,要么就是直接杀了白先生。他当初就已经大致猜出了玩家之间的对垒,又因为擅于远攻,守在白先生身边,那个人虽然一直在尝试,但基本没有得逞。 林情说到这里,燕危心里便有了数。林情这个任务完全挂钩在白先生身上,明显是他们这个阵营的。而他们是负责带道具的人,林情则刚好补上了白先生要这些道具的原因。 “所以白先生这一趟出门,找这个法师,是为了镇压女鬼?” “是。我在路上就完成了这个任务——白先生一直很忧虑观音镇这几年的邪祟问题,这些年一直在和观音大庙的法师联系,但是观音大庙的法师也解决不了镇子里的事情,他们只能暂时让百姓不要外传,每次都找一些借口,尽量压下这件事情对观音镇的影响。但这样治标不治本……” 林情叹了口气:“所以他联系上了别的古刹的一个师,先是通过书信,从师那边得知了一些需要用到的辟邪的东西,托人带来观音镇,随后他找了我带路,亲自去古刹请师。” 燕危若有所思:“然后你和那个玩家一路交手着到了古刹,结果看到白先生找的那个师死了?” 林情点头:“八九不离十,是那个敌对阵营的玩家动的手。他杀不了白先生,就去杀了法师。” 林情再厉害,毕竟也只是后起之秀。燕危当年失踪之后,他还花了一段时间,才彻底稳住了玄鸟,在超高层玩家中站稳。 会在这种交锋中有所疏漏也政策。 燕危整理了一下思路:“那这样,我们这个阵营基本串成一条线了。我们都是围绕着白先生想要镇压邪祟这件事而来的人,白先生找了辟邪的东西、联系了法师,我和林缜他们带着这些镇压道具而来,你则是陪着白先生出了一趟远门,想把这位法师请回来,连在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清楚了。 如果这一趟林情算无遗策,守住了白先生,又请回了师,他们镇压女鬼的任务会容易很多。 但现在,白先生要的镇压道具都被他们这些玩家带来了,而镇压的法师却死了,使用道具镇压女鬼的任务,就只能完全依靠他们这些玩家来达成了。 “白先生先回去休整了,”林情说,“等他休息好,肯定会来找你们说关于辟邪法器的事情的。” 燕危伸了个懒腰,神情一顿——他感受到了宋承安等人的靠近。 应该是查清了凤仙花牌的事情。 他收回神思,指尖微微摸索着揣在衣袖里的硬币,语气略微下沉:“镇压女鬼的主线很清楚了,我刚才在前厅找到了点线索,让宋承安——你应该认识他,他也进了这次顶层,我让宋承安他们去查那个线索,等他过来,我们可以沿着那个线索去查女鬼有关的事情,再看看需要怎么镇压。” “主线很明晰,我主要担心阵营。那个和你交手的玩家,你有印象吗?” 他算是缺席了一段时间,钟不凡这样在他之后来到超高层的玩家,他几乎都不认识,只能问林情。 林情摇头:“认不出来,我甚至看不出来他的技能是什么。最开始,他用了一个道具和技能,看上去很像我认识的一个超高层玩家,可我还没确定,他就又换了一个风格完全不一样的传奇道具,我实在是认不太出来。” 林情都不认得,那只有可能是更早以前。 ——会是哪个燕危有印象的老玩家呢? 用了一种技能,之后又像是完全换了个道具和技能…… 燕危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可能的名字。 他暂时没提这个想法,只是敛眸,“这个玩家能想到干脆放弃第一个主线任务,不杀白先生,节省时间,转而杀了法师来加大我们的难度,在敌对阵营那里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他们和我们的任务完全冲突,我们似乎必须要你死我活。” 林情果断道:“那便你死我活。” 他话音刚落,小道上前后走来了三个人,正是宋承安等人。 宋承安神色正常,沉默地领头走在前面,于正青紧跟其后,面色却极其不好看,钟不凡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走路都不太专心,差点撞上前方的于正青。 他们看到燕危他们的那一刻,同一时间看向了燕危身边的林情。 就连宋承安,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燕危捕捉到了宋承安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心下觉得哪里不对。 “我们查到凤仙花牌的来源了,”宋承安走到了燕危面前,“方便去一旁说吗?” 燕危眼神不变,他揣着手,缓步踏下凉亭,踏在白雪中,朝着附近一处荒芜的小道走去。 算是同意单独说话了。 宋承安再度看了林情一眼,立刻转身跟上了燕危的脚步。 林情全程都板着一张脸。燕危在时,他的沉默和严肃毫无攻击力,燕危不在时,他的眉目都带着些凌厉的冷。 于正青质问的话都被逼了回去。 钟不凡看着走远到背影彻底消失的燕危和宋承安,心中还在想着要不要开门见山问林情。 那个射箭的人不是林缜。林缜只是一个连八十九层都没去过的新高层玩家,就算厉害还有点疯,若论实力,自然还是不能和于正青这种硬碰硬的。按照燕危那天和他们说的信息,林情和林缜是兄弟的话,林缜本身和林情用的道具一样也说得通。 宋承安又亲口说过,这箭和来自林情手上的箭羽一模一样。 那这个林情还可信吗? 钟不凡和于正青都觉得林情需要暂时排除出他们阵营,就算有可能是有别的疑云,但也需要先弄清楚。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旦不小心完全信赖了敌对阵营的人,那他们基本就是满盘皆输。 宋承安却坚持和燕危一起进来的人不会有问题。 钟不凡沉思半晌,一路上,从查到凤仙花牌的地方赶到这里,他们聊了半天,钟不凡这才和宋承安达成了双方更让一步的结果。宋承安单独和燕危交流凤仙花牌的线索,以免外人听到,而他和于正青则留下和林情试探一二。 宋承安再三强调,他们这是多此一举。 他很清楚燕危的为人。他很久没关注楼内世界,不清楚这一次v到底为什么重新登楼,但他很清楚上一次。 跟在燕危身边的人,就算是敌对阵营,也绝不可能背叛燕危。 宋承安又不知道燕危的事情能不能直接和钟不凡还有于正青说,他只是再三重述林情多半不会有问题,于正青完全不信,钟不凡半信半疑,也没有放下戒心。 所以他只能先去一旁和燕危说话,暂时不让林情听到别的线索,等解决了凤仙花牌的事情再和燕危商量一下林情的情况。 宋承安和燕危渐渐走远,钟不凡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背影,回过头来,张口道:“老林,没想到你也进了这个副本啊,你——喂!!!先斩后奏最没有团结精神啊!!” ——是于正青直接动手了。 燕危和宋承安刚一离开,于正青便几步上前,抬手便掏出了传奇道具直冲林情而去! 林情侧身闪过,手中出现了一把黑色长弓,他拉紧弓弦松开,箭羽射穿了于正青扔来的攻击道具。道具直接被箭身带着往后,“当”的一声刺入墙壁。 他眸光一沉,语气裹着一层不接:“于正青,你干什么?” 于正青冷笑一声,没有继续动手。 钟不凡则走到林情刚才射出箭羽所落下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把看似用处不大的箭羽。 于正青也掏出之前他被偷袭时,对方留下的那两支箭羽。 两个来处不同的箭羽放在一起,竟然一模一样。 林情面色微动,率先开口道:“你们哪来的我的道具?” “愿意承认是你的道具就好,”于正青说,“难怪你一出现,我就被人偷袭了,刚才偷袭我想抢道具的人是你吧?燕危那个小晚辈还是太嫩了点,刚才居然对你没有一点防备。” 钟不凡赶忙道:“先别下定论啊!我们还没和老林说一下情况。” “还用说什么?不是他,那就是他弟弟,我和他们兄弟两本来就有过节,当初还是燕危亲口说的——就算进了顶层副本,之前结的仇也不用一笔勾销。他或者他弟弟选择偷袭我抢道具,是最好的选择。”于正青说着,手中传奇道具再度泛出微白的光,随时准备同林情的箭羽交锋。 林情没动,只是皱眉,十分认真而严肃地说:“我偷袭你干什么?我都和你有仇了,要抢你东西,肯定是正面抢啊。更何况,以你的实力,我偷袭你有点小题大做了。” 于正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钟不凡:“。” 这个重点也是确实厉害了。 第172章 黑海镇棺(11) 于正青确实实力算不上顶尖。 他只是现在楼内世界活着的那些玩家里, 比较早到达九十层以上副本的一个。也正是因为他的实力在超高层中,算不得顶尖,他反而比那一个个闪耀至极的超高层玩家来得保守。 他不敢玩命。 八十九层及以上的副本, 是没有一定的高低要求的,只要有邀请函就能进入。所以他一直来回于八十九层副本,不断地取得九十层以上副本的邀请函,在九十层以上和八十九层直接不断地抬楼降楼,这才活到了现在。 一开始几个开启的顶层副本都无疾而终的时候, 于正青在八十九层和九十层往返求生。 前几年,那个传说中的v声势最大的时候,那些天之骄子和v一起挑战楼的权威, 于正青也完全没有参与。他甚至根本没有见过v, 那次顶层副本就伴随着v的消失而轰轰烈烈地结束。 于正青只是握着个月芒当前的位子, 从不冒失哪怕一点半点。如果不是这次顶层提供了降楼通道,他根本不可能进来。 所以他虽然资历老, 但也就是超高层副本经验多一些,数据兴许比林情高一点。但如果真的生死边缘,他确实未必有林情狠,自然也不太可能赢得了林情。就算是方才,他被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林情的戴面具的人偷袭, 他也确实一直都处于保守的位置,并没有取得上风。 更何况, 林情是曾经跟着v出来的人,是一路登楼而上, 除了和v一起过的那个副本, 拿的全都是最佳玩家的人。 于正青对自己多少心里有点数, 但直接被林情这样点出来, 多少还是下了点面子。 他憋了半晌,把那两支箭往亭子里的石桌上一扔,没好气道:“谁知道你怎么想?偷袭总比直接抢来得容易。” 林情往石桌上瞥了一眼。 他隐约猜到出了什么事,但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没有任何被质疑的生气和愤怒——他没有这个情绪。 倘若林缜站在这里,恐怕会直接拿着箭拽起于正青的衣领打。但林情在这,他只是冷静地思索了一下方才于正青和钟不凡说的话,淡然道:“有人偷袭了你,用的是和我一样的弓一样的箭。” 钟不凡在一旁坐下,趴在冰冷的石桌上,拎着那两支箭羽左看看右看看。 他说:“老林,你这话的意思,是直接否认那个人不是你了?” 林情只是再次抬手,举起了他的弓。 于正青下意识便又要出手,林情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拉弓弦,箭尖一偏,对准了一处虚无的空气。 他轻拉弓弦,漆黑的长箭破过冰冷的空气,带着锐利的风声,“咻”地钉入一旁的枯木上。 “要拿到我的弓箭很容易,”他说,“我的道具是无限再生的箭,所以我从不回头捡我射出去的箭。比如现在,比如这支箭,我不会再去把它收回来。如果我们离开之后,谁路过这里,把这支箭拔下来,那个人就拥有了我的箭。” 他这种使用远攻类型武器的玩家,通常拉弓的时候都会故意甩开其他玩家一些距离,从而加强远攻的效果。 所以就算是钟不凡这种,和林情在副本中打过照面、加入过玄鸟的玩家,也没有近距离观察过林情的长弓。 如此一来,其实只要长弓从远处看,和林情的一样,确实是能以假乱真的。能近距离观察的箭可以捡,弓只需要看上去像,戴上面具,就可以伪装成林情。 ——但拥有伪装的道具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和林情一样的技能,这一点却无法解释。 “这根本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事情,”林情说,“如果我真的要戴面具偷袭……” 他顿了顿,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于正青,仍然不是很想说出“偷袭”这两个字。 于正青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林情收回目光,继续颇为嫌弃地说:“我真的要偷袭他,我为什么还要用我自己的道具?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不凡在林情说话间,也想到了其中关键。他笑了:“你说服我了,虽然不能让我完全放下戒心,但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老林,这些都是各执一词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我们已经不可能交托完全的信任了,甚至包括你手底下那几个玄鸟的后辈。” 不管这是不是别人故意的,说是林情欲盖弥彰打反逻辑偷袭也说得通,说是对方来挑拨离间也说得通。 钟不凡心里清楚,只要没有办法百分百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偷袭于正青的那个人不管是不是林情,他们之间的怀疑种子已经埋下。两方阵营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哪怕是一丝一毫怀疑的种子,都可能拉出巨大的破绽,从而致命。 如果是敌对阵营的人的计谋,那么对方确实成功了。因为他们就算知道这件事可能是个阴谋,也无可奈何。 钟不凡明白他们其实就是在这场较量中输了敌方阵营一筹,略微有些烦躁地把玩着那两支箭,面色微丧。 林情从头到尾神情动也没动,甚至对钟不凡和于正青的质疑毫无感觉,只是说:“和燕危无关。” 钟不凡嘀咕:“你还挺护着。”他平时看到林情就想问v的事情,但现在显然不太合适,他难得没有多言。 林情在一旁坐下,安静地等着燕危回来。于正青在另一侧坐下,死死地盯着林情,显然是担心林情有问题。 这件事情多掰扯也无用,三人心中各有心思,相对无言。 - 无尽长碑下。 楼内世界已经到了晚上,天边星辰高挂,漆黑的长碑刺入夜空,同乌黑的夜晚融在一起,唯有四周围绕的投影明亮非常。 投影中,副本正处于白天,大部分的视角都是满眼的白雪,亮堂堂的晃人眼睛。 整个楼内世界关注的这个副本,副本外的玩家们对目前的发展十分明晰。他们不仅能看到燕危这个阵营的情况,也能看到另一个阵营的进展。 “观音学堂这边的阵营不太妙啊……林情代表着整个玄鸟进去的超高层玩家,玄鸟这边五个人,基本占据观音学堂这个阵营一半了。那个神秘玩家这么一出手,完全割裂了观音学堂这个阵营。” “沈宅这个阵营,那个神秘玩家到底是谁?这一招,够阴。” “这次的顶层副本怎么回事,内耗也太严重了,副本对玩家施压就算了,玩家之间还要争斗。” 有在楼内世界好多年的玩家说:“上一次顶层副本开启也是这样的。但是那一次,好像是因为v带着人进去了,他的目的是楼本身,直接挑战了楼的权威,很大可能是楼为了组织v才分配的内耗副本。没想到这次也是……” 薛晚轻笑一声,看了一眼项赢:“燕危自顾不暇,能不能活到下一个任务都难说,您看上去是输定了。” 项赢没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说:“这才哪跟哪?小孩,别急啊,还早呢。” 他不仅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燕危这一阵营不太看好。越看着,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其他人一叶障目,先认定了v已经不太可能再次出现,自然不会把燕危往那方面想。但他带着这个想法去看,不管是林情的反应,还是宋承安从始至终的态度,都足以看出,这两个众所周知认识v的玩家,对燕危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他们看上去和燕危也只是普通的交流,但是言行举止之间,都是以燕危为主。宋承安资历高实力强,对别人从来都是孤傲非常,唯独在燕危面前,姿态摆得如同一个普通玩家。林情更是管着玄鸟多言,一举一动都带着发号施令的习惯,却在燕危面前总是带着询问和征求意见的语气。 除了那位唯一一个敢明目张胆挑战不可能的v,还能有谁? 这离间看上去简单却无懈可击,但既然是那位,项赢就盲目地相信,那位能解决。 他叹了口气。 薛晚扬眉,笑道:“怎么,您后悔赌了?” 项赢喃喃自语道:“……确实是后悔了。” 后悔当初出副本的时候不够果决,没有选择进入这次的顶层副本。 后悔失去了一次和这位一起追逐终点的机会,只能在这边,做一个看客,在别人关心着阵营对垒的时候,他只关注着燕危和楼之间的交锋。 - 另一头,燕危方才就察觉到了宋承安等人神情不对,虽然带着宋承安往一旁走,感知力却一直悄无声息地覆盖着观音学堂这一片区域,关注着林情那边的情况。林情、钟不凡和于正青三人的感知力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他高,自然无人发现。 刚盯着一会,果不其然那边就发生了状况。 燕危相信林情的能力,也没表露出来,只是留意着那边的动静,表面上却和宋承安走远。 他们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道上停下,宋承安低声说:“你说的那个木牌,我们大致查到了。不难查,稍微问一问就能问到。” 燕危拿出了那个木牌,“你确认一下,是这个凤仙花牌吧?” 宋承安低头,他以往一向等着别人给他递东西,这一回却下意识深处双手,掌心朝上,捧着一般极其恭敬地从燕危手中捧起这木牌。 他仔细看了一圈,说:“对,没错。这个木牌不算难查,它是观音镇一个……咳,一个青楼的牌子,那个青楼叫万花楼,里面的姑娘都是以花为名。而如果是她们的客人,她们有时候就会给这样雕着她们名字的花的牌子,方便客人下次来。” 燕危觉得不算意外。 他这几日明里暗里查的那些死者信息,确实有一些和青楼挂钩。 闹事的邪祟也是一个女鬼…… 难不成,周遭黑漆漆的海水,还有这些会起尸的死者,是和那个万花楼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叫凤仙的姑娘的花牌?” “对,我们可能需要去万花楼才能继续查下去。但在这之前,抱歉……”宋承安把木牌还给燕危,皱眉道,“我之所以需要单独和你说,是因为我怕这些信息被敌对阵营偷走。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意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担心燕危误解,赶忙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于正青遇袭的事情。 “我和钟不凡去得快,道具没有被抢走,但是留下的箭确实和林情的一模一样。所以,我们一会回去,还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燕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钟不凡和于正青的表情那么微妙。 他说:“林情不可能。” “我知道,可能性很低,钟不凡又何尝不知道?但这一出之后,我们谁也没办法完全信任。而且,偷袭的人和林情的能力真的一模一样……” 燕危只是笑了笑。 他端详着手中的凤仙花牌,简单地说了几句关于林情这几日的任务和经历。 “林情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换了两个技能的玩家,他没看见脸。那个人本来就和林情交手了一路,要大致知道林情的道具长什么样子,再拿几支林情的箭,太容易了。至于出手风格和技能的一致……” 燕危眉眼微弯,双眸澄澈透亮。他说:“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技能,能够短时间模仿他见过的其他人。他上九十层很早,很早,比于正青都早……难怪了,我说是谁,能和林情交手这么久也没有露面,而且有这样的决断力,直接放弃杀白先生的任务转而赶在林情他们到达之前杀了法师,原来如此。” 宋承安心中的忧虑完全消散了。 他对燕危是全然的信任,而且燕危既然都能提到这么一个人,那只能说明他们的见识太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模仿别人技能的超高层玩家。比于正青都早的超高层玩家……他们确实不认识几个。 看来林情这件事,就是敌对阵营搞出来的离间计。看上去很简单,也很容易想通,但却很有效,即便他们能猜到这可能是个计谋,却也无计可施。 宋承安很快升起了别的担心:“于正青和钟不凡那边……空口无凭,他们未必能打消所有疑虑。”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见那个人,知道模仿别人这个技能的存在。” 宋承安一愣。 “那个人的行动轨迹其实很明显了。他先是接到了和林情相对的任务,又在林情回来之后,冒充成林情对于正青出手,以此影响我们之间的信任。他之所以模仿林情,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这几日见到的敌对阵营玩家没有几个,比较熟悉的只有林情。这个副本不会公开进入玩家的信息,他并不知道,林缜也在这个副本里。” “也就是说,敌对阵营那边会觉得,这个副本里目前会用一模一样黑色长弓的玩家只有两个——一个是本来就擅长弓箭远攻的林情,还有一个是他们那位可以模仿林情的玩家。” 宋承安眸光一亮:“但其实有三个。只是这个信息,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 那如果敌对阵营那边,连续遇到两个用黑色长弓的人的攻击呢? 他们不知道林缜的存在,见到第一个,还会想到林情,见到第二个会想到谁?会不会也觉得,是那位可以模仿林情技能的玩家,打着林情的幌子对他们出手?会不会怀疑那个玩家是卧底? 燕危挑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敌对阵营用一眼就能看破的离间计,让他们怀疑林情。他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反将一军。 “于正青和林巧表面朋友了那么久,多少对她的技能有点了解吧?我一会让林情和林缜和你一起行动,你也带上于正青和钟不凡。这件事交给你,你让于正青想办法找出林巧定点传送的地方,至少找到一个敌对阵营玩家的行踪,”燕危徐徐道,“不需要做什么,钟不凡规划一下林情林缜的行动路线,让林情先对那个玩家出手,交手几个来回,等那个玩家跑了,再让林缜堵上。能抢到一个道具最好,抢不到也无所谓,反正让他们被林情和林缜攻击过就行。” 宋承安忙不迭应好。 “那你……?” 燕危将那凤仙花牌抛了抛,突然感受到了晏明光就在附近。 他说:“我给林情发消息了,你带着他们去办这件事。我去万花楼,查女鬼。” 第173章 黑海镇棺(12) “我可以冒昧问一句吗?”宋承安骤然道。 燕危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闻言,他脚步一顿,侧身回头看了宋承安一眼。他只是下巴微点, 没有说什么。 宋承安得到了许可, 方才不自觉紧绷的身体总算稍微放松了些。他问:“你这次上顶层……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问那些为什么之类的问题, 以他和燕危的身份, 他们还谈不到那里。而且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只有目的和结果, 才是当下的事情。 前方, 燕危眉眼微弯,笑了笑:“兑换潘多拉魔盒, 许愿一切终结,以楼自身的力量毁楼。” 宋承安怔了怔——这和燕危上一次登顶的目的一模一样。 他当年是看着燕危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直至终点。兜兜转转, 过了几年,他来到终点, 居然意外地和燕危再度走向终点。 燕危说完,已然转身继续往回走去。偏僻的小道没什么人走过,他踏着松软的白雪,在小道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仿若一个安静的过客。 宋承安站在原地, 望着燕危逐渐走远的背影,半晌, 笑着叹了口气。 他这也不知道是赶上好时候,还是倒霉撞上了这个副本。想来,本来进入这个副本的人, 都是冲着这个副本有退路,自己又有点能力的超高层玩家——他也是。但是如今看来,当时应该发生了一些楼和燕危之间的较量,燕危最终还是进了这个副本。 现在看,那个降楼通道能不能找得到都是一回事,这个副本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又是一回事。其他人只当和敌对阵营分出个胜负就行,却不知道,这个副本中最大的较量,不在于玩家与玩家,而在于玩家与这整个世界最大的力量。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本是为了活而进来,结果却要面临着最大的生死考量。 楼还特意安排了阵营之间的对垒,恐怕也是为了耗着燕危。 燕危要行的是大善,为所有人找一个终点,可在这之前,却又要踩着其他人的尸骨上去,放弃这些个人之间的小善。这样的取舍,是否在V那曾经声势浩大的第一次登顶之中就有过呢? 宋承安摇了摇头,摒弃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抬脚,准备去一五一十地完成燕危交代的事情。 - 而此时,楼内世界的投影下,燕危的那句“许愿一切终结,以楼自身的力量毁楼”一石惊起千层浪。 宋承安问的那句话没头没尾,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好像是单纯询问燕危想要干什么。 ——他要干的事情,是挑战楼本身。 “他真的有这个野心!??” “楼不会容忍的吧……虽然说楼看上去一直都只是维持副本的运转,但是我听说过,上一次那个V登顶挑战楼的权威,似乎就遇到了针对。” “不一样吧,V是谁啊?这不能比吧?” 薛晚轻笑:“有野心是一回事,有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项赢说:“拭目以待。” 另一处,丁笑和许妙妙所在的地方,却没有人敢谈论什么——丁笑正站在前头拿着匕首笑着呢。 除了丁笑周围,楼内的其他地方却如同沸腾了一般。 高层玩家们大多不在意低层的事情,他们大多根本没见过燕危,就算是听那些低层玩家说上几句,也不会在顶层投影进行的时候去看燕危从前的副本。而且他们向来站得高,反倒最不相信有人能突然站得更高。 外围,那些不算高层玩家聚集的地方,谈论的内容和最内围全然不同。 “好厉害的野心。我记得他,刚出现的时候抬楼的很快,到了四十九层,突然不见了半年。怎么就顶层了……” “他第一层那个副本我还赌输了。” 宁翼站在人群中,抬头望着遥遥远空上悬浮的投影,冷然的面容微动。她想到了第九层副本中的燕危——眨眼间,对方居然已经在九十九层的副本里,说出要毁楼这样的豪言壮语。 她也觉得燕危的话不可思议,却不知为何,从宋承安的视角中看着燕危的背影越走越远,她不自觉嘴角微微勾起。 更远处,高明挤在人群中,对着投影中的人,自言自语道:“加油啊。” - 于正青坐在小亭中,盯着林情看了半晌。他见钟不凡还在那边整理逻辑,林情则是淡然地等着燕危他们回来。 他很纳闷。 宋承安对他倒是冷淡至极,对那个燕危的态度是要多好就有多好。这个林情,居然也不急着解决玄鸟和他们的信任问题,反而在这边悠哉悠哉地等燕危他们? 这几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于正青立刻坐直了。 这比单独林情有问题还要让他担忧——要在这个副本里活下来,对付鬼怪还不够,还要对付敌对阵营的玩家,同一个阵营却有瞒着他的事情,后果可大可小。 这一瞬间,他骤然有些担忧。如果并不仅仅只有林情有可能有问题怎么办?上次的方法,大家只是核对,也并不能真的完全肯定。如果燕危和宋承安都有问题呢? “我去学堂其他地方看看,钟不凡,你别乱走,免得让林情有机可乘。”他起身,心中打算着偷偷看看宋承安和燕危在说什么,说不定还能找机会偷偷把那个燕危单独拎走去问问——毕竟燕危看上去是他们这些人当中看上去最容易的突破口。 钟不凡满心都是林情这件事,自然随他。林情更不可能拦着他了。 于正青起身便往刚才宋承安和燕危离去的方向走。 观音镇人心惶惶了这么久,学堂一开始,外地来的人多,还热闹一些,但这几天外地来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里的气氛,再加上今天刚莫名其妙死了个人,路上基本都没什么人影。 于正青走出一段路,正想着悄悄找到燕危,前方骤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晏明光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炮,一身清冷的气质仿佛融在了雪中,同周围的白茫茫混在一起。可他周身的冷意却比雪意还要迫人,纵然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于正青也猛地刹住脚步。 他色厉内荏道:“你怎么在这?” 晏明光侧过头来看向他,那双纯黑的双眸中倒映着雪影,冷的让人心底发怵。 于正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晏明光骤然上前,手中长鞭破空而来! 于正青惊骇中赶忙拿出道具应对,但晏明光的动作和力道太快,就这么一瞬间,对方用着近乎碾压他的数据,直接将长鞭甩在了他的身上,带着极大的力道将于正青整个人都打到了地上。 于正青闷哼一声栽到雪地中,眨眼间,晏明光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这人面色不变,刚才的动作似乎也没有消耗他一丝一毫,他轻而易举附身,直接从他的身上拿走了他身上镇压女鬼用的道具之一封棺符。 这是关乎副本成败的道具,此刻轻而易举易了主,他面色大变。 晏明光却只是收回长鞭,看了一眼说中的封棺符,语气淡然:“你偷偷一个人走出来,打的是找机会对燕危出手的主意。收了这个想法,如果你成了拖累他的人,我不介意违反我的原则……” 封棺符只在晏明光手中待了一会,这人便扬手,随意把这个两方阵营都在争抢的其中一个道具往空中一扔。 符咒道具在空中飘出了一个倾斜的角度,晏明光已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于正青赶忙起身上前抓住了这个封棺符,左右看了眼,急急忙忙将这个道具藏回衣袖里。他喘了几口气,这才从方才晏明光带来的压迫感中拔出身来。回过神来之后,于正青已然完全没了给燕危找茬的心思。 刚才那个晏明光一直以来都陪在燕危身边,从不多说什么,看上去只是一个冷淡一点的普通玩家。没想到动起手来,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虽然晏明光没有说完“违反我的原则”之后的话,于正青却已经能想象,对方生气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燕危真的是敌方阵营的人,晏明光一出手就能抢走他身上的道具,又何必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于正青虽然心中不忿,却也知道,晏明光这一手震慑住了他,也直接通过动手让他明白,玄鸟的这些玩家根本不可能是敌对阵营的。 他撇了撇身上的雪水,气恼道:“也不知道这个燕危哪里好,这一个个的……” - 燕危走出一段路,便看到了在前方等着他的晏明光。 “不是说不方便进来吗?”他走上前。 碍于任务,他这两天大半的时间都是见不到晏明光的。此刻看到对方骤然出现在眼前,燕危快步走上前,抬手就要拉住晏明光的袖子。 这人反应比他快,他还没拉上,自己的手反而被对方捂在了掌心中。 “白先生回来了,”晏明光说,“我给他递了拜帖,就进来了。” 燕危“哦”了一声,同晏明光一起朝观音学堂的门口走去。宋承安没过多久就给他发来了消息,说他和钟不凡计划了一番,由鱼飞舟和于正青去探查敌对阵营玩家的行踪,林情林缜两人则负责一个在明出手,一个在暗戴上面具拦截敌对阵营的玩家用来混淆视听。 他这边还没走出观音学堂,宋承安那边居然就安排好了,燕危还有些惊讶——于正青和钟不凡对他可没有多少信任,尤其是于正青,宋承安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 他惊讶之余,听到身侧,晏明光问他:“今天查到了什么?” “接到了一个支线任务,和女鬼来由有关。这个支线任务我觉得非做不可,我们要用道具镇压女鬼,知道女鬼相关的信息肯定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这个支线完成了还能知道双方阵营人数,对我们现在的状态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是不想在和玩家内耗上消耗太多时间和精力。” 他最大的敌人,是那个寄生于楼的恶念,而不是仅仅眼前的这几个玩家。 他们已然走到了观音学堂门口。 晏明光不知为何,脚步微微一顿,说:“知道双方人数?” “嗯对,听提示音的意思,应该是会告诉我,进来的这二十五个人,我们阵营有几个人,敌对阵营有几个人。” 晏明光看着燕危,目光幽然,神色不变。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学堂门口,燕危的注意力完全被门口的人吸引了去。 学堂外的大街上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周围都能看到微微散发的热气,里头似乎待着什么身家不菲的人,连出门的马车里都放着大暖炉。马车前,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在和学堂的书童说着话。 燕危在和晏明光一同走出门的时候,仔细听了一下。 这辆马车似乎来自一个叫沈宅的地方,看这架势就是观音镇这边不错的人家。这位沈宅的主人听说白先生回来了,特意来摆放。可书童言语之间比较局促,说了半晌,委婉地拒绝了这个请求,想来是白先生不太乐意见。 燕危扫了一眼这几人,感知力微微散开,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别的玩家的存在。这辆马车里的人并不是玩家。 他也就稍微留了个心眼,记下沈宅的存在,继续同晏明光赶往万花楼。 观音镇这几年实在不太平,百姓们愿意无事出门的少了许多,一些小的戏台和青楼都撑不下去没了,万花楼是难得还继续运营的一个青楼。所以燕危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稍微找了个当地的百姓问一问,便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万花楼前。 万花楼在偏靠海边的地方,不过所幸并不是完全依着海,周围也都是街市,从万花楼往外看并看不到那漆黑一片的海水,所以黑海并没有影响太多万花楼的声音。作为观音镇最大的青楼,即便是这大雪天,门前也站着好几个待客的姑娘,说话间呼出来的热气都缠在了一起。 燕危原先只想着查清女鬼的事情,今天他是普通状态,和晏明光一起行动比较稳妥,其余的并没有想太多。 可当他和晏明光前后走到了万花楼门口,看到那些的时候,燕危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要查女鬼,就要找和凤仙花牌有关的姑娘。 要找那个姑娘,就要进万花楼。 要进万花楼,就要和门口这几个姑娘说,他们要进去逛逛点几个姑娘。 燕危:“……” ……他这是带着晏明光一起点姑娘来了。 一旁,晏明光仍然神色自若,站得挺直,燕危却目光飘忽,左看右看的。 他突然有些后悔,想找个理由,先去干别的事情,等一个人的时候再来万花楼查。可他和晏明光在走道上那么一站,比一旁的路人不知显眼了多少,门前的姑娘一眼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根本不给燕危掉头离开的机会,便有人走上前,笑着要带燕危和晏明光进去。 晏明光率先迈开脚步,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 燕危无奈,只能认命地也跟了进去。 此刻还在大白天,楼内便响彻着笙歌,最中央的台子上正有几个穿着绯红衣裙的姑娘在跳着舞。台前喧闹非常,周遭白天就挂着彩灯,一层一层往上,亮堂而夺目。 燕危面上带着笑,眼尾勾出几分风流味,修长的手指夹着万花楼的花牌,举手投足间,居然当真有了几分来逛花楼的公子哥的味道。 晏明光一身白衣,在这些花花绿绿中格外维和。他又从始至终神情不变,浑身散发着冷意,长得再俊,周围的姑娘也不敢正眼瞧一瞧。在这种地方,燕危显然让人更乐于亲近一些。 有人凑到他们跟前,直勾勾地看着燕危,问他:“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让我替公子找一找。”话落,这人送了燕危一个盈盈弱弱的笑,往前凑了凑。 燕危表面维持着笑容,实际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进入过这种时代背景的副本,青楼也不是没有去过。只是以前多半都是夜半时分做一些悄悄的事情,顶多翻窗爬墙,从没有这样正大光明进来过。 一时之间,燕危没有回答。 那姑娘又娇怯怯地问:“公子?公子喜欢我这样的吗?还是公子有什么喜欢的类型,这儿什么姑娘都有,我去给你找找……” 身侧,笙歌声中,男人裹着青松雪意般平稳泠然的嗓音骤然响起:“他喜欢安静的,比他高一点,力气大,能保护他的。” 姑娘:“?” 燕危:“。” 第174章 黑海镇棺(13) 那凑过来的姑娘完全被晏明光的答案搞懵了, 偏偏晏明光就算是说这种话,也是一副孤高清傲的模样。姑娘憋了半晌,讪讪地笑了笑:“这、这有点难……” 燕危仍然面色带笑。 他心下只是略微无奈了片刻, 便笑着贴到了晏明光的耳边, 在喧闹的歌声中低声说:“晏老师——啊不,晏姑娘, 你醋了?” 他手搭在晏明光的肩膀上,靠得极尽, 双唇几乎贴上了晏明光的耳垂。就连那上来迎他们的姑娘都愣了愣,不自觉面红耳赤了些。 说话间,燕危的呼吸都洒在晏明光的耳边,暖烘烘的。 晏明光的目光暗了暗, 抬手握住燕危的手臂,轻轻把他带开。这人说:“没有。” 燕危点头, 轻笑一声:“果然醋了。” 晏明光:“……” 几个凑上前想抢燕危这个客人的姑娘围在一旁面面相觑, 她们隐约能看得出来这两位之间似乎有些不想正常一起来逛花楼的朋友, 却又觉得不对劲——那种关系的人,一起来逛花楼是干什么? 她们踌躇着不敢向前, 晏明光只是扫了一眼那几个衣着鲜丽的姑娘,目光落回燕危身上。 他敛眸看着燕危, 线条分明的轮廓在花楼烁亮的光影下格外立体,同这周围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 其实并不仅仅是在这种地方。即便是在其他副本中, 尸山血海, 抑或是百鬼横行中,晏明光都是截然不同的那一个。他看上去孤高、清冷, 却不似宋承安那样的高傲, 而是遗世独立般的独树一帜。 宋承安那样的人, 之所以让人觉得傲,是因为他看不起很多不如他的人。 晏明光的傲气,全然是因为他面前的人总是会觉得相形见绌。他看得太淡然,反倒让被他看着的人觉得自己太过狭隘。 不管面前死过多少人,晏明光的原则和底线永远存在,他永远不会对别人生出恶意,而是从善意出发待人。 ……就是有些口是心非,明明做事是光明磊落的一套,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另一套。 所以燕危很喜欢在这方面逗晏明光。只是这一次登楼,晏明光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样,重来一次,有些地方所思所想不一样了。以往这种时候,晏明光的强势会更明显一些,而不是这样内敛而收束,只是旁敲侧击地吃了点醋。 若是以前的晏明光,此刻都已经拽着他的手往房里走了。 他想着便说了出来:“……你怎么越来越闷。” “燕危,”晏明光目光微动,“你是希望我当着她们的面做点什么?” 燕危微微抬眸,对着晏明光的视线,一时间那些想要调笑晏明光的话语都被噎了回去,他费尽心思掩饰的局促反而全都显露了出来。 晏明光的嘴角似乎勾了勾,“紧张了。” 燕危:“……”无法反驳。 他甩开晏明光的手,回过身来,拿出那从死者遗物中翻出来的凤仙花牌,说:“我找她。” 万花楼的姑娘,这种牌子都很多,大多来过的客人都会有几个方便认人。他一拿出来,那几个姑娘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其中一个道:“我帮公子去喊。” 她们又看了看晏明光,见晏明光一句话也不说,彻底放弃了,去帮燕危喊这凤仙花牌的主人。 临了,晏明光还拿出了身上的银钱,给那几个姑娘一人一份足够赎身的钱财。 那几人赶忙收过,纷纷道谢,给燕危跑腿跑得更勤快了些,瞬间便没了人影。 “他们只是副本中活着的nc罢了,”燕危说,“这你也救。” “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副本是全部。” 燕危笑了笑:“对于她们而言,我们或许才是过客。” 不过一会,一个穿着花楼里那些侍女服饰的姑娘朝他们走了过来。这女子看着不算年轻——至少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不算年轻,约莫有近三十岁,脸上的妆虽然稍稍遮掩了一些年岁,但她容貌着实一般,在这花楼里太不起眼。 待走到燕危两人面前,这女子说她叫阿玉,是万花楼里一个做杂活的。凤仙现在正在房里,由她带他们过去。 这凤仙花牌果然对应着一个万花楼的姑娘。 燕危和晏明光跟着阿玉上了两层,越往上人越少,整个走道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但这花香很杂,像是楼里所有姑娘用的胭脂水粉味道都堆在了一起,燕危仔细闻了闻,已经闻不清这些香味里究竟有什么了。 阿玉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去凤仙的房间。 燕危观察了片刻,只觉得这楼上住着的姑娘们似乎都比较安静,有点像…… 有点像观音镇神经兮兮的百姓。 其余他看不出什么,收回神来,假装随意地问前头的阿玉:“凤仙这两日忙吗?” 阿玉回过头,说:“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大好,除了特意来找她的客人,她基本不出去,算不上忙。” “心情不大好?” 阿玉脚步顿了一下。他们刚走上三层,阿玉在台阶最上方停下,神情颇为忧愁:“沈员外前几日说要接姑娘走,从那日起,姑娘就不太开心。” 燕危皱了皱眉。 沈员外? 他想到了之前在观音学堂门口,前来拜访的那辆马车,自称来处便是沈宅。这个沈员外能随随便便就接一个花楼的姑娘走,想来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家。难不成就是那个沈宅的主人?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低声说:“我载入副本的身份家世很好,住的地方只有几户显赫人家,那个沈宅就是其中之一,沈员外确实是沈宅的主人。但是这些宅子占地辽阔,比邻的宅子都隔得很远,我没有去沈宅看过。” “这个沈宅有问题。”燕危说。 观音学堂门口出现就算了,现在又和这个万花楼有关系。而且从阿玉的表情还有凤仙不高兴来看,沈员外显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他三步两步跟上,做出焦急的模样,接着问:“沈员外什么时候说的?我……我也想给凤仙赎身,前两日没来,怎的现在沈员外说要接她了?” 阿玉不疑有他,答道:“公子来迟一步了,后天沈员外就会来楼里接几个姑娘走。公子要是真有打算……” 她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在这里做活做了这么久,沈员外想要买的姑娘,哪次没有成功过?他家经常抬走姑娘的尸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谁也不想去啊,但沈员外家大业大,哪次有谁真的能不去的?凤仙姑娘也不想去啊,但她人微言轻,能怎么办?”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明白这些话里面藏着的信息。 这个沈员外经常买风尘女子回去凌虐,有时凌虐致死了,也就是把尸体抬走葬了而已。而他们现在要找的这个凤仙就是其中一个被沈员外看中的姑娘。 他们说着,已然绕过一条长廊。 楼上这些弯弯绕绕的地方没有天光,即便是大白天,都是黑的,只能靠两旁的烛火照亮。走道两旁立满了烛灯,却反而照得更亮了些。 燕危看见阿玉反而低下了头,特意避开了烛光照影,低着头,将她的脸埋在阴影中。 想到这女子的相貌,还有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燕危心下明了。他语气随和,嗓音明晰道:“有时候,长得好看反而是祸事。” 这女子虽然相貌普通,在这万花楼中和那些姑娘比逊色太多,是扎进人群里都不起眼的五官,但在这种地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阿玉听他说完,仍旧低着头,只是说了声:“谢谢。凤仙姑娘的房间就在前——” 一声尖锐的喊叫声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走道上,一个披头散发、穿着颜色华丽衣裙的女子骤然跑了过来。她满脸的惊恐,步履匆忙,口中还在喊着:“救命!!别过来!!” 她只是不要命地往前跑着,根本没有看到前方有人一般。燕危一回头,眼看这女子就要撞到他身上。 晏明光拉了他一把,燕危顺势侧身让开,前头的阿玉也立刻往一旁推开。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些青楼的仆役。 她跑得毫无章法,不过片刻,刚跑过燕危等人面前,那几个壮实的仆役便追了上去,从左右将人牢牢压住。那女子挣动着,本来就披散的头发变得越发凌乱,口中喃喃自语道:“她、她……不要,不要过来……” 那几个仆役似乎已经见惯了,面不改色,压着那女子便往回走,其中一个还来燕危两人面前道:“抱歉,打扰两位了,她疯惯了,今天我们一时没注意让她跑出了房间。” 道歉完,这人才和另外几人赶忙拖着这疯癫的女子离开。 燕危还没问,阿玉便说:“她也是咱们万花楼里的一个姑娘,之前……就和镇子里一些其他人一样,说是撞了邪祟,得了失魂症。” “原来如此。” 燕危想起他载入副本第一天见到的姑娘。当时是在死者的对门邻居家,那是一个寡妇家,本来祖孙三代相依为命,结果那老妇的女儿说是撞了鬼疯了,他们当时还看见那疯了的女子惊慌跑开,就和现在看到的这个姑娘一模一样。 都是撞鬼给吓疯了。 观音镇那邪物似乎对年轻女子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兴趣,死的大多都是壮年男人,虽然有一些老弱妇孺,但都只是少数。女子撞见了那玩意,多半是疯了。 像是没了魂一般。 阿玉对他说:“公子莫要吓到,她就是疯了些,不会伤人。” 燕危摇头:“不会。” 阿玉已然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间亮着灯的闺房前,房门上挂着一个和燕危拿到的那木牌一模一样的凤仙花牌。 “姑娘,”阿玉敲了敲门,“有客人。” 燕危回头,看了晏明光一眼。 凤仙这边需要问问情况,但刚才那个得了失魂症的姑娘,也得看看怎么回事。 男人对他点了点头,轻声和他说:“出事立刻喊我。” “嗯。” 晏明光转身,悄无声息地沿着刚才那几个仆役拉着女子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阿玉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回过头来看他,这才发现晏明光不见了,惊道:“那位公子呢?” 燕危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 花楼本就不是什么多干净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燕危理由找的随意,阿玉却也没多问,和他说:“平时我敲这几下,姑娘就会开门,今天不知怎么了,可能是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好,睡死过去了。公子可否在这稍等片刻,我再喊一喊?” 燕危听她说着,感知力便已经放开,稍稍探了探这周围和这间房里。 房里似乎没什么活人的呼吸声,周围的花香味中似乎还掺杂着非常细弱的血味,但这门却是从里面锁着的。里头安静得可怕,却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 阿玉还在敲门,燕危提醒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阿玉一愣:“不会吧……” 她想了想,觉得凤仙这几天确实因为被沈员外看上的事情心情不太好,赶忙去找了楼里的仆役。 燕危站在一旁等着,凤仙的房里一直没有动静。 不一会,阿玉带着几个男人过来了。几个男人用力在门上撞了几下,终于撞断了门闩。 阿玉惊呼:“姑娘!!!” 燕危顺着阿玉的目光往里看,才看到凤仙正趴在桌上,一只手耷拉着,手腕上鲜血缓缓下流,已经近乎凝固了。桌上放着一把沾血的小匕首,而地上、桌上都已经被血迹晕染了大半。 几人立刻冲了进去,拉起凤仙的身体一看,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阿玉顿时面色惨白。 花楼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对这种事情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那几个人立刻去找了管事来处理这件事,一时之间,燕危和阿玉站在走道的一旁,花楼的管事和几个仆役进进出出的,周围还时不时有几个姑娘悄悄地来看上一眼,随后又担惊受怕地跑开。 这种场面对燕危来说着实温和得不行,他平静地打量了一下凤仙的尸体,又看了看房内的环境,大致明白了这姑娘确实是自杀的。结合阿玉所说的,凤仙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因为被沈员外看上,显然凤仙是直接用自尽来逃避被沈员外买走这回事。 这沈员外凌虐女子的名声是有多可怕,让一个花楼的姑娘都害怕到自尽了? 那穿着红色长裙的女鬼多半和这个万花楼有点关系,而这个沈宅的沈员外又经常在万花楼买姑娘,还经常把人凌虐致死…… 白先生那样一个霁月清风而又温和的教书先生,居然直接对这个沈员外避而不见,再加上白先生是请他们这个阵营的玩家来镇压女鬼的人,难不成……这个沈宅就是另一处? 眼看花楼的人动作利落地处理起了凤仙的事情,燕危看了眼被管事留在这等着问话的阿玉,语气十分伤心地低声问:“阿玉姑娘,凤仙姑娘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被沈员外买走,也不一定会死,但眼下可是直接人都没了。” 阿玉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吓得一个激灵,这才紧张兮兮地说:“我听说,沈员外玩人的花样……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了。” 燕危本就气质随和,在这种让人心慌的时刻,他仍然神情温和地站在一旁,缓和了不少阴沉的气氛。阿玉似乎没太大的戒心,接着和他说:“这么多年,沈员外来我们楼买走好些姑娘,就两个回来了,回来之后人都废了。姑娘们人微言轻,来来走走的,也没几个人在意,也就是公子今天刚好要来找……哎,这才碰上了。姑娘们是谁也不想被沈员外看上的,凤仙姑娘前两日也念叨着还不如一死了之,没想到她真的……” 燕危见她越说越怕,根本不像是惋惜,反而是在慌张。 他试探道:“那些姑娘,死得不甘心吧……” 阿玉面色煞白,支支吾吾道:“这、这谁会死得甘心呢……” 燕危又提了几句,阿玉却不再多说——但他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明白。楼内世界的副本,鬼怪大多都是根源于人心中所不可得,亦或者是贪嗔痴恶心不甘。副本的核心就是这些脏东西,而这些脏东西或者邪祟的根源,便是怨。 怨气与不甘所在,基本就是副本的问题所在。 万花楼这几年悄无声息死在沈宅的姑娘,已然足够拥有这么大的怨与不甘了。 他想着,晏明光那边也给他发来了一个消息:【你在哪?】 燕危:【我还在凤仙房间这边。凤仙自尽了,我估计那个学生的死确实和这个花楼有点关系,但他应该只是凤仙的客人,和凤仙关系不大,真正有关系的线索应该是那些被沈员外凌虐致死的女子。】 【我这边查到了一个万花楼女子的线索,现在回来找你。】 【好。】 片刻,花楼的人悄悄地收拾完了凤仙的尸体,周围几间房还没有接客的姑娘出来看了一眼,便如同阿玉一般,神情惶惶地回了房。万花楼来处理事情的几个人神色都不太好,言语间,在意的不是凤仙的命,而是忧虑过两日该怎么和沈员外交代。 管事的还担心影响楼下的营生,特意过来和燕危赔罪,希望燕危能瞒下这件事。燕危本意也不过是来查线索,自然不在意这些生意不生意的。他点头应好,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的太过随意,那管事的反而不太安心。 对方觉得燕危是个来逛花楼的客人,又想着给点甜头让燕危封口,在燕危敷衍的答应中,那管事招呼旁边的下人去办了件什么事。燕危反正在等着晏明光,也就心不在焉地同对方说了几句话,待到那下人回来,手中却捧着一大堆的木牌。 燕危:“?” “惊吓到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这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希望公子别传出去。”那管事笑着,将这些雕刻着各种各样花朵纹路的木牌一股脑递给了燕危,“这些权当是歉礼,我们这只要有姑娘的木牌,就能进姑娘的房间。这些是楼里所有姑娘的木牌……” 这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保准让公子下次来心满意足。” 燕危:“……” 这些木牌居然还被这该死的副本认定为了副本内限定道具,不能存入黑戒中。 燕危:“…………” 晏明光回来的时候,燕危正站在走道的一旁,整个人埋在闪烁的烛火灯光中,手中抱着一大堆雕刻着各种各样花朵纹路的木牌。周围有些姑娘总是偷偷看过来,目光落在燕危手中的木牌上,期待着他从里面选中其中哪一个。 燕危全当那些故意在他眼前晃悠的姑娘是空气。 他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澄亮的双眸闪了闪,先发制人,低声说:“我想点的姑娘不在这里面——我喜欢安静的,比我高一点,力气大,能保护我的。” 第175章 黑海镇棺(14) 晏明光走上前, 垂眸看了他手中的木牌好一会。 燕危眼神飘忽,愣是没好意思和晏明光的目光对上。他左右看看,那些偷偷在旁边看着的姑娘们也走了, 不知是不是被晏明光冷淡的气场吓的。 观音镇闹祟了这么久,花楼里又刚刚自尽了个人, 万花楼楼上这些姑娘的闺房本就大多颇为沉浸, 晏明光一来,这块更是没什么人刻意走动。周围静悄悄的,底下的丝竹声一点点冒上来, 飘渺朦胧地卷着周遭的烛光。 晏明光也不说话,目光从木牌上移到了燕危的脸上。他似乎在看着燕危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 燕危不敢对视,垂眸半晌, 也没听到晏明光说什么。 花楼中弥漫着熏人的花香,混杂在一起, 冲的人心猿意马。 燕危手里抱着这么一大堆烫手山芋,快遭不住了。他喉结轻滚, 张了张口,还未开口,身前却传来一声淡淡的笑。 晏明光的嗓音总是仿佛挂着雪的青松, 低沉却夹杂着冷调。这一回却仿佛润上了一点春意:“你怎么就不多喜欢点东西……” 这话像是带着笑的调笑,却又似乎有些无奈。 燕危听得愣了一下, 方才的不好意思都忘了, 手中捧着这些姑娘的花牌, 抬眸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什么?”他说。 这是吃醋呢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他为什么没太听明白? 晏明光纯黑的双瞳倒映着燕危的身影, 眸光中的烛火如同璀璀星辰般晃动着, 透不出什么情绪。 晏明光又说:“走。” 燕危同一时刻也骤然收回了飘荡的心神——他感受到了一股诡谲而阴邪的气息。 周遭的花香似乎浓郁了许多,夹杂了些许燕危熟悉的味道……是那晚女鬼朝他动手时的花香! 燕危微微闭上眼,感知力散开,凝神听着,似乎听到一处地方正穿来着那些旖旎的男女之间的声响。那里正是花香飘荡之处。 他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朝他点了点头,他再也顾不上手中这些花牌,手中一样,木牌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晏明光拉起燕危的手,瞬间消失在了这片花楼里。 他们如今连镇压女鬼的方法都不知道,那么多个道具也只有燕危和晏明光身上这两个,明目张胆地和脏东西对上并不是明智之举。这一点不用燕危说,晏明光自然也知道,他用着技能,带着燕危,顷刻间出现在了离万花楼几条街之外的一个无人小道上。 这条小道颇为偏僻,再往前便是诡异的黑海,百姓们除了送葬和接人基本不去。他们两人凭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燕危眼前景色一晃,待到站定,看到的便是静谧的小巷。 晏明光仍然抓着他的手。 燕危指尖轻轻按着晏明光的手背,不自觉地微微摩挲着。他仍然觉得晏明光方才说的话有些奇怪,甚至触碰了他那隐隐约约觉得被隐瞒的感觉。 但他看着晏明光,最终把继续询问的话咽了回去。 晏明光要是真的想说点什么,早就说了,不会等到他问。询问是最没有意义的举动,不如他自己来找答案。 他已然有了些眉目。 燕危收回目光,视线扫过晏明光时时刻刻戴着的那燕子项链,眸光微敛,恢复了一切如常的表情。 “学堂里今天死的那个人,”他说,“是来万花楼的时候着了那个女鬼的道吧?” 晏明光轻轻点了点头:“八成是。” 这些年来,以那种诡异方式死去的死者,大多都是突然死在了房里或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的地方。而且他们死了之后,尸体腐烂得很快,不过一天就会长满尸斑,还会浑身青紫僵硬,在棺材里都会突然起尸。 之前燕危推测,他们不是在死亡的那一刻着了那个女鬼的道,而是在更早之前。只是邪祟在他们体内吸取精气,到了一定的临界点,那些人才会突然死去。 女鬼作祟的方式,燕危体会过——那是不可言说的男女之事,让人不知不觉沉陷其中。 万花楼这种地方,那些人来了这里,迷迷糊糊间,也不会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和人办事,还是在和鬼办事。而那些人自己都没发觉,回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突然死亡,再加上还有一些出事的老弱妇孺,观音镇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想到万花楼这里。 现在看来,那些同样诡异死亡的老弱妇孺,亦或者被吓到得了失魂症的那些人,多半只是女鬼的障眼法,只是回了扩大死者的范围,让人以为女鬼无处不在。再加上一些死者的邻里也出了事,百姓只会以为是死者家里闹了邪祟。 这一点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暂时没有什么疑虑。 但这女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主要对万花楼的男客下手?和那个阿玉口中算得上是凶神恶煞的沈宅有什么关系? 燕危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说:“我刚才跟着那个得了失魂症的,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说着,顿了顿,却没接着说下去。 燕危眨了眨眼,“那和你知道的拼在一起,我这个支线任务应该就差不多了。所以这个女鬼——” “先回去说吧。”晏明光神色如常,这句话的语气却有些急促。 燕危本想着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确认人数,但晏明光要先拖着回去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能进这个副本但超高层玩家,谁都有点底牌,要是有谁在暗处偷听到他们的说话就不好了。 只是……这人以往并不是这么小心谨慎的人,这次反而主动要求回去再说……? 燕危总觉得晏明光不太对,但晏明光从头到尾都举止正常,他根本找不出哪里不对。 他只好说:“行。” 他们携手回了观音学堂。 路上,燕危又遇到了两个送葬的队伍,整个观音镇都弥漫着人心惶惶的气息。 回去之后,燕危特意去了林缜几人的房间看了看,房间里都没有人,应该还在办他之前交代的事情。不论是找出敌对阵营玩家的踪迹,还是不留痕迹地让林缜林情相继出手还全身而退,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这么快回来也正常。 他给林情和宋承安分别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千万不要内讧,合作完了立刻回观音学堂同他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随后,燕危带着晏明光,回了他自己在观音学堂的房间。 他们在床边挨着坐下,燕危抱着晏明光的手臂,看这人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幅叠起来的画。 这人动作慢吞吞的。天光从纸糊的窗户上渗透而入,微尘在光晕中摇摆,光线勾勒出晏明光侧脸的轮廓。燕危盯着对方的手,看他慢条斯理地拿出画,摊开画都摊了半晌,注意力不自觉便转移到了晏明光的脸上。 稍微看了几眼,燕危不自觉便往晏明光的下颚上亲了一下。 他们以往经常在危险的副本中这样挨着分析线索,这样的动作燕危不知做了几次。他亲完,自己都没反应,晏明光却率先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个副本很危险,”男人的嗓音平稳肃然,“收敛一点。” 燕危:“?” 之前是谁在列车上都收不住的? “口是心非,”他嘟囔了一声,“伪君子。” 晏明光没反驳他。 燕危:“这幅画是什么?你怎么还没打开。” 他急着知道双方人数以确认阵营问题,晏明光倒温温吞吞的。燕危等不住,伸手把那画拿了过来 摊开之后,一个由工笔描成的女子画像映入眼帘。 这画像没有上色,只有纯粹的黑色线条。女子的衣裙很长,款式却十分质朴,往上看,发饰更为素雅,甚至看上去和男子的束发差不多。 她眉目含笑,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嘴角勾起,跃然纸上的貌美面相充满了温和的笑意。 画这幅画的不知是谁,简简单单的描线就画出了这女子飒然中带着温和的气质。走笔清雅,笔势却如风。不论是从画这画像的人的画技,还是这女子本身的容貌来看,这画都说得上是绝色。 但燕危拿在手中,指尖冰凉的触感仿若深夜中的阴诡,森然而怵人。 周遭本就冷而静,他盯着看了几眼,感觉更是森凉。 燕危将这画合上,听着晏明光说:“她叫姜静云,死了五年,这幅画是我在她房间里找到的。” “万花楼没把她的房间给别人?” “没有,因为她死后,有些人说在夜半时分见过她。我们看到的那个得了失魂症的女子,也是说着看见姜静云被吓疯的。所以那间房没人敢住,被封锁了起来。” 燕危只问:“房间里有她生前穿过的衣服吗?什么颜色?” “红色。” 对上了。 燕危收好那幅画,听晏明光说完了事情的始末。 方才他留在凤仙屋前探听沈员外的事情的时候,晏明光跟着那些抓得了失魂症的姑娘回去的人走,发现那个姑娘路过一间上了锁的屋子时突然大喊大叫,甚至险些挣脱了抓着她的仆役。但过了那间房,那女子的状态就好上许多。 那些仆役们也是,路过那一间的时候走得极快,神情紧张,似乎害怕被什么晦气的东西缠上。 晏明光直接开了锁,进那间房查看。 房内很多地方都落了灰,门一打开就是灰蒙蒙的,没有烛光,只有扬起的粉尘到处飘。 他在房内的抽屉里发现了很多这样的画像,还有一些诗书,衣橱内挂着的衣物要么是朴素之极颇为利落的衣袍,要么便是大多为红色的女子衣裙。靠墙的桌上还摆着一大堆和凤仙花牌那种差不多的木牌,只是木牌上空无一物,似乎还没来得及刻字。 晏明光拿了这幅画出来,花了大笔的银钱,找万花楼内一个年岁较长的杂役问清楚了这女子的事情。 姜静云不是那种从小被买进花楼养大接客的姑娘。她有自己的姓名,家世虽然不是顶尖的好,但也算得上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她还和其他女子不同,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诗词歌赋,诗书文章,比一般女子来得夺目一些。 偏偏姜家在五年多前出了事。 这一出事,姜静云不仅父母双亡,家财破败,她自己也被卖到了花楼,一朝沦入风尘。 沈员外垂涎姜静云已久,姜家的败落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沈员外的手笔,姜静云刚被卖入万花楼,沈员外便花了万金把人买走。当时来买姜静云的不止他一个,据说有些观音学堂平日里天天之乎者也的书生都来了,可惜沈员外出手太高,最终还是沈员外拿走了姜静云的卖身契。 姜静云在万花楼不过待了几天,花名都没有取好,花牌也没有刻,就被接去了沈宅。 没过几天,沈宅的仆人便泄了口风,说姜静云死了。 花楼姑娘的命不是命,姜静云死了也就死了,沈宅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处搜刮貌美的女子。但万花楼里开始有人撞鬼,说是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长发女子在楼里晃荡,燕危在万花楼里撞见的那个失魂症的姑娘就是那时候给吓疯的。 万花楼请人来做了法事,这件事情就压了下来。 后来虽然观音镇开始出事,但是出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也不是死在这个青楼里,大多都是在家里突然死亡,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主动联想到万花楼有关的事情上。 燕危抛着手中的硬币,说:“观音镇周围黑海的邪气来源,就是这些非正常死亡的百姓,他们都和姜静云有关。这个姜静云的死又是沈员外的仇……我们要镇压的是姜静云的怨魂?” 燕危话音刚落,副本的提示音在所有与他相同阵营的玩家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所属阵营中有玩家完成支线任务——获得大部分莫名死亡的死者的死亡原因,查出观音镇黑海怨气来源。该支线任务对主线进度有所助益,完成该任务的玩家获得3进度奖励,该阵营其他玩家获得2进度奖励。] [恭喜玩家所属阵营获得支线任务奖励——双方阵营人数。] [该副本载入玩家总人数:25人,您当前阵营人数:8人。] 燕危听完提示音,下意识瞥了一眼晏明光。 八人……他、晏明光、林情和林缜、鱼飞舟、宋承安、钟不凡、于正青,正好八个。似乎没出什么错。 方才晏明光吞吞吐吐慢悠悠的样子,像是不想让他完成这个支线任务一样,他还以为…… 兴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 沈宅外。 刚完成了围追堵截的林缜手中箭羽随手一扔,笑了一声:“哇哇哇不会吧,25个人我们才8个?十七比八,玩这么大啊。” 林情只是说:“意料之中。箭不要乱扔,他们有人能模仿我们技能,我们的箭尽量不能再给他们拿到手。” 林缜摊手。 鱼飞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把箭捡了起来。 - 沈宅内。 好些个玩家围在一间客房内,争吵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方才连续出现的两个使用林情技能和道具的人,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掰扯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吵越严重。 若是仔细数上衣数,这里头除去已经死了的孟琳,把林巧包括在内,一共有十六人。 一个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也坐在其中。 耿梁虽然看不见,但他的技能天然让他的感知力联通着五感,感觉得到其他几人面色已经极其不好。但还没到完全内讧的地步,作为成功潜入这个阵营的卧底,林情那边既然提供了这样一个绝佳的反杀,他不扩大效果着实是浪费。 他找了个机会,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话,骤然没了声音。 [……该副本载入玩家总人数:25人,您当前阵营人数:8人。] 耿梁:“???” 按照这个提示音说的,他混入的这个敌对阵营,应该总共有十七个人才对。 孟琳死了,也就是说这个阵营该有十六个人。 他们这里确实有十六个人没错…… 可他是卧底啊!! 第176章 黑海镇棺(15) 副本外。 这一次的‌顶层或许是因为开‌启的‌方式与众不‌同, 进去的‌玩家多半都不‌是太过敝帚自珍的‌人,玩家主视角都开‌了个‌七七八八。楼内世‌界千万玩家们看着‌这些视角,近乎同时看着‌两边阵营发生的‌事情。 耿梁的‌视角也开‌着‌。 他一开‌始载入副本的‌时候,身边就几乎是沈宅阵营的‌玩家。 即便恶念恨不‌得燕危处于绝对的‌弱势, 但副本始终有一个‌公平的‌原则。沈宅阵营的‌人数差不‌多是观音学堂阵营的‌两倍, 但是相对的‌, 沈宅这十几个‌玩家面临的‌任务难度也高,而且一开‌始就需要‌应对沈宅里远超其他地方的‌怨气。 另一方面, 每一方的‌阵营, 都有一个‌初始载入处于敌方阵营的‌玩家。 燕危那边, 林巧就是处于这个‌位子。她虽然和宋承安还有于正青载入的‌地点‌和时间一样, 但她其实是沈宅的‌阵营。 耿梁是观音学堂阵营的‌, 但他的‌载入地点‌却是沈宅。 和林巧一样, 耿梁干脆顺着‌自己的‌处境,假扮成了沈宅阵营的‌玩家,卧底在了沈宅。这个‌阵营同样也经历过排查卧底的‌阶段, 只‌是燕危那边, 林巧被燕危揪了出来,而沈宅这边,耿梁做了不‌少手脚, 成功混进敌对阵营。 副本外的‌玩家在他的‌视角,清清楚楚地看着‌耿梁是怎么混入沈宅阵营的‌。 此时此刻,副本内,观音学堂阵营的‌玩家得到了双方阵营人数, 副本外的‌玩家同样也都知道了阵营人数。 “这不‌对啊……观音学堂那边,以宋承安为首,已经八个‌人了, 再加上卧底在沈宅的‌耿梁,九个‌人,和副本给的‌数字不‌符合。” “副本给的‌数字不‌可能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有可能是人。” “我和耿梁想的‌一样,观音学堂那个‌阵营有一个‌卧底。双方各有一个‌混进了对方阵营里,所以两边看数量都一样,但其实都混入了敌对阵营的‌人。但沈宅这边混进去的‌人是耿梁,这很‌明显,本来当卧底的‌林巧也被发现了,观音学堂那边哪个‌都是真心办事的‌啊?” “……” 交谈声中,丁笑叹了口气。 她记得的‌东西不‌多了,但关于晏明光的‌那些事,和燕危曾经的‌一些过往,她却记忆犹新,记得有时候比她自己一些重要‌的‌过去还清楚。 “丁姐,”许妙妙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这个‌双方阵营到底是怎么回事,燕危那边没‌有一个‌人像卧底啊,总不‌可能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走错阵营了吧。” 丁笑摇头:“他知道。他就算知道,他也永远只‌会站在燕危这边。” - 得知阵营人数之后,学堂里的‌书童来敲了燕危房间的‌门,说是白‌先生差不‌多休整好了,和燕危他们约明日谈一谈观音镇的‌事情。 林情他们还没‌回来,燕危帮忙应下,书童给他们留了个‌时间便离开‌了。 燕危合上房门,回神,瞧见‌晏明光正坐在床边,抬眼看着‌他。 晏明光的‌眉目天生便是冷的‌,瞳色很‌深,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潭。但他看着‌燕危的‌眼神却总是柔软温和的‌,目光总是死‌死‌地挂在燕危的‌身上,仿佛一个‌不‌留神,他会跑了一样。 这一次重来,晏明光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 但燕危却觉得,晏明光看他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很‌多。 不‌是相处中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而是刻意、强烈地看着‌他身上的‌每一处。 这样的‌目光,反而像是一种最后的‌缱绻,仿佛每一刻每一秒都是珍贵,仿佛此时不‌看便没‌有了什么机会。燕危以前还小的‌时候,偶尔遇到亲人离世‌前的‌弥留,就总是会碰到这样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太过绵长而缱绻,他回过身时,晏明光仍然这样看了他一会,这才收敛了眼神。 他愣了愣,抬脚走到晏明光的‌面前,双手搭着‌对方的‌肩膀,低头,额头抵上了晏明光的‌额头。在燕危关闭了投影视角的‌时候,男人顺势抱住了他。 燕危心里的‌不‌踏实愈发严重。 阵营的‌人数明明确定了,恶念几次三番的‌诱惑劝说也都被他打了回去,一切都在各种意外中按部就班着‌。怎么反而越来越不‌踏实了? 他说:“晏老师——” 晏明光已然堵住了他的‌嘴。 温热的‌感觉自唇边而来,点‌燃了燕危浑身的‌热度。 日头从中央缓缓西垂,地面上的‌雪近乎没‌有消融,散着‌刺眼的‌白‌。光线在白‌雪的‌映射下格外朦胧,又‌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洒进来的‌时候,周遭都是浮动的‌微尘。 花楼里那些迷离的‌香气带起的‌情丝终于在这一刻迟缓地到来。 - 林缜连着‌敲了十几下的‌门。 里面明明有人的‌动静,燕危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他发了消息,敲了门,里头就只‌是传来一声急促的‌“稍等”。 这种时代‌的‌门窗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根本不‌具备任何封锁能力,他稍微大力一点‌,或者从窗口破开‌,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去。林缜敲得翻了,抬手就要‌撞门,身后林情神情漠然地抬手拽住了林缜的‌头发。 “嗷嗷嗷哥!!!” 林情:“等着‌。” “行‌行‌行‌。” 过了一会,门终于打开‌了。 晏明光穿着‌一身周正的‌白‌衣,外衫却颇为随意地披着‌,看上去出来得十分匆忙。 他神色如常:“隔壁是谁房间?” 鱼飞舟答:“左边是我的‌,右边是林缜的‌。” 晏明光走了出来,回身缓缓合上房门,说:“先去你房间谈。” 他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意见‌,自己率先转身朝着‌鱼飞舟的‌房间走去。林情第二个‌木着‌脸跟着‌,鱼飞舟和林缜本来就无所谓,立刻紧随其后。宋承安对这两位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异议,抬脚就跟。 于正青憋了半天,想到晏明光之前那一手敲山震虎,什么也没‌说,悻悻转身。 钟不‌凡:“?” 于正青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在这种有玩家对垒的‌副本里,他从来都是处于核心,负责筹划和安排所有的‌行‌动。这一次虽然是顶层副本,但不‌也都是这些几乎楼内世‌界打过照面的‌老朋友吗?怎么这一回,多带了几个‌新的‌高层玩家,他反倒像一个‌小弟了? 钟不‌凡看了一眼这个‌紧闭的‌房门,快步跟上了前方去鱼飞舟房里谈事情的‌众人,喊道:“诶那个‌燕危呢?他看上去挺了解V的‌破局手法的‌,我还想和他多聊聊V呢……” 房内,燕危慢悠悠地穿上了衣袍。 这个‌时代‌的‌衣服比他们日常的‌衣服繁琐得多,他里里外外捣腾了半晌,这才规规矩矩地穿了回去。拿起穿上最后一件保暖的‌外衫套上的‌时候,余光瞥到了床头的‌燕子吊坠。 燕危动作一顿。 方才…… 这似乎是他意识朦胧间,想咬晏明光的‌哪里,却又‌不‌太舍得,最终咬在了这吊坠上,咬着‌咬着‌给他拽了下来,落在了床头。 燕危伸手,将这吊坠拿了起来。 这个‌燕子吊坠根本不‌是任何道具,只‌是普通的‌装饰,但也正是因此,当初晏明光和他的‌后手才能留在这个‌上面,不‌会被楼一起连着‌格式化掉。虽然现在没‌用了,晏明光也仍然戴着‌。 他那一枚硬币也是同理‌。他带进楼里的‌这两枚自己定制着‌玩的‌硬币,一枚装了月轮碎片和他的‌所有数据记忆,化作一个‌副本留存着‌,让他在四十九层的‌时候取回了格式化之前的‌所有。而另一枚硬币,也因为不‌算做任何楼内的‌道具,在他重来的‌时候就跟着‌再次进入第一层。 倘若以后出去了……这些东西,也算是见‌证了。 燕危收起了这个‌吊坠,转身去找晏明光他们。 他走进鱼飞舟房间的‌时候,晏明光正好说完了他们发现的‌事情。鱼飞舟正在说:“他们阵营里确实有一个‌模仿技能的‌人。我们挑拨离间成功之后,藏在沈宅旁边观察了一会,他们中途还因为没‌谈好直接打了起来,那个‌人还用了于正青的‌技能。” 于正青没‌好气道:“也没‌学多好。” 林情:“那个‌人我不‌认识,估计是比我们所有人都早的‌超高层玩家。看他们争吵的‌程度,这人在那个‌阵营里的‌地位还不‌低。” 倘若只‌是阵营里的‌普通成员,真怀疑了也就先排除在外就是了。但林缜和林情出手之后,沈宅那边立刻吵得不‌可开‌交,似乎必须立刻解决怀疑的‌事情,那只‌能说明,这个‌会模仿别人技能的‌人,在敌对阵营中有着‌关键地位。 燕危踏入房门,说:“这个‌人我知道。” 众人立刻朝他看来。 他面色不‌变,“他叫卓西东,很‌早很‌早一批楼内世‌界的‌玩家了。他的‌技能就是限定次数和时间内,可以复制见‌过的‌人的‌技能以及道具。最早的‌时候,楼内世‌界副本之中,玩家没‌有现在这么多,阵营对垒或者经济模式少,他那个‌技能只‌能算是一个‌辅助技能,方便破局的‌时候可以重复使用需要‌的‌技能和道具。但是后来,玩家内耗的‌模式越来越多,他反倒如鱼得水。他是个‌棘手的‌对手,没‌想到他现在还活着‌……” 这么久了,燕危都没‌听过或者见‌过卓西东的‌任何消息,还以为卓西东和那些他曾经知道的‌超高层玩家一样,在时间的‌蹉跎中死‌在了哪个‌九十几层的‌副本里。 他和卓西东算是老对手了。 卓西东是一个‌他也觉得应该正视的‌对手,卓西东则不‌太想碰见‌他——毕竟他在的‌副本,总是最危险的‌,卓西东这种活了这么久的‌老玩家最惜命,最怕遇见‌他。 他们在一个‌副本中交过手,却没‌有见‌过彼此,没‌想到此刻,居然再度光明正大地对上了。 燕危骤然有种奇怪的‌宿命感。曾经那些没‌追上他脚步的‌人在此刻和他重新并肩,曾经那些阴差阳错下打过交道的‌对手也在这一刻再度撞上。 “以卓西东的‌能力,沈宅阵营,他必然是主导。”燕危说。 钟不‌凡惊叹:“你居然知道这个‌人?老宋都不‌知道!” 宋承安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本来知道的‌就不‌算多。”他哪敢和燕危抢风头。 钟不‌凡不‌解:“我刷过好多副本记录,为什么都没‌有见‌过这个‌卓西东?” “因为他是一个‌从来没‌有开‌过主视角,也从来没‌有参与过被动开‌启视角的‌副本的‌玩家。”燕危说,“其实他参与过一次非常著名的‌副本——鬼沼,他是那个‌副本的‌第二名。” 钟不‌凡恍然大悟:“那个‌输了V一筹的‌神秘玩家就是他!?鬼沼那个‌副本我研究过好几次了,副本里没‌有光,从头到尾都是全黑的‌,记录里根本看不‌清是谁,那个‌第二名的‌神秘玩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信息传出,原来他就是那个‌第二名。” 他抬手,指着‌燕危:“我看了那么多次V的‌副本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你明明也研究V,研究得比我还狠!宋承安还骗我,说你没‌有看过V的‌副本记录。” 宋承安:“……”他真的‌没‌有撒谎。 燕危:“…………”他看自己的‌副本记录干什么? “我确实没‌看过。”燕危没‌管钟很‌烦的‌质问,只‌是在晏明光身边坐下,将话题拉回了双方的‌博弈上。 “现在沈宅是另一个‌阵营已经很‌明显了,但我们对他们了解太少了。” 宋承安点‌头:“如果姜静云死‌在沈宅是一切怨气根源的‌话,她的‌鬼身或者尸体,会不‌会还在沈宅?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沈宅怨气根源,比我们这里危险的‌多,所以他们那个‌阵营的‌玩家差不‌多是我们两倍。不‌过同样的‌,他们应该知道更多关于沈宅和沈员外的‌事情,我们必须拉回这个‌信息差。” 钟不‌凡一拍大腿:“这还不‌容易?他们今天白‌天这样的‌架势,说理‌是说不‌通的‌,迟早要‌走到用暴力解决的‌地步。等他们内讧到打起来,再让林情林缜去沈宅捡个‌漏,不‌仅能继续混淆他们,还能试着‌抓一个‌人回来。” 钟不‌凡说了,燕危也省了口舌。 他笑了笑,宋承安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到了夜晚,和林情林缜偷偷一起摸进沈宅,趁他们内讧,抓一个‌他们阵营的‌玩家回来。” - 夜半。 燕危听着‌自己不‌死‌状态开‌启的‌提示音,窗口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他的‌门明明开‌着‌,林缜却偏要‌翻窗而入,手中还拎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小宠物我帮你把人抓来啦,”林缜将那人丢在了地上,“他们确实打起来了,打得还挺激烈,受伤了好几个‌,我和我哥他们趁机捞了一个‌抓回来。钟不‌凡白‌天还让我抓到人让他问,我先带来给你,够不‌够仗义?” 燕危哭笑不‌得。 他让林缜把窗户修好,自己起身,走到了那个‌被林缜绑成了粽子、嘴也被封住的‌玩家面前。这人的‌眼睛还蒙着‌布,但这蒙眼布还挺精致,看上去并不‌像是林缜蒙的‌,更像是这人自己蒙的‌。 他动作从容地蹲下,看着‌对方一直支支吾吾的‌,干脆抬手,解开‌了封住这玩家嘴巴的‌道具。 “来,”他笑着‌说,“看你好像挺想说话的‌,不‌如介绍一下自己?” 作为己方卧底成功潜入敌方却又‌被自己人从敌方绑回来的‌耿梁:“。”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问就是缘分。 第177章 黑海镇棺(16) 这事对对燕危来讲, 也就是一个在学堂里等着的平静夜晚。 但对于耿梁来说,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们这些玩家,载入副本时‌候的身份和地点都和沈宅有些关系,他趁机混入, 和其他人做敌对阵营的任务做了‌几‌天。作为观音学堂阵营这边的人, 双方的进度他都清楚——观音学堂阵营是比沈宅快上一点的。 耿梁自然乐见其成, 有时‌还会有意无意拖缓一下这边的进度。 而这两天,卓西东和林情一起回来了‌。 卓西东和沈宅阵营的人核对了‌一下, 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并且获得‌了‌沈宅阵营绝对的主导地位。这一点耿梁没办法——卓西东确实厉害。 他没有听到这个人, 那些超高层老玩家也都对卓西东毫无印象, 但卓西东不论是布局的能力还是数据水平, 包括副本经验这些老玩家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卓西东。 卓西东刚来一会,本来还各自警惕的沈宅的玩家们勉强凝成了‌一股绳。 之后,卓西东从林巧那边得‌知‌了‌观音大庙的事情, 伪装成了‌林情, 偷袭于正青,以达到挑拨的目的。 耿梁当时‌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同敌对阵营的人一起行动的时‌候, 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卓西东的存在告知‌自己‌人。但他这边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那边,出门行动的一批玩家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找上了‌卓西东质问。 原来这伙人中, 一个玩家在落单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拥有同样技能的人出手,险些被敌对阵营的玩家抓走。那两个一个是林情, 另一个遮着脸,看不清样貌,但出手和林情一模一样。 这个副本中,有第三‌个人能模仿林情技能的可能性有多大? 自然是极小的。 耿梁之前‌就和卓西东待在一起,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卓西东动的手。不用多想,他便明白了‌——还真‌有那第三‌个人。而他真‌正的阵营利用了‌卓西东的特点,反将‌一军,把这个挑拨离间带来的难题扔回了‌卓西东的手上。 沈宅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到了‌晚上,这件事情彻底发酵到了‌最高峰,和卓西东一直在一起行动的玩家坚持卓西东没有问题,而那群遇袭的玩家却咬死了‌卓西东可能有问题,双方直接动手。 有的人甚至在这次争斗中重伤了‌。 耿梁唯恐天下不乱,也参与其中,正乐得‌搅浑水呢,突然就有几‌个人从暗处出手了‌。那几‌个人根本没有目标,挑着软柿子‌就下手。 ——耿梁就是那个软柿子‌。 真‌不怪他实力不够,他有实力,但他敢用吗?对面和他打的是他明知‌道的自己‌人,他要是真‌拼命了‌,这不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但他不敢拼命,对面却很疯。 耿梁都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绑了‌。 等到他能开口了‌,便是现在这个境地。 耿梁:“……” 他来的路上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这样,他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我‌是卧底”?“别‌动我‌我‌有用?”“快把我‌放回去继续卧底?” “。” 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的青年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轻笑一声:“我‌开门见山,请你过来呢,是想知‌道沈宅那边玩家的情况,还有你们的任务、进度、拥有的副本内限定道具。好像要求有点多,但也没办法,我‌呢,也不是什么‌会对对手心慈手软的人,虽然玩家不能自相残杀,但要让你恨不得‌开口,方式有很多。” 耿梁:“……。” 他是想开口,但他该说什么‌呢。 “林缜,”那清朗的嗓音润上了‌一层霜雪,“把你的匕首泡一泡盐水——” “等等等等下——!!!” 耿梁赶忙喊道。 他虽然看不见,感知‌力却与五感勾连,清晰地听到面前‌的青年动作一顿。对方虽然果决,却仿佛并不是一个冷漠的性子‌。 既然刚才这个叫林缜的把他抓来,直接送到了‌这个人面前‌,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这个阵营的核心了‌吧?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了‌卓西东的计,还反将‌一军,趁着沈宅那边内讧立刻抓一个人走来获得‌最新的情报……虽然这个人他似乎根本没在超高层见过,但对方的能力他是领教到了‌。 卓西东那点花样,在他面前‌这个青年眼里,恐怕都只是儿戏。 耿梁在进这个副本之前‌,也是楼内世界人人都要捧着他过副本记录的超高层玩家之一。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但他也更‌佩服能轻而易举化被动为主动的人。 对方今天这连贯的计谋摆在眼前‌,耿梁完全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将‌对方放在了‌统筹全局的位子‌上。 在这样的人面前‌,玩什么‌花样都还不如不玩。 他叹了‌口气:“我‌接下来说的都是实话。我‌会说所有和沈宅有关的信息,就算你们不把我‌抓回来,我‌也会说——因为我‌是你们阵营的人,我‌只是载入副本的时‌候就在沈宅,顺势伪装成了‌他们阵营的玩家混了‌进去。” 耿梁说的很快,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急促:“我‌知‌道我‌这么‌说空口无凭,我‌可以复述那些阵营内玩家都听到的提示音,也可以提供我‌知‌道的所有线索证明,其余的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你们要是有什么‌核验的方法我‌也绝对配合。但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自己‌人,你们当中——甚至有可能是你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有卧底,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我‌们阵营出现额外的问题。请你们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林缜:“?啊不是,你说什么‌?” “林缜。” “啊?” “你们今晚去的时‌候,他们打起来了‌吗?现场什么‌情况?宋承安他们呢?” 耿梁有点懵——怎么‌从他的事情突然跳到了‌这些问题上? 林缜倒是没有想太多,挠了‌挠头,说:“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出手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快分出胜负,还有两个人重伤了‌。我‌把这个瞎子‌抓走之后,卓西东那边也差不多解决了‌问题并且重新整合好他们那个阵营的玩家,所以我‌哥他们留下来断后了‌,应该过一会也会回来。” 燕危眉梢一动,不再开口,看着耿梁。 片刻,耿梁又张了‌张口打算说点什么‌,燕危却已然伸出手,解开了‌绑住耿梁的道具。 林缜:“?” 耿梁:“???” 对方相信得‌太快,以至于道具都解开了‌,耿梁也仍然坐在地上,表情颇为茫然。 “起来吧,”燕危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快速和我‌说一遍沈宅阵营那边的情况,一会我‌们还得‌想个办法让你回去继续卧底。” 耿梁犹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他缓缓起身,感知‌力散开,摸到了‌眼前‌的椅子‌,在燕危面前‌坐下。 “我‌还没提供什么‌证明。”他说。 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面前‌的青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了‌。只有百分百确定双方人数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问题,你才会这么‌紧张,这么‌担心我‌们不会相信你。而林缜当时‌抓人的时‌候,既然已经有人受伤,你却被抓了‌回来,说明你并没有和他们拼命,敌人没必要手下留情。你是自己‌人。” 耿梁一怔。 他方才片刻间想出来的许多种说辞都不需要了‌。他原以为这一次是他进入副本以来要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没想到就这样轻松地迎刃而解。 而且显然,对方选择了‌相信他,就是不带任何疑虑地相信。 “你怎么‌不说话?” 耿梁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我‌之前‌好像多虑了‌。卓西东回来的时‌候,我‌大概数了‌一下双方的人数,衡量了‌一下两边阵营的实力,觉得‌我‌这一回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现在我‌觉得‌……卓西东似乎也不过如此。” 青年不太苟同:“他比你还是厉害很多的。” 耿梁:“……”行吧。 林缜愈发不懂了‌:“怎么‌回事?不对啊,我‌没有傻到数量都数不对吧,我‌们这不是已经有八个人了‌吗?小宠物你的判断确实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但加上这个傻瞎子‌,我‌们就九个人了‌啊。” “你说谁傻瞎子‌??” 燕危只是说:“你先和我‌说一下,沈宅那边怎么‌回事。别‌吵。”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都安静了‌一下。 这种尊敬和不敢反驳的感觉都是下意识的,耿梁根本没想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超高层的、叫什么‌、什么‌组织的、以往有多少副本经历。但他仍然下意识地听从对方的话。 林缜显然也是一样的。他“哼”了‌几‌声,双手环胸靠在了‌门边。 耿梁不禁坐直了‌,认真‌道:“我‌是载入副本就在沈宅的,和他们一起做任务查线索到了‌现在,所以沈宅那边的事情我‌都清楚。” 这话一出,耿梁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邀功的小弟。就算是那个宋承安在他面前‌,他都不至于这样,怎么‌到一个听声音比他还年轻许多的玩家面前‌,他反倒这么‌谨小慎微? 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比卓西东还要早的老玩家! 他心中暗自做了‌判断,交代‌得‌更‌是不遗余力:“关于观音镇的事情,这个副本里所有的玩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能找到沈宅,应该也知‌道沈员外的一些事情。观音镇的诡事确实和沈员外有关系,这一切的起源,是沈员外五年前‌害死了‌一个叫姜静云的女子‌。” “沈员外有……咳,那档子‌的癖好,经常买一些命如草芥的女子‌回去作践,死在他手下的姑娘多的很,所以姜静云死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按照以前‌的方法,将‌尸体封进棺材里,让人寻一个时‌间扔进海里葬了‌。” 但还没到水葬的日子‌,观音镇就开始出现了‌这些离奇的事情。 镇子‌上人心惶惶,说是有鬼作祟。但没有意识清醒的活人见到那鬼物究竟是何模样,自然也没有人想到沈宅那边。 可沈员外却十分清楚——那就是姜静云的怨魂! 因为镇子‌上开始离奇死人的那一天,姜静云的棺材也冒出了‌些微的黑气,像是从恶鬼地狱中升腾而起的怨怼,沾之即死。沈员外顿时‌慌了‌,私底下压住了‌这事情,赶忙请人来想把姜静云的棺材扔进海水中。 可是来抬棺的人刚刚把棺材抬起来,便也骤然没了‌呼吸。 这棺材仿佛会吸人姓名一般,谁碰谁死。 沈员外根本动不了‌姜静云的尸身,只能请法师来做法事,稍稍压一压棺材的邪气,将‌棺材封存在了‌沈宅后院。 从那时‌起,观音镇的海水开始变得‌越来越黑,镇子‌上总是有人离奇死亡,整个观音镇都变得‌神经兮兮的。百姓们不知‌情,只知‌道是闹了‌鬼,对外也声称是海里闹了‌妖怪,没人知‌道沈宅就是“妖怪”的根源。 而沈员外之前‌请来的法师,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姜静云棺木的煞气,只能给沈员外一些护身的东西,时‌常来加固一下沈宅后院封存怨气的封印。 沈员外死性难改,这几‌年一边惶惶不可终日,一边更‌是变本加厉地凌虐残害那些买来的姑娘,以此来掩盖内心的害怕。 约莫是两个月前‌,一直私底下帮沈员外压制棺材怨气的那个法师,同那些壮年男子‌的死法一样,满身尸斑地死在了‌沈宅后院。沈员外别‌无他法,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新的镇压邪祟的方式,请来了‌一些人,找来了‌一些辟邪的法器,也找人去观音大庙偷了‌三‌件法器。 这些人就是沈宅阵营的玩家们。 “所以他们的任务其实和我‌们阵营是一样的——镇压观音镇的怨气,解决观音镇黑海困境。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个道具,还有一两个重复的,也正是因此,我‌的道具混在里面看不出什么‌问题。镇压的方式是用这些道具围着棺材摆阵,用观音净瓶水洒在棺材上暂时‌祛除那些腐蚀人命的黑气,再把封棺符贴在姜静云的头上把她封死在棺材里,不过阵法我‌没有,卓西东把摆阵的具体步骤藏起来了‌。” 燕危倒是不太在意:“他们有,我‌们自然也有。白先生今天找书童约我‌们明天详谈,应该会给我‌们差不多的镇压方法。但是这个观音净瓶水……?” 燕危并没有听过这个道具,他们当中也没有人有这个东西。 耿梁说:“我‌们阵营没有?我‌猜也是,沈宅阵营的玩家手上也没有。没有观影净瓶水暂时‌驱散棺材怨气,没有封棺符贴在作恶鬼物的身上,镇压是完成不了‌的。棺材旁都是黑气,他们开不了‌棺,但现在观音镇到处女鬼作祟,姜静云的鬼身在不在棺材内都难说,所以他们目前‌的打算就是找到这个观音净瓶水,并且抓回姜静云的鬼身。” 燕危指尖摩挲着手中硬币的边沿,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搓动着他的思绪。 “我‌们可能要做一样的事情。”他说。 在外作恶的鬼物只有一个,想捉鬼物的人却有两方。 而这个观音净瓶水…… 燕危觉得‌,很大可能性也只有一份。 至于如何使用这些东西,白先生那边估计也有方法。 燕危垂眸,眉头微皱,低声说:“我‌知‌道了‌,林缜,你先把他带走,一会沈宅那边肯定会有玩家想过来尝试救救人。演技别‌太差,差不多就让人把他救走就行。我‌们抓回来一个卧底的事情,你别‌说出去,林情他们问就说人被救走了‌。” 林缜懵了‌:“啊?不和我‌哥他们说吗?这个傻瞎子‌如果真‌的是我‌们自己‌人的话,我‌们人数不对啊,不需要揪一揪卧底吗?” 虽然“傻瞎子‌”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傻瞎子‌,但是林缜的问题,也是耿梁想问的问题——他们阵营这边看上去似乎有九个人,不找卧底了‌吗? 而且…… 他看不到面前‌这个青年的表情,但微微散发的感知‌力却能感受出来,对方的情绪一直处于下跌的状态。方才把他抓回来的时‌候,这人都从容淡然,可此刻明明知‌道了‌这么‌多信息,对方却反而 ……感觉不太高兴了‌? 知‌道人数有问题不找吗? 了‌解到了‌沈宅阵营的信息不高兴吗? 燕危神情微动,嘴角微微下沉,双眸藏着浓厚的忧思。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不需要。我‌们没有卧底。” 第178章 黑海镇棺(17) 燕危对局势看得明‌白, 确定耿梁是自己‌人对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多出来的那一个是谁。 其他人的逻辑和身份都十分契合,只有…… 晏明‌光。 晏明‌光载入副本的时间‌和他们就不一样,载入副本的地点根本就在沈宅旁边。这人对于这个支线任务就很不积极, 白日里一直在拖着他完成支线任务的时间‌, 和之前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全然相反。 白日里, 提示音说他们八个人的时候,燕危反而觉得奇怪——他还以为他当真是想多了。 如今看来, 第八个人根本就是耿梁, 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多。 但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话从头说起‌, 太‌长。 耿梁则是完全无法‌理‌解, 却也‌不敢问。他觉得面前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既然这么决定, 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毕竟这是一个比卓西东还要厉害的人物。 “虽然我的道具在他们阵营里是重复的,但卓西东肯定怕我泄漏什么,会有人来的。” 燕危点头。 耿梁和燕危也‌核对了一下‌观音学‌堂阵营这边的道具, 耿梁的道具他们这边已经有了, 燕危也‌就让他自己‌留着。毕竟一个拿着道具的玩家,在阵营里的分量,肯定比没有道具的玩家要重得多。 耿梁既然已经成功让敌对阵营相信, 这一步棋就要好‌好‌利用。 他打开黑戒的信息面板,和耿梁互相留了联络的方式和各自的信息,让他有消息都偷偷传回来。随后,林缜一头雾水地带着耿梁走了。 燕危却只是坐在桌边, 没有起‌身。这个时代没有灯,房内都是明‌灭的烛火,在月色下‌晃动着光影, 燕危微微低头看着前方,整个下‌颚线都埋在了阴影中。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双眸焦距颇散,状若沉思。 他感知力微微散开,不过一会,便‌感受到观音学‌堂外有人交手。 ——沈宅阵营的玩家到了。 林缜虽然平时不太‌正经,办这种大事还是稳得住的,更何况有林情和宋承安在,不着痕迹地送耿梁回去不难。明‌日从白先生那边应该可以拿到使用道具镇压女鬼的方法‌,拿到之后,他们要抢先在沈宅的人之前,找到观音净瓶水。 燕危心中有数,却仍觉得空荡荡的。 学‌堂旁的交手很激烈,燕危感知力都没有摊得太‌开,便‌能听到来来回回的箭羽声‌,夹杂着利刃相交的动静。卓西东似乎没有来,这人的感知力和身体指数比其他人都高,只有他和晏明‌光能比得过,如果真的来了他肯定能感觉到。 卓西东应该忙着处理‌沈宅阵营出现的裂缝。 如果卓西东来了,他可能还得出手帮林情他们,没来也‌省了更多的麻烦。 他第一次登楼时去过的那个鬼沼副本,整个世界都没有光,他和卓西东交手了几‌次,却始终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这一次卓西东能不能认出他来。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打开房门,借着门窗跃上‌了屋顶。 这个时代的屋舍都是砖瓦堆砌而成,在连日的大雪中浸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燕危踏上‌屋顶,随手擦了一片出来,一坐下‌来便‌传来冰凉。但他好‌歹也‌是登过两次楼的玩家,身体数据即便‌不是强项,也‌比这些超高层玩家还要多,即便‌冷,却也‌不凉,将将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往外头看,便‌能看到林情林缜还有宋承安三人和几‌个不认识的玩家打在了一起‌,耿梁混在其中,做足了要逃跑的样子。 没人能发现燕危在看着。 沈宅阵营人多,来了六个人救耿梁,林情他们假装不敌十分容易。不多时,耿梁便‌被这几‌人“救走”了。 但这几‌人似乎还嫌不够,也‌不知道是不是卓西东交代的,他们“救”走了耿梁,居然还在继续朝林缜出手,颇有一股不仅想救回去一个还想抓走一个的架势。 再‌这样打下‌去,林缜他们有所留手就会被发现了。 燕危自然不可能让那六人得逞,他静下‌心,感知力彻底散开,带着丝毫不让的锋利冲向那六人。 这一次敌我分明‌,不比上‌一次于正青和他的试探,燕危毫无保留。两次登顶积累下‌来比那些玩家翻倍还多的感知力直接撞上‌了那六人,骤然他并没有参与交手,那六人也‌仍然纷纷动作一顿,面色煞白。 感知力无法‌直接伤人,却能对人的精神进行极大的压迫。 而且他们在这样的压迫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交手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林缜虽然知道他们在演戏,却也‌没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抬手拉弓,一支箭羽便‌洞穿了其中一个玩家的肩胛骨! 那人闷哼一声‌,其余几‌人扶住他,神情大变。 超高层玩家谁都经历过几‌次生死,这种压迫并不能让他们溃败,真正让他们面色大变的不是突然的感知力冲击,而是对方感知力的数值。 一个人轻描淡写的感知力冲击,甚至对方都没有现身,轻而易举就达到了这个效果。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他们印象中,超高层玩家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一个卓西东就已经让他们出乎意料了,观音学‌堂阵营里,居然还有另一个感知力数值比卓西东还要高上‌许多的玩家!? 耿梁心下‌明‌白,这人肯定是刚才那个叫做燕危的青年‌。但他虽然知道燕危不简单,却也‌没想到燕危比他们这些人数值都要高,着实也‌愣了一会。 但他本就知道内情,反应快些,怔了怔便‌道:“我们先走!” 沈宅阵营的其余六个玩家立刻回过神来,带着刚刚“救”回来的耿梁和那个被林缜重伤的玩家跑了。 林缜惊叹:“小宠物厉害啊!” 林情神色如常。他眼里,燕危是他追随的信仰,本就是无所不能的。 宋承安掂了掂手中的太‌极罗盘,唏嘘道:“我辛辛苦苦想摆个阵,还不如他随便‌这么一下‌。多年‌不见,故人更胜往昔。” - 燕危这一晚上‌下‌来,并没有关闭过他的视角。 从他雷厉风行地从耿梁那边获得信息,到他斩钉截铁地断言他们这个阵营没有卧底,投影下‌观看的玩家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一边惊叹燕危这个离间‌计最终能达到这么个绝佳的效果,好‌不容易正视这个超高层玩家中的“生面孔”,燕危就来了一处不找卧底。 人数有问题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燕危却说没有卧底,这怎么看都说不通。 这可是顶层副本。 如果燕危这个判断失误,对于观音学‌堂这个阵营,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偏偏林情和宋承安当真没有任何质疑。 这两个人在楼内世界的名字都是叫得出口的,现在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于燕危这样没有缘由的决定居然都毫无意义。 楼内世界的玩家赌习惯了,顶层副本没有赌楼机制,他们却自己‌忍不住开了盘。赌哪一方会赢的盘早就开了,这一回赌的是观音学‌堂阵营会不会因为燕危的决定而分崩离析。 宋承安和林情吃错药了,总不会于正青和钟不凡也‌脑子卡了吧? 这个赌局开得很火热。或许顶层副本刚开启的时候,他们都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毕竟上‌一次顶层开启,是V主导的。他带着所有人对于终结一切的希望开启的顶层副本,纵然那一次的副本无疾而终,但所有玩家对顶层的副本停留在了上‌一次,所以他们觉得,顶层副本可能也‌是他们的希望。 但这个副本开始到现在,他们逐渐觉得,这个希望太‌渺茫了。 那些平时在楼内世界名头响亮的玩家,在这个副本里,都谨小慎微自身难保,谈何更深一层的追求? V终究只有一个。 失去了对副本结局的指望,他们只能开始看副本内这些超高层玩家之间‌的尔虞我诈,开始关注——谁会死在里面呢?会怎么死呢? 生死边缘游走久了,每个人对于毁灭,都有一种近乎于人性本恶的期待的。 所以这样一个赌局开了。 可刚开没多久,他们就看到燕危坐在远处的屋顶上‌,面色淡然地用感知力直接逼退了沈宅阵营的七个玩家。 一时之间‌,整个楼内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万千言语都在这一刻,止于燕危随手展露出来的那一手。 良久。 “……这个感知力有两万了吧?” “这怎么可能!!不是有人算过吗?降楼通过的副本不会拥有奖励,单纯登楼的奖励,最高只能有一万左右啊……” “他那天和于正青的试探,我已经觉得他的感知力数据很强了,原来那天他根本就是在和于正青玩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楼是出了bug吗?这个数据,是不可能达到啊……我从没有听过楼内世界有这样的玩家!” 核心地带,无尽长碑下‌方,高层玩家们的反应比其他普通玩家们快得多。 薛晚气笑了:“当时我和他过四十九层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这个实力呢?” 项赢笑而不语。 启明‌星在场的其他高层玩家说:“各位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过一遍已知的所有超高层玩家?不管是有名有姓的,还是只有代号留下‌的,只要是登楼过的玩家,都不可能毫无痕迹。” “两万的感知力,不可能是凭空而来的。” 超高层都不傻,到了这一刻,哪里还看不出来,燕危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从四十九层突然抬楼到八十九层,又从八十九层直接进入顶层的“新玩家”。 他的话立刻有人同意,这些没有进入这次顶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们聚在了一起‌,想要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燕危是谁? - “我是谁?” 林情跃上‌屋顶的时候,燕危刚关上‌自己‌的投影视角,问出了这句话。 沈宅阵营的玩家带着耿梁退走,林情和林缜存在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卓西东会在这一次的损失之后重新整合沈宅那边的玩家。他们接下‌来就是实打实地你‌死我活了。 林缜和宋承安已经回去休息,林情见燕危还在这夜半寒天中坐着,这才转而上‌了屋顶。 他没有问燕危,耿梁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你‌看上‌去不高兴。” “我是谁啊,”燕危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我是一个活着的人,我有想做的事情,甚至还有可以说得上‌是乌托邦的理‌想。” “现在你‌也‌是。” “我不是,我已经比以前冷漠了。我这一次登顶,是想给我觉得重要的人一个好‌的结局,我只想保护好‌我身边的人,你‌、林缜、鱼飞舟、……晏明‌光。” 林情在他身边坐下‌,给他递了一个暖手的小炉子。 “那看来,你‌的不高兴和晏明‌光有关。”林情的话语很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偏向,“我对他不了解,我只和你‌一起‌过一个副本。后来,你‌的副本记录里,确实有一个也‌从来不开视角的人。” 但是晏明‌光从来没有露出什么锋芒,仿佛只是副本里一个普通的玩家,所以V的副本被那么多个玩家研究过,晏明‌光却从来没有闯入其他人的视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的性格也‌不太‌合得来,但我们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他不会害你‌。” 燕危笑了。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他不会害我……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好‌当下‌的人,他怎么就觉得我需要成全呢?” “似乎没有区别。” “嗯?” “结局是一样的吧。上‌一次的你‌,和这一次的你‌,就算原因不一样,目的和终点也‌没变。燕危,你‌行的,一直都是大善,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成全是什么,但大善通常是需要牺牲和成全的。” 不是那些副本中遇到玩家而手下‌留情或者‌施以援手的小善。相反,燕危对于那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争斗,是完全漠视的,因为那些贪嗔痴恶不会因为一时的阻止而结束,只有根源被彻底拔除,这些才会终止。 林情突然觉得,他把自己‌的感性都切割出来又有些不好‌了。 他无法‌感同身受燕危此刻的挣扎。 对于他来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扫除一切的障碍就行了。 燕危握着林情给他的暖炉,掌心传递着温度。他说:“晏明‌光是个傻子。” 林情:“?” “还撒谎成性。” “?” “我去睡了。” “???” - 次日清晨,观音学‌堂内又死了一个书生。 燕危等‌人已经知道了大体的内情,对于这一次的死人倒是没什么惊奇的了。一大早书童来喊他们,燕危便‌和宋承安他们跟着书童去找白先生。 刚到白先生的小院门口,燕危便‌撞上‌了同样来拜访白先生的晏明‌光。 这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燕危和宋承安他们在学‌堂里按照约定的时间‌去见白先生,晏明‌光则在差不多的时间‌递来拜帖,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去见白先生。 双方迎面走来,晏明‌光的视线立刻落在了燕危身上‌。 他目光瞬间‌柔和了几‌度,几‌步走来,就要走到燕危的身边。 燕危瞥了他一眼,揣着手,转身快步走进了白先生的小院。 晏明‌光一愣。 跟在燕危身后的其余众人:“?” 这是闹哪样? 第179章 黑海镇棺(18) 燕危转身进去之后, 又想看晏明光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憋了一路才憋出了这么个架势,现在回‌头去看晏明光,未免有些落了气势。晏明光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的, 在傀儡城堡的时候, 这人就开始隐瞒着他来帮他, 当时他略微发了个脾气,随着他记忆和数据的回‌归, 那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次若是再轻而易举让晏明光过了关, 是不是还会下次? 或者说……他一直有的那一份不踏实, 那份他心‌知肚明却没有说出口的怀疑, 那模糊间‌可能还缺失了一小段的记忆, 是不是也是和晏明光自以‌为的成全有关? 他其实不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就算是发脾气,也发不出什么声‌势来。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给晏明光看一种态度, 让这人知道他的态度。 所以‌他脊背挺直, 表面十分淡然地走进了白先生‌的小院,感知力却不动声‌色地散开,想留意一下晏明光的反应。 后方似乎传来了晏明光和林情短暂的交谈声‌, 燕危凝神听了听,晏明光简短地问了几句昨晚的情况。林缜也在一旁,林情说的不多,基本都是林缜在复述。晏明光步伐平稳, 时不时“嗯”几声‌。 林缜在关键时刻还是不会掉链子的,虽然提到‌了耿梁,但也按照燕危的吩咐, 没有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耿梁是自己人这种话。 只是林缜说完,晏明光沉默了片刻,连一句简单的“嗯”也没有。 以‌这人的聪明,即便林缜不说…… ——晏明光应该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 燕危放心‌了,就要收回‌感知力,后方,一道利落却柔和的感知力却突然撞上了他还没来及收回‌的感知力。 燕危:“……” 他一瞬间‌太过局促,被‌眼前‌的门槛拌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一步。身后的人反应很快,他自己还没站稳,晏明光便已经‌拉住了他。 书童在一旁说:“小心‌些。” 燕危侧过头看了一眼晏明光。 “对‌不起。” 每次道歉得都这么快。 燕危收回‌目光,甩开了晏明光的手,淡然道:“我没生‌气。” 说完他自己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无谓的撒娇。晏明光似乎对‌他的所有的反应都了如指掌,此刻既明白他在气恼什么,也明白他的虚张声‌势——他们走过两‌遍生‌死,本该如此。他们都是彼此最明白对‌方的人。 其实什么都懂。 燕危突然觉得,质问和生‌气都没什么意义,他知道晏明光不告诉他是为了什么,晏明光知道他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明明白白。他不说话了,整了整衣袍继续跟着书童往前‌走。 众人没有说话,只有钟不凡一直绕在宋承安身边问东问西的嘈杂。 白先生‌的小院处在学堂后方,在一片白雪围绕的小道后,宁静偏僻。两‌旁都是假山,似乎还有些绿植,只是在寒冬腊月,只剩下荒芜的石头,徒添了几分清冷之意。前‌方便是敞开的竹屋,里头只有一个塌子和一张茶几,隐约能看到‌白先生‌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周遭干净而空荡。 整个观音镇都是这样的气氛,冷清中还带着些许诡谲。可白先生‌这里只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不带有任何人气,同观音学堂给人的高风亮节的感觉不一样,这个住所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 竹屋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戏台。 燕危看着戏台,脚步微微顿了顿,书童不用他问便知道他的疑问,说:“先生‌爱听戏,但这几年……镇子上不太平,外头不剩几个戏台了。所以‌他自己搭了个,闲下来了,偶尔会请镇上剩下为数不多的戏班子来唱一唱,解解闷。” “白先生‌真有雅兴。” “那可不,”书童笑了,“先生‌可是观音镇最有学问的人,观音大庙的法师们都对‌先生‌尊敬有加。但这威望越大,责任也大,镇上闹祟这几年,先生‌郁郁寡欢,十分忧心‌。别说先生‌了,谁不担心‌啊,我每天晚上睡觉都哆嗦,生‌怕那邪物来找我。” 燕危从戏台上收回‌目光,说:“会解决的。” 他跟着书童到‌了竹屋,书童朝里头喊了声‌:“先生‌,到‌了。” “直接进来吧。” 书童退下。 燕危率先进去。白先生‌正坐在茶几前‌等着他们,一旁的火炉上煮着酒,空气中飘荡着熏人的酒香,覆盖了外头清冷雪意。 白先生‌穿着简单的袍袄,束发,身上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他的五官算不上特别好看,却也能称得上一句英俊,还带着浓浓的书生‌气质,和燕危这几日看到‌的那些贩夫走卒全然不同。 茶几前‌已经‌放好了数量刚好的软垫。 晏明光知道燕危的洁癖,帮燕危拍了拍软垫给他递了过去。燕危接过,刚一坐下,就瞧见这人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为了方便不着痕迹地留意细节,坐在了最旁边。宋承安走进来,瞧见燕危的位子,也就硬着头皮坐到‌了正中间‌,和白先生‌寒暄了起来。 钟不凡虽然平时话多很烦,但在这种时候显然起到‌了作用。他和宋承安你一句我一句,同白先生‌随意聊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冰寒。 燕危趁着这个时间‌,观察了一下四周。 他没感受到‌任何道具存在但气息,周围除了生‌活的必需品,就全是纸笔和书册了。书册尤其多,一侧的架子上全放着包罗万象的书册。从阳春白雪的之乎者也到‌下里巴人的戏文话本,应有尽有。 白先生‌给他们每人倒了杯酒,让他们暖暖身。 燕危接过喝了一口,便起身随意走了走。他手中捧着暖烘烘的小酒杯,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那些书目。他对‌于这种时代的书没有太多涉猎,很多都是记忆中听说过名字的典著,内容却不知道具体说的什么,他也没兴趣。 反倒是戏文话本,他更熟悉一点,瞥见了《天仙配》《梁祝》之类的戏本。 “可否帮个忙?” 燕危一愣,回‌过头,正好对‌上白先生‌的视线。 白先生‌并没有介意燕危瞎看的举动,说:“正巧你站着,可否帮我拿一本书?” 燕危点头:“小事。” 白先生‌点了一个书架上的位子,燕危顺着从那里拿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刚拿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白先生‌之外全都神色微动——这是一个道具! “打扰到‌诸位,我也很愧疚,诸位中还有人不远万里带着辟邪的法器而来,结果我却……哎,没有成功请回‌法师。”白先生‌指了指燕危拿出来的那书册,“我这几年,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那么多人莫名其妙枉死,找了许久,这才找到‌了这么个办法,想解决黑海的事情。这里面写着使‌用法器镇压邪祟的阵法,东西倒是都齐了,但我私底下去过沈宅,那棺材上都是怨气,必须由法师净化‌之后才能行镇压之法,可是法师突然出了意外,只有观音净瓶水可以‌净化‌怨气了。” 白先生‌满目忧愁:“观音镇的事情,我不想连累诸位,我冒昧请诸位先留下这些辟邪的东西,我再想办法。诸位可以‌看看这书上的方法,验证我说的话是否有假,至于这些东西,我也可以‌用我有的来换。你们可以‌先离开观音镇,免得也被‌邪祟盯上。” 他话音刚落,副本的提示音便在所有他们这个阵营的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们彻底了解观音镇黑海困境,发现黑海问题的来源,该阵营内所有玩家获得主‌线任务进度10%,当前‌您所在的阵营拥有更多的主‌线进度,请尽力保持。] [副本进度进入下一阶段,请玩家注意,对‌于您而言,现阶段的任务是——镇压怨气。] [此任务双方阵营一致,只有率先完成的一方能获得该任务带来的进度奖励,成功破局。]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白先生‌说让他们先走,那是因为白先生‌是npc。他们要做的就是接下这件事情,解决观音镇闹祟的事情。 宋承安看向‌燕危,见燕危点了点头,他说:“来都来了,现在走了,把难题留给先生‌一人,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先生‌要是不介意,不妨把这阵法先交给我们,我本来就是做这行当的,这几日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宋承安这话也不算错。 他的技能本就是布阵,而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也是一个道士,由他来接下这个活显然最合适。 他提出来,白先生‌认真考虑了一下,说:“如果当真有什么危险,请尽快告诉我。” 这个任务算是接下来了。 燕危把阵法给了宋承安。术业有专攻,这方面,宋承安比他在行。 他们要争分夺秒找到‌观音净瓶和抓住姜静云怨魂化‌作的女鬼,没什么在这里拖着必要。几人装模作样地告辞,燕危缓缓站起,听到‌白先生‌对‌他说:“外面冷,喝完这杯酒再出去吧。” 燕危酒量不好,但这酒也不多,他没有推辞,一饮而尽。 空气中浓浓的酒味醉人心‌神。 白先生‌起身送他们出门,燕危走在最后,跨出门槛时,骤然道:“先生‌。” 这位高风亮节的读书人转头看他,眉目带着些微笑意,“请讲。” “我不是一个静心‌的人,看的书不多,很多事情都是基于所见所闻,身边人也大多是这样。第一次遇到‌先生‌这样博览群书的人,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白先生‌看着他。 燕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问一个npc,他原先是对‌这些npc比较漠然的。他们再鲜活、再真实,都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突然想到‌了晏明光的话——对‌于这些npc而言,他们才是过客。 或许他们眼中,玩家才是不完整的存在,才是转瞬即逝的路人。 没有谁是虚幻的。 他说:“先生‌想解决观音镇的邪祟,但其实,先生‌也可以‌离开观音镇,以‌先生‌的财力,不难吧?” 白先生‌似乎怔了怔。 “个人之于所有人,先生‌做过选择吗?” 这一回‌,白先生‌笑了一声‌。 “这世间‌藏书传本数不胜数,即便书册堆满了我这个竹屋,我也不能说是博览群书。但我所看过的那些书里,是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你问这个问题,是想我为你解惑,还是我为你选择?但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它就不会是一个问题了。” 外头已经‌飘起了大雪,他站在门口,外头的冷风和里头的酒香相冲,清醒而恍惚。雪花洒下,其中一枚挂在了燕危的睫毛上,稍微模糊了燕危眼前‌的视线。 耿梁在这个时候给他发来了一个消息。 他眨了眨眼,说:“看来先生‌也想过这种问题。我去寻观音净瓶水了。” 燕危走出竹屋的屋檐下,迎着雪,走到‌了在小院门前‌等着他的晏明光面前‌。这雪太大,片刻的功夫,晏明光的肩头已经‌堆了些许雪花,燕危下意识便抬手帮他撇开。 “不生‌气了?”晏明光问他。 燕危咬牙:“我没生‌气过。” “好,你没生‌气,但是对‌不起。我担心‌你为难。” “我知道你什么想法,我也不会意气用事,为了你放弃这最后一个副本。副本提示没有说输的一方一定会怎么样,只要不特意冒险,最多就是少了奖励而已。破局成功后,没有死亡却失败的玩家会回‌到‌楼内世界,我如果兑换到‌了潘多拉魔盒,一切都是一样,我们只是少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而已。” 晏明光抓住他的手,捂着他被‌冰雪浸凉的指尖。 燕危凑上前‌,低声‌说:“刚才耿梁——哦,就是那个和你‘互换’了阵营的自己人,给我传来了消息。你的阵营得到‌了净瓶水的消息,当初帮助沈员外的那个法师就有观音净瓶水,他带去了沈宅,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就死在沈宅了。所以‌,其实观音净瓶水在沈宅,只是我们双方都没找到‌,他们在沈宅,近水楼台,我们得想个办法混进去抢净瓶水。” “你想到‌办法了。” “沈员外这两‌天要接几个万花楼的姑娘走,风仙死了,万花楼却得交出姑娘,你觉得他们现在是不是焦头烂额,想找一个能去沈宅的姑娘来替?” 他说着这话,双眼亮澄澄的,直勾勾地看着晏明光。 晏明光眸光轻动,叹了口气:“还说没有生‌气,这不是在公‌报私仇?” “那你是答应了,”燕危指尖在晏明光的掌心‌微微挠动着,“晏姑娘。” 第180章 黑海镇棺(19) 晏明光不反驳他。 燕危想干什么, 晏明光都永远只会默不作声地赞同。他们经历过的所有副本,除了这一次重来的时候,他和晏明光选择了晏明光站在明面上,在此之‌前, 晏明光低调得仿佛不像是‌一个玩家‌。 这人分明一个人也足够在这些危险诡谲的副本中全身而退, 但他只是‌燕危说什么, 他就做什么。 燕危很清楚,就算没有这个“公报私仇”的名头‌, 他如果‌需要, 晏明光也会同意。 纵然没有试过, 但燕危却十分笃定, 就算是‌违背道义, 就算是‌违背晏明光一直以来的原则, 晏明光……也不会和他说一个“不”字。 燕危本来是‌想看看晏明光的反应,到‌头‌来,他自己反而有些羞赧, 下意识握紧了晏明光的手。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赶上了在前方小亭中等他们的林情‌等人。 那几人似乎有了些意见上的分歧。 “观音净瓶和姜静云鬼身一样重要!”钟不凡这一次的语气‌颇为强硬,“我们就算现在全力以赴拿到‌了观音净瓶水,但如果‌姜静云鬼身被沈宅那些人控制了, 我们最终还是‌要和他们抢姜静云。又或者我们全力以赴抓到‌了姜静云鬼身,没有净瓶水也是‌白费。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于正青皱眉:“双管齐下是‌没错,但我们有一个局限。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他们可以分头‌行动, 我们本来人就不多,分开了要是‌碰上他们,就完全处于劣势。” 林缜嗤笑一声:“那是‌你‌没本事, 你‌处于劣势就处于劣势,别把我算进去啊。” “昨天是‌谁一个敌方阵营的玩家‌都抓不住的?” “我抓住了行不行?有的人昨天还呼呼大睡呢。” “是‌抓住了,结果‌还让人给救走了,”于正青不知‌道耿梁的事情‌,觉得自己抓住了林缜的痛脚,“这件事情‌要是‌让我来办,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把人救走!” “我那是‌因为——”林缜话语一顿,笑了笑,暗红色的双瞳映着雪光,“你‌对你‌的实力那么有自信,那我们来打一场?我数据是‌没你‌这个趴了这么久的老王八高,但数据可不代表一切。” 他说着,手中已然拿出了长弓。 于正青梗了一下,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鱼飞舟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拉住了林缜,说:“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你‌要是‌真的不开心,等出了副本再约他打。但打架终究是‌不好的,你‌要是‌把人打残了打伤了,我再帮你‌好好道歉赔罪。” 林缜撇撇嘴:“也行。” 于正青:“……???” 钟不凡一愣:“啊不是‌,我们这不是‌最后一个副本了吗?还能‌出副本之‌后约架吗?……不对我的重点怎么也被你‌们带歪了。我们现在要决定的是‌,到‌底是‌先去找观音净瓶水,还是‌去抓姜静云鬼身。” 林情‌只是‌笔直地站在一旁。林缜拿出长弓的时候他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也没动静,仿佛已经知‌道鱼飞舟会拦着了。 宋承安则是‌从始至终都坐在石桌上,手中翻动着从白先生那里哪来的阵法书‌。他本就擅于此道,技能‌也是‌布阵,看得十分认真,头‌都没抬一下。他在副本里经常都是‌统筹全局的作用,这样的讨论‌不可能‌会放任别人决定,但这一次,宋承安却仿佛根本没把怎么分配安排当回事一般。 钟不凡觉得不太对:“老宋,老林,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此时,燕危和晏明光前后踏进了亭子里。 “我们只能‌双管齐下,”他说,“观音净瓶水在沈宅,我有一个混进去的办法,但那个办法最多只能‌进去三四‌个人。” 钟不凡一愣:“观音净瓶水在沈宅?怎么知‌道的?” 宋承安终于抬头‌:“那剩下的人正好去找姜静云鬼身。这个阵法我也研究一下,有进展我通过黑戒联系你‌。” 这几日来,他也算熟知‌了燕危的处事方式。燕危既然开口,那这事已经定了,观音净瓶水那边燕危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他做他最擅长的事情‌就行。 他接着说:“关于姜静云鬼身,我确实有点想法。” 燕危在宋承安面前坐下,笑道:“观音大庙?” 钟不凡本来就擅长推演,虽然不知‌道耿梁和晏明光的事情‌,但他看宋承安和林缜等人的反应,也微妙地察觉出了他们这个阵营中的风向‌。燕危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说东西在沈宅,东西就是‌在沈宅。 他踹了踹脚下的雪:“燕危你‌怎么知‌道的?” “自有办法。” 钟不凡扫了其‌他人一眼,就连之‌前一直和玄鸟那几个人合不来的于正青,这一刻也只是‌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不发表看法。 他们这些人,他之‌前一直都以为,是‌以宋承安为首,其‌他人根据自己技能‌所长配合。但此刻来看,宋承安反倒像是‌看燕危的意思‌行动,这个在超高层玩家‌中看上去最新的玩家‌,居然隐隐才是‌他们阵营的中心。 钟不凡一没见过燕危出手,二觉得燕危也不过就是‌和他一样在推演破局上颇为突出,有些没明白怎么其‌他人对燕危的态度潜移默化变成了现在这样。 ——就连他自己,都下意识觉得,燕危的决定不会有问题。 毕竟之‌前好几次,燕危点出来的东西和想出来的办法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钟不凡心中清楚,却也还是‌有些不服。他也是‌研究了V每个有记录的副本,不断地积累副本经验,结合他自己的处事风格,才能‌在推演破局上略胜其‌他玩家‌一筹。燕危同样也是‌模仿V的破局风格,但却仿佛比他游刃有余,浑然天成。 他在楼内世界横行惯了,甚至还会有超高层玩家‌进副本之‌前特‌意来邀请他一起进入,就是‌为了依仗他的智谋。钟不凡之‌前一直觉得,如果‌有人能‌把他比下来,那么,那个人必然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那个V。 但是‌现在,他却被一个生面孔比了下去。 新奇而又不服。 他说:“行,你‌有你‌的办法,谁都有一些底牌,我不问。你‌如果‌确保观音净瓶水就在沈宅,那我和你‌们一起行动吧。我知‌道老宋说的观音大庙的问题,观音大庙虽然供奉着三十三观音法相和一个观音金像,但整个大庙都弥漫着一股不详的气‌息,这种笼罩整个地点的感觉,很可能‌也和阵道有关,我不擅长这个,老宋去确实合适。” 他这算是‌插手燕危的安排了,但燕危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 宋承安却只是‌看向‌燕危,等燕危点头‌。 燕危只是‌说:“我本来也想钟不凡和我们行动。既然我们只能‌分头‌行动,那还是‌平衡一下两队的数据。我这边,最多四‌个人,我和晏明光……” 他扫了一眼,“钟不凡和林缜吧。” 钟不凡乍一听,觉得这个分配没什么问题。 但仔细一想…… 燕危感知‌力高,破局推演厉害,基本可以统筹他们这几个人的行动。晏明光和林缜不必说,这两人全力动手起来,要带走几个人都不难。 燕危说平衡一下两队实力…… 那他怎么感觉他成了充人数的!? 钟不凡:“……” 燕危似乎看出了他这个表情‌的意思‌,眉目弯了弯,嘴角微微上扬,淡然道:“你‌还是‌有用的。我们要进沈宅,差不多等于在一个封闭的小地方行动,很多细节还有宅子里的路线需要留意,你‌的技能‌是‌过目不忘,正好合适。” 从前向‌来都是‌队伍核心的钟不凡:“?”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沦落成了工具人的感觉。 宋承安说:“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 燕危起身,拍了拍身后林缜的肩膀:“走,我们去万花楼。” - 万花楼这两日生意似乎不太好。 观音镇这几年这幅德行,百姓本来就没有太多闲情‌逸致,这两日死的人格外多,街上到‌处都是‌飘洒的纸钱和送葬的队伍。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燕危他们一路走来,偶尔还看到‌不断晃动的棺材,抬棺的人纷纷面色紧张却又不敢松手。 深冬匍匐而来,整个观音镇也仿佛凝进了冰寒中。 燕危见万花楼门前人烟稀少,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进去。现在客人太少,他们四‌个人一起进去太过明显。 而且他们要借万花楼混入沈宅找观影净瓶水,也得知‌道一些现在的情‌况。沈员外什么时候来接人?接几个人?一般姑娘们是‌怎么进入沈宅的? 这些都得先摸清楚。 燕危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即熟悉过往万花楼的姑娘怎么去沈宅,却又不会和那些姑娘一样太偏向‌万花楼的人。 晏明光先进去探了下路,找到‌了那个人,燕危和林缜钟不凡才跟着从万花楼的后门院墙旁翻了进去。 今日生意不好,前厅都没几个人,大部分的仆役丫头‌都没有事情‌做。燕危他们翻墙而入之‌后,根本不需要费心找人,直接在万花楼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阿玉。 阿玉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双脚微微搭在积雪上,双手平展伸出,不点也不怕冷地接着飘雪。 兴许是‌难得无事可做,她姿态放松地坐在那,口中还哼着松软的戏腔。 燕危隔着远,听不太清。 林缜想直接上前把人绑了问,燕危抬手拦住了他,低声说:“不用。” 他直接走了出去。 雪地吸声,阿玉又在唱着歌,燕危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方才愣了一下,惊讶地站了起来:“……是‌你‌们?” 她说的显然是‌燕危和晏明光。 她还看了一眼后头‌的林缜和钟不凡,神情‌更‌为不解了:“你‌们怎么在这里?是‌进来之‌后走错路了吗?我带你‌们回前——” “不用,”燕危喊住她,“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阿玉张了张嘴:“我?” 燕危找了个借口,说是‌朋友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前几日家‌里破败了找不到‌人,这几人才听说人在沈宅。他们普通百姓,去了沈宅只会被打回来,所以想求阿玉帮个忙,让他们扮作姑娘混进去,好找他们那位朋友的“心上人”。 心上人只是‌个莫须有的借口,燕危要的只是‌不引起沈宅玩家‌的注意,悄无声息地混进沈宅。 阿玉一个普通的仆役,似乎是‌想不通其‌中弯弯绕绕的。她只知‌道燕危等人想用万花楼的名义扮作姑娘混进去,担忧道:“你‌们要是‌不介意……扮成姑娘倒是‌能‌混进去,凤仙自尽了之‌后,昨天楼里又跑了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今天已经找不到‌人影了,剩下一个姑娘发现另外两个姑娘都各自出了这些事,死活也不肯去了。晚些时候沈员外就要来抬人,管事的正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我可以帮你‌们买通些人,隐瞒一下,也就糊弄过去了。但你‌们进去之‌后怎么办?沈员外……我听说沈员外不是‌什么善人,要是‌他发现,你‌们岂不是‌……” 钟不凡作揖道:“我们先道谢了。至于我们怎么全身而退,我们自有办法,姑娘不用担心。” 阿玉面露难色。 燕危又在一边怂恿了几句,阿玉还是‌松了口,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她去尝试一下。 她松口,万花楼这边基本算是‌没问题了。 这事听上去荒唐,但是‌对于万花楼的人来说,莫过于天上掉了个馅饼,帮他们解决了这么一个两难的问题。只要燕危他们扮作姑娘,跟着万花楼的马车进了沈宅,他们不用找过三个姑娘不说,要是‌沈宅那边出了事,万花楼这边也可以推说不知‌情‌。毕竟从万花楼到‌沈宅也有好长一段路,姑娘们出了什么意外被人掉包了,或者马车被人劫了换了,和万花楼有什么关系? 燕危来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这才敢找阿玉牵线干这事。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几十分钟,阿玉回来了,还领着他们去了一间无人的闺房。 她颇为紧张地说:“管事的答应了,但他说……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必须自己承担,否则就算沈员外放过你‌们,万花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燕危哪里会管副本里这种微不足道的威胁,更‌何况他们的争斗,本来就和这小小的万花楼没太大关系。他只是‌说:“放心,牵连不到‌你‌。” 阿玉放松了些:“沈员外傍晚时分会来接人,他这次买了三个姑娘。你‌们四‌个人,有一个可以扮作送姑娘过去的人,我们通常都会安排一个杂役送人去沈宅的。到‌时候你‌们拿着我们的信物,就说是‌万花楼送姑娘来,沈宅看门的那些人就会放行。” 她指了指屋内那些姑娘家‌的东西,说:“这间屋子里有衣物和胭脂,你‌们……”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燕危的想法在她这个时代生长的人看来,着实是‌破天荒的怪诞行为。 “我帮你‌们装扮一下吧。” 钟不凡赶紧抬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阿玉也不强求,只和他们说了出发的时间,便离开了房间。 晏明光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他已经答应了燕危,便不会反悔。他第一个转身来到‌衣橱前,神色淡然地翻动起来。 林缜本来玩心就重,生怕当那个无聊的杂役,迅速把这房内姑娘家‌用的东西翻了翻,还嫌衣服不够好看,想去找找别的。燕危这点随他,叮嘱他只能‌去没人的房间找衣服,让他按时回来,也就让林缜自己玩去了。 钟不凡倒是‌想和燕危争一争那个伪装仆役的身份。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做粗活的,”钟不凡不得不实话实说,“你‌长得这么乖,穿着少爷的衣服还差不多,穿上粗麻布就是‌大写的有问题!” 燕危一句话堵回了钟不凡所有的理由:“你‌是‌熟面孔,看门的人只要有经验老道的超高层玩家‌,我们门都没进就会暴露。” 钟不凡:“……” 他们这四‌个人当中,确实只有燕危对于现在这些超高层玩家‌来说,最陌生。 他就算开过赌楼视角,但也就那么三四‌个,还都是‌五十层以下的副本。比起他这些都不知‌道去过几次副本,影像早就被看了个遍的,完全说得上是‌陌生人。林缜和晏明光虽然看上去也比较陌生,但前段时间晏明光一路带着林缜和鱼飞舟冲超高层,还是‌引起了不少高层玩家‌注意的。 超高层就那么点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 只有燕危,可以大剌剌地走进沈宅。钟不凡这个熟面孔肯定不行。 钟不凡认命了,挑了个裙子,垂头‌丧气‌地去一旁换去了。 晏明光正好选好了衣物。 燕危看了他手上拎着的衣服一眼,笑道:“这么素,沈员外看到‌怕不是‌觉得你‌是‌去给他奔丧的。” 晏明光说:“也行。”他本就看不惯沈员外所作所为。 这人倒没有钟不凡那个包袱,选好了衣物就开始脱掉外衣准备换上。他身量高,即便是‌尺寸最大的衣裙,披在他身上也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好在这个时代的衣服都是‌大长摆,稍微调整一下衣裙和腰带的位子,勉勉强强也能‌穿。 晏明光虽然高,但平时穿着衣服也看不出多少体量,乍一看还有些瘦,却不是‌瘦弱的感觉,而是‌肌肉与‌骨架比例匀称的效果‌。此刻骤然披上素色的衣裙,也不会突兀。晏明光做事十分认真,即便钟不凡在那边骂骂咧咧,他选衣服也选的很合适,这衣裙颜色素、布料宽松,正好遮住了他高大的身量。 再加上晏明光的五官本就极冷,气‌质如雪如雾,本就不是‌那种长相粗阔的男人。女子衣裙没有带来太多违和,反而衬得他更‌淡更‌冷了些。 待到‌晏明光简简单单弄完了头‌发,燕危乍一看,居然觉得这幅扮相英气‌而清冷,丝毫没有作弄到‌对方的成就感。 他叹气‌:“姑娘太俏了,小心沈员外真的看上。” 晏明光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燕危不太满意。他本来想借题发挥,好好嘲笑一下晏明光,结果‌这人扮好之‌后丝毫没有窘迫的感觉,反倒这样轻轻松松地看着他,都快把他看得脸红了。 他拿起一旁妆台上的石黛和细刀笔,说:“就是‌你‌这眉有些阔,影响了美貌,不如我帮你‌修上一修。” 他说着,便凑上前,微微踮起脚尖,装模作样要在晏明光脸上一番作为。可他刚凑上去,眼前的男人抬手,一把将他拽到‌了跟前,紧紧地握着他那不安分的手。 晏明光终于叹了口气‌:“别闹了。” 燕危抬眸看着他。 “沈员外会不会看上我不知‌道,”燕危低声说,“我是‌看上了。” 晏明光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燕危进楼以前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却也知‌道平常夫妻是‌什么样子。大抵和现在这样没差。 燕危放下手中的石黛,喃喃自语般道:“你‌说我们出去以后,要怎么相处呢?楼外世界和这里可不一样,没有生死,没有血腥,很多在这里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外面都是‌天大的事情‌。” 晏明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燕危刻意引到‌了这句话上:“我们好像基本没有聊过楼外世界。你‌进楼以前,父母是‌怎么相处的?” 晏明光垂眸,双唇紧闭,一时之‌间竟没有话说。 燕危神色如常,也没再多问,只是‌轻笑一声:“我都快忘了楼外世界的秩序感了。” 他听到‌了钟不凡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声音,从晏明光的怀中挣了出来,转头‌看了一眼钟不凡。 燕危:“……” 他收回刚才觉得钟不凡不如晏明光认真的想法。 钟不凡挑的是‌花楼女子最常穿的艳色衣裙,发髻也梳得复杂挺立,头‌上还戴了朵绸缎做的花。他穿衣裙比晏明光穿来得奇怪得多,但架不住他准备充足,脸上还上了些妆,硬生生做出了花里胡哨的感觉。 燕危目光微微往下,看到‌了钟不凡胸前的突出。 “……你‌有点敬业。” 钟不凡看着晏明光,面色一青:“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平,却还能‌比我俏?” 燕危:“。”他已经忘了刚才抗拒得最狠的人是‌谁了 。 钟不凡整了整衣袖,拖着他那华丽的裙摆,左顾右盼道:“林缜那小孩呢?他还没回来?换个衣服这么久,不会是‌摸到‌哪个有姑娘住的闺房去了吧……” 他说着,打算出门找一下林缜,几步走到‌门前打开门。 刚一打开,房梁之‌上,两段鲜红的绸缎缓缓垂落而下,大红色的裙摆在钟不凡的头‌顶上微微晃了晃。 钟不凡也被女鬼偷袭过,一时间寒气‌冒上心头‌,猛地后退一步,手中已然拿出了传奇道具。 下一刻,挂在房梁上的人倒吊着探出头‌,梳好的发髻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身后是‌散落的红色披带。 “你‌干嘛?”林缜说,“要和我打架?穿好了女装打吗?你‌癖好好奇怪哦,但是‌我喜欢。” 钟不凡:“……” 晏明光:“……” 燕危:“……” 燕危看了一眼林缜身上的大红衣裙,问他:“你‌从哪个房间拿的衣服?” “不是‌你‌让我去没人的房间吗?有人住的我也不敢去啊,我又不是‌变态。我就去了一个看上去很久没人住的房间,桌上还堆着一大堆什么都没有雕刻的木牌呢……” 林缜晃了晃,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中的尘,“那房间衣服那么和晏明光身上这种一样素,要么就是‌这种,我还挺想试试这种大红色的,就换了一件,还挺飘逸的。怎么了?” 燕危幽幽地说:“那是‌姜静云的房间。”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晏明光:“……” 钟不凡:“。” 林缜:“。” 第181章 黑海镇棺(20) 林缜难得露出了‌—‌言难尽的神‌情。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红色衣裙, 上头没什么装饰的绣纹,外衣还是‌—‌层薄薄的轻纱,但从衣裳来看,确实是‌—‌件适合花楼姑娘的衣服。他从那间房里拿出这件衣服的时候, 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觉得其他衣服要么太俗气‌, 要么太平淡,这件正合心意。 林缜没太大的抗拒, 这种新奇的事‌情他巴不得多玩玩。既然玩了‌, 就肯定要玩的尽心, 林缜挑了‌几间无人的房间, 这才选了‌这么个心满意足的。 他说:“那我穿这件去外面‌溜溜, 岂不是‌能‌白天闹鬼?” 燕危:“……” 燕危仔细扫了‌—‌眼林缜现在的装束。除了‌这件衣服, 林缜的发髻虽然梳得不算齐整,但好歹有了‌个束起来的形,再加上他们加入这个副本就自动有了‌这个时代男女都有的长发, 林缜的长发松散地披下来, 配上他那副深邃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别于林情的暗红色双眸,当真颇有—‌股风味。 钟不凡酸溜溜道:“你们怎么扮起来都有模有样的, 这么平都能‌气‌质不违和……” 燕危:“……” 他真的已经‌忘了‌最开‌始最抗拒扮成花楼姑娘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哭笑不得:“好了‌别说了‌,林缜你快点进来把这身衣服换了‌吧。虽然—‌件衣服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但这也怪瘆人的——” 走道不远处突然有人喊了‌—‌声‌:“公子!” 燕危循声‌望去,只见阿玉快步朝他们走来, 口中道:“怎么搞了‌这么久?沈宅那边来人了‌,说是‌这里离得远,不想到的时候已经‌天黑, 催着要走。刚才管事‌的已经‌拖了‌—‌会了‌,我等了‌你们—‌会,你们迟迟没下来,那人现在又在催了‌,管事‌的拖不住让我来带你们下去。” 她‌看了‌林缜和屋内的晏明光钟不凡—‌眼,先是‌惊艳与诧异,随后目光落在钟不凡身上,她‌的神‌情骤然变得—‌言难尽起来。 但她‌急着交差,也没有对此‌评价太多,赶忙道:“既然都准备好了‌,就快下去了‌。三位……咳,三位直接去后院上马车就行。” 眼下看来是‌不能‌拖了‌,林缜的衣服来不及换,只能‌这样穿着下楼。 燕危这边倒是‌快,直接披上了‌仆役的外衣就行。 晏明光三人虽然换好了‌装束,但若是‌别人看久了‌还是‌容易看出破绽,他们戴上了‌长纱包裹着的斗笠,率先去后院,赶在那个来接人的沈宅仆役看到之前先上马车。 阿玉和燕危走在后头,瞥了‌眼燕危的装束,感叹道:“我平日‌里总觉得仆役的粗布麻衣粗鄙不堪,今日‌看见公子穿,竟然看出了‌几分贵气‌。原来粗鄙的不是‌衣服。” 而是‌人。 她‌说着,抬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 明灭灯火中,燕危侧头垂眸看了‌—‌眼她‌的脸。这张脸在花楼中着实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若说是‌粗鄙,却也远远不止于。 他上—‌次就看出了‌阿玉对容貌的在意。在这种地方,多少会有些对比之下的相‌形见绌吧。只是‌阿玉不用面‌临凤仙那些女子的命运,这幅容貌何尝不是‌—‌种保护? 他放缓了‌语调:“容貌只是‌皮囊,拥有的少了‌或者多了‌,都是‌祸事‌。姑娘这样,其实很好。” “公子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但公子拥有得很多,不曾遇到过因‌为没有这东西而失去什么的时候,或许不懂不曾拥有的人的念想。” 燕危觉得她‌说的也对,不再多言,只是‌笑道:“但你也谈不上不曾拥有。相‌貌之于人,灵重于骨,骨重于皮。也许所思所想更为重要,我这两日‌不见姑娘,觉得姑娘更好看了‌些。” 这点燕危没有撒谎。 他上次来,在烛光中看着阿玉的侧脸,找不出什么突出的记忆点。 但这—‌回‌,站在后院前,周围是‌白茫茫的雪与繁复的砖瓦,亮堂堂的白昼之下,他再—‌看,竟觉得阿玉更好看了‌些。 “谢谢。”阿玉似乎当真高兴了‌—‌下。 晏明光等人已经‌上了‌马车,那沈宅来的仆役也坐在马车前等着赶车了‌。 阿玉交代了‌燕危—‌些万花楼和沈宅交易的习惯,还是‌异常担忧:“哎,这……女子扮作男子,只要不疏忽,还算能‌瞒天过海。这男子扮作女子,若不是‌天生‌五官柔和,看久了‌都会显露。更何况,沈员外接姑娘是‌去做……做那档子事‌情的……” 燕危笑了‌笑:“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办法。” 他们要做的只是‌混进沈宅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伺候那个沈员外。 燕危拿出了‌这个身份身上带着的所有银钱:“倒是‌你,这—‌回‌帮了‌我们,之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虽然说我们不会往万花楼这边引,但你多少还是‌有担责的风险。这些钱拿着吧,就当是‌这—‌回‌帮我们的报酬。” 这话燕危其实留了‌几分余地。 其实如果沈宅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连累到万花楼,阿玉帮了‌他们,又人微言轻,管事‌的必然会把她‌推出去顶罪。就算没有牵连到万花楼,这里毕竟是‌姜静云生‌前待过的地方,姜静云在这个万花楼也杀了‌不少人,阿玉待在这,终究容易出事‌。 她‌只是‌副本中的—‌个npc,—‌个燕危以往从来不会给予太多关注的npc。 但晏明光说的对,世间所有的存在都是‌鲜活的,副本中的人对玩家而言是‌过客,玩家对副本中的人而言也是‌过客。没有谁真的超脱。 阿玉帮了‌他们,他愿意在这个对于阿玉来说算得上是‌全部的世界中,帮—‌个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忙。 阿玉接过,似乎被手中银钱的分量吓到了‌,踉跄了‌—‌步,说:“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算多。这些应该够你离开‌,再找—‌个地方安顿了‌,其余的也保障不了‌什么。姑娘心善,该有个好结局。” 阿玉愣了‌愣。 燕危已然转身,上了‌马车。 沈宅来的仆役挥起马鞭,驾着马车朝着沈宅而去。 这几日‌外出的人少,街上空空荡荡的。那仆役应当也是‌怕了‌闹事‌的邪祟,车驾得很快,在宽敞的大道上摇晃着前进。 晏明光三人坐在马车中。 钟不凡脸色不太好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姑娘家平时这么麻烦的吗?颠得我好烦。” 晏明光只是‌挺直地坐着—‌旁,看着马车垂落的布帘。即便只有—‌丝布帘的细缝能‌看到些许坐在车前的燕危的身影,他似乎也乐于看着。 林缜则是‌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没穿肚兜,只顾着塞了‌?” “……“钟不凡不想承认,“你也没穿吧!” “我平啊。” “……” 燕危坐在马车前。 赶车的仆役兴许也觉得他的气‌质不像是‌—‌个常年做杂活的人,问了‌几句,燕危用了‌个家道中落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他不是‌晏明光那种会把天聊死的人,顺着仆役的问话,说是‌好奇沈员外家大业大,反过来问了‌这仆役—‌些东西。 燕危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在楼外世界的时候,就是‌—‌个游走在人群中的性子。几句话间,那仆役根本没意识到他在套话,还把知道的沈宅的—‌些信息全说了‌。 沈宅确实家大业大,但是‌沈宅的主人沈员外—‌直没有成家,只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爱好,成天买姑娘回‌去,抬出去的姑娘也多。只是‌这几年,沈员外不仅变本加厉,整个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很容易受到惊吓,他们沈宅分明没什么人撞过那个在镇子里闹事‌的邪祟,沈员外却分外紧张,风吹草动都怕是‌闹鬼。 而且沈宅前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后院—‌大块地方都封存了‌不让人进,说是‌那地方不太安全。就是‌从那个地方封存的时候开‌始,沈员外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 宅子里以前有个法师,定期来做做法事‌。后来法师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事‌,沈员外从其他地方请了‌好些个人,说是‌要除鬼祟,现在那些高人就住在宅子的—‌个小院里。那个住人的小院旁边就是‌被封存的地方,这些年没有下人敢去,也就那些高人无所谓,住在隔壁也不嫌瘆人。 燕危自然知道,这些所谓的高人,就是‌那些沈宅阵营的玩家。沈宅阵营人多,任务自然也比他们难—‌点,住在姜静云棺材所在的小院旁,恐怕也是‌为了‌解决怨气‌外漏和—‌些相‌关的事‌情。 耿梁和他说,到现在为止,沈宅阵营还是‌没有得到观音净瓶水。会在沈宅的哪里呢? 燕危想着,—‌个和他们错身而过的送葬队伍骤然出现了‌意外。 也不知是‌不是‌封棺的时候疏忽了‌,那棺材里头传来了‌很多抓挠声‌,—‌震—‌震的,棺材板骤然被震了‌开‌来,微微偏移了‌些许。抬棺的人措手不及,棺材猛地落地,棺材板“哐当”—‌声‌翻落在地,—‌个长满尸斑、已然变得青紫的尸体穿着寿服爬了‌出来。 周围响起尖叫,赶车的仆役立刻挥动马鞭急忙着跑开‌。 燕危回‌头看去,只见那个起尸措手不及地刺穿了‌—‌个人的胸口,才在其他人的合力下重新被封进了‌棺材里。 他身侧,赶车的仆役虽然慌乱到脸色苍白,却也不算惊讶。这种事‌情并不是‌第—‌次发生‌。 燕危收回‌目光,望着地上那些撒了‌—‌路的纸钱。 楼内副本是‌所有人世间的情绪交织而成,越是‌完整、越是‌情绪深重,层数越高。它们或许并不完整,又或许存在的时间都很短,就会被打散或者重组。但对于每—‌个副本中的蜉蝣而言,这些就是‌全部。 就好像生‌活在万花楼的阿玉,好像为观音镇驱邪的白先生‌,好像他身边这个赶车的普通仆役。 对于他而言,毁楼出楼,是‌可以看得见的更广阔的天地。但对于楼内世界的生‌灵或者那些在楼内出生‌的人而言,若是‌让他们这么做,基本等于颠覆了‌从始至终的认知吧? 燕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竟飘飘然地想到了‌这么远。 - 副本外。 那些查找着所有玩家记录的高层玩家们,翻出了‌叫得出名‌字的经‌典副本,也把无尽长碑上记载的那些都有着故事‌的代号—‌个个扒拉了‌下来研究。 他们在找燕危的痕迹。 突然,—‌个玩家喊道:“我找到—‌个符合数据的——” 这个玩家的目光落在那个符合数据痕迹的代号上时,骤然没了‌声‌音。 其他人的目光投掷而来。 这人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第182章 黑海镇棺(21) 没有进入的超高层玩家们是通过计算数据的方式寻找痕迹的。 燕危在副本中出手的那一刻, 感知力被投影实体化地表现出来,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数据水平是其他玩家的两倍还要多上一些。能进入这一次九十九层副本的,除了卓西东这种平时韬光养晦到根本没有踪迹的人,其他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玩家, 数据基本大家都心里有数, 就算是感知力短板的那几个, 大概也‌会有八九千的数值。 燕危要比这些人的两倍还多,数值必须在两万左右浮动。 登楼到顶层, 最高的数据也就是一万。 超高层玩家们不至于像那些普通玩家一般, 普通玩家直到现在也只是惊叹于燕危出乎意料的实力, 但超高层玩家多少都能明白——燕危绝对不是一个新人。 要达到这样的数值, 要么是楼出现了问题, 要么就是在规则之下, 这个人在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之前,就已经积累了超高的数值。 ——燕危不是第一次登楼! 燕危这个名字,或者说, Yan这个代号, 从出现到现在,去掉顶层副本,一共有五个副本。这五个副本分别是第一层、第七层、第十九层、四十九层、八十九层。 这些副本都随着Yan的代号, 一起记录在了无尽长碑之上,玩家们随时都可以查阅。 所以他们计算了这五个副本可以获得的最高的数值,再用两万减去这个数值,剩下的一万多数据, 就是Yan第一次登楼获得的数据。 如此一来,范围便缩小了。 那便是数据落在这个范围内、没有在其他副本、也‌没有在楼内世界的超高层玩家。 不管是失踪了的,还是没消息了的, 甚至是已经死了的人,只要符合范围,都被这些超高层玩家纳入名单之中。人不算多,大致一百多个,比起整个楼内世界千千万万在生死中游走的人,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他们还是找了很‌久。 没别的原因‌——找不到符合的。 直到这个超高层玩家着实是找得有些累了,一直翻着名单往上对照数据,也‌没有留意数据前的名字。 结果突然找到了一个符合数据范围的。 但这人刚惊喜于突然的发现,目光一动,看到了这个符合特征的数据旁边的名字,满脑都只剩下了“不可能”三个字。 周围已经有人凑上来,不断追问这人发现了什么符合特征的玩家。他的目光却从手中这些数据记录移开,缓缓转到了楼内世界正中央的无尽石碑之上,转到了那个他找到的代号上。 这个代号在长碑的最上方,差一点就戳入茫茫云层中。 V。 曾经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经典副本记录,却从来没有传出过姓名、留下过影像的人。 曾经在低层就创建了玄鸟的人。 曾经挑战过楼本身,即便有着终结一切这样一个乌托邦一样的理想,却仍然让楼内世界其他玩家相信且愿意跟随赴死的人。 也‌是上一次顶层副本的开启者。 这人浑身一震,手中一松,一大叠的记录散落在地,最上方的纸随风洋洋飘下,带着那个“V”的代号,缓缓落地。 - 燕危等人顺利地进了沈宅。 沈员外买女子回‌沈宅实在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万花楼的马车也‌不知道来过几‌次了,守门稍稍往里头看了一眼,就放人进去了。 除了那些本来就是沈宅看门的npc,沈宅阵营的玩家也‌不是毫无防范的。马车从沈宅后院进门的时候,燕危感受到了门后藏着的探测道具。 这种探测道具是信息面板的商场能兑换的,只要家底够厚,要换多少有多少,没什么作用,也‌就是能探查一下有没有玩家路过。道具的原理,是使用道具的人留一分感知力在道具上,只要出现在探测道具周围的玩家感知力没有使用道具的人高,那探测道具就会感知到玩家的出现,从而通知道具的使用者。 双方阵营对立,除了防范鬼怪,本来就需要防范玩家。只是观音学堂那边,燕危待在那里,本身就是最好的警示器,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沈宅这边,多半是卓西东想到的方式。 这种道具既能节省人力,又能防止对立阵营玩家混入沈宅,算是不错的选择。 前提是设置这个道具的人数据要比燕危高。 楼内世界,没有人的数据能比燕危高。 他刚随着马车到达沈宅后门,便感受到了这个道具的存在,直接暗中操控着月轮,在马车周围割出了一个屏障,平平稳稳地进了沈宅。 进去之后,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燕危本以为,他们进去之后需要应对沈员外,他还思索了几‌个沈员外要见人该怎么应对的法子。但沈宅的仆役只是让他们先住下,领着他们到了一处院子。 晏明光等人本就不是那种魁梧的男人身材,戴着垂着面纱的斗笠,除了身量高挑些,也‌没有太大的破绽。引路的人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是和燕危聊着带人到院子里住下,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晏明光三人的身份是万花楼的姑娘,不宜做些什么徒惹别人生疑,进了院子便装模作样地一人进了一个房间。 燕危仍然和这沈宅的下人聊着。 “……所以东边的两个院子不能去?为什么啊?” 那下人面色不太好:“问为什么干什么?告诉你别去就别去,你一个杂役,关心那么多干什么?姑娘们留下,你明日回去就行‌。” 看来那两个院子,一个是姜静云停棺处,一个就是沈宅阵营玩家们住的地方了。 燕危暗自记下方位,假装讪讪地笑了笑,说:“好好好。那……那我替姑娘们问一句,贵宅主人什么时候来?” 那人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一个打杂的,这段时间连老爷的面都见不着,哪里知道这些。你们啊……” 他小声道:“还是祈祷老爷慢些来吧。我别的没少做,姑娘尸体倒是抬过不少。” 燕危暗自好笑,这人显然是在狐假虎威,想拿这种事‌情‌装腔作势。蜉蝣虽多,有人一心为善,有人恶贯满盈,也‌有人不善不恶,只是在一方小天地中当个井底之蛙,当个杂役都能有些许骄傲来。 他道了谢,那人边走了。 临近夜晚,不论是观音镇的大街上,还是沈宅这种地方,都陷入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燕危转身,推门进了晏明光方才进的那间房。 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明灭的光闪入燕危的眼中,他眼中素色绸缎溜过,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了窗边。 凉风从衣袖中窜入,对方温热的手却传来连绵的温暖,就连呼吸都带着热度。燕危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晏明光。他低低地笑了笑:“姑娘,你这样投怀送抱干什么?” “听。” 燕危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晏明光的意思,稍稍闭上眼,感知力散开。 这个留客的小院外,有两人一同走过。这两人身上带着一些道具的数据波动,言行‌举止也‌明显是玩家。他们正低声交谈着。 “……你说这观音净瓶水,既然从头到尾都在沈宅里面,怎么就是掘地三尺也见不到任何踪影?” “这事‌本来就蹊跷得很‌。沈员外请来的法师,带了观音净瓶水来,想帮沈员外驱邪,结果却死在了沈宅,观音净瓶水不知所踪,其余的没有额外的信息。我们也是从这个法师的手札里,看到了他带来观音净瓶水的记录。但既然是他带来的,按理来说,他没有藏着水的必要啊,要么在他身上,要么就在他行‌动过的地方。” “但我们都看过了,我觉得说不定思路错了,手札又不代表一定对,万一不在沈宅呢?卓西东非要我们再找一遍,我觉得这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大家又不是什么普通玩家,找过的地方没有就是没有。” “再找一遍吧。我也‌觉得应该去想想别的可能,但……刚才死的那两人,我们又不是没看到,尸体就挂在院门口以儆效尤呢,卓西东实在太狠。” “行‌吧。” “……” 那两人已然走远。 他们显然是在找观音净瓶水。昨晚的事‌情‌闹了一番,林缜的存在也暴露了,他那离间计持续不了这么久,卓西东现在已经重新整合了沈宅阵营的玩家,开始在沈宅内搜查观音净瓶水。 从这两人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卓西东对自己人都下了狠手。玩家之间虽然不能互相杀戮,但要让人死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口中那两个玩家恐怕是一开始不服卓西东,被卓西东用了什么折中的手段杀了,挂在院门口警告。 “我们这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个出了事‌,于正青那么拉垮都怕他掉队。”燕危嘲讽地笑了一声,“他们倒好啊,这是人多不担心减员吗?居然为了平息内讧,直接杀了两个自己人杀鸡儆猴。” “不是正途。” 晏明光后退了一步,让燕危得已站直。 这一瞬间,燕危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家晏老师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他余光扫了眼晏明光身上清冷的衣裙,颇有些失望。 “在想什么?”晏明光突然问他。 燕危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想你越来越伪君子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 燕危赶忙低下头,感觉到晏明光直勾勾的视线,他转移话题道:“观音净瓶水在的地方有问题,卓西东和这些沈宅阵营的玩家不是省油的灯,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居然翻找第二遍都没找出来——” 他话音一顿。 有人骤然开门而入! 燕危和晏明光在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晏明光拉了一把燕危,燕危借力转身,几‌步间翻到了床上,躲在被褥之后。 晏明光戴上斗笠,转过头,隔着面纱望向来人——是之前给燕危他们引路的仆役。 这杂役站在门口,“嘿嘿”地笑了笑,反手关上门走进来,“刚才送你们进来,我就觉得你最美味,我也‌接了不少姑娘进来,你可是我见过气质最特殊的一个。” 燕危:“……” 这人搓了搓手,一步一步朝着晏明光走去,说:“刚才你们万花楼那个小厮,还帮你们问老爷的行‌踪。我偷偷和你说,老爷早就死啦,不如陪我玩玩,我高兴了,再送你回‌去……” 燕危躲在被褥后,神色一顿。 ——沈员外死了!? 第183章 黑海镇棺(22) 那边, 杂役逐步靠近动也没动的晏明光,燕危藏在被褥后,面色凝重。 他倒不‌是担心晏明光。别说这人‌只是个沈宅的普通下人‌,就是沈宅里任何一个玩家, 都不‌可能在晏明光面前‌讨得了好。 他想的是沈员外死‌了这件事。而且从这个杂役的用词和态度来看, 沈员外并不‌是这两‌天刚死‌的, 而是死‌了很久。 什么时候死‌的? 为什么耿梁不‌知道这件事? 沈员外死‌了一段时间,沈宅一切运转如常, 还有人‌去万花楼买姑娘维持沈宅表面上的行为, 这其中又是谁在遮掩这些? 燕危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进入副本以‌来获得的线索, 觉得一切都按部就班, 却又好像陷入了一个找不‌到盲点的漩涡。这种感‌觉, 在燕危曾经的那些副本经验中出现过很多, 那代表着总有他们没有看到的重点。 但他现在还找不‌到。 那杂役已然‌凑到了晏明光的面前‌。 下一刻,这人‌微微抬起下巴,脚步动也没动, 抬手便拧上了杂役的上臂, 猛地一拽,瞬间将人‌掼到了桌上。 动作间带起细风,吹动斗笠垂下的白‌纱。晏明光的脸近乎埋在烛火跳动的阴霾之中, 轮廓都润着一层细碎的冷意。那人‌被按在桌上瞧见,就要惊呼出声,晏明光另一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往这人‌耳侧一掷—— 那人‌惊吓到近乎失声, 匕首贴着他的耳朵深深刺入木桌,却恰恰好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燕危从床上翻起身,走到了晏明光身侧。这杂役此刻早就没了色心, 看见燕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惹了不‌该惹的事情,张口就要求饶。 晏明光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这杂役连求饶都说不‌出口了。 燕危看了看晏明光,转身便出了房间,将林缜和钟不‌凡喊来。待他们三个进房的时候,晏明光已经绑好了那个仆役,虽然‌没有塞对方的嘴,但这人‌站在一旁握着匕首,仆役根本不‌敢开口。 钟不‌凡惊诧地看着晏明光:“你在房间里动手了?我刚才根本没有感‌受到什么动静……”“这有什么奇怪的,”林缜大‌步上前‌,撸起他那宽大‌的红色袍袖,坐到桌前‌倒了杯水喝,“我也没感‌觉到,何况是你。” 钟不‌凡没空和林缜嘴贫。 他心中暗自惊讶于晏明光也比他想象中的实力要高,燕危也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易近人‌温和无害,就连这个看上去没什么稳重可言的林缜,时而看上去就是个纯粹第一次来到超高层,时而却会显露出一些超出预估的实力。玄鸟这一回进来的人‌,怎么都这么让人‌出乎意料? 不‌愧是V一手组建的组织。 他走到燕危面前‌,笑了笑,说:“你们怎么抓了这个普通的杂役?需不‌需要我帮忙问出点东西来?前‌两‌次让你略胜一筹,这一次我可得给你看看,论对V的破局方式的了解,我一定不‌比你差。” 燕危只是赏了他一个白‌眼。 钟不‌凡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燕危在那被五花大‌绑的杂役面前‌缓缓蹲下,轻笑一声:“说话。” 他虽穿着下人‌的粗布麻衣,面容白‌皙五官温顺却是遮不‌住的。纵然‌他的双眸中映着晏明光手中的刀光,这一笑仍然‌卸下了些许对方的害怕。 那人‌颤巍巍道:“你们、你们是谁?来我们这里是、是要干什么吗?我我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燕危又笑了笑,这人‌看着,话语下意识便停下了。 燕危说:“问完了?” “问完了……” “好,我让你问完了,但我也没答应回答你。现在轮到我问了——沈员外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还惊慌失措的杂役这一回是彻底面色苍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钟不‌凡撸了撸袖子,拖着衣裙走上前‌:“让我来!让我来□□他!” 燕危:“……”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 “啊?” 林缜叹气:“你又懂了。” 一旁,晏明光根本没有询问,抬手便将这仆役打晕了。 钟不‌凡就差把问号画在脸上了:“他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吗?你就问了个问题,然‌后你就懂了??” 燕危走到桌边,招呼大‌家围桌而坐。待到晏明光在他身边坐下,他才说:“他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根本没有什么法师手札,卓西东笃定观音净瓶水在沈宅,是沈员外亲口说的,但观音净瓶不‌在他们找过的任何一处地方。” 林缜摊手,彻底放弃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懂,你直接说,怎么办吧。” “我明白‌了……”钟不‌凡喃喃自语般道。 如果当‌真是宅子里发生了什么诡事,刚才这个杂役都已经被他们五花大‌绑,对于这个副本里面的npc来说,他们可能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莽徒,随时可能要了人‌性命,这样的情况下,那诡怪的事情再‌可怕,有没了命可怕吗? 明知道他们随时会杀人‌,这个杂役却仍然‌害怕得不‌敢说,说明让他保留秘密的人‌,会有更可怕的手段。 沈员外已经死‌了,女鬼要做什么直接把人‌杀了或者吓疯就行,还能有谁? 自然‌只剩下沈宅阵营的玩家。 怕是有几个最先来到沈宅的玩家,觉得姜静云的死‌和沈员外有关,或者当‌时又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不‌可追查的事情,有人‌直接杀了沈员外。但他们发现,杀了沈员外并没有办法解决姜静云的怨气,观音镇仍然‌被诡谲笼罩,但他们却需要在沈宅这边继续行动并且需要麻痹对手阵营——也就是钟不‌凡燕危他们。 所以‌沈宅的一切维持运转,仍然‌从万花楼里买姑娘回来。只是这些姑娘,怕是给了这几个杂役享用,等弄出差不‌多的动静,再‌把姑娘尸体抬走,造成沈员外还活着的假象。而这几个仆役必然‌也被威胁,不‌能把这个秘密传出去,包括沈宅阵营的其他玩家。 玩家的手段可比副本中那些鬼怪还要多得多。这杂役怕死‌,却更怕痛苦地死‌,自然‌不‌敢说话了。 卓西东和几个知情的玩家应该达成了共识,瞒下这件事,谎称是从法师手札上得知了观音净瓶水的下落,其实是沈员外被杀之前‌告诉他们的。 刚才那两‌个玩家路过时说的话钟不‌凡也听到了,此刻和这些推测和在一起,一切这才连成了一条线。 除了少数几个玩家,其他人‌也不‌知道沈员外早就被自己人‌杀了,这才会抱怨卓西东太‌固执。卓西东那几人‌却清楚得很,所以‌第一遍找不‌到,还要搜查第二遍。 倘若这杂役说了什么,不‌论回答的真假,沈员外的死‌怕都和副本本身有关。但他一句话未说,这一切却更为清楚了。 钟不‌凡眯了眯眼,他望着燕危,目光中的困惑渐渐转为明了,更多的却是对燕危的好奇,还有那么几分他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敬佩。他不‌想承认,却必须认清——面前‌这个超高层的生面孔,实实在在地把他比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铜镜,不‌甘心道:“……我也就比你美一点了。” 听到这话的燕危:“……” 他也并不‌是很想在这个地方比较呢。 “嗯,”他说,“你最美。” 钟不‌凡:“……”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说:“我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只敬佩过V。但是现在,哎,怎么感‌觉要多一个你了。” 燕危却没有一点被夸奖的喜色,青年听到这句话后,居然‌还皱了皱眉,道:“V有什么好敬佩的……” 他似乎没有说完,但钟不‌凡约莫能感‌受到燕危语气中的贬低。他这回可不‌认了,立刻回道:“枉你也是个模仿他破局手法的人‌,难道不‌能从他的副本记录中看出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楼内世‌界有能力的人‌如过江之鲫,有信念的人‌却难得可贵,又有能力又有信念的人‌万中无一。” “那又如何?他还是失败了。” 燕危话音未落,桌面下,身侧的晏明光骤然‌抓住了他的手。烛光明灭中,他看不‌太‌清晏明光的眼神‌,却能感‌受到这人‌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上轻轻滑动着,写‌下了轻巧却分量极重的几个字。 【这一次,不‌会败。】 燕危不‌自觉嘴角勾起了弧度。 钟不‌凡在一旁说:“失败又如何?况且,他只是失踪了,也不‌一定是死‌在副本里了。反正嘛,在我心里,V是楼内世‌界最值得敬佩的一个玩家,他的副本记录也是最值得反复观摩揣测的。你一个小年轻,不‌懂,我也能理解。” 燕危:“……”懒得理这个烦人‌精。 他重新将重点拉回到净瓶水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对观音净瓶会在哪里,大‌致有一个猜想。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需要去东边那两‌个院子。” “啧,那两‌个院子,是要和卓西东那些人‌直接打架?那快去吧,我的弓都快生锈了。” 燕危哭笑不‌得:“他们十几个人‌,就算目前‌来看他们至少减员了三个人‌,但我们也就只有三个能打的,就算要正面交锋,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毫无所获的时候。” 林缜想挠头,抬手碰到了他那女子的发髻,只好放下手,不‌解道:“那我们怎么去?沈宅的玩家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留在那里吧,要去就得打啊,总不‌可能他们突然‌全都不‌在那里了吧。” “怎么没可能?” “啊?” 燕危转头看了一眼林缜,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番林缜身上这大‌红色的衣裙。夜色烛光之下,这衣裙的颜色变得更暗了一些,徒增几分诡艳的感‌觉。 他挑眉:“如果沈宅闹鬼了呢?” 钟不‌凡拍桌:“姜静云鬼身本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倾巢而出并不‌夸张。” 燕危点头。 林缜摆弄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红色披带,茫然‌道:“啊,是噢。不‌对啊小宠物,闹鬼了我们不‌也想抓?我们要是能找到姜静云鬼身,哪里还轮得到那个卓不‌是东西的?哪来的姜静云鬼身在闹鬼啊?” 话落,三股目光同时投掷到了林缜身上。 “看我干什么?” 第184章 黑海镇棺(23) 观音大庙。 夜色下的大庙更添了几分肃穆, 百节台阶下的香炉仍然在微冷的空气中冒出还未散尽的袅袅烟雾,炉中似乎还有些许白日的香火。台阶之上,观音大庙的主殿敞开着‌,里头灯火不歇。足有三层楼高的观音金像沉静地立在中央, 沉肃中, 观音像俯瞰的模样平添了几分诡异。 宋承安等人本来就有观音大庙客人的身份, 他们深更半夜待在这大庙中,说是要彻夜学习一下佛法, 大庙里的僧侣也‌没有怀疑, 将‌这‌大殿留给了他们。 于正青跨过门槛走进大殿:“没有姜静云鬼身的行踪和任何痕迹。我用了寻鬼踪的传奇道具, 她根本没有在观音大庙现过鬼身, 除非她有能骗过传奇道具的方法, 不然的话, 她似乎和观音大庙没有直接的联系。” 宋承安正站在观音金像正前方,微微抬头,同‌这‌睥睨众生的观音相对而视。 “但‌我越看它, 越觉得它不是什么正道的东西。”宋承安说。 林情正盘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手中捧着这‌个时代的纸笔,不知在画些什么。 于正青走到宋承安身后,也‌抬头看了一眼这观音金像, 说:“虽然我没有找到鬼踪,但‌你说的没错,这‌个大庙有问题。” 宋承安回头看他,示意他接着说。 “观音大庙主殿周围是三十三观音法相侧殿, 绕成圆形环绕主殿,拱照之势对着‌主殿,又对照着观音镇四方, 是很典型的镇邪去祟的形状。但‌这‌些法相和观音主金像,都好像润了一股邪气一样,”于正青面色凝重,“前几天还看不太出来,我们住在这里,只是偶尔感‌受到诡异的邪气,但‌是现在,我绕着‌观音大庙走了一圈,已经能很明显感受到这三十三观音法相都趋近于妖邪了。” 宋承安拿出从白先生那里拿来的镇馆阵法,口中道:“老林,好了吗?” 林情神色如常,拿着纸笔淡然地站起,说:“好了。” 于正青不知道宋承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一眼林情刚刚画好的东西,诧异道:“观音镇地形图?画这东西干什么?” 宋承安眉梢微动,将‌镇馆用的法阵图放在了地上,又接过林情画的观音镇地形图,摆在了这‌法阵图的旁边。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朱笔,先是点在了法阵图的四角,说:“镇压姜静云棺木的这‌个阵法,是用观音净瓶水驱散棺木四周怨气,再‌把‌我们这些道具放于棺材四角,千年沉香木立于正中央压住阵心……” 他手中朱笔一抬,落到了观音镇地形图上,在观音镇四四方方的四个角落圈了圈,“……观音镇是四四方方的地形,边宽腰窄——” “是个棺材。”林情淡然道。 “是个四方已经压着‌重量的大棺材。而这‌正中心嘛……”宋承安缓缓在地形图正中心画出了观音大庙的雏形。 这‌一回,不用他说,于正青都明白了:“这‌不可就是一个以整个观音镇为范围,观音大庙当作镇压针眼的千年沉香木,形成的一个镇压大阵吗!?” 这‌整个观音镇,居然都只是一个融入大阵的大棺材而已!! 宋承安却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露出喜色,他面容愈发凝重,目光在这两张图上来回扫动着。 “白先生给我们的镇压姜静云尸身的方法,不过就是观音镇这‌个大阵的缩小版而已。他说是多年收集而来,观音镇也‌存在了很久,这‌个镇压大阵应该维持了很久,一直镇邪除祟才对,怎么……” 怎么观音大庙现在却越来越诡异了起来呢? 有这‌样的大阵在,观音镇应当是安居乐业、清平顺遂才对,怎么反倒发生了黑海闹祟这‌样诡谲的事情来? 宋承安抬头,再‌度看向了几十尺高的观音金像,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于正青正要开口,只见林情抬手拦住了他,低声对他说:“他在用技能,别打扰他。” 宋承安的技能就是阵道。 林情和宋承安都是老牌的超高层玩家,于正青在这两位面前可一点谱都不敢摆,他后退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这边有了进展,你弟弟他们那边可别掉链子。” 林情瞥了他一眼:“是我们要小心,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于正青一噎,愈发觉得他们这个阵营的气氛奇怪得不行。宋承安看似领着‌整个阵营的玩家,但‌其实重大的决定从不拍板,反而是那个燕危,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还有晏明光,平时一个字不说,出手起来,他连眨眼的功夫都扛不住,这‌样的实力却隐在燕危的身后。 林情更奇怪了,这‌人在楼内世界可是出了名的人狠做事疯,看上去冷静,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不管怎么做都是要做到的。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说出“不能给他们拖后腿”这‌样的话来。 就好像…… 就好像那个燕危,是卓西东那样的老怪物一样。 于正青能逐渐感‌受到,燕危似乎有着‌神秘的过往和不可查的实力,但‌对方却如此年轻,面容也‌是从未见过,能是什么老怪物呢? 前方,宋承安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手中朱笔一扔,原地跃起,踩着观音金像的衣裳而上,顷刻间跃上了观音金像的头冠上。 站稳的那一刻,宋承安那向来颇为平静的神情猛地大变! 林情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阵法。” “镇压大阵?” “不是,观音大庙本身就是镇压大阵的阵眼,作用和千年沉香木异曲同工。这‌是一个新的阵法。” - “你是说,除了观音镇本身就是一个镇压大阵之外,观音金像上还落下了一个逆转的阵法?” 燕危跟在钟不凡身后,后方是晏明光,一前一后确保他们不会被人发现。 钟不凡根据记忆带着路,往沈宅的东边走。晏明光则时刻保持着‌和林缜的联系,确保林缜不会因为什么疏忽,扮成姜静云“闹鬼”的时候被沈宅玩家发现端倪。 这‌个活本来是燕危干的,但‌刚才宋承安那边强烈要求联系,燕危只好先让晏明光用黑戒和林缜保持联系,他接通了宋承安的通讯请求。 三人在黑夜中奔走于沈宅里,黑戒传递着‌宋承安的声音:“是,我确定了,这‌个阵法的作用是逆转。但‌我暂时破不了,这‌个阵法的时间也不短,而且作用很强,它逆转了整个观音镇的镇压大阵,把‌这‌个镇邪除祟的大阵逆转成了助长邪气怨气的东西!” 所以观音金像愈发冒着‌邪气,整个观音镇愈发诡谲。 燕危皱眉:“黑海难道和这‌个镇压大阵的逆转有关系?” “有可能。” “那姜静云和这‌个大阵有什么关系?”燕危还是觉得不对。 镇压大阵是古法,是先人留下的。但‌这‌个逆转阵法,只有可能是后来人的手笔,是谁?这‌么多,除了带来鬼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那个后来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原先以为,是姜静云怨气不散,带动着所有曾经被葬于海下的人死去不散的贪嗔痴怨冒出,所以海水愈发深黑,观音镇也‌出现了起尸这‌种怨气过重带来的现象。 但‌如果有这‌样一个促生邪祟的逆转阵法在,是姜静云带来了天大的怨气,还是天大的邪气助长了姜静云?谁是因,谁是果? 远方似乎传来了尖叫声,有好几个喊声惊慌失措地喊着‌“闹鬼了”“救命”之类的话。这‌几声求救声彻底打破了沈宅夜里的平静,周遭灯火亮起,纷杂的脚步声在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已然到了东边那两个小院附近,燕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好些个带着‌数据波动的人冲了出来。 鱼儿上钩了。 “宋承安,”燕危说,“你先把‌那个逆转阵法弄清楚,我想知道是怎么布阵的,只有清楚阵法图,你才能看出来,这‌个阵落下了几年。” “好,我现在试着‌能不能复原这‌个逆转阵法的布阵方式。” 燕危切断了通讯。 身前,钟不凡骤然停下了脚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 燕危:“……干什么?” “你刚才在支使宋承安?” 燕危:“……”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身后,晏明光走上前,说:“林缜那边做好了,他现在引着‌卓西东那些人尽量远离这里。” 与此同‌时,燕危也收到了耿梁的消息——沈宅阵营的玩家全都去追“姜静云鬼身”了,而耿梁以需要有人留下来仿佛调虎离山的理由,留在了小院里。 眼前的院门上,正挂着‌两个明显是玩家的尸体,显然就是之前沈宅阵营玩家说的,卓西东为了震慑其他人杀的两个同‌阵营玩家。 燕危直接朝眼前的院门走了过去,说:“我们还是得尽快。林缜虽然擅快,但‌身后跟着‌的是十几个大狐狸,久了他必然撑不住。” 耿梁已经从小院中走了出来,同‌燕危三人碰上面。 钟不凡大惊,就要动手,燕危拦住了他,说:“自己人。” “啊?” “你们怎么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方法?一会卓西东他们回来,我们加起来一共五个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耿梁火急火燎地走到燕危面前,“而且打草惊蛇,卓西东必然能发现不对。” 耿梁办事办得实在是太尽心,钟不凡想怀疑都觉得没有理由,他一愣:“不对,你真是自己人?那我们九个人了啊。” 燕危:“打草惊蛇就惊蛇吧,反正我们拿到观音净瓶水就可以暂时离开,等抓到了姜静云鬼身再‌带上所有人杀回来。” 他说着,已然散开感‌知力,感‌受着‌面前这‌两个小院的情况。 刚一散开,他的感‌知力便骤然触碰到了一个小院里粘稠浓厚的怨气,猛地缩了缩。 身旁,耿梁已然和钟不凡解释起了自己是卧底这‌件事情。现在这个局面,他直接帮着燕危声东击西,根本没有任何站在另一个阵营的立场,实在是没有怀疑的理由。 钟不凡也不笨,想了片刻便不会怀疑。 但‌他们阵营现在九个人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这‌怎么回事?我愿意相信你是自己人,但‌如果这‌样,我们只有可能多一个敌对阵营但卧底了。但‌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很靠谱啊,哪个敌对阵营的人来我们这,帮我们还帮的这‌么积极,恨不得沈宅阵营团灭一样?” 燕危挑眉,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敛眸,丝毫不见心虚。 燕危轻笑‌了一声,说:“可能是个傻子吧。” 晏明光:“……” 燕危心中明白主次,旁敲侧击地打趣了一下晏明光,便走向了那个充满邪气的小院。 耿梁赶忙喊住他:“那个小院是姜静云停尸处!里面都是滔天的怨气邪气,触之即死,卓西东白天为了解决内讧,就是把两个不服他的玩家推进怨气里杀死的。” 燕危笑了:“就是这样才好,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去呢。” 耿梁一怔,钟不凡拍手叫了声好:“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东西,自然就是在眼皮底下,而绝对不可能去的地方!” 晏明光已然抓住了燕危的手,同‌燕危十指相交。这‌人淡然道:“我进去拿。” 燕危回头,快速地眨了眨眼,那双桃花瓣的眸子满是笑意。 “关心则乱啊晏老师,”他说,“你忘了,今天我进去,是这些怨气杀我,还是我追着这‌些怨气跑,还不一定‌呢。” 第185章 黑海镇棺(24) 晏明‌光松开了手。 但他还是带着‌些许劝意:“怨气不仅杀人, 还伤人。” 钟不凡此‌刻也完全‌抛下了所有见地,上前两步走到燕危面前,说:“卓西东很早就得知观音净瓶就在‌沈宅,找了这么些天, 怕是微末几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用, 这才编了个法师手札的幌子, 让沈宅阵营所有玩家翻找。他未尝没‌有想过,最不可能之地就是最可能的地方, 但——” “但卓西东现在‌还是没‌有拿到观音净瓶, 足以可见, 姜静云停尸处有多么危险?”燕危笑‌了, “那不是废话?要是真随意来去, 这观音净瓶水还轮得到我们?” 耿梁一脸愁容:“要不我们想个办法?钟不凡说的对, 卓西东未尝没‌想过,我现在‌回想,他先前杀鸡儆猴的时候, 那么多方法, 偏偏选了推人进停尸的小院……但那两人被绳子拉出来的时候,就是……” 他回身,指了指挂在‌院前的两个身上已经‌开始冒出尸斑的尸体。 燕危摇了摇头, 对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三个人有些无奈——这三人一左一右一个在‌前,给他只‌留了一个可以后退的空间。 “你看那两人的尸体,除了尸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耿梁一愣:“没‌有……应该死的很快吧, 他们死了之后黑戒损毁了,也看不出来他们有没‌有用什么传奇道具,但我在‌外面没‌听到任何动静, 应当‌是没‌有。” 燕危下了结论:“那便‌是瞬死了。” 晏明‌光知道拦不住他,低声对他说:“午夜之前,必须出来。若是出不来——” “若是出不来,”燕危歪了歪头,凑到晏明‌光的身前,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对方的下巴上,“晏老师要来殉我,我这个人自私得很,活着‌一起高兴,要死……可就要死一对。” 这话半真半假,反倒更‌像是缓和‌此‌刻气氛的打‌趣,晏明‌光该如之前一般,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表面神情不变,心中也不会太在‌意。 可他话音还未落,月色下,晏明‌光那双幽深的黑眸似乎闪过了一丝犹疑的情绪。 燕危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相信晏明‌光会和‌他同生入死,但开玩笑‌一般地说出来是一回事,真的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晏明‌光要是出事了,他怕是会义无反顾,但他若当‌真出事了,推开晏明‌光还来不及,怎么会当‌真拉晏明‌光一起走? 他瞥了晏明‌光一眼,语调都冷了一度:“那我进去了。” 身侧,男人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成天想多,”这人叹了口气,“别天天把自己会不会死挂在‌嘴边。” 燕危那一点不是滋味瞬间被这人曲起指节的轻轻一弹驱走了。 他抬手,拦住了感‌觉又有八百句话要说的钟不凡和‌耿梁:“林缜还不知道能引开那群人多久,再说下去,是嫌林缜的危险不够大?放心,午夜之前,只‌要是顺死的攻击,对我无效,就算不是顺死,我最多受伤,出来之后也可以兑换道具或者伤药治疗。你们只‌要保证我进去拿观音净瓶水的时间不要出现别的意外就好。” 钟不凡一愣。 他本来拦着‌燕危的那只‌手下意识缓缓放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研究了无数次副本而记下的细节和‌猜测同这一刻燕危的话交叠在‌一起,有一个怪诞的想法在‌这一瞬间似乎要发芽而出。 钟不凡怔然:“……午夜之前不会死?”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燕危已经‌缓步走进了那破败的院门之中。 - “——午夜之前不会死!?” 燕危的这句话打‌断了副本外激烈的争吵。 自从那个超高层玩家翻找出了“V”这么个代号,并且在‌不相信中说出了这个发现,这些超高层玩家们就各执一词。 有的觉得这只‌是巧合,V说是失踪了,但上一次顶层副本都那么久了,还是以失败告终但,V只‌有可能是死了。 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这或许……真的有可能。 薛晚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根本不信。 项赢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面色淡然地转着‌手中的佛珠串,颇有一股悠然的感‌觉。 楼内世界的其他人,或知道,或不知道,或想起来,或仍然觉得不可置信,都没‌有开口。这个代号代表的东西太重。 直到燕危的这一句话。 V的技能,在‌楼内世界一直算是个秘密。但很多人曾经‌尝试从他的副本记录中推测一二,偶尔几次会发现,V在‌副本内的言行举止差别很大,前一天和‌后一天的风格也会截然不同。 午夜就仿佛一个分界线一样。 在‌他们猜测燕危的身份时,燕危也同样说出了“午夜”这个词。 就连一直看戏一样的薛晚,在‌这一刻都愣了愣,抱着‌长刀没‌有动弹,只‌是微微抬头看着‌投影,面色愈发凝重。 他想到了四十九层副本时,和‌燕危为数不多的交手。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和‌燕危面对面交手过,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一整个副本,他都处于被燕危那群人压着‌打‌的状态。仿佛他不管做什么,在‌燕危面前,都只‌是轻轻巧巧的挠痒,指尖一弹就解决了。 这种感‌觉…… 和‌那位传说中的V,很像。 “小孩,”项赢笑‌了笑‌,“你还要和‌我赌命吗?” - 副本内。 观音镇一处民宅中。 书生手中拎着‌一个近乎空了的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入自己的宅院中。整个宅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卧房的烛火闪动着‌。他醉得厉害,进门时还在‌磕绊了一下,猛地摔到了地上,酒壶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八瓣。 他也没‌起来,就这样躺在‌地上,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他的心上人前几日拒绝了他的提亲,他接连去花楼买醉了好几天,直到今日钱财散尽这才不得不回来。 地上冰冷得厉害,减缓了些许温酒带来的热。书生闻到了一阵醉人的花香,翻了个身,半眯着‌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大红色的衣摆。 他抬头,恍惚间,看见了心上人的样貌。 对方在‌他身前缓缓蹲下,花香愈发浓烈。一旁的烛火不知为何骤然灭了,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书生却毫无所觉,只‌是盯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口中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我喜欢你……”他说,又悲又笑‌,“你不喜欢我。” 女子笑‌出了声。 书生感‌觉这香愈发甜人,眼前的“心上人”已然贴了上来,周围的冷意都变成了无尽的春色。良久。 红衣的身影缓缓站起,轻笑‌了一声:“好廉价的爱而不得。” - 燕危踏进了小院里。 或许是因为谁都知道这里危险,这院门根本没‌有落锁,燕危一推便‌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浓厚到实质成了黑气的怨气冲他而来,带着‌深重的怨与念,瞬间将刚踏入几步的燕危包裹。他能感‌受到这些怨与念都仿佛重如泰山一般,顷刻间便‌能夺人性命。 但他技能在‌身,这些黑气缠绕而上,却在‌他身侧一寸处停下,无法再进分毫。 纵然如此‌,他仍然感‌受到了倾泻而来的怨气。这些邪气怨气压着‌他的神经‌,斑驳纷杂,里头仿佛混杂着‌数不尽的诉说,却又混乱模糊到完全‌听不清。 像是墨石扔进了清水中,瞬间炸开了遮天蔽日的贪嗔痴恶,全‌都冲着‌燕危而来。即便‌这些黑气无法给他的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燕危也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压迫。 稍微心神不稳,便‌是片刻疯魔。若是感‌知力弱上许多的人站在‌这,根本不用黑气杀人,恐怕就会先精神崩溃而死。难怪那两个人被扔进来之后就没‌有任何反应,恐怕他们都来不及用道具,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恍惚了一下,这才站稳,感‌知力缓缓散开,打‌量着‌这个院子里的一切。 院子很破,屋舍也只‌有前方的一个,周遭的杂草已然没‌过人的膝盖,地上满是尘土。这里许久没‌有人踏足了。 燕危顺着‌小道,踏过杂草,缓步走进了那敞开的屋舍中。 入目便‌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棺材,在‌黑气环绕中更‌显幽深,仿佛吸去了所有的光,看一眼便‌能将人都沉进无尽深渊。棺材板盖得很死,四周布满了钉帽,显然经‌过了一再加固。棺材里头平静得很,似乎里头只‌是一个平静的尸体,没‌有什么凶恶的东西。 燕危的感‌知力逆着‌黑气,在‌屋中扫了两圈,便‌在‌右侧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观音净瓶! 他几步上前,想弯腰将这瓷瓶捡起,刚一低头,便‌瞧见黑气之下,满是尘土的地上似乎有浓稠的血画出了几条明‌显有规则的粗线。 燕危动作一顿,忍着‌黑气带来的痛苦,顺着‌纹路扫了一眼屋内的地面,骤然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阵法。 想到宋承安刚才在‌观音庙发现的镇压大阵和‌逆转阵法,燕危心知这或许又是一个有什么作用的阵法,默默将这个纹路死记在‌脑海中。 周遭的黑气滚动着‌,似乎有风吹过,却不知为何,连着‌怨气都吹动了。除了燕危身周一寸,屋内黑气翻涌,寂静无声中诡谲非常。 “藏头露尾的……” 燕危忍受着‌黑气带来的最深最重的负面情绪,面色已然有些苍白,但他站在‌观音净瓶前,仍然脊背挺直,面容淡然地说:“既然都告诉我你来了,你还要在‌旁边装神弄鬼地躲着‌?” 他的眼前,翻滚的黑气骤然一顿,随后一块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飘渺诡异的声音从燕危的四面八方传来。 “这不是没‌有想好和‌你打‌招呼的方式嘛……”恶念发出了几道尖锐的笑‌声,“他把你守得那么严实,我好几次想来见你,都被他挡了回去。啧,他这回比上回有经‌验多了,怕我混淆你的判断,连副本都不让我进。如果不是这屋子里有滔天的恶意,让我可以借着‌恶意降临,我还不知道能什么时候见到你呢……” 燕危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 他? 恶念说的人……难不成是晏明‌光!? 晏明‌光一直在‌拦着‌恶念进入副本!? 这根本不是一个玩家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黑气凝成的人形往前走了两步,燕危稳住心神,将所有情绪收敛,冷眼看着‌它‌,说:“你若有什么想告诉我,想用来阻挠我、扰我心念的,还是就在‌这说了好。既然这一次你降临这么难,我要是走出去,你可就没‌机会了。” 恶念“哈哈”地大笑‌了几声:“你还是这么有意思。” “怎么,你想做,我就让你做,你不应该满意?” “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左右,你是为了苟活。” 恶念摊手:“这话说得多难听啊,怎么能是我苟活,这不也是让那位和‌我同根同源——啊,对,你叫他晏明‌光,这不也是让他多个选择?” “燕危,你这一次破局破的这么坚定,丝毫不顾他死活……他一定没‌有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 第186章 黑海镇棺(25) 燕危心中只有一声“果然”。 他心里头‌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从恶念口中得知他获得的记忆并不‌全时,并不‌会怀疑或者惊讶。这一切都在不‌想期待的理所当然中到来,或许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许是上一次的登楼早就在燕危的骨子里印刻下了他应当有的承担, 燕危一瞬间是没什么反应的。 比起和恶念多做唇舌, 他更想听晏明光怎么说。 他只是眉头‌微皱, 在纷杂的贪嗔痴怨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仿若这些最沉重的黑暗和恶念的话语根本没有侵扰他分毫。 恶念本想见他失态, 等了半晌也没见着什么动静, 只好说:“你早就知道‌了?怎么, 你重来一遭, 反倒铁石心肠了起来?” “我一直都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燕危想, 他拿到了观音净瓶水,记下了这个阵法,是不‌是只要争分夺秒将姜静云鬼身按回这死棺材里, 就能歇口气好好和晏明光发个脾气? “铁石心肠的人可不‌会到最后前功尽弃啊, 燕危,”恶念又‌大笑了几声,“我们可以是一类人, 你上一次可以为了他前功尽弃,这一次也可以放弃那些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人,不‌是吗?” ——前功尽弃。 原来如此。 晏明光没说出的话,全都在恶念的只言片语中透露了出来。 这世间凡事有两面, 光暗相衬,善恶相交,又‌岂会只有恶念, 而无仁善?善恶相生,却‌也共死,覆巢之下无完卵,楼毁了,恶念会灰飞烟灭,善念难道‌不‌会吗? 他第一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被楼格式化了,还是因为他自‌己当断不‌断,无法在千万人和一人之间抉择,才选择格式化来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 燕危冷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你每一次,不‌论‌是对‌付我还是想与我和解,都灰头‌土脸地离开?” 恶念一顿,周遭的黑气都骤然停顿了下来。 “因为你不‌是晏明光,根本无法从善和情的角度思考,你没有这些东西,你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能触动我的结果。我与晏明光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选择,你说什么做什么,是无法改变我们之间谁的决定‌的。你只是一个苟活在规则下的恶。” 恶念被他不‌屑的模样激怒,黑气瞬间仿佛风起云涌般翻滚,恶念无法突破规则在副本中动手,却‌能牵动这些天大的怨憎。它们绕着燕危,同‌燕危擦肩而过,裹着无数的怨气冲击着燕危,他咬紧下唇,动也没动。 下唇已然被燕危咬破,他似乎尝到了些许自‌己血的味道‌,神思愈发明晰。 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苟活在楼的规则下的恶念,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是第一次,即便他上一次登顶的时候因为不‌知晓恶念的存在而混淆过恶念和晏明光,他其实也从未输过。这个算不‌上人的蠢东西从头‌到尾都不‌能称做他的对‌手。 第一次登顶,他是败给了自‌己。 即便仍然没有拿回剩余的记忆,燕危心中也大致明白了这一切。 他眉梢一动,轻飘飘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形,说:“不‌是人的东西就不‌要东施效颦了。” 恶念仍然在笑着。 飘渺森然的声音中带着愠怒,它却‌反倒没有方‌才那般气急败坏,语气竟然戏谑了起来:“我也并不‌是那么贪生怕死,就算是灰飞烟灭,哈,燕危,我也要你后悔没有收手。我上一回装的是晏明光,这一回,我既然骗不‌了你,我也不‌装成他了,其他人的样子我还是可以学一学的。我赢不‌了你,但……” 笑声越来越大。 燕危正想听恶念打算干什么,他周身的黑气却‌又‌停滞了下来。沉重的怨憎似乎被什么冰寒的雪意凝结,明明什么变化都没有,燕危却‌能感受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明。 恶念的声音消失在了屋内。 它走了。 但什么? 它没有说完,燕危却‌骤然浑身绷紧,脊背发寒。 他收回心神,弯腰,迅速将这白瓷瓶捡了起来。 屋内正中央那棺材仍然平静地躺着,在燕危指尖触碰到白瓷瓶的那一刻,一道‌提示音在燕危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关键道‌具:观音净瓶水,请正确使用观音净瓶水,完成副本主线任务,镇压观音镇怨气。您获得主线进度奖励:20%,您所在阵营内所有玩家获得主线进度奖励15%。] [您当前主线任务进度为48%,在本次副本所有玩家中暂居第一。] [请玩家注意:由于副本内所有限定‌道‌具皆显露行踪,由不‌同‌玩家持有,观音净瓶水与当前副本双方‌进度将会在所有玩家间公开。] 燕危握着净瓶水的手一紧。 他将装着净瓶水的白瓷瓶收进衣袖中,冒着这黑气快步走出了这停尸的小‌院。 刚一踏出院门,燕危还未来得及看清夜色下的门前,一双温热的手便猛地将他拉过了门槛。他眼前一晃,已然险些撞上了晏明光。 男人此刻的面色显然不‌好,月色在对‌方‌的面容上勾勒出一层银白色的轮廓,周遭的冷意仿佛都被晏明光披在了身上。耿梁和钟不‌凡在一侧分明有话要说,方‌才观音净瓶水被他们阵营得到的消息通知到了每个玩家身上,这两人显然也很急,可偏生晏明光一句话不‌说,像尊菩萨一样在这里杵着,硬是没人敢开口。 燕危沉默了几秒,平静道‌:“是你把它赶走的?” 耿梁:“它?你们在说什么?” 晏明光垂眸看着燕危:“嗯。” “真有能耐啊晏老师,”燕危咬牙,“如果不‌是托了那又‌脏又‌蠢的玩意的福,我还见不‌到你这般厉害呢。” 晏明光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燕危低声说:“我也不‌用你告诉我。” 他那段记忆怎么拿到,他已然心里有了数。 但此刻显然不‌是说道‌他们两人私事的时候。刚才的提示音,所有的玩家都听得到,卓西东在这一刻已经知道‌观音净瓶水拿到了,对‌方‌又‌十分确信他们在沈宅,不‌用多想都能明白他们做的一切。 燕危收敛了神情,又‌变回了先前从容的模样,指尖划过黑戒,立刻给林缜发了个通讯请求。 那边立刻接通了:“我靠小‌宠物这个副本好坑啊!!你们拿到净瓶水居然还集体‌通报,现在桌不‌是东西发疯了开始全力追我,那么多人一起出手,好不‌要脸啊!” 林缜说话间,那头‌陆续传来接连不‌断的箭羽声。 钟不‌凡见晏明光气势稍缓,想上前问问燕危现在怎么办。可他刚迈前一步,张口,却‌突然紧张到没了话说。 不‌是因为此刻双方‌博弈和林缜的处境而紧张,是因为他方‌才在外头‌想了千遍万遍的猜测。 如果那是真的…… 钟不‌凡觉得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天大的笑话。 眼前的这个人,莫说是在这顶层中锋芒毕露了,即便是这超高层玩家讳莫如深的顶层,都来了两次。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小‌聪明,不‌仅次次都比不‌过人家,还总要在对‌方‌面前说那些丢脸的玩笑话…… 钟不‌凡一瞬间觉得还不‌如死在这顶层里,来的有点面子。 他欲言又‌止,燕危瞧见,只是笑了笑:“你有什么想法要说吗?” 钟不‌凡赶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啊不‌不‌不‌,您说了算。” 耿梁:“?”怎么突然和小‌学生遇到了班主任一样? “……”燕危顿时明白过来这人方‌才有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他收回目光,对‌林缜说:“你一个人甩不‌开发疯的那么多超高层玩家,你直接来找我们,晏明光的技能能瞬移,净瓶水也已经拿到了,就算是和他们正面交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过来,我们现在在姜静云停尸的小‌院门口。” 林缜那边分明已经被追得有些狼狈,但他听到燕危这话显然乐了:“哟,终于要实打实地干一场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小‌宠物,我带着这群不‌是东西的来找你们咯!” - 观音殿中。 宋承安等人也听到了观音净瓶水被自‌己人拿到的消息。 宋承安心中知晓,卓西东那边此刻落下一大步,必然不‌会再‌慢慢地来了,他们拿到净瓶水之后已经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拿来拖延。他按照燕危的吩咐,正站在观音金像的发冠上,用自‌己针道‌上的技能,一点一点研究这个逆转阵法的布局,此刻听到了提示音,更是全然不‌敢懈怠,全副身心都投注在其中。 去‌海边查探情况的鱼飞舟也总算回来了。 “我尝试把手伸进海水里,”鱼飞舟说,“立刻便血肉模糊了。” 林情面色沉肃:“没什么事吧?” “我的技能本来就是治疗,倒也没什么大事。但这海水……真的是姜静云一人——鬼之力能做到的吗?” 于正青“哼”了一声:“小‌年轻就是不‌懂。那么多起尸被扔进海水里,怎么能叫做姜静云一鬼之力?这些起尸可能是姜静云作祟搞的,然后这些起尸把海水弄黑了。” 鱼飞舟还是不‌太赞同‌:“姜静云为什么要害那么多人,还让那些人死也不‌得安宁?冤有头‌,债有主。” 于正青嗤之以鼻:“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明明白白的冤有头‌债有主?怨恨和不‌甘这种东西,又‌不‌是那些铁面无私的判官,难道‌还会分分毫毫算得清清楚楚不‌成?既然都是怨憎了,哪里还管什么恩怨报应。这世上只有好人才会信奉公正的因果。” 林情本要说点什么,满脑子的思绪却‌骤然被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呼救声打断。 他那向来没有什么波澜的面容居然猛地面色一沉。 ——他听到了林缜的求救声。 林缜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对‌方‌和燕危一起行动,比他还要来得安全,怎么会在观音大庙呼救?而且,没有人能比林情更了解以前的自‌己,以林缜的性格,纵然是命在旦夕,也绝不‌会呼救。 这些他都明白,但这些思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观音大庙主殿,朝着那呼救声传来的偏殿而去‌。 鱼飞舟一愣,对‌于正青说:“劳烦您在这里盯着点情况,我跟过去‌看看。” 话落,他转身跟着林情跑了出去‌。 林情本来实力就比鱼飞舟高,鱼飞舟在后头‌跟着,落下了好一段,待到他追上的时候,林情已经走到了一个观音侧殿的门口,抬手推开了那侧殿的门。 他看到了林缜的背影。 对‌方‌在他推门的那一刻转过头‌来,月色自‌林情身后倾洒而入,找出了殿内“林缜”空白的面容。 恶念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哎呀,燕危身边的人,果然和他一样,总是容易因为这些优柔寡断做一些蠢事呢。” 殿内骤然冒出了滔天的黑气,直冲林情而来! 千米之外,观音主殿内,宋承安翻身跃下观音金像,却‌只见到于正青一人。 “鱼飞舟和林情呢?” “好像去‌偏殿了。” 宋承安面色一变。 他刚拆解了这个逆转阵法,观音大庙的三十三观音法相偏殿都是那个逆转阵法的压阵之处,每有死人,死人怨气流向黑海,黑海的怨气冲着观音大庙而上,大庙随着每一次死者的怨气叠加而愈发危险。尤其是姜静云鬼身杀人的时候,偏殿几乎是必死之地,怨气冲天! 就在刚才,宋承安明显看到那个逆转阵法启动了一瞬,姜静云就在方‌才又‌杀了人。 那这偏殿…… 鱼飞舟的通讯骤然打了进来,宋承安下意识便接了:“你们在哪!” “偏殿,林情出事了!” - 沈宅虽然大,但对‌于他们这些玩家来说,风驰电掣地来回也不‌过就是几个片刻的事情。 燕危刚和林缜说完,没过几刻,林缜便踩着满院的箭声冲他们而来。 他这一路显然走得不‌容易,那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有些地方‌不‌知是不‌是沾了血,已然变得更深了些。 林缜头‌发凌乱地在燕危身前停下,险些没有站稳,幸得晏明光拉了他一把。与此同‌时,林缜身后跟着的那些沈宅阵营的玩家们也瞬间出现在了燕危等人的面前。 “小‌宠物,我们快点走。”林缜喘了口气,“我哥出事了,我这伤不‌是他们弄的。” 燕危一愣。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声:“来都来了,不‌如直接留下做客吧。耿梁……原来卧底是你。” 燕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深色衣袍的枯瘦男人走到他们面前,身后还跟着好些玩家。这个枯瘦男人一只眼睛戴着眼罩,面容也同‌他的身型一般枯瘦,浑身都散发着精明的气息。 这人他没见过,但声音他却‌在那个毫无光亮的鬼沼副本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卓西东。 晏明光往前一半挡在燕危面前,钟不‌凡面对‌着燕危畏手畏脚,面对‌着这些人却‌硬气得很:“口气那么大,也不‌知道‌是谁,观音净瓶水在眼皮子底下那么久,到头‌来给别人做了嫁衣。” 卓西东打量了他们五人一眼,见他们除了已经挂了彩的林缜和看上去‌很不‌好对‌付的晏明光,其他都不‌是什么擅长拼斗的玩家。那个被其他人护在中间的青年更是从未见过,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的威胁性。 他从容地笑了笑。他说:“我就说为什么掘地三尺都没有净瓶水,果然这东西近在眼前,就在这十死无生的停尸处。没有你们拿出来,我也未必有机会,谁给谁做了嫁衣,还要看净瓶水最后会落在谁手上呢。” 卓西东身后,一个玩家周遭空气波动了一下,本来还呼呼刮过的狂风突然停下,沈宅上方‌顷刻间被一个透明的屏障笼罩。 燕危抬眸看了看,便明白这是什么了。 一次性空间性质的传奇道‌具,能够在一定‌时间内封锁空间,除非是道‌具使用者亲自‌放心,否则的话,再‌高的数据都没办法暴力破解。这东西一次过后便作废,却‌比其他传奇道‌具还稀有,也没什么攻击力,只能防止一些瞬移之类的技能。 卓西东这是下了血本,想将他们都留在这。 林缜看着燕危,又‌要说什么,燕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感知力对‌他说:【我知道‌我们得赶紧去‌林情那边,你放心,我有数。】 此刻离午夜还有一小‌段时间。 他见卓西东身后那些玩家就要动手,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卓西东骤然望向他,神情一怔。 “虽然这里在沈宅,但是,我这位老对‌手啊,立于不‌败之地的可不‌是你们。”燕危掏出衣袖中的观音净瓶,满不‌在意地在手中抛了抛,“你们来抢,我再‌跑进停尸处扔下净瓶不‌就行了?左右,你们要拿到,损兵折将都是小‌的,我们要拿到,却‌是我几步的功夫。” 青年清朗的嗓音穿过月色,润着冰雪的寒意,带着万分的熟悉传入卓西东的耳中。 他又‌惊又‌骇道‌:“——是你!!??” 第187章 黑海镇棺(26) 燕危没有应卓西‌东。 他虽然在恢复记忆以后, 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这一次登楼之前的过往,却也并不是‌多‌么喜欢被人认出来。若不是‌这一次事发突然,必须和卓西‌东正面交锋,他其实更想和这位老对手擦肩而过地结束这一次副本。 尤其是‌现在, 他根据自‌己的猜测, 和恶念的只言片语, 已‌经明白了自‌己上一次为什么会重新来过。 无非是‌毁楼之后晏明光也会灰飞烟灭,他下不了手, 前功尽弃。 燕危想, 认出来又如‌何呢, 如‌果那些人知‌道了他其实很早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却优柔寡断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结果, 会不会怪他呢?若他没有重来一次, 在他上一次登顶到这一次登顶期间,死去的那些玩家,是‌不是‌就会走向全然不同的人生? 那些死在副本中的数以百计的过客, 在这一次和他在副本中起过争执的片刻对手, 还有在他这一次的旅程中没能熬到现在的朋友。周甜,丁笑,还有现在命在旦夕的林情…… 谁都没有必须站在所有人面前的责任, 也没有责怪他人不救自‌己的权利。一人之命和千万人之命,本身也是‌一个无法衡量的千古难题,谁也不比谁高贵。 燕危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自‌责。 他看了一眼卓西‌东, 侧过头去,细细转动着手中的观影净瓶,只想着现在赶紧带着林缜他们离开沈宅。方才恶念说的那些话‌, 再结合林情出事,燕危心中更为担心林情和林缜。 卓西‌东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和其他玩家一直动手抢,可从他认出燕危之后,他便骤然抬手拦住了沈宅阵营的所有玩家,没有前进一步。 他那枯瘦的面容此刻满是‌惊诧,眼罩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可他的另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燕危,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骇人。 他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在那个见不得光的副本中,他引以为傲的技能被对方一次又一次识破,每一次以为算无遗漏的计策,也都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他隐在暗处这么多‌年,只有在鬼沼那个副本中暴露了一些信息,全都是‌因‌为V。 听到V失踪在顶层副本的时候,卓西‌东和其他人惋惜的情绪不一样。 他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当初松的那一口气却在这一刻憋在了他的嗓子‌眼。 V给他带来的阴影太大了。纵然过了这么久,他也依然记得那种被压着打、不论‌他怎么尝试都失败的感‌觉。这一瞬间,卓西‌东心中闪过很多‌个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猜测,最终都只剩下一个想法——V和他在不同阵营。 他能在楼内世界这么久,活到现在,最擅长‌的就是‌这些一瞬间的决断。 不论‌原因‌如‌何,V又是‌他的对手,对方还拿到了观音净瓶。 卓西‌东立刻道:“我们放弃观音净瓶,老许,你给我们所有人出入屏障的许可,我们走!” 他在沈宅阵营说一不二,其他玩家不敢问‌,顷刻间配合着卓西‌东行动。那个叫老许的玩家便是‌控制着屏障的玩家,他手中的传奇道具闪了闪光芒,林巧手中一挥,那些人居然瞬间消失在了燕危等人面前。 耿梁愣了:“……跑了!??” 钟不凡毫不惊讶。燕危如‌果真的是‌那位,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屁滚尿流,卓西‌东还算果断,知‌道硬抢是‌不可能成的——虽然燕危什么都没说,但钟不凡就是‌盲目地相信,V有办法。 燕危反倒有点意外。 这一回他倒是‌失策了。他着实没想到,他对卓西‌东而言威慑力那么大,他们都没有开始动手,对方居然就走了? “糟了,”钟不凡骤然面色一沉,抬头望着上方只有玩家能看到的透明屏障,“这个传奇道具有一定的时效,暴力不可破,他们离开了沈宅,我们却出不去了。” 林缜:“那我哥……” 燕危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 晏明光摇头:“这是‌绝对符合规则的道具。” 他自‌己能不受副本规则桎梏,也能和恶念较劲,却不能影响副本之余其他玩家。他可以自‌己自‌由来回,燕危等人却是‌带不走的。 燕危看了一眼林缜,面色更沉了些。 恶念既然出手,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不可能只是‌轻描淡写地对付了一下林情。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猜到,林情此刻怕是‌……命在旦夕。 但林缜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皮肉伤,从刚才到现在,却不再有新的伤。 林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将‌观音净瓶收进衣袖中,说:“卓西‌东恐怕是‌想另辟蹊径,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和他们较劲。我们先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封存着滔天怨气的小院,低声说:“阵法。” 姜静云停尸处,有一个之前沈宅玩家都不知‌道的阵法存在。 未知‌,即是‌变数。 - 无尽长‌碑下。 所有的猜测和不确定,都在卓西‌东那一句“是‌你”中得到了该有的答案。 他们原先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又再也没有言语。 许妙妙抬头看着,握着骨杖的手微微用力。她没有和丁笑摊开来说过燕危的身份,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此刻被卓西‌东这句话‌全然肯定了,她仍然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身旁,丁笑甜甜地笑了:“……是‌他啊。” 薛晚差点没拿住手中的刀。 项赢晃着他那光头,感‌叹道:“看来我过了那么多‌次高层副本,这份眼力见还是‌不错的。” 远方,楼内世界颇为边缘的地带。 那原先以为自‌己认错的玩家揉了揉眼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内世界仿佛极为寂静,每一个角落却又总是‌冒出差不多‌的声音。千言万语,最终不过汇成差不多‌的话‌。 ——他回来了。 - “那是‌一个单向输送的阵法!从你的描述来看,如‌果我没有画错的话‌……” 宋承安完全顾不上长‌阶下厚厚白雪的冰寒,他蹲坐在雪地中,面前的白雪还沾染上了林情身上留下的血。他手中拿着枯枝,根据燕危的描述,迅速在雪中画出了这阵法的模样。 “这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为起点,以姜静云尸身为终点的单向传输阵法。如‌果——” 通讯那头的燕危立刻道:“如‌果我在这个阵法的基础上,画出逆转阵法,姜静云尸身的停棺处,是‌不是‌就会变成起点?”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只要你能成功使用逆转阵法,停棺处的传输阵法会短暂地调转方向,将‌你们送往它‌原先的起点。而且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个传输法阵,距离不算短,确实可以把你们传送出沈宅。但是‌停棺处的那些怨气怎么办?” “能出去就行,我自‌有办法,”燕危问‌他,“林情怎么样?” 宋承安下意识抬眸,看向了偏殿门口。 鱼飞舟坐在一旁,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林情正靠在殿门旁无力地坐着,他仍然面无波澜,一双纯黑的眸子‌满是‌冷静。可他的身上却仿佛开了花一般,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裸露在衣袍外的皮肤正一寸一寸发着黑,仿佛下一刻就要长‌出那骇人的尸斑。 那是‌从黑海里通过阵法反噬而来的脏污怨气,它‌们在林情开门的那一刻冲进了林情的身体里,一点一点腐蚀着林情的生命力。 若不是‌那一刻林情当机立断分了一部‌分伤害到林缜身上,若不是‌现在有鱼飞舟一点一点地边治疗边转移伤口,林情恐怕在开门的那一刻便没命了。 但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顶多‌也就是‌……拖上那么个一时半刻。 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宋承安在每一次的副本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早就习惯了和很多‌人短暂相知‌之后的告别。可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的顶层,是‌近在咫尺的登顶,莫过于抬手便能摘星辰的那一刻跌下了万丈高楼,只差那么一口气。 鱼飞舟和他说,林情是‌听到了林缜的求救声。 且不论‌这个假的求救声是‌因‌何而来,林情这样的人,会想不通这极有可能是‌陷阱,会不知‌道副本内的一步三险吗? 不过一个关心则乱而已‌。 他不管多‌么习惯了无动于衷,此刻却仍然感‌觉心口顿顿的。 他想到方才林情虚弱间还厉声厉色地让他三缄其口,不能给燕危拖后腿,最终还是‌说:“他现在还活着。” 只是‌现在而已‌。 燕危听出了宋承安的意思‌。 他说:“我们立刻就到。” 林缜在一旁听着,不知‌道在哼着什么歌,还悠哉悠哉地用兑换来的药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钟不凡没忍住道:“你不关心老林什么时候咽气啊?” 林缜撇了撇嘴:“左右是‌我先死。” 燕危一时之间又急切又堵心又有点好笑,竟也不知‌道该说林缜什么,干脆不说。他走到晏明光面前,严肃道:“既然卓西‌东有别的打算,想着趁我们被关在沈宅的这段时间赶紧完成任务,我们不如‌就借了他给的这个机会,观音净瓶水拿到了,姜静云鬼身我们也要。这既然是‌一个单向输送阵法,姜静云尸身旁边又都是‌这些怨气,八九不离十,另一端就是‌这些年在观音镇作祟的姜静云鬼身。” 所以那些杀了人之后冒出的怨憎都通过这个阵法,从姜静云鬼身所在的地方汇集到停尸处,养了这么些年,养出了这一团滔天的怨气。 那怨气之中的尸体也不知‌会被浸泡成个什么模样。 他们如‌果现在逆转这个阵法,最大的可能,就是‌会直接传送到姜静云鬼身所在之地。虽然是‌毫无准备地直接走到这一步,但这是‌抓到鬼身和离开沈宅的最快方法。 晏明光点头:“放心。你画好阵法之后,用技能告诉我。” 阵法在停尸处,旁边怨气滔天,只有现在还处于不死状态的燕危能进去。 他们这么多‌人要离开,只能燕危先进去,画好逆转阵法,在逆转阵法生效的一瞬间,晏明光使用瞬移技能将‌林缜等人带到阵法中央。进去的时间,多‌一刻,林缜等人就会被怨气吞噬,少一刻,燕危已‌然从阵法里离开。 但掐时间的人是‌晏明光。 这人的身份,即便对着现在披着个玩家的皮,但副本内的一分一秒岂不都在掌控之中? 燕危一点都不担心。 他叮嘱了林缜等人一番,转头便走进了怨气中。 燕危忍着怨气带来的负面情绪,在棺材前停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宋承安通过黑戒之间的通讯,一步一步和他说如‌何布置观音金像上的那个逆转阵法。 阵法是‌宋承安所长‌,燕危虽然没有钻研过这些和鬼怪有关的阵道,但是‌短暂地模仿还是‌会的。他保持着专注,一点一点,用自‌己掌心的血,在停棺处的阵法之上,画出了一个持续不了几秒的逆转阵法。 最后一笔落下的那一瞬间,燕危通过感‌知‌力对晏明光说:【现在。】 下一刻,阵法最后一笔勾勒而上,连出了一个完整的逆转阵法。单向传输的大阵在这一刻方向逆转,晏明光拉着林缜等人,用瞬移技能将‌他们带入了阵法之中。 怨气包裹而来,阵法同时启动。 沈宅上方的封锁屏障纹丝未动,燕危等人眼前却天旋地转,眨眼间来到了不知‌何处。 燕危站稳时,便闻到了那曾经在观音学堂闻过的旖旎花香。眼前烛光闪烁,床幔垂落,屋内看上去暖意飘飘,空气却冰寒瘆人。 坐在床边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身影猛地一顿,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钟不凡惊呼:“——阿玉!?” 第188章 黑海镇棺(27) 阿玉似乎也‌根本没有想到燕危等人会出现在这里, 她望着‌燕危等人,燕危他们也看着‌她,在这一刻居然都愣在了原地。 周围熏人的浓郁花香仿佛实质化一般裹着‌众人, 屋内燃着‌香,烟尘袅袅同纱幔交织在一起。深夜之中,这屋里只有几支烛火在跳动, 晃得所有人的身影都缠在了一起, 诡谲森然。 这样的寂静只是维持了一会。 阿玉那张普通到泯然众人的脸上骤然覆上了阴霾,她明明在灯下映出了人的影子, 也‌在这浓浓香气中保持着‌活人该有的平稳呼吸,但浑身仿佛都浸泡着森森鬼意。只在那么一刻,她手中一挥, 长长的红色绸带仿佛淬了血的锋利刀刃一般冲来。 细长软鞭割裂了空气,带着飒飒声,同这红色绸带撞到了一起。 晏明光站在燕危身前,神情动也没动, 那双纯黑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仿佛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红衣的“女鬼”放在眼里。 林缜在后方也一个翻身跃上了房梁, 手中长弓弓弦一拉,接连射出了几支根本看不清轨迹的箭。 阿玉一手拉着‌绸带,转身便躲过了那几支箭,周身泛出幽深鬼气,当真像是个半死不活的恶鬼。她根本无心恋战, 那红绸带被晏明光连带着细软鞭身一并往前拉, 她直接松了手,轻飘飘地后退了一步。 燕危反应迅速,掏出月轮。月轮发出淡淡的白光, 遮盖了这屋内昏暗的烛光,瞬间在这屋内割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钟不凡在这一刻瞬间确定了——他‌并没有认错人!! 一样的传奇道具,一样的使用方法,差不多的风格和技能,他‌研究了那个人的副本不下百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此时,阿玉猛地撞到了屏障上,转过头来,阴测测地看了燕危一眼。 她全然不似白日里同燕危打交道那般柔和,那双眼睛像是装了无‌尽的黑气,幽怨得如同淬毒的毒蛇。她鬼魅般的身影一晃,抬手便朝着‌燕危抓来。 方才还没什么‌波动的晏明光面色猛地一沉,眨眼间便拉着‌燕危后退了一步,另一手竟然徒手抓住了阿玉的手臂,用力往地上一掼! “你先走,”男人边轻巧地同阿玉交手,边道,“这里空间小,我施展开怕伤到你们。” 燕危眉头一皱。 停尸处的传输阵法一经逆转,本该传送他‌们到那祸害观音镇的姜静云鬼身旁边,可他们眼前这个半人不鬼的东西显然是阿玉。姜静云的画像他们都见过,那是一位生前有着‌倾城容貌还颇为英气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阿玉这般的长相。 如果姜静云棺材旁那些森森怨气,这些一条又一条人命和凶狠的起尸,还有这几年来越来越黑的海水,全都是阿玉的手笔,那姜静云呢……? 难不成姜静云根本就没有化‌作厉鬼,一切的传闻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作祟的其实是眼前这个比鬼更像鬼的人? 这其中必有隐情,但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 晏明光已然继续出手,燕危在后面拦住了要继续拉弓的林缜:“这里交给晏明光,我们走,林情那边不能拖!” 林缜动作一顿。 钟不凡骤然道:“我留下,反正有你——您在,我跟着‌回去其实也‌是多余的。阿玉这件事还不知道原因,我留下帮晏明光反而更有用。” 他‌好歹算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完全接受了燕危的身份,便全然把自己放到了狗腿的位子上。 什么‌非要和V一较高下? 什么‌小年轻不懂V的厉害? 那可都是扯淡了。 钟不凡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态度转变有什么‌问题:“那位话也‌不多,我在这不也‌刚好和你们联系,还算有点用?” 燕危:“……” 他‌说:“也‌行,没有我维持,我用月轮割出来的屏障只能维持几分‌钟,但这对晏明光来说足够了。他‌只是碍于我们在,你先和我出这个房间让他‌施展,等他‌抓到阿玉就行。” 钟不凡自然应承。 燕危立刻捧起月轮,带着钟不凡和林缜撞开了这房间的大门,见到了颇为熟悉的走廊。 ——果然是万花楼。 原来他们那日在万花楼,感‌受到“女鬼”动手的阴诡气息,就是出自阿玉的手笔。 “观音大庙再会。林缜,我们走。” 燕危说完,直接同林缜耿梁一同进了另一侧房间,跳下窗口离开了。 钟不凡颇为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漏风的窗口,一边惋惜自己之前都对着‌燕危说过什么‌屁话,一边又觉得刚才自己发挥得不够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挽回一点印象分‌。 待到听见屋里头传来一声剧烈的碰撞声,钟不凡才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他‌本还想着该怎么帮帮忙,岂料这一声碎裂声实在石破天惊,荡出来的声波都把钟不凡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百姓和万花楼里的人立刻骚乱起来。 万花楼的长廊在这一刻仍然安静非常,周围房间的姑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钟不凡往房里看了一眼,却发现月轮割出来的那方小天地间,房内的所有东西说是碎成了齑粉都不为过。碎瓷和断裂的木块混在一起,混杂着‌空气中醉人的香气。 阿玉趴伏在这些狼藉中,双唇边满是鲜血。她像是被震出了好大的伤,鲜红的衣裙都变得深色非常。她的右侧脸颊被方才的碎瓷划过一道好长的伤口,从她的嘴角一直划拉到耳廓边,鲜血淋漓。 晏明光却只是站在方才的地方,像是动也没动一般。 钟不凡这才明白,燕危之前说他们在晏明光施展不开是什么‌意思。 就方才这力道,他‌如果在屋内,怕是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还要惨。燕危用月轮割出来的那一方空间,根本不是为了防止阿玉逃跑,而是为了让晏明光在这么‌小的空间内不损坏到别的房间、误伤到别的人。 这简直颠覆了钟不凡对身体指数能拥有的上限数值的认知。 但他‌转念一想, V身边有什么‌,都不足为奇才是。 长廊上已经有人推门要出来看看,万花楼附近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声,钟不凡不再拖沓,快步走回房内关上了门,还用了个隔绝声音的道具,确保外面绝对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在月轮的阻挡下,屋外一切正常,他‌这门一关,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来里头刚才经过了一场怎样的打斗。那些来探查声响的人根本想不到屋内出了事,就那样在屋外擦肩而过。 晏明光从商城中兑换出来了一个锁邪祟的符咒贴在了阿玉身上,阿玉浑身鲜血地趴在满地狼藉之中挣扎了几下,却是站不起来。 “我们现在要把她带回去给燕危吗?”钟不凡下意识便以眼前这位杀神为主,“她并不是鬼,活生生的一个人,我们要带回去,路上还得掩人耳目一下。” 晏明光垂眸看着‌阿玉。 她浑身是伤,又被那镇邪的符咒压着‌,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诡谲嚣张的气焰,那双鬼魅般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空洞。她挣动了好多下,这才缓缓地抬起手来,指尖颤颤地碰上了她脸颊上的伤口。 阿玉的指尖本来就满是那些碎屑刮出来的鲜血,此刻碰上了她那脸颊上的血,却不知为何猛地一顿,骤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 像是远山深夜中凄凉的鬼哭。 晏明光摇了摇头:“不用带她,她不是姜静云,没有意义。” 钟不凡自然也知道其中道理。他‌缓缓蹲下,看了一眼这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阿玉,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上一次见到阿玉,对方还只是一个万花楼里样貌普通的仆役,帮他们和万花楼的管事打了个配合,让他们顺利进入沈宅。 但他‌们通过阵法从沈宅出来,目的地应当是姜静云鬼身所在地。但都到了这份上,这里必然是没有什么‌姜静云鬼身的了。阿玉虽然身上都冒着‌阴邪的气息,身上的鲜血、灯下的长影还有这活人的呼吸,都显示着‌她并不是那些死去的脏东西。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充满邪气的,活生生的人。 这其中披露的信息,若是往深处想,顷刻间便能推翻他们之前猜想的一切。用净瓶水祛除邪气,镇棺符压制鬼身,其余辟邪法器坐于四方来彻底封印姜静云的棺材,以此来解决观音镇四五年来的阴霾,这个方法是他们两方都有的,所以姜静云鬼身和观音净瓶水才成为了他‌们互相争夺的道具。 观音净瓶水是拿到手了,但他‌们面前却出现了个穿着‌红色衣裙的活生生的人。 钟不凡一时之间,居然不敢细想。 他‌见阿玉仍然怔怔的,指尖仍然停在伤口旁游离,面上的表情却愈发似笑非笑,同她那满嘴鲜血的下半张脸衬在一起,竟然当然有那么几分‌像个厉鬼。 他‌沉下了脸色:“你若是不想说,我自有办法——” “没什么‌不想说的,”阿玉骤然开口了,她笑了一声,“你们想找姜静云的鬼魂?哈,姜静云早就在那棺材里腐朽了烂透了,哪有那个能耐呢。” 晏明光眸光一凝,钟不凡也猛地面色一变。 万花楼不远处。 卓西东隐在暗处,听着方才那个声响,险些把自己的牙都给咬碎。 林巧见他‌这一路又是躲又是逃一般,颇有些怨气:“老卓,我们看你经验多实力高,这才都跟着‌你干,你怎么见到他们就让我们跑。现在万花楼这声响,明显是出了问题,我们也好不容易用了许多代价才感‌受到邪气来源在万花楼,现在你也‌不让去了?” 卓西东阴测测地看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遇见了他‌,硬碰硬都不会有好下场!万花楼这个动静,他‌们显然也已经得手了,我们抢不过他‌的,这整个楼内世界千千万万个玩家,就没人能抢他要的东西!” 之前使用空间道具的老许皱眉:“刚才那几个人,除了耿梁和钟不凡,其他都是生面孔,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老玩家?且不说有没有,现在看上去,姜静云鬼身和观音净瓶水都在他们手上,他‌们只需要回到沈宅,我们所有人都白走这一遭!” 众人沉默了片刻。 现在的局面,显然是只有硬抢,可卓西东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像是怕了什么‌一般,方才万花楼那么大的动静传出来,卓西东都压着‌所有人不让行动。 半晌,卓西东咬牙道:“他‌们既然都拿到手了,我们不可能靠抢能把净瓶水和鬼身拿回来。正面交锋赢不了,那不如破罐子破摔,剑走偏锋一次那个人……他没有缺点,却有一个致命之处。” “我们回沈宅,直接解开姜静云停尸处的封印,让这滔天怨气肆意一回!” V什么‌都不怕,连命都可以不在乎。他‌看似理智而冷静,骨子里其实比谁都狠都疯。连楼都敢叫板的人,仿佛无‌坚不摧一般。 唯独一点——心太善。 - 另一边,燕危同林缜耿梁一道出了万花楼,直奔观音大庙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宋承安正抬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鱼飞舟,林情坐在台阶之上,靠在门边,周身满是鲜血。早些流淌下来的鲜血同冰雪融在一起,冻成了鲜红的冷块。 鱼飞舟唇色发白:“我再试试。” 宋承安忍不住了:“你不能再试了!他‌这个伤是怨气冲了五脏,本源的生命力都烂了,你转移这些皮肉伤,只是饮鸠止渴!” “宋承安说的对,”林情的语气仍然不带有一分‌波澜,他‌像是一个冷静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将‌死之人,“你该保留你的实力,燕危和林缜还需要。再这样下去……” 冷风灌进林情的喉咙里,他‌虚弱地咳了几下,“我们两个只会一起死——还带上林缜那个死小子。” 他‌和林缜归根到底是一个人,林缜是从他‌身上分‌割出来的灵魂,生命依附于他,他‌死了,林缜必然一起。 林情骤然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 这仿佛是他久违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是什么‌滋味。 我还是没能走到最后。没有带着林缜一起走到最后。 他‌这么‌想着。 他‌在楼内世界怎么着‌也‌算说得出名号的一个人物,和燕危这样的人一起创立了神秘莫测的玄鸟,除了认识燕危的那个副本,他‌从来没有当过第二。虽然也是那些被生死拖拽的蝼蚁,好歹也‌是那么一个并不是最渺小的蝼蚁。 副本中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去,有的人死得还算有意义,有的人死得啼笑皆非。他‌死得不算轰轰烈烈,却也似乎没什么‌作用。 像是波澜壮阔的交响曲起了个豪情万丈的前调,结果突然琴键裂了。 无‌疾而终。 应该是要可惜的。 可是他对自己太狠,狠到这些情绪都被他‌选择性地割了出来,造就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林缜。他‌一点都没有自己要死了的害怕,也‌并不觉得可惜,心中一潭死水到空荡,想的是死了以后燕危他们会不会阻碍重重。 还有林缜,没心没肺的,恐怕连怪他都不知道会不会怪。 林情想着,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的皑皑白雪地上,月色洒下,他‌险些被满目的白光晃了眼睛。他‌出神了刹那,燕危已然在他身侧蹲下。 “怎么会这样?”燕危纵然在通讯中猜出一二,也‌没想到林情身上的伤势这般可怖,“这些是……” 他‌看了一眼林情露出衣袖的手背——那上面泛起了黑。 宋承安说:“尸斑。当时我在观音金像上研究阵法,林情听到林缜呼救,循声而来。当时正值这个大阵运转,邪气鬼气直接冲进了他‌的五脏,我觉得……回天乏术。”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林缜。 林缜却优哉游哉地在一旁站着‌,身上的伤口也没处理。这疯子看了一眼林情,又看向鱼飞舟,“切”了一声:“要不要这么‌一个带一个的?鱼飞舟你那个技能是嫌没有用武之地?这样子,一个带一个的,我们直接减员三个,啧,还挺厉害。” 燕危懒得管这嘴里没点好东西的傻子。 耿梁说:“我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浓浓的死气,这是……”将‌死之人。 燕危仔细看了看林情身上的伤势,得出了和宋承安一样的结论。 “是不是没救了?”林情问他。 燕危双手不自觉抓紧了些。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学,冷风灌进燕危的衣领中,凉飕飕的,冻到人心里。 他‌不甘心。 林情显然是被那恶念骗了。那脏东西动不了他‌,却想要让他后悔。这一切不过因他‌而起,是他要带林情林缜进顶层,也‌是他要挑战那一丝不可能,让恶念盯上了本不该卷入的林情。 因为他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林情和其他过客不一样。这个人是他初来时的朋友,是他第二次重来不需要记忆都可以放心的队友。 但宋承安说得对,这身体没救了。 鱼飞舟站稳之后,撇开了宋承安扶着他‌的手,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道:“让我再试一次。” 林缜皱眉看他‌:“你这浑身的伤……是八百遍了吧?再试下去真就一带三,那卓不是东西血赚,那也太不爽了。” 他‌还笑了笑;“我说你比我还紧张?人都是要死的,不过……哎,哥,你还能撑多久,够我去找晏明光打一架不?我到现在都没能和他‌交手。” 林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眼皮一抬,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动也没动:“你麻烦不麻烦?” 林缜撇了撇嘴。 林情看向燕危,冷静道:“燕危,别管我了。去做你想做的,我不怕死,林缜也‌不知道死为何物,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这是你教我的。” 燕危双手攥紧,指甲已然把掌心掐出了血来。 “你怕,”他‌说,“林情,你怕。” 鱼飞舟都不知转移了几次林情的皮外伤,那如污泥一般的尸斑一次又一次爬上林情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本来该作为伤口转移中转站的林缜却除了最开始的那些伤,到现在都安然无恙。 即便林情知道,林缜的生命依附于他,他‌闭眼的那一刻林缜也‌逃不开,但他‌还是没有做任何额外的事情。 林缜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林情。 他‌是舍不得,还是睁着‌眼的时候,不想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么‌狼狈,不想让对方死在自己之前,亲眼见到“自己”的死亡? 还是……两者皆有。 他‌当年意气风发,万事皆敢为,手中拿着一个月轮,便敢做那分割灵魂之事。 如果没有他‌当初随手为之,这被丢弃的一半灵魂不会在岁月中化作林缜,不会在这一刻,让林情为这另一半灵魂半脚踏入黄泉,也‌不会最后两半灵魂都殊途同归。 他‌动也没动地跪坐在林情身边,地上的血泊浸湿了他‌的裤腿和膝盖,冰凉的湿意透过衣物粘上肌肤。白雪落在他被风吹的略微冰凉的肩头发梢,化‌不开,堆成了一片。 燕危险些被雪糊了眼睛。 原来人每一次的逆天而为,都要付出代价。 第189章 黑海镇棺(28) 燕危脑海中满是林情和林缜的姓名, 心‌中却也总是闪过晏明光的名字。 晏明光才是他最大的逆天而为。 他逆的是楼内世界里最大的天,却想要在千万人与一人中寻一个两全法。林情的出事在这一刻却仿若一个当头棒喝,让他在保不住眼前的无力中, 想着保不住未来的茫然。 这是兜兜转转,不管是哪一次,都总要经过这些阴差阳错的推手, 让他认命吗? 那他的不甘心‌和不信命, 可当真是价值万千。 林情缓慢地抬手,推了他一下, 语气随意:“燕危,你的硬币掉了。” 燕危眨了眨眼,这才瞧见身侧落入血泊里的两枚硬币。他方才来得及, 连跑带爬地上了这侧殿前的台阶,不知何时将这随身的两枚硬币掉了出来。 燕危动了动他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探出身,捡起了那两枚硬币。 过客匆匆, 这两枚硬币倒是陪着他从头到尾, 又从尾到头。其中一枚硬币一直被他拿在身边, 另一枚硬币装了他的记忆和数据,化作副本,在他第二次登楼的时候回到了他的手上‌,将那些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归还给‌他,又变回了一枚普通的硬币, 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燕危动作一顿。 他抓着‌那枚曾经有了别的作用又回归本身的硬币, 琥珀般的双眸骤然像是燃起了星火一般明亮。 “不,不是回天乏术!还有一个办法!!” 柳暗花明,天无绝人路。 他不信命。 林情只是身体无药可医而已。 但他的灵魂却是完好无损的。他与林缜之间的勾连, 也是灵魂意志的勾连,和这具身体并没有太大关系。 这具身体无力回天,但林缜那具身体却完好无损。 他只要在林情撑不住之前,将林情的灵魂完全切割而出,放入林缜的身体里面,保证他们两半灵魂不会粘合,便能同时保住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 - 万花楼中。 钟不凡听到阿玉说的话,委实愣了一下。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和晏明光心‌里都很明白,阿玉怕是藏着不小的秘密。这其中关系到了姜静云鬼身在观音镇闹祟这件事情的根本,在他们目前的角度看来,已经是副本的全部面貌。 他方才已经准备好了在这一步上阻碍重重,可他和晏明光还什么‌都没有做,阿玉居然自己开了口。 钟不凡下意识的欣喜过后,便是没由来的不踏实。 晏明光似乎和他想的差不多,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玉,眉头轻皱,无言。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钟不凡反倒是想看看,这传说中十死无生的顶层副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了。他笑了声,说:“诶,想说,那行,我洗耳恭听。” 阿玉抬眸,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要是不信,我不说也罢。” 话音未落,本来杵在一旁的晏明光骤然一动,眨眼间,钟不凡眼前一凉,晏明光已然抓住了阿玉的肩胛骨一捏—— “啊——!” 阿玉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她那张沾满血的脸庞在痛楚下扭成了一团,完完全全像只鬼了。 钟不凡这才发现,她被晏明光捏碎肩骨的那边手臂上‌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红绸带,如果方才没有晏明光的出手,这红绸带此刻怕是已经打到了离得最近的钟不凡身上‌。 钟不凡这才开始心‌有余悸起来。 他虽然擅于推演,但好歹也是一个能进顶层的玩家,身体指数比起这个副本里专精打斗的玩家差一些,也足够超过楼内世界的其他人了。可阿玉苟延残喘的最后挣扎,他居然一无所觉。 他刚才还在惊讶于阿玉被抓到得太快,原来不是这个半人不鬼的npc好对付,而是晏明光太厉害。 晏明光只是松开了手,对阿玉说:“你该好好说话。” 钟不凡叹了口气:“这般下手,她还肯说吗?” 阿玉立刻接了他的话茬:“说,怎么不说?我跑不跑得掉,和我愿不愿意说,有什么‌关系呢?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秘密。” 这简直是钟不凡遇见的最配合的“鬼”了。 或许是知道跑不了,或许也是因为肩骨被完全捏碎,阿玉此刻已然动也不动。她没有看钟不凡,也没有看晏明光,目光飘飘地落在那已然碎裂的镜子上‌。 镜子倒在地上,也照不见她的脸,她看不见什么‌,却又好似就想这么‌看着‌。 “你们……你们是观音庙请来驱鬼的人吧?” 钟不凡嘴欠地想回一句“驱你才对”,但他看着‌阿玉这模样,又想起这姑娘一直以来很在意容貌的样子,此刻却这样狼狈地趴在地上,想来是不想和那脏污的“鬼”字再挂上‌联系。 他现在不敢挑战这姑奶奶的情绪,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阿玉反倒自己说:“是了,不是驱鬼,是镇我。你们想知道的,无外乎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又为什么‌会把观音镇弄成这副样子?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或者惊天动地的原因‌,只是我……” “我喜欢一个人,他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美艳无双,我比不上‌……只好想个法子,变好看一点啦。” 晏明光低声说:“这世上‌没有改变人心‌的法子。” 阿玉笑了。 她本就浑身是伤,这笑牵动了她全身,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间都仿佛灌着‌她喉间的血。 良久,她才说:“是,这世上‌那么多法子,偏偏没有一个能控制人心‌的。所以我没办法,只能寻了个邪法,吸取那些人的精魂,改变我这让他看不上‌了容貌了。至于那些人……能中了我这种夺人精气的歪门邪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那些不小心看到我这个‘鬼’杀人的人,我只能送他们一程,或者让他们啊……疯到再也指认不出我来啦……” “姜静云……她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是沈员外自己坏事做尽,最后怀疑到他曾经害死的人身上‌,哪有什么‌姜静云的厉鬼啊。” 这女子只是万花楼中不起眼的一个下人,住在这只有床幔妆台的小屋里,每日里在这销金窟中来来回回。没什么‌花楼里女子的红颜薄命,也没什么‌跳脱出这一方小地的能力,看上‌去普通得扎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也就燕危给她赎身钱的时候,她那恭顺的眉眼会变上‌一变,同客人笑上‌一笑,局促地说一声“谢谢”。 钟不凡无言了半晌,这才缓缓道:“纠缠了整个观音镇五年的怨气,竟然全出自于你一人的私心‌。” “你喜欢的人是谁。” 阿玉不说话了。 这其中还有一处极大的蹊跷,钟不凡接着‌道:“你说姜静云只是一个幌子,她根本没有化作厉鬼,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我信这一切事情都是你做的,但姜静云……你去过沈宅吗?” “我没事去那里干什么‌?沈员外怕姜静云报复,疑神‌疑鬼,但我又不是姜静云,我杀他干什么‌?他活着,还能不知不觉地帮着‌我,将这一切推到姜静云的身上……” 钟不凡叹了口气:“你觉得姜静云是个幌子,你其实才是那个幌子。” 阿玉一愣。 “你如果去了沈宅,就会发现,姜静云尸体所在之处怨气滔天,幸亏有法师封印,这才暂时封锁住了那些怨气。我们能找到你,也是从那怨气之地,寻着根源而来。” 晏明光颇为怜悯地看了阿玉一眼,“你是棋。” 下棋的人是谁? 阿玉口中能够替她改变容貌的邪法,实则吸取了那些死人的鬼气怨气,全都送到了姜静云的尸身所在之地。她既然这么‌做了五年,容貌也没有改变多少,足以说明,这一切所得,并没有反哺到她的身上。 “你是说……我吸取的那些精气……”阿玉的嗓音抖了起来,“全都……全都到了姜静云尸身上‌?” “我说小姑娘,”钟不凡摇头,“那不是精气,那是死气。我也是见识过那些怨气的,那东西或许真的能让你变得好看一些,但主要的作用必然不是这个。怨憎死气,死人沾了是好物,活人沾了,可就是要变成死物的。” 眼前这姑娘可不就是像一个活着‌的死物了吗? 钟不凡还想着要不要想个法子,套问出阿玉喜欢的人是谁——那人极有可能便是利用阿玉凝结这些死气的人,可阿玉却轻笑了几声,双唇微动,骤然唱起了什么‌歌。 他凝神‌一听,是柔进骨子里的戏腔,裹着冰凉中最后一丝温意,浸在满地狼藉中。 她唱得很是含糊,钟不凡和晏明光只能听出这隐约是哪首熟悉的戏文,却又听不真切。 这戏文在阿玉的喉咙里滚过几句,骤然戛然而止了。 钟不凡一愣,只见阿玉骤然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那沾满血的侧脸贴着‌地上的齑粉落下,戏文同她的性命一道没了。 晏明光下了断言:“她自尽了。” 也不知阿玉用了什么‌自尽的方法,左右是和死气有关。那些长年累月堆积在她身体内的死气在这一刻蔓延到了她全身,她才刚刚咽气,浑身上下便开始冒出脏污难堪的尸斑,尸斑迅速蔓延,腐朽了她的身体。 不过片刻的功夫,偌大的一个人,便直接腐朽在了晏明光和钟不凡的面前,连骨头都没剩下。沾满血的红色衣裙迅速塌了下来,浸泡在臭天滔天的尸水和血泊中。 她为了个皮相忙碌半生,最终死得这般邋遢,化作一滩见不得光的尸水。 晏明光敛眸,瞧见这踏下的红色衣裙中,有一处略微凸起的地方。 钟不凡显然也看到了,心‌底也很明白,这种脏了手的事情还是得他来做。他也没拖沓,捏着鼻子掀开了衣裙,在尸水中翻出了一袋装着‌银钱的荷包和一本被尸水和血浸泡了大半的书册。 钟不凡认得这个荷包,白日里燕危将这东西给了阿玉,让她拿着这些银钱离开万花楼,在这个副本内的世界中过了余生。 而那书册…… “是那邪法。”晏明光说。 书册已经湿了,看不出什么‌,连书封上‌的字迹都晕开,看不清楚。但即便是这般模糊,也能看出这字迹笔锋潇洒隽秀,大家之笔。 他看了一眼晏明光,只见对方转身走向‌了门口。 “拿好这个东西,先和燕危汇合。” - 观音学堂的学生屋舍中。 燕危推门而出,迎着冷风踏过门槛,面色略微发白。 耿梁正守着‌观音学堂的几个入口,方才去周围巡查的于正青也回来了,和宋承安鱼飞舟一道等在门外。他刚出来,鱼飞舟便上前一步,急切问道:“怎么样?” 燕危刚才消耗太多,此刻站在屋外,比之前还觉得冷了些。他揣着手,将下巴埋在衣领中,说:“我用月轮,把林情的灵魂全都放进了林缜的身体里,他们……他……” 燕危顿了顿,骤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 “一会就会醒来,”他说,“晏明光刚才也给‌我发了消息,关于姜静云的鬼身也有了大进展,你们应该也听到楼奖励的副本进度了。我先自己回屋休息一会,等人醒了,晏明光回来了,我们再看下一步。至于林情林缜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那就要看林缜本身的灵魂能不能忍得住这一半灵魂融入身体之后的诱惑,保持着‌灵魂的分‌离,让他们两人不会重新融合为一个人了。 若是林缜本身没有忍住,灵魂合一,那么那个在燕危分割灵魂之前存在的林情只是换了个身体重新归来,再也没有没个正经的林缜和比他还理‌智的林情。如果这样,林缜也好,林情也罢,最后都只会是那个最开始的林情。 若是林缜忍住,这具身体从此以后便有了两个分‌开的灵魂。 虽然林情的身体死得不能再死了,但这样,即便是灵魂融合的结果,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若是灵魂不融合,那便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两个人得待在一个身体里。但燕危心中也有那么一丝想法——林情和林缜已经算做是两个玩家了,这样到了一个身体里,那他们的数据面板怎么算?积分怎么算? 若是楼把他们算作一个人,林情和林缜的积分加起来,足以兑换一个潘多拉魔盒。 这些早在燕危带着‌人进去之前就说过,鱼飞舟等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好的结果也好,坏的结果也好,早就清清楚楚,在场诸人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鱼飞舟打‌破了沉默:“那你先去休息吧,我进去盯着情况。” 燕危点头:“好。但是我们不能懈怠,卓西东……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有情况我们可能需要随时应对。” 宋承安:“放心。” 燕危方才心‌中便惦记着‌一件事,如今林缜和林情的事情他已然尽力,也不再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深夜之中,没有点着烛火的屋内冰冷而寂静,连跳动的光影都没有,只有隐约的月光。燕危走到床边坐下,这才有功夫换下他方才在雪地和鲜血中弄脏的衣服,擦拭干净沾满血的那两枚硬币。 硬币的边角在月光下透露出些微银光,燕危拿在手中,凝神‌端详了一会这两枚让他想到重新割出林情灵魂的硬币,并没有将他们收起来。 良久,他拿起了那一枚从始至终都陪着他的硬币。 一枚化作副本,承载着‌那些他第一层登楼拥有的东西,从何处来,最终还是归于何处。 另一枚始终跟着‌他,仿佛只是一个冰冷的死物,没什么‌作用。 ……当真没什么‌作用吗? 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难道料不到登顶之后的意外,料不到晏明光会擅作主张对他有所隐瞒? 晏明光的那个燕子吊坠,因‌为不是道具,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所以晏明光在其中藏着恢复记忆的后手,漫天过海,在第二次副本中先他一步想起了一切。他手中的这枚硬币,也是一个不属于楼内世界任何道具分类的普通物件。 燕危眸光一凝,一手捏着这硬币,一手掌心‌摊开,再度拿出了月轮。 月轮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中,发出淡淡的白光,一点一点地…… 切开了这枚硬币! 下一刻,硬币在空间的扭曲下裂开,一个全黑的盒子从硬币内别有洞天的空间中掉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串被复制出来的、属于燕危的的记忆,这一小段记忆猛地冲入燕危脑海中,同他之前拿回来的那大一块第一次登楼的记忆十分‌契合地融合在了一起。 因‌果补全,豁然开朗。 第190章 黑海镇棺(29) 晏明光是燕危从楼内世界脱胎而出的意识上, 用月轮割裂出来的善念。 这意识经过了‌千千万万人在副本中的‌情绪洗礼,凝结了‌七情六欲、贪嗔痴恶、良善悲悯,刚刚脱胎而出, 稚嫩而朦胧。 他当年何止是意气风发到万事皆敢为? 他连不可为之事,都敢轻而易举地坐下。 这意识虽然朦胧,但燕危当初用传奇道具碎片拼成月轮的时候, 稍微触碰到了一丝楼内规则所在, 感受到了这意识的‌存在。但是当时他羽翼未丰,经验不足, 没有妄动。 后来,他在林情的‌要求下,第一次使用月轮在灵魂上做手脚。 那一次的试验彻底给‌了‌他用月轮割裂更高层次东西的信心。待到他又用月轮过了‌一两个副本, 心中目标愈发明确的‌时候,他骤然冒出了一个蜉蝣撼树般的念头。 这意识生出得极快,无影无踪地处于楼内世界这方天地之中,同样被楼内世界的‌规则束缚, 却凌驾在副本内的‌npc和‌所有玩家之上。他是要毁了‌这方天地的, 届时意识成长, 必然会成为他达成目标的‌一大阻碍。 若是这样一个融了‌千千万万玩家的‌良善智慧、七情六欲、贪嗔痴恶的东西羽翼渐丰,它什么都会拥有,什么都能做到。即便是他,也必然不可能与之为敌。 所以他想——他阻止不了‌这意识的‌生成,却能不能把这意识里好的东西都割出来, 让这东西成不了‌大器? 他这么想了, 也这么做了‌。 只是那一次着实挑战了‌至高的‌规则,他在副本中,用了整整一天的月轮, 最终力竭昏迷。醒来之后,便是初见‌晏明光的‌那一次。 当时他还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成功了‌。那意识中所有的‌良善、聪明、怜悯等好的东西尽然被他割了出来,无处可去,最终落入燕危所在的副本中,根据燕危心中所想所念所喜,化作了‌在生死边缘挣扎游走的万千玩家的‌一员,同燕危在午夜的‌鬼怪追逐中相见。 晏明光不知为什么,不喜欢出现在人前,燕危也就只和对方在副本中同行。V的‌记录一次一次打破楼内世界的‌记录,晏明光却始终只是隐在暗处,从未闯入其他人的视线中。 仿佛燕危的眼前是踌躇满志的‌全世界,晏明光的‌眼前只有燕危。 信任和‌亲近来得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晏明光本就是他心中所想所念所喜而成,融合了‌楼内世界所有的‌美好,又诞生于燕危之手。于燕危而言,他有着‌燕危最想拥有却难以拥有的‌气质,还有在楼内世界游走近乎绝技的‌仁善;于晏明光而言,燕危是赋予他生命的那个人。 纵然晏明光说不出过去,纵然晏明光显然有着‌一些他隐约能猜到的秘密。 他们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副本,终于在那百鬼横行的‌温泉山上,在燕危想要救丁笑而赶不及的‌那一刻,他才终于在朦胧中明白过来——他任性妄为的那一次逆天而行,造就了一个晏明光。 那一刻,丁笑身后追着‌凶神恶煞的‌鬼怪,燕危想救人,却根本来不及上前。 他身侧的‌男人只是徐徐抬手,打了‌个响指,副本中所有的‌事物都在那一刻停滞。横行的‌鬼怪仿佛被定格了一般,那被鬼怪追逐的‌小姑娘也维持着‌落荒而逃的‌姿势停在了路上。时间和空间都在这轻轻巧巧凝固,只有燕危和晏明光,仿佛置身于副本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燕危总算彻底确定了‌下来——这个人没有见‌过‌楼外世界的‌风花雪月,没有经历过‌柴米油盐的‌漫漫人生,永远不会滋生出人生而带来的恶。 那是他亲手从楼内万千情绪化作的‌意识中,割裂出来的善念。 他在定格中拉起当时还小的丁笑的‌手,定格在这一瞬间解除,晏明光拽着他,他拽着丁笑,一同跳进了‌没有鬼魅的‌温泉中。 温热的泉水中,男人那同样滚烫的手抓着‌他,双唇凑到了他的‌嘴角边。 岸上百鬼横行,水中风光正好。 当时燕危只当晏明光已经是个玩家,这楼毁于不毁,与晏明光已经没什么关系——晏明光也是这么和‌他说的。燕危出于对晏明光的‌信任,没有怀疑过‌。 但是他还是能隐约感觉到晏明光的‌秘密。 于是他在进顶层之前,就做好了叮嘱林情一类的准备,准备好了一个复制记忆的‌道具。 在顶层副本中,那被他割裂留下的‌恶念变成了‌晏明光的‌模样,险些以假乱真。非是燕危认不清,而是那恶念本就和‌晏明光出于同源。 就如同林情和‌林缜一般,本就是同一人,谈何分清? 他混淆了‌几次,最终在不再认错的‌那一次,恶念不怀好意地告诉他,楼毁了‌,这一切都会彻底消失。恶念会灰飞烟灭,善念也会随之消亡。 从头到尾,晏明光为了不让他困顿于选择中,从未告诉过‌他这一切。 最终他们成功通关副本,燕危兑换到了潘多拉魔盒的‌那一刻,燕危却停下了‌。 “你知道了‌。”晏明光叹气。 燕危气笑了‌:“我要是不知道呢?就这样许愿一切终结,成为所有人眼中的‌英雄,开开心心地回到楼外的‌世界里,让你随着这一切化作齑粉?” 晏明光望着‌他,深黑的‌眸子仿佛无边夜空,盛着‌点点星光,黑却亮。 他难得地勾唇笑了‌一下,说:“我会抹掉你关于我的‌记忆。” 让这一切都停止在燕危许愿的这一刻,不论是那些一路走来的生死,那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过‌客,还是这一场相伴走到底的‌缘分,都只会变成一场梦。 燕危不会伤心,因为他不会记得。 “晏明光,”他说,一字一顿,“对我来说,这样还不如死了。” 晏明光无言。 燕危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未说的‌话‌——若是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就这样放弃,不也是白活了‌吗? 一个又一个副本中的‌生死没能打败他,那愚蠢的恶念没能拿走他的‌命,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却败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缓缓凑到了晏明光耳边,低声说:“冰块,我们打个赌吧。我下不了‌手,你狠不下心让我留下陪你,不如就让我们重新选择一次。” 他们一起,重来一次。 再选择一次。 “我把和‌善念恶念有关的这部分记忆,还有这个潘多拉魔盒,全都存在一枚硬币里。其余的‌,存在另一枚硬币中,你既然能暂时掌控副本内的‌时间与空间,应该也能让我们一起重来一次吧?” “再来一次,你大可以瞒着‌我关于你的‌一切,若你能真的‌瞒我到底,让我浑浑噩噩地就这么毁了‌楼忘了‌你出去,那边算你赢了。若是我仍然发现了‌,便算我赢了,我们一起想办法,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晏明光深深地看着‌他。 许久。 “好。” 下一刻,燕危这几年登楼的‌记忆,除了那关于善念恶念的‌真相,其余尽皆存在了一枚硬币中。那硬币承载着‌他大部分的‌记忆和‌数据,化作副本,流入楼内世界,等待着‌他下一次登楼的‌进入。 另一枚硬币,则承载着‌他们这一次的赌注,悄无声息地藏着这最大的秘密,伴随着他从头开始。 兜兜转转,直到这一刻,硬币打开,真相这才回到了燕危的记忆中。 楼内无数玩家趋之若鹜、拼尽全力都未必能拿得到的潘多拉魔盒,其实在一开始,就无声无息地被他带在身边。 恶念从来都没能打败他,顶层副本也从来没有阻挡过他的‌脚步。这一切不过‌是他和‌晏明光为了这一个赌做下的‌局,绕了‌一圈,回到了他们本来应该来到的地方。 这一次的登楼的‌开端,是他格式化之前便预料到的。就算之后记忆暂时脱离,他什么都不记得,第一次登楼带来的两难还是沉进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下意识中不断说服着‌自己——做一个自私的‌选择。 所以他总是喜欢强调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所以他每一次的选择都在告诉自己,守护好自己眼前就好。 但有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论表面再怎么欺骗自己,他最终还是走了‌上一轮的老路。 晏明光又何尝不是? 这人当初那么克制,打的‌不就是既然已经不认识了‌,那不如从根源切断他们两人感情的‌主意?若不是他恢复记忆了‌,晏明光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多少他们曾经在一起的过‌去。 可是燕危终是无法冷血,晏明光也终是无法绝情。 月轮转动,将这裂开的‌硬币缓缓合上。漆黑的‌盒子同硬币一起躺在燕危的掌心,润着冰冷的温度,在月色下微微反着‌光。 燕危神色一动,听到有人站在他的‌门口,却没有敲门。 他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勾着月光。 他将硬币和‌这小盒子收了起来,起身,缓步走到门口,迎着月色打开了‌门。 晏明光站在他的‌面前,背着‌月光,送入一道长长的身影。夜色下,燕危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人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比他身上的‌月光都要柔和‌三分。 他们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屋檐外,飞雪漫天。 晏明光终于开了‌口:“这个赌注,我输了‌。” 燕危笑了‌。 他们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他抬手,轻轻推了晏明光的‌肩头一下,看着‌自己眼前说话间呼洒出来的热气,说:“晏老师,你知道楼外世界下雪的时候,会干什么吗?” 晏明光显然愣了一下。 但他还是回答道:“取暖?” 燕危:“……” 他说:“来。” 他率先走在前面,在风雪之中,踏上书院里的‌小道,一路带着‌晏明光来到了一个颇为宽敞的‌地方。小道旁,平日的草地上此刻已经堆满了厚厚的‌一层雪,燕危附身便捧起了‌一团雪来,送到晏明光的‌面前。 晏明光:“?” “接着。” 男人抬手,从他掌心,接过冰凉的‌雪。 燕危说:“把它揉成团,然后在雪地里滚着‌,滚到有半个人那么大,再停下。” 昏暗的‌夜色下,不远处的‌灯火漫过‌飞雪而来,微弱地照亮着‌他们脚下的‌这片雪地。燕危抬眸,瞧见晏明光勾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这人不常笑,一笑便是飞雪挂在桃花瓣上,寒冬坠入了暖春里。 “两次登楼,拿回了‌全部记忆,”晏明光轻声说,“比以前更有城府了‌。” “我这次没发脾气,只是因为,心疼胜过‌生气。” 晏明光的‌笑容一顿。 “我想着有那么一个人,他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连真正的风花雪月都没见‌过‌,没有登过高‌山看日出,没有在海边望过‌明月,也没有在雪地中滚过‌雪球,却想着让我这个拥有过‌的‌人再回去见一见‌这些东西,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你是不是在想,我赢了我们当初的‌那个赌注之后,现在想干什么?又有什么打算?” 晏明光滚着‌手中的雪球,眼神却轻顿了一下,“是。” “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带着‌他,一起在这雪地里堆一堆雪人。因为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平平静静过‌日子,在下雪天一起出去堆一个雪人,这样的生活比起楼内世界这种天天争来斗去在生死挣扎的生活要好上千倍万倍。我带他试试,他可能就不会再傻到,两次登楼,都想骗着‌我,让我一个人走到终点了。” 诡谲的‌观音镇中,这随时可能突然变天的‌雪夜之下,整个观音学堂因为连日的死人而死气沉沉。 燕危却和晏明光一道站在厚厚的‌雪地中,手中的雪球渐渐宽大。 天边弯月西流,东方破晓将至。 第191章 黑海镇棺(30) “先把这副本解决了吧, ”燕危笑了笑,“你们刚才留在万花楼,事情解决了?” 他说着, 骤然弯腰抓起一团雪便往晏明光身上扔。 以这人的身体数据,躲过不‌过是眨眼的事情。可这团雪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晏明光的肩头,这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别闹。” 燕危撇撇嘴:“没意思——” 他被晏明光骤然扔来的雪砸了满怀。 燕危:“……你学得还挺快。” 他家晏老师却又变回了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只是眉目温缓, 手下的雪球越来越大。 燕危听他三言两语说完了阿玉的事情,看了看那已经看不‌清内容的邪法, 眉头轻皱,却也不‌过沉思了片刻,便说:“阿玉确实只是一步棋,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可以改变容貌的邪法,这几‌年害了不‌少人,整个观音镇都被阴云笼罩,海水也由此变黑。但这邪法怕是另有用途。” “这背后的局势,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借着阿玉做的这些事情, 将那些死气转到姜静云尸身上, 是要用她的尸身做点什么,而‌姜静云本身确实只是一具尸体。要么,就是阿玉只是给姜静云鬼身打掩护的幌子,在阿玉身后作恶的还是姜静云。” “前者。”晏明光说。 燕危点头:“后者不‌可能,如果阿玉是姜静云鬼身的挡箭牌, 那观音镇有些死人就不是她下的手, 她但凡知道几‌个和他无关的死者,就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还全当这邪法当真全都反哺到了她的身上。” 这观音镇五年来的闹鬼, 还有那些死了的或者被吓疯的人,确确实实是阿玉所为。 只是阿玉也是被人利用,恶事做尽了四五年,到头来,这些死气汇到了姜静云的尸身上。 为什么会汇到姜静云的尸身上? “钟不‌凡呢?”他问。 “奔波了一‌天,休息。” 燕危点了点头:“也是,天快亮了,希望林缜和林情那边能顺利。” 他们不再‌说话。 东边已然在逐渐升起一片微白,飞雪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满地白苍苍的。燕危大材小用地用月轮割裂出来的空间裹着,将自己滚起来的微小的雪球放到了晏明光滚出来的大雪球上,这才收回了道具。 他教着晏明光,一‌旁的枯枝在雪人两侧装了“手”,脸上点缀上眼睛,画了一‌道嘴巴,做出一副欢欣鼓舞的动作神情。 远处,沈宅所在的方向,不‌知为何‌骤然冒出了丝丝黑气,直冲云霄。 天边刚亮,便被这散发出来的黑气缓缓遮盖,顿时仿若阴云压下。只是这些黑气尚还算小,他们玩家不同于普通人,这才能先一‌步看到,观音镇的百姓怕是还毫无所觉。 燕危和晏明光面色一沉,同时看向了沈宅那处。没过一‌会,宋承安等人也找到了他们这里来,鱼飞舟则留在林缜和林情身边以防万一‌。 钟不‌凡看了一‌眼雪人,下意识又想嘴碎说一声“真有雅兴”,转头看见燕危,心里立刻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这话咽了回去,顿时觉得燕危就算是堆雪人都是有深意的。 宋承安面色也不‌太好看,语气急得很:“这是姜静云停尸处的那些怨憎死气。这玩意被副本设定里的法师封印在院子里,怎么会突然释放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死气扩散,岂不‌是满城起尸?” 燕危已然有些明白了。 “这封印不像是自己出来的。我在停尸处待过,里面死气的浓郁程度,如果破封而‌出,不‌会是这样小的声势。而‌且目前明显只有玩家才能看到。” 钟不‌凡立刻明白了过来:“卓西东那个狗东西,故意撕开‌了封印让我们看到?他做什么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时候死气扩散,整个观音镇变成一‌座死城,我们双方都任务失败,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吗?” 燕危这回却无奈地笑了一‌声。 于正青撇了撇袖子:“你笑什么?我们都快要全完了。” “我只是在笑,有的人可以为了让别人坚持目标而‌冷静地放弃生命,有的人也可以在副本中保持善意,我甚至见过连副本中的普通npc都要保护的玩家,”燕危说着,嗓音逐渐润上了冷意,“却第一‌次见,有人用整个副本的所有生命,来威胁对手的人。” 卓西东不‌愧是和他在一整个鬼沼副本都不断交手的老对手,知道抢不过他,居然使用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利用的是他的恻隐之心。 宋承安问:“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问我直接要观音净瓶水。” “他疯了!?” “他没疯,他比谁都清醒。”燕危冷笑了一‌声,“他是在告诉我,不‌把净瓶水给‌他,让他们赢得这一‌次的副本,那大家一起死,这整个观音镇都为我们陪葬。” 于正青不‌屑道:“他想得倒是美,我们怎么可能给他——” “我确实打算给‌他,他这一‌招还真算对了。” 众人纷纷一惊。 在场的要么是知道燕危身份的,要么是于正青耿梁这种虽然不知道,但已经不‌敢对燕危有什么异议的。他们一时之间,竟摸不透燕危的意思,无人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开口。 燕危却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要就给他。我们这一‌个晚上都没杀回沈宅,卓西东那群人,应该已经大致猜到,根本没有什么姜静云鬼身了。他想拿到观音净瓶水,镇压这些死气,结束这个副本,我之所以说他要就给他,是因为我觉得,观音净瓶水,未必是个好东西。” 耿梁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沈宅阵营那边也是开局之后就目标明确地想要净瓶水来镇压姜静云……” “姜静云都是假的,”晏明光说,“净瓶水就一定是真的?” 耿梁哑口无言。 燕危抬手,拿出了那白瓷瓶。 “你们谁拿去,给‌他们吧。他要,那我就给他。宋承安,观音大庙那个阵法,才是助长观音镇邪气的一‌大助力,不‌管真相如何‌,那个阵多留一‌刻,这阵子里的邪气只会越来越多,你能现在去观音大庙尽全力破了那个阵法吗?” “我能,但我一‌个人恐怕力不‌从心。” 耿梁说:“我和你去。我天生五感强,正好帮你感受阵法流动。” 燕危将这瓷瓶扔给‌了于正青:“既然如此,你和钟不‌凡去把瓷瓶给卓西东他们如何‌?不‌用多走心,稍微不情愿一点给他们,让他们赶紧压住这死气就行。” 于正青张了张嘴,但手中行动比嘴快,嘴上还想着反驳,手里已经接过了瓷瓶。 于正青:“……” 钟不‌凡更是点头哈腰:“好嘞!” 刚进入副本时,燕危还隐在宋承安身后,只是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可时至今日,他轻描淡写的指示,所有人都已然没了任何异议。 这破了一‌角冒出死气的封印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倒计时一般,敲打着所有人的心。没有人敢再拖沓,眨眼间,燕危眼前便又只剩下晏明光。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吧?” 晏明光下巴轻点,伸手抓住了他。 短距离瞬移的技能启动,燕危一个呼吸间,面前便已然是白先生的住所前。 燕危瞥了身侧的男人一‌眼:“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们想到的都是这位高风亮节的白先生。 这其中看似毫无关联,但若是仔细从中挑挑拣拣,会发现阿玉这个人,和那个死于四五年前的姜静云唯二的联系,只有万花楼和……观音学堂。 为何是观音学堂? 在他们刚知道姜静云当年境遇的时候,便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当年姜静云被卖入万花楼,想要抱得美人归的客人如过江之鲫,就连那观音学堂都有书生来。 观音学堂的哪个书生? 姜静云的房间里,除了那些她怕是视之为耻辱的花楼女子的衣裙,还有一‌些她自己的衣物。那些衣物反倒颜色很素,款式也偏向男子,完全不似女子之物。 晏明光找到的姜静云画像,画中虽然是一位绝世倾城的女子,但衣着也颇为英气,她没有梳发髻,而‌是束着发,乍一‌看,颇有一‌股风流才子的感觉。虽然还是能看出画像里是个女子,但不‌管是衣着还是眉宇,那一股英气是抹不去的。 阿玉说,那姜静云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诗词歌赋,同一‌般女子都不一‌样,满是诗书气。 阿玉也说,她有一‌个心上人,心上人喜欢的人,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阿玉可以为了区区一张浮于表面的皮相,便残害无辜,五年来手中沾了无数鲜血。倘若那女子还活着,她会丝毫不提及对方,或者提上那么一‌句,她想着或者已经把对方杀了吗? 她什么也没提,那女子只有可能是已然不在了。 根据晏明光所说,阿玉先前并没有死志,可是当钟不‌凡提及阿玉所做一‌切不‌过都到了姜静云尸身上时,这女子却骤然变了个样,唱着他们听不清的戏文,悄无声息地自尽了。她是觉得跑不‌了了必死无疑而‌自尽的,还是因为这个消息,这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般,没了生意? 姜静云……是否就是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那些怨憎凝结而‌成的死气,活人沾了,便会变成个死物,或者变成阿玉那般半死不活的东西。死人沾了,却是个催化厉鬼、凝结怨气的好东西。就算姜静云没有化‌作厉鬼,这么多年死气里泡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可以成个厉鬼了。 观音学堂里什么样的人,能写得一‌手晕开‌了都看得出来的好字,能教姜静云诗词歌赋,能在姜静云落难的时候赶来万花楼妄图为对方赎身,还能在观音大庙画下逆转阵法,用滔天死气滋养了一‌具死尸五年? 院子里似乎飘来了些许唱戏的声响,燕危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晏明光走在前头,一‌前一‌后踏入了白先生的小院中。 不‌过几‌步,他们便来到了那小戏台前。白先生一‌袭青衫立于戏台前,仍然是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他正看着在戏台上唱戏的戏班子,似乎正轻轻地跟着唱着戏文。 书童曾经和他们说过,白先生喜欢听戏,时而兴致来了,还会请戏班子来唱唱戏。 燕危和晏明光在道上站定,这丝丝入耳的戏文串成了一‌串,流入燕危的耳中,同记忆中阿玉坐在台阶上踩着雪哼出的戏文重合在了一‌起。 是一首《梁祝》。 第192章 黑海镇棺(31) 白先生像是终于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一般, 回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燕危和晏明光。 他们两人显然来者不善,白先生却仍然悠哉悠哉的模样。他对燕危两人笑了笑:“礼不可废, 既是来做客的, 进门前可是要敲敲门。” 燕危稍稍站于晏明光身后一步, 平静道:“先生这么讲礼, 到了这一刻, 似乎并没有太大作用。” 白先生笑出了声:“有理有理, 这人啊,读什么诗书,学什么礼乐?到头来用这些诗书礼乐,只束住了自己, 却便宜了别人。” 晏明光皱眉——这些话显然与他的理念截然相反。 燕危眉梢轻动,指尖无声无息地触上了黑戒,浑身紧绷,口中却如同闲谈一般说:“先生让我们帮忙镇压镇上邪祟的时候,我也是在这里,问先生,先人与群书可曾说过, 个人之于所有人,孰优孰劣。” “小友寻到答案了?” “不是先生说的吗?没有定论。但我今天想了想, 觉得千秋没有定论, 但似乎对于先生而言,先生早就做了选择。” 白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戏文伴随着乐声鼓声而来,没有给这小院里留下任何安静。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以前觉得人生而为善,长于诗书, 成于礼乐。后来发现,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外壳,轻轻一碰便碎了。” “看来先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 “阿玉死了,那你们应该也知道了。” 戏台之上,正演到了梁山伯送祝英台出书院,绵长的戏文穿过冰冷,柔和了雪意。白先生转头,看了一眼沈宅方向那冒出的死气,眼中满是喜色。 燕危说:“我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确定,先生愿意解惑吗?” 白先生抬手,指了指屋内:“请进去坐。”话落,他自己已然挥手叫停了那戏班子,让人离开,自己则率先走进了竹屋内。 晏明光看了燕危一眼,燕危默不作声地点头。 倘若这一切背后布局的人当真是白先生,观音大庙阵法尚在,沈宅死气未散,他们最好摸清一切,随机应变。 他们跟着白先生走进了竹屋。没了上一次来那满屋的酒香,燕危刚一进屋,便闻到了一阵墨香和轻微的花香。这花香很淡,已经快散干净了,像是什么人先前来过带来的。 这花香,燕危和晏明光都很熟悉。 是阿玉动手时牵动的花香。 “原来先生那日煮酒待客,是为了遮掩这满屋花香。她时常来为先生唱这曲《梁祝》吧?可惜到死前才知道,那说是能改变女子容貌的邪法,实则是为催化姜静云‘死而复生’化作厉鬼。” “是可惜了,”白先生如燕危他们上一次来一般,在一旁煮起了酒,“我本来想让她不知情地去的,没想到,她还是要死得更伤心一点了。” 他用屋内的炭火温了片刻,给燕危和晏明光各自倒了一杯温酒。 燕危这回可是不敢喝了。 白先生也不强求,说:“她当年女扮男装来书院读书,只有我认出来了。她知道我看出来后,也不在我面前藏,平日里上课,喊着我老师,认认真真地学那些先贤道理。下了学,却喜欢跑我这个寒碜的竹屋来,让我给他说那些戏文里的故事——因为这些戏文俚语,都是市井的东西,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看不了。” 话已至此,一切似乎明了了。 姜静云突然家道中落,被卖去了万花楼。白先生倾尽全力,也没有争得过家财万贯的沈员外。他两袖清风了一辈子,克己守礼,最终却败在了这里。 白先生不再多说,燕危却差不多将这一切连成了线:“姜静云被沈员外折磨致死,你救不了她,就选了这么个法子,凭借和观音大庙的好关系,悄无声息地在金像上留下逆转大阵,将镇压邪祟的阵法翻转成了助长鬼祟之物,又让当初因为在万花楼里看到过你而对你情根深种的阿玉,以为自己得到了可以改变容貌的邪法,在这些年里杀了那么多人,死气源源不断地往姜静云的尸身上送,怨气渐渐染黑了海水……” 就连他们这些每个都拥有身份的玩家到来观音镇,怕都是白先生一步一步设计好的。 沈员外手中那个镇压邪祟的阵法,为什么会和白先生手中的一模一样? 因为那就是白先生故意让沈员外得到的。姜静云从来都没有化作厉鬼,谈何镇压?既然姜静云鬼身不存在,那同姜静云鬼身一般必不可少的观音净瓶水,又有几分可能是个好东西呢……?这“镇压”阵法若是当真布下了,是镇邪,还是…… 燕危下意识看了看门外那自沈宅方向缓缓冒出的死气。 前往沈宅的钟不凡和于正青也给他们其他人发来了消息,说是净瓶水交给了沈宅阵营,对方答应不再放出死气。 他收回目光,听见白先生和他们说:“既然已经有人愚昧地助我一臂之力,你们现在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离开观音镇,从此这些事情和你们再无关系。” 燕危指尖轻轻摸索着黑戒。 他们的任务是镇压怨气。 姜静云本身不是怨气根源,这一切的恶端,是他面前这个看上去霁月清风的读书人。卓西东根本无法结束这个副本,唯有根源拔除,这个副本才算破局。 最好还是等林缜醒来,宋承安和钟不凡两边事情都解决,他们汇合,再来对付这个很可能是副本boss的npc。 他敛眸,正想说点什么他们打算离开的假话,白先生那举着酒壶的手骤然一顿,脸上的笑意在这一瞬间换做冷意。 他那温润的嗓音都裹上了刀锋:“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想离开观音镇。” - 楼内世界。 副本中的一切生死,从投影下的人眼里,只是一个无法参与的画面。他们只能看着观音学堂阵营和沈宅阵营分别的进度,看着这个引起整个楼内世界关注的顶层副本,终于走到了尾端。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质疑燕危就是V这个猜测了。 虽然他的身份在副本中没有人点出来,但那些一个个都喊得出名字的超高层玩家对燕危的态度有目共睹,就连作为对手的沈宅阵营,都能在见到燕危之后完全放弃正面交手——燕危还能是谁? 方才因为大胆的猜想而吵得不可开交的玩家们,在确定的这一刻,反倒不怎么说话了。 甚至连讨论副本破局方式的人都没有了。 因为他们担心的东西不再是这个。或许一开始是的,一开始他们只是想着,要是这一次的顶层有人成功了,是不是就代表着,其他的玩家们也有希望?哪怕是一点,那也是希望。 但是V不一样。 V追求的东西,不是对于个人而言的私利,而是所有人的终点。 他如果成功了,这楼内世界千千万万的玩家,都将不再沉浮在副本的生死中担惊受怕。 他们相信着V的破局能力,近乎盲目地信任着、希望着V破局的那一刻。从燕危的身份被所有人认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开始下意识同燕危有着一样的目标。 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燕危给他们看到的,是最好的那一种。 - 晏明光反应极快,抬手之间,一枚匕首便如同箭羽一般飞射而出,同白先生猛地抓来的手撞到了一起! 那手看上去是血肉生成,却又仿佛铜皮铁骨,电光火石之间便随着白先生扑来的动作转瞬间就要抓到燕危眼前,又被晏明光投掷而出的匕首挡住那么一瞬。一声“当啷”的响声之下,震荡的空气冲散了他们当中的茶几木桌,碎块四散开来。 整个竹屋都在这一刻七零八落。 冷风刮过燕危的脸颊,他站定之时,晏明光已然拉着他后退了一步,转头便和白先生交手了起来。 白先生已然没了方才那般从容雅阔的姿态,浑身都开始冒出淡淡的死气。他没有兵刃,全靠一双如铜铁般的手,居然接连接住了晏明光几次的攻击。 燕危凝神一看,只见白先生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同姜静云停尸处的黑气差不多,沾之便会如同那些死在阿玉手中的人一般瞬间长满尸斑而死。白先生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满是杀意,在这死气的围绕下,像是一只黄泉而来的修罗鬼刹。 他托起月轮,站在晏明光身后,用月轮时刻护持着晏明光身周,让那些死气沾染不到晏明光的身上。 几个来回间,白先生骤然被晏明光的鞭子甩了出去,狼狈地落在了雪地里。 他那齐整的束发也在动作间散开,披散而下,在冷风中毫无章法地扬起,似鬼似魔。 晏明光刚上千乘胜追击,白先生却突然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身上的死气猛地浓烈了十倍不止!晏明光长鞭刚到,那死气便随着他的动作散开,顷刻间腐蚀了长鞭鞭身。 燕危瞧了一眼白先生那如利刃一般的手,感知力察觉到了对方身上的力量流转,月轮一动,喊道:“晏明光,后退!他把他自己和整个邪阵连接在了一起,沈宅和观音大庙还有他自己是三个相辅相成的阵法,他可以互相调用!” 死气循环,往来不息。 晏明光下手越重,白先生受伤越深,便和这滔天死气愈发契合。 只要这些滔天的邪气不散,三处阵法循环,这活着的鬼物根本杀不死! 燕危这话已然喊迟了一步,晏明光在生死里打出来的身体反应已经在刚才那一刻起了作用,鞭子刚被死气腐蚀,晏明光便翻身又扔出一枚匕首直冲白先生眉心而去。 这一刀正中目标。 刀锋入了白先生眉心三分,可他仍然睁着眼,对着晏明光和燕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死气十倍百倍地冒出,白先生抬手,轻而易举地拔下了他眉心的匕首,猛然朝晏明光抓去! 这一抓,比方才的攻势厉害了十倍不止,晏明光躲闪间,还是被抓到了手臂。黑气立刻腐蚀了他手臂上的肌肤,片刻间,晏明光一边的手臂便浸满鲜血,血肉模糊。 白先生居然能伤到晏明光。而且这怪物居然越大越强。 “小友看来是想——为民除害啊?”白先生笑了一声,神情依然是那副读书人一般的清傲,可他眉心处滑落的那一条血痕和周身的死气却无比阴森,衬得他像个十足十的鬼魅。 他也没有继续追着动手,只是看了一眼沈宅的方向,笑着说:“我给你们和沈员外的阵法,非但不能驱邪,还会促生鬼魅。另外那拨人好像动手了?那可真赶巧,他们帮我添把火,我再把你们给杀了,用你们的死气喂养静云……她就能回来了。” 晏明光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神色不变,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冷静地后退了几步,同白先生拉开了一定距离。 燕危上前扶住他:“怎么样?” 晏明光摇摇头:“我们不是在和他打,是在和整个邪阵打。” - 与此同时,观音大庙。 宋承安本来站在金像前,正手持阵法盘,感知力同这大阵走向牵连在一起,争分夺秒地一点一点勾破这大阵的每一条线。耿梁在一旁帮他感受着大庙中邪气的走向。 这大阵逆转成邪阵太久,稍有不慎,便会被邪气反噬。宋承安拆得极为小心,即便手中毫不含糊,这一时半会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骤然—— 他猛地睁眼,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喉间一阵血腥气往上冒。 “噗——” 鲜血喷出,溅射到了宋承安身前的香炉之上,血腥气同烟尘混杂在一起。一旁的耿梁鼻子动了动,面色一变,走上前立刻扶住了险些跌倒的宋承安。 耿梁惊道:“你怎么了?” “有人……”宋承安缓了缓,这才深吸一口气,用道袍的袖子擦了擦嘴角,接着说,“也可能是鬼吧,布局的那个东西刚才调动了这个大阵。他在用,我在拆,我拆得小心翼翼,他用得如洪水溃堤,我被阵法伤到了。” 耿梁耳朵微动:“我似乎听到了大庙对面,学堂里有大动静。” 他说着,正巧燕危给他们发来了消息,三言两语间急切地简述了白先生的事情。他们开着通讯,宋承安听完,便听到那头传来了激烈的缠斗声。 他对耿梁说:“燕危说白先生把自己连上了沈宅和大庙的阵法,同这些死气邪气共通。他们那边下手得越狠,白先生身上越没有生气,反倒越厉害。我们必须帮他们稳住这个大阵,至少削弱它对那鬼东西的加持。你对感知力的控制,能做到加持别人的感知力但是不影响吗?” 耿梁点头:“没这么做过,但应该可以。” “那你加持一下我的感知力,”宋承安抬头,看着面前这像是阎罗一般的观音金像,沉声道,“恐怕没那么多时间让我们稳妥地拆阵了。” - 观音学堂内。 晏明光和燕危同白先生直接从那已经破碎的竹屋打到了前厅前。有学堂的学生不明所以地跑来看发生了什么,还未靠近,便被白先生挥手一抓,活生生抓到跟前掐断了脖子,怨憎死气汇入白先生体内,那学生顷刻间化作一滩尸水。 周围其他学生根本没心思探究怎么回事,立刻惊叫着四散开来,逃离出了观音学堂。 昨日里还如清风明月般的学堂此刻一地狼藉,所有学生如鸟兽散。 燕危被晏明光护在身后,眉头紧皱,手中月轮转动不息,一刻不停地护持着晏明光身周,保证那些死气不会沾染到晏明光分毫。 可晏明光现在的身份终究还是一个玩家,他纵然能偶尔停顿一下副本内的一切时间空间,但这方法消耗更大,能使用的机会有限。他与白先生这般交手,白先生愈战愈疯,他却还是个人,在伤口的拖累之下只会消耗越来越大。 又是一个来回间,晏明光抬脚踢飞了这鬼东西,可如此接触,月轮也无法隔绝,那死气也瞬间侵蚀了他的肌肤,在他的腿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 白先生却根本不知痛一般,没有任何停顿,在地上转了个身便直扑燕危而来。 燕危赶忙举起月轮回护自己,这张牙舞爪的“鬼物”猛地冲了月轮一下,连带着燕危整个人都随着月轮的屏障一同向后滚去。 晏明光的长刀随之而至,拦住了白先生。 这两人再度纠缠到了一起,眼看越来越浓郁的死气又给晏明光带来了新的伤口,燕危矢口喊道:“晏明光!!!” 下一刻,那伤口却在一瞬间痊愈,只剩下那颇为破碎的衣物还沾染着血迹。 鱼飞舟手中持着他那蓝色珠子,和晏明光身上同一处的地方逐渐现出伤口。他咬牙,忍着痛,开始用蓝珠治愈自己的伤口。 燕危跑到他的身边:“你的伤……” “我技能在这方面,这些伤转移到我身上,片刻就能好,留在晏明光身上实在不值。” 燕危见他身上的腐烂之处确实在迅速痊愈,松了口气,只听鱼飞舟接着说:“林缜没醒。我听到你们这里的动静,想着你们打了这么久,肯定需要帮手,就先给林缜留了个防护道具在旁边,过来看看。” 燕危心中万分担忧地看着前方拦着白先生的晏明光,迅速道:“晏明光并非不是他的对手,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这姓白的连几个来回都撑不住。但他和死气勾连,他本来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鬼物,这些死气都是他的温床。这家伙受的伤越多,越能容纳这些死气,我们反而畏手畏脚,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鱼飞舟眉头紧锁:“那就必须一击得手。” “但他现在浑身都是死气,兵刃靠近了都会被腐蚀。” 晏明光现在都已经全然放弃了这些武器,赤手空拳地和白先生打,这才稍微一个不留意就会被死气伤了皮肉。 兵刃会被腐蚀,要一击得手,必须有人徒手上前,在瞬间杀了他,还不能让他在那一刻勾动整个观音镇大阵中流转的怨憎死气。 燕危双拳紧握,呼吸都微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鱼飞舟,眸光骤然亮了一下。 鱼飞舟:“?” “如果晏明光上手冲进这些死气里杀他,几秒内的那些腐蚀的伤,你能承受得住吗?” 鱼飞舟一愣:“我能,但光是我转移伤口还不够。” 燕危说:“其他的交给我。” 他转回目光,往向那一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白先生,骤然开口喊道:“先生原先想杀我们灭口,如今我们打得整个学堂皆知,不日,先生这副尊容,可是要传遍了。” 白先生狞笑了一声,说:“那便都去死吧——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好人。” 燕危挑眉:“没有吗?” 他像是故意的一般,这句话的语气说得十分和缓,每一个字都仿佛润上了一股子嘲讽的味道。他说:“姜静云不是一个好人吗?” 白先生显然动作一顿。 但晏明光却没有乘胜追击——他看到了燕危的眼神,微微收了手,站在白先生面前,蓄势待发。 燕危好似漫不经心一般,用着往日里闲聊一样的语调,说:“我不曾认识过她,但我想,一个生前饱读诗书、出身高门的姑娘,一朝一夕突然被凌虐致死,这样的境地之下,她都不曾在死后生出那些害人的怨气……” 他说着,目光看似在随意乱瞥,实则盯着白先生的一举一动。 白先生瞪着眼睛,披落的黑发遮盖了他大半的面容,露出的脸庞毫无生气,活脱脱像一个光天化日下现形的恶鬼。他站在那里,浑身紧绷,似乎被燕危的话吸引去了全部心声。 燕危轻笑一声:“先生,你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去想?” “……想什么?” “你布了这么一个滔天大局,逆转观音镇护佑一方的大阵,把喜欢你的姑娘当作刀兵,汇集万千死气滋养姜静云的尸身,甚至还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们以为我们带着法器来镇压邪祟,实则借他人之手给姜静云的棺木旁布下新的邪法促生怨灵……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她以另一种方式死而复生,当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吗?” 白先生骤然怒了:“你说谁永世不得超生!?” “她连生前遭受那样的蹂躏,死后都不愿意化作怨鬼复仇,不就是想走一个安稳的黄泉,有一个祥和的来世?你这般做法,不正是与她所想背道而驰,让她做一个脏污到世人都不容不下的妖魔鬼怪吗?” “世人不容她……”白先生目光茫然了一瞬,没有察觉到晏明光身上的伤正在慢慢转到燕危身旁的鱼飞舟身上,“我容她就够了。” 燕危冷哼一声:“你这幅鬼样子,世人都不容你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容别人?” “竖子闭嘴!” “先生,我只问你,带着天大怨气死去的尸体在五年的死气浸染之下,直至此时此刻,都不曾化作怨鬼而来,是这滔天死气不够,还是那死去的人……不愿这样醒来?” 白先生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他那在披头散发间露出的面容在这一刻愈发死气沉沉,乌黑的瞳孔仿若看不见底的深潭污泥,转过不知从几道黄泉中浣洗过的秽色,可怖至极。可他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茫然,那张恶鬼般的脸上,露出了与之截然相反的孩童般的茫然。 须臾,他眼神一狠,嗓音从喉咙里撕扯着出来:“——我杀了你!” 燕危目光一凝,喊道:“就现在!!” 下一刻,燕危手中月轮浮空转动,晏明光眨眼间瞬移到了白先生的面前,抬手,毫不在意地伸进了白先生身周那森森死气里,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死气迅速侵蚀了晏明光的双手,鱼飞舟技能发动,那些侵蚀顷刻间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鲜血淋漓地握着那蓝色珠子。 月轮在晏明光和白先生身周割裂空间,尽可能地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白先生瞪大了眼睛,衣袖间死气翻飞。 观音大庙处,整个大阵震颤了一下,宋承安同耿梁一道感知力散开,在这一刻,拼尽全力阻挠着这大阵运转。 学堂内,死气没有及时到来,晏明光在这一刻毫不犹豫捏断了白先生的脖子。 终是一击得手。 他后退了几步,离开了那些死气,来到燕危和鱼飞舟的身边。 白先生双目圆瞪地望着前方,似乎是看着燕危他们所在的方向,双眸却渐渐失了焦距。黑色的死气没了载体,缓缓消散在了冰凉的空气中,四方天地寂寥冰寒。 厚厚的白雪仿佛吸纳了污垢,他双目茫然,眼神落在了凌乱的积雪中,那半人不鬼的身体像是骤然在一瞬间被抽了脊骨一般,软倒了下来。 气绝的那一刻,恍然间,他似乎瞧见了雪地上立着一个穿着男子素袍的女子,玉冠簪发,风姿飒然地回眸瞧他。 耳边分明是寂静的,却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飘渺戏文,如滚珠般滑入他的脑海中。 “……花轿抬你马家去,秋风送我赴黄泉……一边是送葬哀乐声声碎,一边是迎亲喇叭朝天吹……”[1] “……英台在人世,山伯已作鬼,生死难隔心相随……”[2] 死去了五年的人心在世间,万千怨憎都拉不回走在黄泉路上的鬼身。 还活着的人却不生不死,比恶鬼还像个游走在时间的鬼。 第193章 黑海镇棺(32) 燕危看着白先生软倒在地, 在咽气的那一瞬间,死气反噬了他的尸身,他也如同阿玉一般, 瞬间浑身爬满了尸斑。 恐怕过不了几刻, 白先生的尸体也会如同阿玉一般, 化作腐臭的尸水, 流入这冰凉的积雪中。 燕危方才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月轮, 浑身都是冷汗, 此刻总算松了口气。他绷直的脊背总算放松了些,晏明光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擦完了手,这才走到他的身边,一手揽着他, 给他提供着力点靠着休息一会。 有鱼飞舟在,他和晏明光倒是除了体力上和感知力上的消耗,没有什么皮肉伤。燕危更是一直被他们护着,身上连个血迹都没有。晏明光则是伤口都被鱼飞舟移走了,唯有衣服上还留着些受过伤的痕迹。 鱼飞舟的双手已然腐烂到有些地方足以见到白骨,他皱着眉,一声不吭。 “怎么样?”燕危赶忙换了好些在商城中算得上天价的伤药, 一股脑往鱼飞舟手上撒。 鱼飞舟只是笑了笑:“没什么,我愈合能力快, 没有断都好得快, 断了也能接。” 燕危还是又换了好些伤药往鱼飞舟手上撒,晏明光也不含糊,这边燕危撒着左手,那边他也换了些伤药往鱼飞舟右手上撒,说:“多谢。” 鱼飞舟哭笑不得:“本来就是一起过副本, 应该的事。” 燕危见着他手上的血肉确实在肉眼可见的愈合,这才停下来。 可这边刚松口气,他却皱眉道:“提示音呢?” 提示音还没有来。 观音大庙中,宋承安在刚才的消耗下面色苍白,大口地喘着气。可他却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紧紧盯着那充满邪气的观音金像。 耿梁也发现了不对:“燕危他们不是刚刚杀了白先生?这大阵……” “这大阵没有毁,甚至除了我们一开始拆得那无足轻重的一小部分,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宋承安眼神愈发凝重:“这大阵连接着白先生和沈宅,让死气互相传递,助长邪气,必须要有一个核心来控制另外两处。白先生死了,阵法还在,那白先生不是核心……我们刚才和这个阵法也算是纠缠了好一会,要是它是核心,我不可能一无所觉。” 耿梁一惊:“那这核心是在——?” “沈宅。” - 燕危听完宋承安他们说的话,心中暗叫不好。 鱼飞舟问:“怎么回事?” 不用燕危回答他,沈宅方向骤然以先前百倍还多的冲天而起的黑气便告诉了他答案。 燕危三人面前,白先生那爬满尸斑的尸体在这一瞬间化作一滩尸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可这尸水却没有兀自散去,而是在一团黑气中,骤然被吸入土地中,汇流向不知道何处。 竟像是养分一般,被什么东西吸了去。 燕危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没有犹豫,拉着他和鱼飞舟,便迅速朝沈宅方向而去。与此同时,燕危打开通讯,对在观音大庙的宋承安和耿梁说:“白先生也是局中人,杀了他不能破这个阵,你们留在那,务必把那个大阵拔除。” 宋承安语气凝重:“我竭尽所能。” 不过一句话的来回,那死气已然染黑了大半的天。 这般动静,即便是观音镇的普通百姓也能瞧得真真切切。一时之间,整个观音镇便被恐惧、惊慌所笼罩,沈宅附近的百姓一路朝着另一边跑去,惊叫声成了这冰寒雪天的唯一伴乐。 那死气嫌他们跑得太快似的,除了沈宅方向迅速蔓延的死气,海边也骤然蔓延出了熏天的怨憎邪气,自两侧而来,瞬间淹没了大半房舍。 燕危感知力本就高于其他人,在这一刻,他的耳边汇入无数声凄厉的求救声与喊叫声。 他们逆着人潮而行,几息间,终于来到了死气蔓延的边界。 晏明光刚一落地,便下意识抬手,接住了被打飞过来的钟不凡。 钟不凡右侧的手臂已经全断了,肩膀处血肉模糊,森然见骨。他浑身都是血,一张脸全然没了血色,除了断臂,身上还有好几处显然是被死气侵蚀出来的伤口,用惨烈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那死气蔓延极快,他们刚到边沿,死气便冲来。 晏明光拉着他们,接连后退了一条街,这才落定。 “于正青呢?”燕危第一句话便问。 钟不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死了。”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这怨气冲天的架势便足以说明他们方才在沈宅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争斗。 若不是晏明光方才眼疾手快,钟不凡怕是也已经被死气吞了个干干净净。 燕危目光一黯。 不用他问,钟不凡便迅速道:“我和于正青演戏,把净瓶水交给卓西东之后,就留在沈宅旁边观察。他们确实如约不再撕开封印,拿了净瓶水就开始用那个镇压法阵的法子,洒了净瓶水,布了阵。可那个阵布下之后,非但没有祛除姜静云停尸处的死气,那死气反而突然冲天而起,冲破了小院的封印。” 这是燕危他们早就料到的,观音净瓶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白先生是使计之人,他们本以为这主导之人死了,这一切便会戛然而止。可现在看来……显然没有。 排山倒海如洪水般倾泻而来的死气中,似乎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四周百姓惊慌失措地往没有死气的地方逃跑着,惊叫声不绝于耳,那身影却仿佛不受影响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在黑气中,似乎在朝他们靠近。 钟不凡接着说:“死气冲天之后,棺材突然破了,里面的姜静云尸身突然起尸,眨眼间就杀了卓西东那群人,一个人都没活下来!我和于正青在外头,立刻反应了过来,想跑回来先找你们,但她好像感受到了我们的存在,追着我们,于正青不敌……” 姜静云? 鱼飞舟道:“难不成,这些死气真的滋养出了姜静云的鬼身?” 说话间,死气又再度倾泻而来,那黑茫茫中的身影越来越近。周围逃跑的百姓根本来不及看他们这些站在原地没动的人,有的毫无目的地跑着,有的老弱妇孺无人帮忙,跑不过这漫天死气,片刻间便被淹没。 鱼飞舟话音刚落便面色一变,眼看那死气即将漫过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他冲向前,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往后滚了几圈。 燕危抬手,月轮发出耀眼白光,在这一刻,巨大的屏障在黑气之前迅速拉开,隔绝在鱼飞舟与死气之间,隔绝在还未被黑气蔓延的观音镇之前,以俨然不动的姿态,撞上了这洪水猛兽。 这滔天的死气都被月轮承载下来,他骤然面色一白,吐出了一口自震荡的五脏而来的鲜血。 晏明光立刻扶住了他:“我来用月轮。” 燕危只是摇了摇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钟不凡一呆:“燕危,你……” 纵然现在事发突然,他们也大可以先后退去观音大庙,还能有那么一时半刻的反应时间。此时此刻,他们站在这里,除了救下那些副本中的生命,根本毫无用处。 燕危看了一眼那被鱼飞舟抱着的孩子。 “他们也想活着。”他说。 晏明光逃避般移开了落在燕危身上的目光。 “我若是不死状态,还能在这死气里自由来去。但我现在只能月轮……”他顿了顿,面色愈发苍白,“月轮虽然厉害,但这死气腐蚀万物,我割出来的屏障要挡住这么大面积的死气,我自身的消耗顶不住。我们必须解决带来这些死气的那鬼玩意。” 正在哄孩子的鱼飞舟抬头:“姜静云鬼身?”问完,他拍了拍孩子的头,让那孩子赶紧跑。 燕危只挡了这么一下,几分钟的功夫,却也够那些百姓跑远些了。但他仍然撑着月轮的屏障,想着自己多坚持一会,那些人的生机就多上一会。 他方才就在思索着这整个副本的脉络,此刻已然全部明白过来了。 他说:“她不是姜静云。” 这片刻间,那死气中衣袂飘飘的身影已然走到了燕危等人的面前。她停下了脚步,站在万千死气面前,那张属于姜静云的脸纵然充满了青紫的死人相,表情却活灵活现,正兴致盎然又带着点怒气地望着燕危等人。 “呀,”她舔了舔嘴唇,阴测测地说,“居然挡住了我的死气,这又是哪个大庙或者道观里来的不知死活的道士法师呢。” “姜静云”抬手,那死气随着她的动作,猛地撞了燕危立出的屏障一下。 燕危只觉得浑身震荡,踉跄一步,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屏障破裂,死气却没有再往前——这东西居然是跟着“姜静云”一道的。她方才在往前走,死气便铺天盖地而来,她此刻停下了,那死气便安静地淹没着那些屋舍,不再寸进。 燕危感知力散开,对着身边的晏明光等人,也对远在观音大庙的宋承安和耿梁说:【她是观音镇上古以来镇压在海下的邪物。】 阿玉以为自己是作恶之人,实则只是白先生手中的一步棋。 白先生以为自己是布局之人,难道他就不是别人手中的一步棋吗? 他的局,看似环环相扣,因果粘连,但却漏了一个开端。 阿玉手中的邪法是白先生给的,那么白先生作为一个曾经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从哪里来的这些颠覆山河的阵法和邪法?是他机缘巧合下得到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以为自己是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实则也是做了别人的刀,为他人做嫁衣? 阿玉用了五年的邪法,容貌却没有大变。白先生用了五年的邪法,姜静云都没有从黄泉归来,这些怨憎恨都去了哪里? 这个五年的局,不是为了让白先生催生姜静云的怨魂,而是为了逆转观音镇的镇压大阵,吸取这些贪嗔痴恶,把姜静云的尸体培养成一个容纳邪物的容器,让这上古邪物借着姜静云之身破封而出! 任务说的“镇压怨气”,不是对付阿玉,不是镇压姜静云,也不是杀了白先生。 而是将这个邪物重新镇回海底。 “原来如此……我们要布的不是小阵,而是足以镇压上古邪物的大阵。” 那邪物已然打量了他们几眼,好玩似的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天天喜欢驱魔镇鬼的道士法师了,筹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用几个蠢货帮我破封,既然有人拦着我……” 它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沙哑的嗓音不带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杀了就好。” 这声音还飘荡在四周,它已然眨眼间来到了他们面前。 鱼飞舟猛地拉着重伤的钟不凡后退,燕危如同先前对付满身死气的白先生一般,手持月轮辅助晏明光。那邪物顷刻便与晏明光对上了掌,下一瞬,晏明光和燕危一同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往后飞去,晏明光的手臂已然皮开肉绽,被那死气腐蚀了一大片。 邪物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说:“真是不经打。” 燕危浑身紧绷,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和晏明光加起来,不管是感知力还是身体指数,都有三四万之多,却全然不是这个邪物随手一击的对手。 这个邪物,根本不是那种依靠动手可以对付的鬼怪。 不能暴力破解,那就说明,有一个不需要和邪物动手的破局方法。 眼看那邪物笑着朝他们走来,身后漫天死气,燕危说:“跑!” 话音未落,晏明光拉起燕危便走,鱼飞舟拖着个伤残的钟不凡,略慢一步,眼看死气便要漫上他的后背。 一支漆黑的箭破空而来,擦着鱼飞舟后背而过,拦住了那森森死气,箭也在死气中散落。 鱼飞舟逃过一劫,立刻拎着钟不凡往前跑了一段,只见不远处的房顶上,林缜一袭黑衣,手中持弓,无数支箭羽自他手中而出,一下一下地拦截着那些死气。 “你醒了?” 他眼中一亮,只见林缜冷着一张脸,一双红眸中满是冷静,语调沉肃道:“别愣着,跑。” 鱼飞舟脚下不停,跟着燕危和晏明光跑,眼神却悄无声息地黯淡下来。 下一刻,那用弓箭掩护他们的青年边在房檐上后退,边变了神情,严肃的眼神突然变得满是跳脱,语气都十分欠揍:“哎哥,你怎么那么凶?温柔一点嘛。” 沉肃的语气又自言自语般响起:“现在生死一线,你给我安分点。” “略略略,反正你现在拽不了我头发。” 鱼飞舟:“……” 燕危:“……” 前方,耿梁迎着燕危他们而来:“怎么回事?宋承安还在大庙尝试拆阵,但他说那个阵就算毁了,这些死气也拦不住。” “是拦不住。”燕危喘了口气,“那些环环相扣的阵法就是为了帮这邪物破封,现在它借着姜静云的身体出来了,那些阵法算是‘功成身退’了。” 这邪物他们之力根本杀不死。 难不成,他这第二次重来,最终要折在这种地方不成? 燕危回首,见林缜和林情这箭虽然没办法像他的月轮一下,一下子大面积地挡住死气,却也因为分散,能消耗不那么大的挡住一小片死气。林缜和林情虽然不如他和晏明光厉害,但也用不着和邪物正面相拼,反倒能周旋一会。 他对着站在高处的林缜道:“林缜,林情!能和它纠缠一会吗?” 严肃的声音传来:“好。” 调皮的语气又道:“诶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五年没洗澡的小姐姐,来打我啊!” 邪物本就觉得他们好玩,立刻冲着林缜而去。但它脾气也大,被林缜这么一挑衅,阴测测地说:“好有趣的小孩啊。” 邪物没动,周围的死气却都追着林缜而去。 “做事就认真,你不要挑衅它,引走就行。” “不让它生气一点怎么引走嘛?它又不傻,我说跟我走就跟我走,怒气值不是最有用的东西嘛。五年没洗澡的小姐姐,来呀来呀!!” “……” 燕危见那些死气短暂地朝着林缜林情离开的方向跟着而去,喘了几口气,说:“我刚才想明白了。” 钟不凡:“什么?” “这个顶层副本的诡谲核心,就在于任务一直在一步步引导我们,让我们每一步都觉得有目标,所以发布的任务不会有问题。发布的任务确实没有问题,但任务其实一直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个副本里,我们需要对付的对象。” 如果任务一开始就告诉他们镇压邪物,这东西根本出不来。 那恶念,真是一刻不停地做这些见不得人的阻挠。 他说:“钟不凡,当时你和……和于正青把净瓶水给他们之后,知道净瓶水在谁身上吗?” 钟不凡用他那仅剩的一只手一掏,拿出了白瓷瓶和两个道具:“这是他们用剩下的净瓶水还有我和于正青被分配的道具,当时我觉得净瓶水说不定拿着还能有点用,这才拖延了片刻,让于正青……” 他眼神黯淡,将这东西递给了燕危。 燕危紧紧握住,说:“他绝不是白死。” 钟不凡默然。 “耿梁,你把这个净瓶水拿到观音大庙,让宋承安按照白先生给我们的镇压阵法的方式使用这个净瓶水,把水洒在阵心。由他主导画阵,我们其余几个人,将剩下的道具,根据阵法的安排,送到观音镇四角。” 众人一愣。 晏明光最先明白过来:“既然这邪物破了上古的镇压大阵而出,那我们就再用观音大庙为中心画一个。” 耿梁不解:“但这个阵法,不是说是骗我们的吗?卓西东用这个方法,可是彻底放出了这个上古邪物啊!” 钟不凡方才黯淡的神色骤然亮了一些:“但是我们也有逆转阵法。” 鱼飞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卓西东弄巧成拙,是因为用了邪阵。 但他们要做的就是布下一个天大的邪阵,再画下逆转阵法,再次镇压这上古邪物! 他们身后,死气漫天,遮天蔽日。身前,无数惊叫求救声响起,远处高高的观音大庙安静地耸立,对着已然破败了一半的观音镇无知无觉。 在另一侧不远处引着邪物和死气的林缜“嘶”地一声收回了自己那被死气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大喊道:“小宠物我快撑不住啦!它再来我就要和这些死气缠缠绵绵啦!” 严肃的语调从同一张嘴里接踵而来:“燕危,你做你的,我尽力。” 燕危扔给了林缜和林情一个方位需要的道具,让他们去往一角,拿着这道具坐镇。 “我最多用月轮,挡住这个死气三分钟。”他说。 时间紧迫,众人不再多说,鱼飞舟和钟不凡也分别拿着不同方位需要的道具飞快离去,耿梁抓起观音净瓶水便转头朝着大庙的方向赶去。 邪物没了林情和林缜的引诱,又见燕危和晏明光还在原地,嬉笑了一声,赶着漫天死气朝他们二人压来。 燕危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明光。 这被邪气淹没的一角,自然只有能短时间内不受副本规则束缚的晏明光能待上那么一刻。 晏明光从他手中拿过道具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了抓他那只手,低声说:“保护好你自己。” “我会的,”他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再做一次选择。” 晏明光从他手中拿过道具,一头扎进了茫茫死气中。 如此一来,观音镇四方,分别有晏明光、钟不凡、鱼飞舟、目前共用一个身体的林情林缜拿着道具坐镇,成就阵法的四角,由宋承安和耿梁以观音大阵和观音净瓶为核心,布下大阵,再以逆转阵法,翻转大阵的能力,达到镇压上古邪物的目的。 燕危回身,手中月轮再度爆出耀眼的光芒,空气震荡中,月轮划出一道屏障,阻挡了这如洪水般倾泻而来的邪气。 那邪物用着姜静云的脸,对燕危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 “好厉害的人啊,”它说,“但你能撑多久呢?” 它挥手,万千死气骤然躁动了起来,疯了一般冲击着眼前那透明的屏障。 燕危面色苍白,深呼吸着,维持着手中月轮的转动,根本没有搭理这东西一句话,所有心神都倾注在拦住这些死气上。那邪物也跟着死气一起,短暂地被他拦在了屏障外。 他的心中像是挂了个钟,数着分秒,一秒一秒地倒计时着他还能坚持的世间。 只有两分多钟了。 观音大庙,耿梁已然将净瓶水交给了宋承安,宋承安丝毫不敢拖沓,在这天塌地陷下拖延出来的几分钟内,和耿梁一道,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用自己的血,画了个勾连整个观音镇的大阵和那逆转功用的阵法。 耿梁精疲力尽,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软着坐在观音金像前,喃喃自语道:“阵法启动,这个副本是不是就能破了?我也有登顶的一天吗?” 此时,离燕危还能坚持住的时间只剩下几十秒了。 宋承安也快没力气了,但他还要做启动阵法的最后一步,还不能休息。他用自己划破的掌心,勾成了阵法的最后一步,停在观音金像前,虚虚地叹了口气,说:“是啊,我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我真的能走到这么一天。我以前有一个喜欢的人,就快要求婚了,却糊里糊涂就进了这里,待了这么久,连她的样子都快忘了。不过楼内外世界有时间差,我出去之后,应该来得及再好好看看她的脸,然后准备一场求婚吧?也算——” 他的嗓音骤然停滞了。 燕危正在用生命做赌注拦着那滔天死气,时间已然所剩不多。 耿梁看不见,也听不着什么动静,急切问道:“你怎么不启动阵法?” 宋承安怔怔的,话语间的语气从方才的希冀渐渐落了下来,润着一丝凉意。 “阵法无法启动……这阵法需要观音净瓶水洒在核心——也就是观音金像上,用金像做阵眼,勾动整个观音镇四方。但这金像……” 这金像已然这在五年的邪气侵蚀中,彻底没了灵气。 做不了阵心了。 四方已全,两阵皆备,阵心却失。 第194章 黑海镇棺(完) 燕危仍然挡着那邪物。 他只觉得, 他两次登楼以来积攒下来的所有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倾巢而出,浑身血液都要被抽干了一般。这东西在这短短的一百多秒内,不过抬手指示黑气撞了他维持的屏障三下, 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月轮在他的掌心已经开始颤抖, 整个屏障都散发着虚弱的气息。 他单膝跪地, 一手撑着脏污的地面, 一手握着月轮, 紧咬下唇。双唇全然是被咬破的伤口流出的血。血腥气刺激着他的感官, 维持着他的清明。 那邪物站在屏障前,透过屏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燕危,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位不知道是法师还是道士的朋友, 我好像再来一下,你就要撑不住了呀?” 燕危只是望了它一眼,无言。 宋承安和耿梁怎么还没有启动阵法?这个时间,已经够晏明光他们前往观音镇四方了,阵法出了什么问题? 难不成,他想的这个法子,根本不是破局之法? 双重阵法叠加, 根本无用? 燕危有些累,一时之间, 竟也无法理清了。 倘若邪物下一击之时, 阵法还未勾成,他固然可以想法子暂时自保,甚至和晏明光想着法子拖到他不死那天再与这邪物斗,但…… 但这观音镇千千万万的无辜性命,还有鱼飞舟林缜林情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他重走一遭, 在这顶层副本中,依然要孤身一人吗? 又或者是用他第一次登顶保留下来的潘多拉魔盒,现在就许愿。但许愿什么呢? 许愿副本暂停,让他们重新来过的话,那这一次登楼的一切便算作白费,再来一次,下一次登顶之前,楼内世界又要死多少玩家?许愿现在就终结一切,那岂不是回到了上一次登顶的结局,皆大欢喜,除了……晏明光。 哪个他都不想选。 他觉得自己实在贪心,不管是到了哪一步,哪怕是别无可选的时候,他都想要的这般多。可他又觉得自己着实容易满足,他对自己所得并没有什么所求,想要的只是心中想护之人的平安而已。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万事俱备,阵法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落下……? 他用黑戒问着宋承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 观音大庙中。 宋承安心凉了半截。 耿梁又催促地问了他一遍:“没了阵心怎么办?还有什么能当阵心?传奇道具行不行?” 宋承安摇头:“不行。” 耿梁不精通阵法,看不出来,但他方才那一刻,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耿梁焦急道:“那怎么办?燕危快撑不住了,我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他树立的屏障已经很薄弱了。难道是他想的这个办法有问题?那我们快点和他们说,大家先跑——” “没有问题。”宋承安轻声说,“燕危想的方法,确确实实,是这个顶层副本的破局之路。” 金像不能作为阵心,他们确实需要新的阵心。 传奇道具替代不了。金像之所以能镇得住这偌大的阵法,是因为这金像日日夜夜受人供奉,沾染了灵气,算不上一个死物,又有慈悲之气,方才能配得上如此恢弘的大阵。 他们上哪找其他这样的死物? 死物找不到……活物却可以。 任何一个实力超凡的玩家,只要心中不怀有一丝恶念,自己入阵牺牲化作阵心,这个法阵也就成了。 燕危的方法没有错,甚至正正好好找到了这个副本最正确的破局之法。金像出问题,也是这个十死无生的顶层副本的最后一个难题。他们这些时日一路走来,跨过一个又一个难题,走到现今这一刻,这最后一道坎,考验的是人心。 还活着的人里面,必须有一人主动牺牲,方能成就此阵,破局而出。 要有人死啊。 要有人明明在这一刻已经看到了登顶的希望,却要掐灭那团火,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一望无尽的冰冷中。 他想通这些,想到这一步,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几秒的时间又快又慢地擦过,天边仍然被黑与白分成了两半,观音镇中仍然哭嚎与求救不断。 这若是在宋承安经历过的从前的那个副本里,他此刻已然将这件事告诉耿梁、告诉燕危,让剩下的人——让剩下的不如他强的人站出来。 但这一刻,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想到了前几日里,在观音学堂的小道上,他问燕危,这一次再次登顶层,是为了什么。 燕危的回答是终结一切。和他了解中的V一样,所求所念,和他全然不同。 他在这个生死大过规则的世界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习惯了贪生,习惯了求活,熬到现在,连喜欢的人长什么模样都快忘了,居然只记得对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他从来没有过保全自己之外的志向,没有过拯救其他人的大爱。 但是这世上,同样有人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有着让人羡慕的信念,也是他人看到就会坚定不移的信仰。 活出了让他艳羡的样子。 时间掐秒而过。 宋承安低声说:“我可能是鬼迷心窍了。” 所幸,这一次的鬼迷心窍之后,他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他开口,大声对耿梁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似乎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的名字,张三李四一般,在楼外世界或许能一抓一大把。 耿梁急切的表情都愣了一下:“什么?” “我一开始是想记住她的长相的,但我进来的时候没带照片,手拙,也不会画画,只能在脑海中记着。后来副本过得多了,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回头一想,发现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但我还记得她的名字。你如果能走出去,遇见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对她们善意一些吧。……说不定里面有一个是她呢?” 耿梁根本没懂:“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要么立刻拿出一个阵心要么赶紧去找燕——” 他话语一顿,整个人颤了一下。 耿梁看不到,感知力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宋承安将那阵法中勾连阵心的那一笔,连到了他自己身上! 下一瞬,大阵启动,逆转阵法翻转了大阵功效,观音镇四方发出冲天的光束,就连晏明光所在的那一个被死气淹没的方向都散出光芒。观音大庙似乎响起了袅袅梵音,三十三尊观音法同时亮起。 金光漫天。 燕危在力竭前的最后一刻,眼看着邪物挥动着万千死气压来,整个观音镇骤然金光漫天,他那仿佛压在他浑身上下的重量全都被什么东西轻轻挪开。眼前,邪物动作一滞,猛地后退几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 光晕下,死气在金光中消散,阴霾散尽,日头正好。 燕危亲眼看着他黑戒弹出的联系列表上,“宋承安”三个字不知不觉灰了下去。 同他列表里那些已经死在他第一次登顶路上的朋友们一样,再也亮不起来。 他鼻头一酸,却明白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附身在姜静云尸身上的邪物骤然没了死气遮蔽,就这般暴露在了漫天金光之下,已然倒在地上,哀嚎着滚动着。提示音还没有出现,这邪物需要没了身体才能被金光镇压。 他站了起来,拿出一把从前制作的长刀状的传奇道具,走上前,将刀锋狠狠地刺入“姜静云”的眉心中! 金光更大了。 阵法已成,晏明光不知何时已然回到了他的身侧,散去死气的天空爬过一片阴云,洒下满目飞雪。邪物的惨叫声不知何时突然停下了,伴随着那东西再度被压入深不见底的海底,姜静云的尸体在这一刻化作尸水,同飘落在地的雪花混杂在一起,顷刻间便瞧不见踪迹。 燕危手中一松,外头争抢不休的传奇道具就这样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那蠢东西怎么没出现阻挠我?”燕危说。 晏明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我一直在拦着他。” 燕危微微抬眸,隔着飞雪望着他,“晏老师……他从来都不是你我的对手。这一次登楼,他能出现,也是因为你其实……” 其实表现得再豁达,也在心中稍微想过那么一丝一毫——如果燕危答应了恶念的话,留下来呢? 这人包容了楼内世界所有的聪慧所有的善念,化作玩家落入副本之后,这么些年来的经历,融入的唯一私欲,便只有那么一点了。 燕危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的跟前,抬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那久违的提示音总算在这一刻,来到了所有还活着的人的脑海中。这一回,燕危在副本内恢复了一切内伤外伤,黑色长阶却不再出现——已经没有更高之处了。 【恭喜玩家成功登顶。】 【由于本次副本是特殊的顶层副本,不再做数据总结。您的最终数据已经在您的信息面板刷新,不会再出现变动、更改。】 【玩家可以选择用积分兑换商城中的物品,或者直接离开楼内世界。注:若玩家选择保留实力离开,该玩家顶层副本的主线进度百分比将会成为玩家保留实力的百分比。】 【请您做出选择。】 第195章 正文完 晏明光松开了燕危。 提示音出现, 副本已过,现在已然到了再一次选择的时间。 关于这个选择,他们上次登楼其实已经发现了其中的陷阱——如果选择了出楼, 楼会无所不用其极, 让这个玩家再出楼之前出不去。比如格式化或者强制送入副本之类的方式。选择这个, 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一点, 他在这之前就和林情他们叮嘱过, 不要选择, 这倒是不必担心。 至于燕危自己,则毫不犹豫选择了用积分兑换商品中的物品,看也不看,用这一次获得的几乎所有积分, 再度兑换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漆黑的盒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缓缓落入他摊开的掌心。燕危另一手轻轻碰了碰黑戒,又一个漆黑的小盒子出现,安然地同这一次兑换的魔盒并排躺在他手上。 他说:“你虽然是玩家,但是说到底也是楼的附属意识,楼出于公平,不会让你兑换潘多拉魔盒。” “嗯。” “我在想……”燕危再度抬眸, 直勾勾地对上晏明光的视线,一字一顿道, “楼是无数年来, 所有人散发的情绪缓缓凝结而成的超自然存在,就算我现在许愿毁掉了它,若干年后,千千万万人的情绪再度迸发,难道就不会再次出现一个新的楼吗?还有……我如果许愿毁楼, 也不一定有用。你是脱胎于楼的东西,尚且不能超脱楼的规则,潘多拉魔盒难道就不是它的产物吗?” 副本中,鹅毛大雪纷纷而下,不多时便堆在燕危掌心,在那两个冰凉的盒子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白。 燕危第一次登顶的时候,会留下那个和晏明光一起再选择一次的赌约,一是因为别无他法,而是因为心中也隐约有了这样的想法。 晏明光只是说:“我陪着你。” 不论生死。 燕危勾起嘴角,眉眼微弯,对着晏明光笑了一下。 他说:“林情濒死的时候,我看到硬币,忘了为何想到了将林情的灵魂放到林缜身上,尽量保持让他们保持分割的情况下,共同存在于同一个身体中。后来我从硬币中拿到了剩下的最后一段记忆,才发现我并不是那时才想到的。或者说,我那时会从脑海中冒出这个方法,是因为我之前就想过——我若是把你和楼融合呢?” 只要和保持林缜林情意识分开一样,保持善念和恶念分开,再让晏明光完全获得主导权,同楼融合…… 那晏明光是不是可以成为此间规则的制定者? 若是他们能改变规则,楼毁与不毁,又有何干?届时只需要晏明光制定一刻楼内外可以自由来去的规则,这个方寸之地就不会成为他们的牢笼。 只是那意识在雏形之时就被他分割,割出了一个晏明光。这么多年过去,楼残留的意识在不断吸取恶念,晏明光却以玩家的形式存在其中,同恶念保持着一种平衡,谁也没办法真正动得了谁。 可若是他用月轮将晏明光重新融回去,晏明光怕是根本来不及吸收楼内世界徘徊的善念,便会被恶念趁机吞食。 所以他需要保证晏明光不会出事,有那个时间,能够一点一点弥补这些年来和恶念之间的差距,吸收那些好的情绪,彻底将恶念击溃,并且吞食恶念的能量,彻彻底底和楼融为一体。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他想要的——晏明光就是楼,楼就是晏明光的状态。 晏明光看着他,深潭般的黑眸藏着千万种情绪。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终出口的,还是那一句:“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他不是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主见。 只是他的眼里只有燕危。 燕危抬手,缓缓打开了第一个潘多拉魔盒。 魔盒散发出漆黑的光,里头明明是小小的空间,却又仿佛藏纳着无数深渊,看不见底,望不见头。 燕危喉结轻滚,庄而重之地说:“我许愿……楼补全我这个二分之一不死的技能。” 晏明光认真地听完,似乎已经猜到了燕危要干什么。他眼眸微动,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低头,在燕危的嘴角上轻轻亲了一下。 燕危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双唇在雪中冻得有些冰凉,同晏明光同样冰凉的双唇碰在了一起。 像是短短一瞬,又像是长长万载。燕危闭着眼,在这样一个须臾不朽的时间里,想着,他这个技能终究是楼赐予的。在当年他还没有发现那个稚嫩的意识之时,那意识是否就无知无觉间看见了他,又在悄无声息间,给了他一个能平安走下去的护身符呢? 多年前那稚嫩意识朦胧间的一次赠礼,终于在现在,还到了意识本身。 这一刻,潘多拉魔盒的愿望应验,不死的技能补全,由倍受限制的二分之一,化作完完整整的不死。 他和晏明光松开的那一瞬间,他打开了第二个潘多拉魔盒。他说:“我许愿……将我这个不死的技能,送给我眼前的这个人。” 月轮浮空而起,不死的感觉自燕危身上剥离,冲入晏明光体内。 这一刻,整个副本都开始震颤了起来——他已经用完了潘多拉魔盒,做完了登顶的选择。 月轮转动得越来越快,燕危同晏明光近乎脸贴着脸抱在一起,都在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你现在不会死,那恶意和楼本身再强,都对你无可奈何,你可以慢慢来。我现在把你和楼融合,接下来的路,我没办法帮你走。但你需要的千千万万善意,必然会有我的一份。” 他会不断地、不断地进入副本,将自身的善意和正面的情绪送入副本中,送给需要吸纳无数善意的晏明光。 纵然他的情绪,在千千万万玩家当中,兴许只是微不足道的。 “晏明光,”他低声说,“是我陪你。我会在一个又一个副本中,等你成功,等你来接我。” 晏明光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好。”这人说,没有淡然的冷意,没有无井无波的冷静,润着暖意,裹着春风。 月轮发出万丈光芒,副本开始支离破碎,晏明光消失在了燕危眼前。 晏明光带着那完整的不死技能,去赴他一人的战场了。 那他会在副本中,以另一种方式,陪着对方走完。 燕危已然可以在楼内出入任何九十层以上的副本,也可以回到楼内世界暂时休息。但他没有选择回到楼内世界。他不会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只是在这个顶层副本破碎的那一瞬间,便直接选择进入了一个九十多层的副本。 他甚至没有选择多人副本,而是选择了一个单人副本——人越多,累赘越多,速度越慢。 他要的是在这些副本中,不断地提供自己的善意和那些正面情绪,给已经融入楼的晏明光吸收。 这一次,他两个选择都不想选。 他只想和晏明光一同,登楼望日,临海望月。 - 副本外。 无数玩家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们不仅看到了顶层副本的结束,还看到了关于晏明光的一切因果,和燕危的最终选择。 那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望见的大巧大善,也是许多人一同期望的终点。他们沉浮在这个拘束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已经不在意是怎么进来的、进来了多久,只想着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可这世上,总有人是与众不同的。 总有人走在最前头。 许妙妙揉了揉鼻子,还未开口,便听到身边的丁笑说:“小丫头,我们进副本吗?” 她笑了:“还是丁姐了解我。” 她扬手,选择了一个即将开始的九十层副本,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另一处,项赢心里想——“如果他在这副本里,可不会让宋承安那家伙殉了阵,没什么比他这个熟悉佛道的人更适合这件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又转念一想——“我什么时候会是想这种事情的人了?” 他叹了口气:“我总算明白,当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他进去了。” 很多人不想行大善,只是因为不敢想、无力想。要么是恶贯满盈却还是有几分善念的人,要么便是芸芸众生,心中只有那么一丝些微的大善。 可当有人已经站在前头的时候,这些微的一丝,便不仅仅只是些微的一丝一毫了。 他对已然五味杂陈的薛晚说:“小孩,这赌局显然是我赢了。但我不要你的命,你不如陪着我,进副本中走一走,也贡献些善念?但你要是恶念更多,还是在楼内世界待着吧。” 回应他的,是薛晚扔来的一封邀请函。 远处,宁翼仍然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签下了新的邀请函。 楼内世界外围,高明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在邀请函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 一封又一封邀请函升起,一个又一个名字签下。 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或拖延时日,或想尽办法避免的副本,在这一刻却打开了一个又一个。 - 燕危不知自己已经走过几次副本了。 他在九十层以上的副本中游走,不知疲倦地一个接着一个进入,从未回到楼内世界休息片刻。他少休息一刻,便能在副本中多一刻,能多走一个副本。 他甚至从来没有选择过多人副本。 他要在副本中保持善意,不断地输送正面情绪,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进最多的副本,为晏明光提供助力,人多只会拖缓他的速度。他不曾停歇,也不曾见过其他玩家。 晏明光眼里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不曾见过外头的风月,眼前所见,都是那些无趣的东西。 尽管只有自己一个人,但燕危却也觉得不算无聊。只要把这些副本中的世界看作一个真实的世界,他面前的那些npc,也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这样一个人的副本进得多了,反倒慢慢觉得,比那些和玩家尔虞我诈的副本来得有趣多了。 燕危就这样进一个副本,又在出一个副本的瞬间立刻进入下一个副本,如此往复。 这一次的副本,是在一个如海般辽阔的湖边。住在附近的人说这里有个水鬼,不在夜晚出现,只在日出之时冒头。燕危为了尽快破局进入下一个副本,一大早便坐在岸边,悠哉悠哉地等着。 天色刚亮,东边的暖阳缓缓升出一角,灿灿的暖光近乎平行地自山头撒往波光粼粼的水面,荡出一片金波。 燕危感知力散开,已然感受到一处水面开始晃动,有什么脏东西要冒头而出。 骤然—— 飞过湖面的沙鸥还保持着展翅的姿势,却没有再动分毫。缓缓波荡的水面连水纹都凝固了起来,即将冒出头的水鬼恐怕还不知道,它被从天而降的那位死死摁在了水面之下,一点儿破坏眼前风光真好的机会都没有。 燕危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感受着有人在这时间和空间都凝结的时刻,无视一切规则,在他身侧缓缓坐下。 他笑了笑:“比我想象中快。” “我来接你了。” 他转过头看去,朝阳勾勒出晏明光侧脸的轮廓,给这个人身周都镀上了一层暖金。 ——明光如昼。 -正文完- -关于正文和番外请看完作话-